第六章趙慕
腳步聲傳來,我望向門口,一抹白色人影出現在眼前。
白色長袍,身形挺拔,袖籠極大,飄曳如拂,腰間懸垂著一枚雕工精緻的青玉。此人面相俊美,丰神如玉,眉宇間含著淡淡的笑意,朝著我笑。
如此俊美飄逸的男子,我未曾見過,發覺自己怔怔地盯著他,不禁臉紅。
我微微頷首,雖然疑惑在心,但也輕然一笑,「公子。」
他跨步進來,「是否下人招呼不周?」
我搖頭,「寐兮心中疑問,還望公子明示。」
「請講。」
「那位獨闖侯府的蒙面黑衣人,應該就是公子。」
即使黑衣人蒙著臉,但那雙漂亮的黑眸,屬於我眼前的這位白衣公子。我不會認錯,也只有他如此容貌不俗的男子,才配得上一雙亮若星辰的眸子。
他目露讚賞之意,「眼力不錯。」
我繼續猜道:「公子膽敢獨闖侯府,又有如此壯偉的宅院,公子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他的唇邊勾起開懷的微笑,「如果你猜對我的身份……」
「趙公子,慕。」我淡笑望著他,極為自信。
「想不到寐姬如此厲害。」趙慕拊掌稱讚,「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猜到的。」
我淺淺一笑,「其實不難,除了天下聞名的劍客,邯鄲城中又有誰有如此膽量獨闖趙成侯侯府?而獨闖者又是這座府邸的主人,其身份值得玩味。再者,公子乃邯鄲城中不可小覷的人物,這般年紀、如此俊美的,只有趙公子慕。」
趙慕再次拊掌,笑若春陽,「首次與寐姬言談,方知你如此聰慧,不簡單,不簡單。」
其實,我也只有一半的把握罷了。我笑,「趙公子過譽,我想不止我一人猜得到。」
他上前兩步,與我僅有一步之遙,「那你可猜得到,我為何救你?」
我搖搖頭,定睛看他。趙慕,確實是一個攝人心魄的美男子,劍眉飛雲入鬢,鼻子高挺,唇角線條分明,臉部輪廓剛柔並濟、恰到好處……看得久了,竟然失神,我額角冒汗,暗罵自己心神不寧。
「你自然不知。」趙慕的嗓音低沉若許,目光溫和,「探子回報,趙德帶著兩位陌生人進府,一女一小孩。如此神秘之事,我自然夜探侯府探個究竟。王叔對你不軌,而我生平最痛恨的便是恃強凌弱之人,因此我出手救你。」
「謝公子相救,不過如果侯爺知道是你夜闖侯府,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你擔心我?」他黑眸一閃,似有光亮濺出來。
我驚愣,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這麼問,笑道:「公子與我並不相識,實無必要為我犯險。假若侯爺對公子有所誤會,那便是我的罪過了。」
一抹失望從他的眼中閃過,趙慕別開身子,道:「你無需擔心,我救你只是一時興緻。」
原來是一時興緻,可是因了你的一時興緻,趙顯會如何對付皓兒?我不敢想象。想起皓兒,我心急如焚,忙道:「謝公子款待,我必須回去了。」
他拉住我,見我盯著他的手,這才鬆手,尷尬地問:「你還要回侯府?」
我苦笑道:「皓兒還在侯府,我不能讓皓兒有事,再者,侯爺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只怕公子也是無能為力。」
趙慕攔住我,劍眉緊皺,「你心甘情願地回去讓他凌辱?」
果然,世人都是如此看我。可是,這就是不爭的事實,我無法辯駁。
怒氣攻心,我脫口道:「寐兮本就是艷姬淫娃,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何區別?」
他盯著我,我瞪著他,對視,靜默。
他的目光漸漸熾熱,黑眸中流動著一些複雜的情緒,我看不懂。
趙慕,著實奇怪。
眼中的熱意慢慢冷卻,趙慕挑眉,「你待在府里,我派人接回你的孩子。」
我冷冷道:「不必了,我的事,自有分寸。」
我徑自出了廂房,他沒有攔我,任我回到侯府。趙顯一人就夠我煩的,我不想再招惹什麼人,也不想夾在他們叔侄之間,更不想引發趙國王室的什麼風波——對了,趙慕派人監視趙顯,必定有所圖謀。從楚諾和趙昌的口中,我聽了一些趙國朝堂上的事,趙國這對叔侄針鋒相對的事,我也略知一二。
趙慕自恃戰功卓著,對權勢驚人、野心勃勃的趙顯不滿,掌控兵馬大權后,奏請父王趙王整肅朝政,削弱趙顯的權勢,剪除他的同黨。當然,趙顯不會束手就擒,和多位大臣聯手對付趙慕。幾次交鋒中,各有勝負,趙顯不若以往深得趙王信任,權勢旁落,而趙慕也不再輕舉妄動,韜光養晦,再圖他計。
如此看來,趙慕必定要在把握了趙顯致命的把柄或罪證后才會下手,力求一擊即中。
假若我施計挑撥這對叔侄,應該說,對我百害而無一利。不過,趙慕如此精明,怎麼可能被我迷惑?還是算了,只要皓兒無恙,我就安心了。
我不知道回去是對還是錯,只知道,為了皓兒,我一定要回去,即使侯爺會雷霆震怒。
當我出現在趙顯面前的時候,他怒視著我,那眼神,猛獸般的,要將我生吞活剝。
他拽著我回到房裡,「啪」的一聲,重重的一巴掌打得我跌在床榻上。
「賤人!」他怒喝一聲,面色鐵青。
嘴角溢血,我擦了擦,輕聲道:「侯爺何須動怒?」
趙顯狠狠鉗住我的下頜,我彷彿聽到頜骨咯咯錯位的聲音。他濃眉倒豎,切齒地問:「救你的黑衣人是誰?說!」
我痛得說不出話,聲音像是從鼻子里飄出來的,「我……不識……」
怒火熊熊,他已被憤怒燒紅了眼,「是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天下第一右手劍客,無情?」
天下第一右手劍客?無情?
無情是天下第一右手劍客?
我只知當今天下最負盛名的兩大劍客為右手劍客、左手劍客,卻不知右手劍客名為「無情」。
震驚不小,趙顯卻不讓我繼續震驚下去,惱怒地喝問:「是不是無情?」
「不是,如果真是無情,我又何須回來?」我一字字、艱難地說。
「那是誰?現下何處?」
「我真的……不知……」
趙顯又怎麼會相信我的說辭?他勃然大怒,眼中滾動著駭人的戾氣,瘋狂地撕扯著我的衣裳,「嘶」的一聲,細薄尖銳,胸前雪肌裸露在他灼紅的眼睛之下。
他將我摁在榻上,就像一隻猛虎,伸出尖利的爪子揉捏著我的身子,嘴唇像是著火一般燙出一塊塊恥辱的印記……
手指摸出銀針,緊緊扣著,淚珠從眼角掉落,冰冷的恨意漲滿心間,我緩緩抬手,正要刺下去——就在此時,敲門聲驟然響起,傳來下人的喚聲,「侯爺,小人有要事稟報。」
聞聲,激狂中的趙顯驟然停下來,不耐煩地喝問:「何事?」
「公子慕到府,說有要事與侯爺相商。」
趙公子慕?
震驚委實不小,沒想到他會再次為我而來。
聽到「公子慕」三個字,趙顯冷靜下來,皺起眉頭。靜思片刻,他切齒道:「回頭好好收拾你。」
他整好長袍,揚長而去。
衣裳已破,我只得讓侍女拿來一套新的深衣。
趙慕,真的是為我而來嗎?
更衣完畢,屏退侍女,我悄悄地出了廂房,直往前庭。此時後院沒有守衛,估計都到前庭去了。我隱身於牆角,只見前庭燈火通明、人影綽綽,一批精悍護衛簇擁著一位翩然絕世的白衣公子。那公子負手而立,金笄插冠,面如冠玉,袖寬如翅,夜風拂過,一如鵬鳥展翅,攝人心魂。
正是趙公子慕。
在我想象中,趙慕從戎十五年,駐守北疆多年,該是意氣風發的將軍,也是粗獷豪邁的男子。卻沒想到,趙慕竟是這樣一位俊美得傾國傾城的白衣公子,並無多少漠上粗糲的豪氣,也無縱橫沙場的驍勇強悍。
趙顯面無表情,眉宇間的冰冷泄露了他的心境。
趙慕神色淡然,唇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以眼觀心,很明顯,趙慕略勝一籌。即便面對平生最大的對手,他也是神采澹澹,不顯喜怒。
「夜已深,你有何貴幹?」嗓音生硬,趙顯似乎刻意壓著心中的厭惡。
「不敢不敢,不過倒有一事與王叔相商。」趙慕雲淡風輕地說道。
「何事?」趙顯眼風凌厲。
「假若王叔不介意這麼多人知曉,我也不介意。」趙慕略挑劍眉,笑意若許。
猶豫片刻,趙顯揮退眾人,趙慕亦略略抬臂,身後的一干護衛退至門檻外。
叔侄倆各自上前三步,兩人之間僅餘三步之遙。
我的手不自覺地握緊,趙慕當真是為我而來么?或許是我想多了吧。
趙慕的唇邊始終點綴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此時那笑意變得明亮,「王叔,父王聽聞秦王寐姬和秦王子皓正在侯府做客,很是關心,特命我前來轉達父王的垂詢與旨意。」
趙顯冷嗤一聲,像是聽了一個極為好笑的笑話,「無稽之談,秦王子和寐姬怎麼會在我侯府?王上又是如何得知?」
趙慕的俊眸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度,笑眯眯道:「父王想知道什麼就能知道什麼,莫非王叔覺得,王叔知曉的事而父王就無法得知么?」
「本侯沒有這個意思。」
「那便好,還請王叔請寐姬和秦王子出來,本公子要傳達王命。」
「本侯說過,侯府沒有寐姬和秦王子。」趙顯強調道。
「王叔,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趙慕的話語淡如清風,輕鬆淡定。
我的心中不可抑制地冷笑起來,趙顯果真有賊心、有賊膽,睜眼說瞎話。
趙顯從鼻子里哼出一聲重重的怒哼,別過臉,不理睬侄子的威逼。
趙慕上前一步,斂了笑意,以一種異常沉重的語氣道:「王叔,你真糊塗啊。莫非你不知秦王有多麼重視寐姬和秦王子皓?假若秦王知曉他們在侯府,王叔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趙顯不以為然道:「他能奈我何?」
趙慕笑道:「短短十二載,秦王能夠讓秦國富國強兵,你以為他能耐如何?」
趙顯欲辯駁,卻又憋住不語。
「年輕時候的父王,便如秦王這般,胸懷天下,乃治世明君,可惜……」趙慕悵惘道,望著璀璨的夜空,接著道,「要殺一個人,最簡單的便是重金請劍客刺殺。堂堂秦王,假若真想殺你,王叔,你以為你能躲得了嗎?」
「你無需危言聳聽,本侯不懼秦王,不懼任何人。」趙顯濃眉糾結,臉色發白。
「紙包不住火,寐姬和秦王子皓被王叔扣在侯府的消息,遲早傳回秦國,到時候秦趙兩國會發生什麼事,你知,我知。」趙慕抬臂指向趙顯,袖袂隨風飄揚,蒼蒼的白色在夜色中越加顯得刺眼,「而王叔,就是千古罪人!」
趙公子慕,果然厲害。以此指罪於趙顯,逼他交出我們,堂而皇之,即便他再有私心,也不得不考慮到兩國邦交。
趙顯雖然有所圖謀,卻也忠心護國,絕不會做出令趙國生靈塗炭的事。
用兵之道,攻心為上,其實,任何時候,攻心都是最為關鍵的。
趙顯不會輕易地妥協,仍做垂死掙扎,「本侯說過,他們不在侯府。」
即使遭到嚴詞否認,即使是威脅位高權重的王叔,趙慕的微笑仍然粲然生輝,「假若我搜到寐姬和秦王子皓,那王叔是否沒話說了?」
趙顯面色一變,怒喝:「誰敢搜我侯府?乳臭未乾,你想置我於死地,有那本事嗎?」
「王叔,我哪敢啊?我這不是遵父王之命嗎?莫非王叔執意抗命?」
「你——」
「還望王叔請寐姬和秦王子皓出來,假若我派人搜府,王叔顏面何存,是不是?」趙慕陰刻地威脅道,盛氣凌人。
「如果你搜不到呢?」趙顯咬牙切齒道,嗓音乖戾。
趙慕負手在後,目光清冽懾人,「我趙慕要的人,怎麼會搜不到?」
趙慕此計,可謂高明。趙顯心虛,被迫交出我和皓兒。
在公子府邸歇了一夜,雖然我不再擔心趙顯的賊心,卻對趙慕的所作所為頗多猜疑。
翌日午時,他請我們一道用膳。皓兒得知他就是智勇雙全、用兵如神的趙公子慕,就是當世鼎鼎大名的第一公子趙慕,萬分驚喜,忘記了用膳,一個勁兒地問他一些古里古怪的問題。
「趙叔叔,上場殺敵是否很神氣?」
「趙叔叔,我長大后也要當一個頂天立地的大將軍。」
「是否每位將軍都有一副量身定做的甲胄?」
「趙叔叔,下次上場殺敵,一定要帶著我去哦。」
我喝止三遍,皓兒才有所消停,乖乖地用膳,片刻后又想起什麼稀奇古怪的問題,被我的眼神阻止了。他撅起嘴唇,一臉的不樂意,慢吞吞地吃著。
我板起臉,低叱道:「成何體統?」
皓兒垂下頭,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趙慕擺手制止我,寵溺地哄道:「皓兒,待叔叔有閑暇了再好好陪你,好不好?先用膳吧。」
我忽然覺得奇怪,為什麼趙慕如此對待皓兒?如此喜歡皓兒?
皓兒並非聰明絕頂、討人喜歡的孩子,也並非天賦異稟的神童,只是一個好奇心強、活潑好動的頑童,趙慕為什麼對他如此喜愛?
一整日,這個問題盤旋在我的腦中,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夜裡,皓兒歇下,我坐在榻沿,想要理順紛亂的思緒,卻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除了趙慕,還有誰?
他邀我賞月,於是隨他來到庭苑。
值此良宵,暑熱有所消逝,皎月當空,月清如水,漾在地上像是撒了清冽的溪水。庭中奇花淡香縈袖,異樹枝影橫斜,清逸靜好。
對月相酌,他默然不語,我亦緘口不言。
他為何把我和皓兒救出趙成侯侯府呢?難道真是趙王的意思?他只是奉命行事?
不一會兒,趙慕的目光移至我臉上,「此時此刻,你仍然質疑我。」
我坦然笑道:「不愧是當世第一公子,總是能夠猜中別人的心思。」
「不是我厲害,而是你喜怒形於色。」
「哦?」我微驚,一向自詡形容不露任何心緒,他怎麼可能瞧得出來?難道近來我的心境起伏竟如此之大,以至於讓他窺得內心?我失笑,「既然如此,還望公子明示。」
「不急,不急。」趙慕挽袖斟酒,舉止優雅,「其實,假若我沒有及時出現,王叔也碰不到你一分一毫。」
我心神大震,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公子何出此言?」
他笑如霜風冷冽,「那晚,我看見你的手上扣著一枚銀針,若然我沒有猜錯,那枚銀針會刺入王叔的頭顱。」
我故作驚奇,輕軟道:「公子真會說笑,是不是你眼花了?再者,那枚銀針果真刺下去,侯爺醒來后必然不會放過我。」
趙慕自信地笑,娓娓道:「沒錯,若是不懂醫術或者施針之術者,刺下去,王叔便有性命之憂;若是醫術高明的人施針,那便大不一樣了。」
「如何不一樣?照此說來,公子覺得我懂醫術?」
「不是懂得,而是精通。」
「哦?公子為何如此肯定?」
「你如此緊張皓兒,怎麼會對王叔下手?如果你抗拒王叔,王叔便會折磨皓兒,以皓兒要挾你。你只是自保罷了,而自保最好的方法便是讓他以為得到了你,並且對此深信不疑。」
趙慕竟如此厲害!想不到僅憑一枚銀針就能料到一切。我心驚膽顫,在他眼裡,我彷彿一枚晶瑩剔透的白玉,分毫畢現,他瞧得清清楚楚。
略穩心神,我平靜道:「公子之言,太過複雜,我不明白。」
他眉宇含笑,如暖玉的芒色溫潤,卻無端地刺痛我的眼眸,「你自然明白我在說什麼,精通醫術的,不一定精通施針術,精通施針術的,不一定會『攝魂一線針』。」
攝魂一線針?
攝魂一線針!
我心神大亂,眸光不自覺地顫起來,強自掩飾慌亂。
他斜勾唇角,上彎的弧度清俊而自信,「傳聞『攝魂一線針』乃春秋老人獨門秘技,從不傳人,春秋老人曾言:即便歸西也不會收入室弟子,因此見識過『攝魂一線針』的,當世寥寥數人罷了。」
我平心靜氣地問道:「公子見識過?」
趙慕不掩臉上的遺憾,「我與春秋老人無緣相見,略有所聞罷了。據說,『攝魂一線針』可醫病救人,也可攝人魂魄,當然,也可置人於死地。攝人魂魄者,銀針刺入頭顱,被施針者便會昏睡一個時辰,做一個身臨其境的美夢。所謂美夢成真,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便是如此。醒來之後,被施針者以為那個美夢就是自己親身經歷的,毫不懷疑。」
我靜靜不語,按兵不動。
「你所施展的,便是『攝魂一線針』,而你也絕對有理由這麼做。」他篤定道,眉宇間的淡笑無比溫和,那目光卻犀利得無所不穿。
「公子抬舉了,我怎麼會『攝魂一線針』?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厲害的施針術。」
他所說的沒有錯,我的師父便是春秋老人,我所施展的便是師父的獨門秘技,但是我不想承認,因為趙慕為人如何、是好是壞,我尚不了解,怎能輕易露底?
我狀若不在乎地反駁道:「我確實捏著一枚銀針,不過是在榻上無意中摸到的,我只想威脅侯爺放過我,並無其他。再者,我根本沒有刺下去,公子怎能斷定我會『攝魂一線針』?」
趙慕俊眸微抬,目光如錐,刺進我的心口,「你的解釋似有道理,不過我相信你不會威脅王叔,你很了解王叔的脾性,也很清楚自己要保護誰。在自我保護和保護皓兒之間,你知道如何取捨,因此,『攝魂一線針』是你最好的選擇。」
他的推斷都是我當時的所思所想,震驚之餘,我唯有矢口否認,「公子如此篤定我是春秋老人的入室弟子?你方才還說,春秋老人絕不收弟子。」
他手執青銅酒樽,緩緩飲酒,「凡事總有例外,春秋老人性情孤僻古怪,但也有可能在他大限將至之際遺憾這獨門秘技從此失傳,因此便收了一個徒弟……」
我無奈一笑,不語。
他溫和笑道:「既然你有心隱瞞,我也不會強迫你承認。」
我一愣,對他的所作所為愈加迷惑。
靜默。
飛花飄落,枝影婆娑,涼風入袖,身上的燥熱有所緩解。
趙慕悠然斟酒,黑髮微揚,纖長的羽睫微微上卷,美如佳人。那稜角分明、豐薄合宜的嘴唇輕輕抿著,如瓣誘人。此男子的容貌比尋常女子俊朗,比尋常男子明美,贏得邯鄲城所有年輕女子的芳心暗許,也吸引了眾多男子的目光。
「看夠了嗎?」他忽然道。
「如此美貌,怎麼也看不夠。」我從容一笑。
「那你不妨看個夠,我不介意。」趙慕大咧咧的目光遞過來,與我的目光相觸。
四目相對,夜色靜止。
相視片刻之後,我承受不住他目光的調侃與熱度,開口道:「公子救寐兮母子倆,寐兮感激不盡,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他的目光仍在我的臉上,彷彿迷失了方向,喃喃道:「並無打算。」
我差點兒暈過去,那他為什麼要把我們從侯府救出?這不是害我們嗎?我的怒氣隱隱發作,「既然如此,明日一早,我和皓兒便不打擾公子了。」
趙慕的眼神平靜而古怪,似有千言萬語,卻又像是一汪枯潭毫無生機,「你只能待在這裡。」「為何?」
「你無需擔心,王叔不敢來此騷擾你。」
「為了我和皓兒,公子與侯爺針鋒相對對,值得嗎?況且,你我並不相識……」
「值得。」
我一震,彷彿聽不懂他那簡單的兩個字:值得。
他是何意思?值得?值得……
我獃獃地看著他,他也望著我,俊眸深邃幽黑,若銀河浩瀚,如淵谷奇詭,複雜得令人看不透、猜不透。
沉思半晌,我蹙眉道:「公子說是奉了王上之命,是真的嗎?」
趙慕劍眉舒展,懶散一笑,「假的。」
我驚呼出聲,「啊?」
他見我如此反應,付之一笑,我略一沉吟,道:「侯爺知道公子假傳王命,絕不會善罷甘休。」
趙慕似乎完全不在意我的警醒,散淡道:「你無需擔心,王叔不敢輕舉妄動。」
「有刺客……有刺客……」
突然,前院傳來守衛高亢的喊叫聲,一聲緊似一聲。趙慕與我相視一怔,緊接著,嘈雜聲和金鐵交擊聲傳來,好像就在不遠處,守衛奔跑的腳步聲急如夏日雷雨,清晰入耳。
我擔憂地看著趙慕,思忖著夜闖公子府的刺客絕非常人,難道是趙顯派人來的?
趙慕站起身,一名守衛上前稟報:「公子,屬下已將刺客阻截在東廂。」
他朝我一笑,安慰道:「莫擔心,我去瞧瞧,你待在房裡,不要出來。」
話落,他匆匆離去,袍袂飛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