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陪我一夜
太醫院。
王太醫在大堂值夜,半夏的廂房裡,鳶夜來坐在一旁,花腰坐在榻邊,靜靜地看著半夏。
半夏還是昏迷著,連續四日的針灸沒有功效。
花腰嘆氣,眼下什麼事也做不了,只能等待奇迹的出現。
半夏,我不會讓你白白受罪的。今晚我回敬周貴妃一份小小的回禮,大禮在後頭呢。
花腰梳理她的青絲,摸摸她的臉頰和手……手為什麼這麼涼?
「王大人……」花腰往外沖,「半夏的手很涼,你快來看看。」
王太醫立即趕過來,為半夏把脈。
鳶夜來見她又擔憂又緊張,便問道:「如何?」
王太醫搖頭嘆息,「脈象已無,回天乏術。婕妤節哀。」
花腰頹軟地跌坐在榻邊,雙目蒙上淚霧。
雖然她和半夏相處的日子不長,但半夏是忠僕,數次挺身相護,攬罪上身。這份心意,這份忠誠,她無法忽視。
鳶夜來輕拍她的肩,「想哭就哭吧。」
可是,她沒有哭,她沒有哭的習慣!竭力壓住心頭那股酸澀與悲傷。
他心中暗嘆,這女人當真是硬氣!
他扶起半夏,一掌印在她的後背,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她體內。
花腰愣愣地看他,他這是做什麼?
王太醫進來,大吃一驚,「相爺,這使不得。半夏姑娘已無脈象,相爺把內力輸給她,即便她能活過來,可你要耗費七成功力。」
鳶夜來雙唇輕啟,「出去!」
王太醫搖著頭出去,掩上了房門。
她期盼他能救活半夏,她坐立難安,她覺得像經歷了十年那麼漫長……
他收掌的時候,已經過去半個多時辰。
花腰扶半夏躺好,半夏的手溫和身軀的溫度恢復了些,脈象也有了。
鳶夜來走出去,卻軟軟地滑下來。花腰連忙架起他,「你怎樣?你的暗衛呢?我叫他們來帶你回府……」
鬼見愁躲得遠遠的,若他現身,保准被爺一腳踹到洛河。
「到那廂房歇會兒……」他有氣無力地說道,聲若蚊蠅。
「哦。」她架著他前往斜對面的廂房,將他放到寢榻上,把他扶正,再蓋上棉被。
他俊目無神,雙唇發白,宛若塗了清霜,臉龐也白得透明,甚是嚇人。
鳶夜來拉她的手,「你一人回去,我不放心……我救了半夏,你要在此陪我一夜……」
花腰羞惱地嘟唇,你妹,這算什麼?交易嗎?
「上來。」他低啞道,見她忽然流露出這般可愛的表情,心弦一顫,心情特別的愉悅。
「僅此一次。」
看在他救活半夏的份上,她勉為其難地躺在他身邊,背對著他。
鳶夜來將她抄入懷裡,她想推開他,卻終究沒有出手,「喂,你別得寸進尺!」
「噓……別吵。」
鳶夜來將她圈住,溫香軟玉在懷,忽然覺得靈魂飛上了天。
不多時,花腰便聽到勻緩的呼吸聲,想著他應該睡沉了,便輕輕地拿開他的手臂。可是,他的手臂就像銅牆鐵壁,怎麼掙都掙不開。
睡著了力氣還這麼大!他一定是故意的!
她氣悶地腹誹,把他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卻依然無計可施。
早知道就不答應他了,這犧牲太大了,他奶奶的!
太醫院這邊溫柔鄉令人沉醉,錦繡宮那邊卻是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輕雲、蔽月見主子這麼久還不回來,心急如焚,便向舊主周揚稟報。周揚命人暗中在宮裡尋人,但找遍了各個角落,也找不到人。
他擔心她出事了,落在周貴妃手裡,於是夜探漪蘭殿,卻還是沒有瑤兒的蹤影。
很快,天亮了,他熬紅了雙眼,暴躁得想殺人。
聽完黑鷹的稟報,他怒吼:「繼續找!即便是屍首,也要找到!」
眼見督主的臉膛好比龜裂的大地,黑鷹心頭一震,督主這是瘋魔了嗎?
然而,瘋魔的在後頭。
周揚一掌拍在桌上,砰的一聲巨響,桌子四分五裂,木屑散落各處。
輕雲、蔽月嚇得身子一顫,她們未曾見過督主這樣失控過,可見婕妤在督主心裡的份量。
太醫院裡,花腰醒得很早,趁鳶夜來還沒蘇醒,匆匆離開。
當她踏著燦爛的晨曦回到小院,周揚看見她,一雙赤眸陡然亮起來,疾步奔出去,將她拽進懷裡,像要把她的腰肢勒斷似的。
「瑤兒……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嗓音沉啞,壓抑著深濃的情緒,擔憂,驚怕,深情……
她掙了掙,這銅牆鐵壁紋絲不動,勒得她的骨頭都要碎了,他瘋了嗎?要不要抱那麼緊啊?他想把她弄成粉碎性骨折嗎?
「放開我!」花腰的聲音又沉又寒。
「哦。」周揚渾然不覺她的怒氣,熱切地拉她進屋。
她使力甩開手,他這才察覺到她不對勁,「怎麼了?」
她冰冷道:「再碰我,就剁了你的手!」
他看著她進去,眉頭一皺,不過他早已習慣她時常發作的翻臉無情,不以為意。
輕雲、蔽月見婕妤回來,欣喜不已,問她昨夜去哪裡了,為什麼一夜未歸。
這是代舊主問的,她們知道,督主很想知道她昨夜的行蹤。
「你們走了之後,我遇到宿衛,便折向太醫院去看望半夏,後來便在太醫院歇著了。」花腰淡淡道。
「怪不得找不到婕妤呢。」輕雲道,「督主廣派人手找婕妤,把皇宮翻了個底朝天,就是找不到婕妤。督主都急死了。」
「多嘴。」周揚低斥。
「婕妤,奴婢去燒水煮茶,稍後用早膳。」蔽月笑道,然後拉著輕雲退出去。
花腰回寢房換了一身衣衫,出來時見周揚還在,也不趕他,懶懶地歪坐著。
周揚知道她還沒原諒自己,心頭髮苦,問:「半夏怎樣了?」
她清冷道:「昨夜醒了,太醫說她身子虛,需仔細調養數日。」
原本,她想把半夏接回來,王太醫不贊成,她只好讓半夏在太醫院多待幾日。
周揚點點頭,「醒了就好。半夏總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靜默。
半瞬,他又開口:「半個時辰前,我收到消息,周貴妃的近身侍婢寶娟、寶嬋毒發身亡。」
「今早才死的?」花腰勾唇,銀針抹了劇毒,即使及時解毒,也會變成植物人,和半夏的情形差不多。不過,為什麼寶娟、寶嬋死得這麼快?周貴妃應該會找人為她們解毒。
「你明目張胆地殺寶娟、寶嬋,一來是試試輕雲、蔽月的本事,二來是給周貴妃一份小小的回禮,讓她也嘗嘗痛失侍婢的滋味,讓她知道,你不是好惹的。」周揚侃侃分析道。
「分毫不差。」
「你還有一個目的,你想試探輕雲、蔽月是否還忠心於我。」他苦澀道,「你可以放心,她們沒有向我稟報,昨夜她們見你久不回來,擔心你的安危才知會我。」
花腰莞爾,「輕雲、蔽月的確是可用之才。」
周揚站在她面前,目光沉沉,「瑤兒,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你慈悲為懷,就連一隻蟑螂都不忍心傷害……你怎麼會……」
這樣的瑤兒,讓他覺得陌生,更讓他覺得熟悉,因為,現在的她,和他很像。
她冰冷地眨眸,「花瑤已經死了。你喜歡的那個花瑤,已經不在世上了。因此,你不必再對她好!金陵那些美好的回憶,已經煙消雲散!」
他的雙臂撐在椅子把手上,俯身而下,「無論是以前的瑤兒,還是現在的你,都是我周揚心尖上的人!此生此世,周揚非卿不娶!」
見他目光堅定而灼熱,花腰又無奈又挫敗。
好吧,他想怎麼樣,是他的事,與她無關。
黑鷹送來早膳,輕雲、蔽月布好飯菜,周揚和花腰便坐下來吃。
席間安靜得落一支針在地上,也聽得見。
飯後,周揚囑咐她一句便走了:「這幾日當心些。」
花腰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周貴妃失去兩個近身侍婢,必定恨毒了自己。
一入夜,錦繡宮就死寂得仿如陰風陣陣的墳場。
一抹黑影閃進那座獨門獨戶的小院,即使光線昏暗,但也看得出,那是一個男子。
男子進了小院后,燭火就全熄滅了。
小院外不遠處的一棵樹后,走出來一個嬌小的身影。再張望兩眼,這身影摸黑竄回大院,神不知鬼不覺。
如此,一連五夜。
這夜,亥時已過,一抹黑影一如既往的飛進小院。
片刻后,一伙人踹開院門,闖進小院,燃燒的火把將小院照得如同白晝。
輕雲先出來,喝道:「你們竟敢擅闖,該當何罪?」
闖進來的人足足有三十人,大多數是侍衛,為首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接替吳七的侍衛頭子馮九,女的頗有姿色,身段窈窕,是被貶冷宮的葉美人。
「我收到線報,有男子半夜出入婕妤的寢房,意圖不軌。」馮九大聲道,「進去搜!」
「一派胡言!」輕雲厲聲道,「馮九,你從何處得到的線報?誣陷婕妤,你還要不要腦袋了?」
「我的侍婢親眼看見一個男子進了婕妤的寢房。」葉美人秀眸微眯,對馮九道,「不必廢話,搜!」
馮九令下,侍衛便要衝進去。
一個女子蓮步輕移,彷彿從黑暗裡飄出來,火光照亮了她的臉,驚艷了眾人的眼。
顏似凈玉,唇如點朱,鼻似瓊脂,眸似點墨,顧盼生輝,端的瓊姿玉容。她僅著一襲玉色素衣,衣袂飄飛,卻像是九天仙子下凡,一身清華雅緻,令人頃刻間忘俗;那種淡漠孤冷的氣度宛若天邊的流雲,令人不敢直視。
花腰站在石階上,清冷的目光緩緩掃過,最終落在葉美人身上,「葉美人,你當真執意要搜?不計任何後果?」
葉美人被她的美貌與風華刺痛了眼,妒忌心作祟之下,她秀眸一睜,陰毒之氣瀉出,「我侍婢親眼目睹,婕妤與宮外男子暗通款曲,淫亂宮闈,罪不容赦。我等奉命捉拿姦夫淫婦,馮九,還不速速拿下!」
「既是如此,我便交出你們所說的宮外男子。」花腰淺笑,「出來吧。」
房中黑暗,火把照亮了房門那處,那裡站著一個男子,背對著眾人。
她問葉美人的侍婢:「你看見的可是這個男子?」
那侍婢往前走幾步,仔細地看了幾眼,「美人,是他!」
葉美人欣喜,「馮九,還等什麼?」
兩個侍衛上前抓人,那男子被帶到眾人面前,火光一照,無所遁形。
又有兩個侍衛上去抓花腰,輕雲挺身攔住,「急什麼?」
那男子掙脫開來,脫了男袍,解了束髮,一頭青絲披散開來,一張清秀的臉蛋出現在眾人面前。
眾人抽氣,男子變成了女子!
葉美人瞪大眼,怎麼會這樣?
「葉美人,這就是你要抓的姦夫?」花腰鄙夷地冷笑,「這是我的侍婢,蔽月。」
「姦夫還在裡面,進去搜!」葉美人忽然叫道。
馮九和眾侍衛正想進去搜,忽見前方閃現一絲絲銀白的寒光,幾個侍衛中了銀針,倒地身亡。
輕雲、蔽月亮出銀劍,與馮九等人斗在一起。
眼見形勢不妙,葉美人正想溜走,卻被花腰一把擒住。
「咔嚓」兩聲,葉美人的兩隻手臂脫臼了,痛得哀嚎起來,「你想怎樣?」
「稍後便知。」花腰明媚地笑。
不多時,輕雲、蔽月擒住馮九,將他綁起來,其餘侍衛不敢造次。
大廳里只有花腰和葉美人,葉美人痛得渾身無力,癱坐在椅子上,一張小臉布滿了豆大的汗珠,面色發白。
花腰俏皮地眨眸,「我這出自導自演的好戲,可還滿意,葉美人?」
葉美人秀眸微睜,雖然不知道「自導自演」是什麼意思,但也約略明白,今夜這齣戲是花婕妤安排的,自己中了她的圈套。
侍婢監視花婕妤好些日子,葉美人原本以為今夜可以捉姦成雙,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算計不過花婕妤,到底是她沒本事。
「無話可說。」
「你可以說說,你奉了誰的命。」
「無可奉告。」葉美人將頭一昂,倒是有點兒傲骨。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花腰抿唇微笑,「那次錦繡宮鬧刺客,莫氏指證我是刺客;那次太后最喜歡的玉雪天香失竊,莫氏在我房前找到玉雪天香,置我於死地。莫氏的背後有高人指點,那人便是你。」
葉美人眸光一顫,顯然,花腰說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