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學
「季雲深。」夏澄半睜開眼睛,眼底有化不開的霧。她開口一字一頓地叫他的名字,含糊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種糯糯的味道。
季雲深稍稍踩了一下剎車,放慢車速,柔聲問道:「怎麼了?很難受嗎?」
夏澄嘀咕了一句:「你從前的樣子在我腦海里都要模糊了,似乎真的不怎麼好看。」季雲深面色平靜,眼眸如幽深的海水,嗯了聲。她又控訴了一句:「性格也不好。」「嗯。」「從前的你,真沒什麼讓我看上眼的地方。」「我知道。」
「其實也不是,是因為我討厭你,才覺得你什麼都糟糕。」夏澄撫額傻笑起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總想著挑你的毛病。」「我知道。」「不,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夏澄緩緩閉上眼睛,你知道我討厭你,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竟不討厭你了,一點都不討厭了。
高考後,夏澄考上了G市理工大學,讀的是金融專業。夏峰知道后心裡多少有些遺憾,但終究是高興的,畢竟G市理工大學是所不錯的學校。在他眼裡,只要夏澄不選擇她最初堅持的攝影專業,不去追求什麼藝術家的夢想,他心裡就安慰一些。畢竟,他希望夏澄能繼承他的事業。錄取通知書下來后,夏峰特地在S市最好的酒店擺了隆重的謝師宴。然而,夏澄以為酒宴的主角是季雲深,而不是她。
季雲深剛轉學過來時成績平平,過了適應期之後成績就逐漸往上升,高考更是一鳴驚人,以全校第三名的成績光榮考上了G市最好的大學G大電子工程系。
姑姑知道后,特地從法國飛回來。季雲深名義上是姑姑收養的孩子,事實上,姑姑與他相處的時間加起來總共也沒有超過五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夏澄的錯覺,她總覺得姑姑不喜歡季雲深。
不過謝師宴上,姑姑臉上隱隱帶著笑容,甚至還有些驕傲的神色。不知情的老師提起季雲深是她兒子時,她竟也沒有否認。
「沒想到你運氣那麼好,居然考上了G大。」酒宴上,化著淡妝穿著紅色長裙的夏澄站在季雲深面前這樣說道。季雲深上了什麼學校、什麼專業,剛畢業旅遊回來的夏澄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說真的她有點嫉妒——他一個外人,一個她曾經小覷過的人,如今卻搶走了她所有的風頭。
季雲深身形筆直地站在她面前,眉眼淡然,臉上神色波瀾不驚:「一般,否則應該能上B大。」夏澄恨不得呸他一臉:「你這麼驕傲合適嗎?」季雲深的臉上勾勒出淺淺的微笑:「有嗎?」他幾乎從來不笑,突如其來的笑容如沐春風,很是晃眼,眼神中似乎有星辰大海,夏澄不由得怔了一下,嘁。「對了。」季雲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事,「你在外面旅遊時,陸啟皓往家裡打了好幾個電話。」「你接了?」他否認:「張阿姨接的。」「他也給我打過……不必理會。」夏澄垂下眼眸。高考結束的那天,陸啟皓找過她。當時他跑得很急,額頭上一層密密的汗水,向來驕傲的他臉上第一次露出無措的神色:「你許久都沒跟我說過話了。」「我不想和你說話。」夏澄把臉扭到一旁。陸啟皓皺著眉頭,聲音里有些懇求:「為什麼不理我?我是不是哪兒做錯了?」
夏澄不想提他的媽媽,因為她不想他從他媽媽口裡聽到另類的她。她只是漫不經心地對他說:「沒為什麼,哪裡有什麼為什麼?我不想讓別人誤會。」陸啟皓突然勇敢地抓住她的手:「沒有誤會,我……」她怔了一下,飛快地將手抽回來,低頭踢著地上的小石子:「你千萬不要說什麼沒有誤會,我對你沒有一絲半點的男女之情。我之前之所以和你一起玩是因為你成績好,現在,我不需要你了。」陸啟皓好看的眉頭緊蹙,難以置信地看著低著頭的她,與她僵持著。
「我走了啊。」夏澄不敢看他,幾乎小跑著離去,腦海里全都是他僵硬的表情。他身上白色的T恤在陽光下刺眼得很,幾乎刺疼了她的眼睛。陸啟皓對她挺好,其實她一直都知道。
「那也好,陸啟皓上了B大。」季雲深打斷了她的思緒,「反正異地戀也沒什麼好結果。」「你說什麼?」夏澄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季雲深並沒有重複話語的意思,轉身離去。夏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恨不得撲上去咬他幾口,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他,說起話來還真是氣死人。
在此之前,夏澄從沒想過她和季雲深會陰錯陽差地報考到一個城市,甚至兩人報考的學校挨得很近,只隔一條馬路。
在G市這個遙遠而陌生的城市,她認識的人唯有他。剛去G市的時候,夏澄根本沒想過和他聯絡。兩人雖說同窗一年,但真正相處的時間並不多,算不上很熟。只是開學才過幾天,她就不得不麻煩他。
夏澄被分到與幾個大四學姐同宿舍。學姐們忙著考研複習,天天挑燈夜讀到半夜,嚴重影響到她的睡眠質量。
正好夏峰在G大附近有一處房產,夏澄索性要了鑰匙搬進去。這套房子挺大,也大致裝修過,只是由於長期沒有人居住,屋裡落了一層灰。
夏澄是個家務白痴,望著空蕩蕩的房間,頓時有點無措。腦子轉了一圈,她才發現自己可以尋求幫助的人只有季雲深。她猶豫片刻,還是給季雲深打了個電話:「季雲深,你現在忙不忙?」對方傳來運動后微微的喘息聲:「怎麼了?」怎麼開口呢?已經開學大半個月兩人都沒聯繫過,如今因為這種小事就打擾他好嗎?不對,他在她家裡叨擾那麼久,這種小事麻煩他一下沒關係的吧?夏澄很快沒有了心理障礙,哈哈笑了一聲:「也沒什麼事,就是突然想和你打個招呼。」
「你應該沒有無聊到這個地步。」季雲深清冽的聲音慢悠悠地傳來,在夏澄還沒來得及回復前,他又快速地接了一句,「說吧,什麼事?」
「你還真是了解我。」夏澄嘀咕了一聲,「是這樣,我搬到外面了,你有沒有空幫我一起整理下?當然,你可以拒絕的。」
夏澄問了這句話之後,本以為季雲深要稍微拿喬一下,未料對方已經直接反問她:「哪裡?」
「不遠,就在附近的金悅花苑6幢601室,我想今晚就搬進去來著……」「好。」夏澄在電話里隱隱聽到其他男孩子的聲音:「雲深,這局還沒打完,你去哪裡?」
季雲深來得很快,十來分鐘就到了。夏澄這才發現他身上穿著籃球服,許是天氣熱的緣故,他的臉上和頭上都是汗。
夏澄像是打量怪物一樣看著他:「哇,你剛才是在打籃球嗎?我從來不知道你會打籃球!」季雲深的眼神躲避了一下,隨即又定定地看著她,並不應答。夏澄好奇地說道:「你什麼時候學會打籃球啦?我記得以前班上有男生說你除了投籃什麼都不會的。」「所以,我就要一輩子都不會打籃球嗎?」「不過本來就是,以你的身高條件,不打籃球還可惜了。說實話,是不是我當年的話激勵了你?」「呵呵,誰記得你當年說了什麼!」他輕哂,眼睛越過她直直地往後看去,「需要我掃哪裡?」夏澄有些心虛:「我剛才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客廳。」言外之意,其他地方都還沒打掃過。
季雲深不問原因,也不廢話,拿了掃把開始掃地。他一邊掃地一邊吩咐她:「你去把拖把洗一下,等會兒要用。」
「哦。」夏澄洗了拖把跟在他旁邊一邊拖地一邊抱怨,「我自開學起就沒一天睡過好覺,在宿舍里實在是待不下去了。要不是這樣,我也不至於搬出去。」「可能過一段時間就習慣了。」「怎麼可能習慣得了?」夏澄憤憤道,「學校將我和大四的學姐分在一起!她們這學期幾乎沒有課,每天都睡到中午才起床,夜裡一個個都當起夜貓子,窸窸窣窣,複習的複習,和男朋友聊天的聊天,嚴重影響到我的生活。」「你一個人住在外面……」季雲眉頭緊皺,欲言又止,「要小心點。」「知道呢。」
夏澄說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唉,早知道就不報G市這麼遠地方的大學了。我要是還在S市就住在家裡,還有張阿姨照顧著,多好哇!」「嗯。」
「對了,你為什麼也報G市的大學?」夏澄有點好奇,笑嘻嘻地沖他開玩笑,「難道是偷偷看了我填報的志願跟隨我而來?」
季雲深呼吸一頓,握著掃把的手緊了緊。為什麼報G市的大學?報考的那一日,他無意間聽到了她和苗苗的對話,然後……他垂下眼眸,聲音平淡無奇:「以我的分數報考G大正合適。」「那倒也是——」夏澄點點頭,微微咧開唇,「我們還真是有緣分。」季雲深的黑瞳中折射出淺淺笑意,輕輕地嗯了一聲。
夏澄又想起什麼,唉聲嘆氣道:「說起來都怪苗苗,說什麼G市是美食的天堂,我一衝動才報考到這裡來的。但是再好吃的食物都比不上家鄉菜的味道,好想念張嫂做的土豆餅、糖醋排骨、紅燒鯽魚……你一定不知道我們學校食堂的菜有多難吃!」「我還真不知道。」夏澄突然想起了什麼,雙眼發光:「聽說G大的食堂很不錯。」季雲深點點頭嗯了聲。
「季雲深,你真的好無趣!」夏澄良久沒有聽到後文,不由得泄氣,瞪了他一眼,「我們好歹也同學一場,在我跟你訴苦的時候你能不能稍微表現出友愛和關懷?」「比如?」夏澄滿臉期待地看著他:「你說呢?」季雲深認真地看了她一眼:「多加一點同情的眼神?」「情商低下。」夏澄無語地撇了撇嘴,也不指望他的同情心了,「為了表達我對於剝削了你的體力的謝意,遲一點我請你吃飯。」
「不用。」「放心,不是去G大的食堂,我們下館子去。」「也不用。」夏澄往上翻了個白眼:「這是連表達謝意的機會都不給我嗎?」夏澄平日里是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主兒,跟著季雲深做了一個下午的勞動,著實是有些累了。她抽空坐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兒,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等她醒來時,夜幕已經降臨,房間里沒有開燈,光線昏暗。
夏澄想起還要搬家的事,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暗罵自己在這個時候怎麼可以睡著。她站起身來,這才發現周圍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她本以為季雲深已經離去,卻聽到廚房裡傳來輕微的聲響。她拖著拖鞋過去,發現廚房已經被收拾過,所有的鍋碗瓢盆都井然有序地擺放著。
季雲深系著圍裙站在灶台前炒菜,她嗅著令人飢腸轆轆的菜香味,怔怔地望著他挺拔的背影,只覺得又熟悉又陌生。
他比印象中高了一些,精壯了一些,窗外昏黃的光線落在他的身上,給人一種安穩淡然的感覺。他的皮膚比去年白皙了一些,側臉輪廓在燈光下顯得越發分明。夏澄不由得感慨時間會改變許多東西,會將一個人變得越來越好,無論哪個方面。
「睡醒了?過來把菜端到桌上。」季雲深發現了她,清冷的聲音從廚房裡傳來。
夏澄快步進來,才發現他做了四個菜,有她想念的糖醋排骨、土豆餅、紅燒鯽魚、魚香肉絲,鍋里還煲著一個青菜豆腐湯。
「哇哦,全是我喜歡的菜!」夏澄激動得熱淚盈眶,來不及拿筷子就伸手抓了一塊糖醋排骨塞到嘴裡,糖醋醇香的味道在口中瀰漫開來。夏澄滿足地發出喟嘆聲:「好好吃!真的好好吃!」季雲深的唇角微微上揚,視線在她的臉上落定,她眯著眼睛的模樣像一隻饜足的貓。夏澄飛快地將飯菜端上桌子,坐下來大快朵頤。
「真好吃。」她不住地讚歎,還狗腿地沖季雲深豎起兩個大拇指,「你在廚藝上很有天分,完全不輸給張阿姨!」「你喜歡就好。」夏澄滿臉崇拜地看向季雲深,眼眸中充滿希冀的神色:「歡迎你常來做客!」季雲深慢條斯理地給她盛了一碗湯:「沒空。」
夏澄完全被季雲深的美食征服,為了以後的口糧,只知道眨巴著眼睛想法子「引誘」他:「不用著急拒絕呀!我們一起搭夥,偶爾改善一下伙食也是很好的,對不對?而且自己做飯比較有營養,又比較衛生啊!」「麻煩。」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的。你做飯,我洗碗。」夏澄急急地接上去,「我還可以洗菜,買菜也可以。」「你會挑菜嗎?」季雲深斜了她一眼。夏澄臉色一紅,過年時她自告奮勇去挑水果,竟然爛了一大半。季雲深思考了片刻,還是答應了她:「如果抽得出空的話,可以考慮。」後來夏澄才知道季雲深抽得出空是多麼難得。他真的很忙,不僅要忙著上課,還在圖書館里勤工儉學,除此之外他還兼職兩份家教。夏澄其實挺想不明白的,他何必將日子過成這樣?據她所知,姑姑給了他足夠的零花錢,只要他願意,他的小日子必定可以過得很痛快。但另外一方面,她又能理解他這樣的做法,畢竟寄人籬下的感覺不會太好。
季雲深偶爾得空,會來夏澄家裡「做客」。只是他空閑的時間不定,常常在她上課的時間才出現。為了方便他過來,夏澄特地配了一把鑰匙給他。從此之後,她好幾次上課回來都會驚奇地發現桌上多了幾道豐盛的菜,或者冰箱里多出一些肉醬、甜湯之類的東西。
他做的任何東西都很好吃,她回回享受美食時,都會竊喜自己養了一隻「田螺姑娘」。
每天都在盼望食物和享受食物中度過,夏澄絲毫不覺得上大學的第一個學期有多漫長。只不過,臨近期末時,夏澄掰著手指頭數了數,才發現兩人雖然住得這樣近,一個學期下來真正見面的次數也只有五六次。
馬上就要放寒假,夏澄想著要不要幫季雲深買回家的車票。就在此時,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夏澄掛了電話之後,驚出一身冷汗。
自從搬家后,她平日里除了上課以及必要的社團時間,沒課時幾乎都舒舒服服地窩在家裡忙自己的事。剛才學習委員給她打來電話,告訴她注意一下期末考的時間。期末考就在下周,她平日里沒有與集體在一起,竟忘了複習。夏澄並不是學渣,平時上課倒也認真,真論起來也並不懼怕考試。可唯獨高等數學,她本就學得糟糕,平日里的作業又敷衍了事,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會!教高數的教授是個很嚴肅的小老頭,在開學之初就已經警告過大家,他這門課少一分都不會給通融的。
就在夏澄毫無頭緒的時候,苗苗給她打來電話:「喂,橙子,你們什麼時候放假呀?」夏澄一聽到她的聲音就開始哭訴了:「苗苗,你高數學得好嗎?」苗苗沒好氣的聲音從電話另外一頭傳來:「姐姐,你問一個數學白痴這種問題是不是不太合適?」夏澄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現在學的數學比高中學的數學更有層次感,我完全看不懂啊!」
「你少來了,再差也比我好得多。」苗苗馬上想到了什麼,「季雲深不是在你學校隔壁嗎?讓他幫你複習呀。」「他很忙啊,我也很少見到他的……」她說的是大實話。「山不動我動,你去找他呀。」夏澄不確定:「這個時候他估計自己都忙著複習吧,能有空理我?」苗苗愛莫能助地嘆氣:「啊,那沒辦法了,你就等著掛科吧。」「……」「說真的,別看季雲深木訥,他給我講過題目,超好理解的。」
「好吧。」她竟完全不知道他還有這個功能。夏澄一直都覺得季雲深處於她的下風,所以她從未請教過他。一想起即將找他幫忙複習,她竟覺得有些忐忑。夏澄給季雲深打去電話,小心翼翼地問:「季雲深,你最近忙不忙?」「怎麼,又想吃什麼了?」「現在哪裡有心情吃呀!」夏澄說完這句話又覺得自己虛偽,馬上接下去,「這不是要期末考了嗎?我的高等數學沒學好,你能不能幫我複習一下?」
「嗯……可以。」他答應得這麼快,夏澄連好不容易找好的理由都沒用上。不過,她的請求,他似乎鮮少拒絕。為了配合季雲深的時間,夏澄周末起了個大早,吃了早餐就跑到G大,尋了個空曠的階梯教室坐下來複習。季雲深整理好圖書之後,就過來找她了。
他什麼也不問,直接從第一課開始教她,夏澄一邊聽一邊記筆記。她這才發現苗苗說的是大實話,明明看起來那麼複雜的題目,季雲深講起來讓人很容易理解。他一邊幫她梳理知識一邊挑例題給她做。講題的過程中他幾乎將重點和難點都給她分好了,等他講到一半的時候,夏澄發現自己混混沌沌的腦子已經豁然開朗。
偶爾,夏澄也會有疑問:「這個式子是怎麼推導的呀?」季雲深有時會幫忙解題,有時也會說:「你後天就要考試了,沒辦法每道題都和你講清楚,你直接記住這條公式就好。」「哦,那我帶小抄吧。」季雲深無語地看了她一眼,在她的小本子上開始寫步驟:「你看這個過程是這樣子的……」
夏澄看著繁雜的計算方式,呵呵笑道:「算了,我背吧。」「……」夏澄看著季雲深滿臉無語的樣子,攤了攤手:「我即便會推導,會做這些變態的題目,也沒什麼用,對吧?」「……」午飯後,季雲深看了一下時間,飛快地在草稿本上寫下幾道題:「你先把這幾道例題做一下,我去一趟圖書館,遲點過來。」「好。」
約莫一個小時后,季雲深整理好圖書回來,就見夏澄趴在桌上睡得香甜。她的臉下墊著她自己的小本子,他給她布置的題目她才做了一少半兒。外頭的日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她的身影幾乎融化在光線中。
季雲深安安靜靜地坐在她的旁邊,眼神像陽光一樣肆無忌憚地落在她的臉上。她又黑又長的睫毛覆蓋下來,隨著呼吸微微顫抖。未施脂粉的臉蛋因為睡著紅撲撲的,睡著的她就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絲毫沒有往常張牙舞爪的模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夏澄的睫毛動了一下,毫無預兆地睜開眼睛。季雲深緊盯著她的眸子閃了一下,若無其事地將視線從她臉上挪開,眼底帶著嫌棄的味道:「把口水擦擦。」
「呃……」夏澄這才發現作業本上有一個小小的印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臉,「你才來了一小會兒吧?」「對。」季雲深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才兩個小時而已。」「怎麼不叫醒我?」夏澄看了一下時間,懊惱地抱怨了一聲。她指著作業本上的一道題:「這道題我好像還是不會,什麼無窮大、無窮小的,可以再給我講一遍嗎?」季雲深點頭,嗯了聲。
整整兩天,除了吃飯、睡覺,夏澄都在G大的教室里認真地學習。季雲深大部分時間都陪著她,輔導她。
在季雲深高強度的訓練下,到了周日晚上,夏澄已經可以舉一反三了,大部分不算太難的題目她已經能夠流暢地寫出解題過程。
為此夏澄的心中充滿了自豪感,她握著兩個拳頭驕傲道:「我實在是太厲害了,不過兩天就掌握了一個學期的課程。」呵呵。
夏澄絲毫沒有聽出季雲深語氣中的無奈和嘲諷:「我感覺我下個學期可以完全不上小老頭的課了,直接在期末考前兩天找你就好了。」「這只是臨時抱佛腳,我相信一個寒假后這些題目你一道都不會做了。」
季雲深開導她學知識要穩紮穩打,沒想到夏澄反駁道:「本來就是為了應付考試呀,只要明天順利通過考試,即便後天一道題都不會做了也沒關係。」「……」季雲深額頭上冒出三條黑線,頓時不想和她說話了。
「對了!」夏澄突然想起了什麼,「我想借一本關於攝影的書,只是我們學校唯一的那本書已經被人借走了。我之前查了一下,發現你們學校還有一本在庫,你能不能幫我借一下?」
「好啊。」季雲深也沒多想,從書包里拿了借書卡給她,「等一下我有個家教,書你自己借。」「好的,謝了。」
兩人分開之後,夏澄就飛快地跑到G大的圖書館借書去了。她找到了那本心心念念的書,去了借書處,就聽到管理員道:「嗯,季雲深……《家常炒菜食譜》和《最好吃的甜品》兩本書快到期了,你提醒一下他。」「好的。」夏澄心思一動,突然就來了興緻,湊過頭去,「老師,他還借了什麼書啊?」
「菜譜。」圖書管理員翻看了一下記錄,笑呵呵道,「沒想到小季對廚藝這麼有研究,這半年來圖書館里的菜譜都快被他借遍了。」「看不出來呀……」夏澄稍微看了幾眼,這才發現除了專業書之外,其他的竟都是食譜,有關於煮粥的,有關於煲湯的,甚至還有滿漢全席全套菜譜。夏澄忍不住笑起來,卻又說不上是什麼原因。
「小姑娘是小季的小女友吧,有口福啊!」「嗯,不是呢。」夏澄連忙否認,臉頰卻莫名一熱。不過她還真是有口福了,還有,老師你太八卦了吧!
考完試的那天,夏澄堅持要報答季雲深,請他吃夜宵。她給季雲深發了信息:「我發現一家非常非常好吃的烤串店,你過來吧,帶你去擼串!」
前不久,夏澄和同學聚會,就是在這家烤串店吃的,濃濃的西北風味,十分獨特,讓人流連忘返。季雲深回她:「不用了,我晚上還有個家教。」「你做家教的地方不是在星河路嗎?這家烤串店就在這附近,我在這裡等你。」季雲深起先不同意,不過在夏澄的再三堅持下,他還是應下來了。
考完試,夏澄一身輕鬆,無所事事地逛了會兒街,看時間差不多,就朝烤串店走去。夜色正濃,月光皎潔,在冬夜裡更顯得清冷。她哈了一口白氣,覺得自己有點傻,為了幾串烤串居然跑這麼遠。
去烤串店需要走過一條小巷,許是天色並不早的緣故,小巷裡並沒有什麼人,她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巷子里回蕩。
夏澄莫名覺得有些惴惴的,不由得加快腳步往前跑,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撞到一個人。她快速地朝那人說了一聲對不起,還未離去,卻被那人拉住。
這是個喝醉酒的男人,渾身上下都帶著酒氣。他似是心情不好,拉著夏澄不鬆手:「你、你撞完人了就想走?門都沒有!」夏澄並不想惹事,又真誠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說對不起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嗎?!」對方是個中年男人,力氣大得驚人,瞪著眼睛的模樣看著讓人害怕。夏澄掙脫不開,故作淡定沖他喊道:「放手,否則我報警了!」「你報警啊!讓警察過來看看你這個小姑娘有多麼蠻不講理!」他突然嘻嘻一笑,靠近夏澄,「小姑娘長得很不錯嘛,不如陪我喝幾杯?」
夏澄被他的酒氣熏得難受,也討厭他近距離的靠近,有些害怕地踹他,對方吃痛地鬆了手。夏澄立刻拔腿就跑,可還沒跑幾步,對方竟身手敏捷地跑上前將她撲在地上。
夏澄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起來,恐懼在腦海里蔓延,她顧不得太多,大聲叫喊,瘋狂地廝打著。
不過短短几十秒的時間,她卻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突然,她覺得身上一松,身上這個男人已經被人翻到一邊。
夏澄氣喘吁吁地爬起來,才發現邊上兩個男人扭打在一起。夏澄后怕地站在一邊,身體還微微地抖動著。昏暗燈光下,她終於看清楚了另外一個人,是季雲深!
「雲深……」夏澄怔住,心裡卻十分震撼,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季雲深。他的模樣看起來異常冰冷可怕,充滿戾氣,不復往日里的斯文,右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瘋了一樣和對方扭打在一起,找准機會就一拳一拳地砸在對方的身上、臉上,彷彿用上了所有的力氣。
對方剛開始還讓季雲深吃了不少的虧,只是他估計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不要命的打法,最後他只剩下求饒的份兒了:「兄弟,饒命啊!饒命啊!」
夏澄先前還覺得解氣,不過季雲深很快佔上風后,她生怕季雲深這種打法把對方打殘了,連忙阻止他:「季雲深,不要打了!有人過來了!」「畜生!」季雲深鬆開那個男人,丟在一邊,然後朝她走來。他的額發在冷風中飛舞,額頭上都是汗,臉上也掛了彩,唇角烏青一片。可當時他那個眼神,她永遠都忘不了,憤怒、陰鷙、心疼……他將她凌亂的頭髮撥到耳後,端詳著她,聲音沙啞:「有沒有受傷?」「我沒事。可是你受傷了……」
這一刻,她突然想擁抱住面前這個男人,一個讓她充滿安全感的男人。只是這種想法也不過在一念之間。「哦,我沒事。」半個小時后。「這有什麼好吃的?」季雲深的語氣帶著微微的嫌棄,「不就是多一些醬料而已。」夏澄瞥了他一眼:「反正都來了,如果不吃上,我會睡不著,而且代價都已經付出了呢。」呵……
烤串店今日的生意實在太好,竟沒有位子坐了。於是兩人坐在路邊的石階上,各自的手裡都拿著不少烤串。「疼不疼啊?」夏澄看著他唇邊的瘀痕,忍不住用手碰了一下。「嘶——還好。」季雲深滿不在乎地回答,語氣中卻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以後你晚上少出來,雖然這一帶治安還不錯,但是萬一出事了……真不知道怎麼辦。」「知道了,今天是個意外。以後要是出來,一定叫上你。」
「晚上你就好好地待在家裡吧。」夏澄突然想到了什麼:「說真的,你很會打架呀!鄉下的孩子都很會打架嗎?」「鄉下的孩子力氣大吧。」「看你斯斯文文的,真看不出來。小時候沒少跟人打架吧?」「嗯,算吧。」夏澄覺得季雲深似乎並不想提這些事,不過也是,他自幼父母雙亡,被其他孩子欺負也是常有的事。
她又問道:「什麼時候帶我去你小時候住的地方看看哪?」季雲深沉吟了一下:「還是不要了。」
「為什麼?高中那會兒你還說可以帶我去的……是不是怕人誤會什麼?」夏澄小口咬著羊肉串,「被人誤會是那種關係啊?畢竟你們那兒民風淳樸。」夏澄以為季雲深不會回答,他卻突然就認了:「只有媳婦才能帶回去。」夏澄咧嘴一笑:「今兒怎麼這麼直接?不過做你媳婦也挺不錯嘛,你能保護她。哎,你選媳婦有標準嗎?你覺得我怎麼樣?」季雲深微微別開頭,根本不去接她的茬:「你別說話,吃完快點回去。」「哦。」
高數成績很快就出來了,夏澄看到屏幕上的數字,高興得幾乎要尖叫起來。她歡樂地給季雲深編輯了一條簡訊:「你實在是太好用了,我高數考了90分!」
她第一時間就想與季雲深分享她從未奢求過的好成績。若是之前,她對季雲深還有各種不服氣,或者戴著其他有色眼鏡,如今卻是一點沒有了。她不得不承認,季雲深算得上是個優秀的人。她一度以為他與人溝通有語言障礙,事實上,他只是不愛說話罷了,他思維敏捷,表達也十分有條理。對方很快給她回了兩個字:「呵呵。」夏澄絲毫不介意對方簡短的語言,快速地回他:「11點到嗎?我去接你。」
此時夏澄已經在家裡安心過寒假,而季雲深因為一份工作在G市多待了幾天,現在還在回來的火車上,晚上11點鐘才到S市。
季雲深唇角莫名上揚,清冷的臉上浮現一抹淺笑。他很快回她:「不用,太晚了,你早點睡。」夏澄沒有再回復簡訊,她以為他幫她複習,她投桃報李載他回家也是正常的,他大半夜才回來也不知道好不好打車。她高中畢業后就拿到了駕照,遲一些的時候她就開著車去了火車站。
夜色漸濃,夏澄坐在肯德基里幾乎快睡過去,直至鬧鈴聲將她吵醒。她站起身來一邊往車站口走,一邊給季雲深發簡訊:「我在出站口,速來。
」叮咚——手機提示音響,夏澄看到他回了簡訊:「笨蛋。」夏澄看到這兩個字莫名地發笑,心裡默默地想:他這是感動呢,還是驚喜呢?真不知道此刻他那張平淡無奇的臉上會露出怎樣的神色。許是到了年關的緣故,即便是這個點,出站口也是人頭攢動。
不過在季雲深出站時,她還是眼尖地發現了他:「季雲深,這邊,這邊!」夏澄一叫完,就不由自主地咧開嘴笑了。季雲深穿著一件厚厚的黑色羽絨服,還戴著帽子、圍巾,整個人都圍得嚴嚴實實,她竟能一眼認出他,真是稀奇。
同一時間,季雲深也看到了她,她穿著橘紅的外套亭亭玉立地站在那裡,姣好的臉龐在燈光下影影綽綽。他的視線穿過人群落在她的身上,心口莫名一暖,快步朝她走過去。
「車停在那邊。」夏澄走在前頭引路,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他,「需要我幫你一起拿行李嗎?」「不用。」季雲深略微皺了皺眉,「大晚上的,你怎麼也不多穿一點?」夏澄眨了眨眼睛:「還好吧,車裡有空調啊,剛才坐在KFC里也很暖和的。」
「女孩子別貪漂亮,以後老了有你好受的。」季雲深一邊說著一邊將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繞在她的脖子上,「以後大晚上的也不要出來,上次的事忘記了嗎?」
「你怎麼總是老氣橫秋的呀?」夏澄嘀咕了一句,抬頭望見他低垂的淡然眉眼,心裡湧現出一股說不出的奇異,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他的圍巾還帶著他的體溫,繞在她的脖頸里,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春天罩住了。她輕輕地拉了拉脖子上的圍巾,嘀咕:「不好看啦。」他伸手將她脖子里的圍巾緊了緊:「好了,快走吧。」「哦。」兩人回到家已是深夜,張阿姨早早就睡下了。
「季雲深,你餓不餓?張阿姨在保溫鍋里熱著粥。」已經過了犯困的點,此刻的夏澄倒是清醒得很。
「不用,我吃過晚飯了。」季雲深將行李拖回自己的房間,「你早點睡,很晚了。」「我還不困哪!」夏澄一邊說著一邊退出來。季雲深回到房間,才剛將行李箱里的衣服找出來,夏澄又推門進來了。她朝著他的行李箱瞥了好幾眼,滿臉嫌棄:「唉,老是這幾件衣服,你帶來帶去不嫌麻煩哪?」
姑姑沒有生養過,再說季雲深終究不是她的親生孩子,她對他在許多事情上都不太上心。再加上她行程繁忙,更不會將精力放在他的吃穿用度上。她負責給錢,而季雲深又盡量省著不花她的錢,這就導致季雲深的衣服一直與品位無關。
季雲深忽視她的揶揄,並不在意地將衣服整整齊齊地掛在柜子里:「穿著挺好。」
「不好看哪!」夏澄將兩個袋子擺放在他面前,神秘兮兮道,「你打開看看。」「這是什麼?」一個袋子里是一件外套和一件高領毛衣,另外一個袋子里是一雙靴子。夏澄站在季雲深的面前看他拆禮物,笑眯眯道:「我本來想將它們送給你當新年禮物的,但我想著你都沒新衣服過年,還是提早送給你好了。」
季雲深硬邦邦地拒絕:「我不太需要。」夏澄忽視他的話,有些任性地回他:「我昨天逛商場時看到的,感覺挺適合你的就買了。你先試試,要是大小不合適還能換——但是不能退,如果你不喜歡我只能扔掉啦。」
季雲深輕抿了一下嘴,還是將外套和靴子換上了。外套休閑,卻又修身,將他的身形輪廓修飾得越發修長。果然是人靠衣裝,這樣的穿著打扮似乎一下子減弱了他未脫的稚氣,陡添了幾分氣質,有著出乎意料的英俊清朗模樣。
夏澄圍著他轉了一圈,踮腳將他領口的褶皺撫平:「嘖嘖,這樣穿洋氣多啦,你先前那件黑色羽絨服穿起來好臃腫的,人多的時候我差點都不好意思叫你。」
季雲深一低頭就對上她低垂的清亮眸子和如蝶翼般上翹的睫毛,她溫熱的呼吸噴在他的脖頸里,帶著少女的清甜香氣。他耳根悄然發紅,突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夏澄在這個時候抬起頭來,季雲深的眼睛不由得往旁邊一躲。他的餘光撞上她的眼神,她似乎一直都在盯著他的嘴唇看。他僵在原地,心跳猛然快起來,薄薄的唇又忍不住抿了抿。
「哦,差點忘記了。」夏澄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然後跑了出去。季雲深看著她跑出去的背影,忍不住輕輕吐了一口氣,心底卻有一種失落抑制不住地往上涌。
夏澄很快就跑回來了,拿了一個盒子給他:「還有這個是護膚品和潤唇膏,我上次見你的唇裂了,天氣冷,難癒合……嗯,會不會用?」「我不太……」夏澄見他要拒絕,沖他眨了眨眼:「不用太感動喲,我也不過是感謝一下你的英雄救美,而且我下學期的口糧還指望你呢。」「好。」他的眼眸黝黑而溫柔,在她快退出房間的時候他叫了她一聲,道,「謝謝。」從季雲深的房間里退出來之後,夏澄突然停住腳步。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緊閉的房門,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竟不再針對他了,甚至給他買東西也絲毫沒有覺得不捨得。
不過也是,他是她的保護神、她的飼養員呀!在遙遠的G市,季雲深是她身邊最親切的人了。
季雲深在大學生涯中,鮮少有足夠長的休息時間。不過只要他閑下來,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夏澄家的廚房裡度過。他天生就有烹飪的天賦,無論什麼樣的食材,只要經過他的手都會變成美味精緻的菜肴。
夏澄以為季雲深在廚藝方面絕對有天賦。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做的菜不再僅限於中餐,西式、甜點等各色小點心他也樣樣精通,連品相都變得越來越好看。
夏澄常常被他做的食物驚艷,就會用相機拍照上傳到朋友圈,然後配字「飼養員的新作」。
時間久了,夏澄的朋友對這個「飼養員」表現出極大的好奇。「究竟是哪路神仙?」「求被飼養員餵養。」「求合租。」
夏澄基本上是不回答的,只是被問得多了,就神秘兮兮地做了統一回復:「我家的田螺姑娘。」自此,大家都以為這位飼養員是位女性。直至大三的某一天,這位飼養員的真實性別才開始被人懷疑。這天系裡剛做完活動,夏澄和幾個同班同學聚餐。女生多了就喜歡聊聊養顏啊、八卦啊之類的話題。也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橙子啊,那個數學系系草追你好久了,你怎麼不答應呢?」
「就是呀,他長得好看,學業優秀,覬覦他的女生不少,小心他被別人給撬走啦!」夏澄蒙了一下,清澈的眼眸中帶著無辜的神色:「你們說誰,王君嗎?
我們不合適啦,他比我還小好幾個月呢。」「小點有什麼的?現在這個年頭不是流行姐弟戀嗎?」夏澄擺擺手:「我就不喜歡姐弟戀。」另外一個女生問她:「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喜歡你的男生那麼多,我幫你篩選篩選。」喜歡什麼樣的?夏澄怔住,腦海里模糊地閃過一個輪廓,卻快得抓不住。
「你們少八卦了,橙子是有男朋友的。」這個時候一直不說話的余靜笑嘻嘻地看向夏澄,「老實交代吧,上周末和你一起逛超市的那個男生是誰?」「啥?」一桌子的人都滿臉驚訝地看向夏澄。夏澄頓時瞪大了眼睛:「你胡說什麼呀,什麼男朋友,這樣會阻斷我的桃花的!」「不許否認,我都拍到照片啦。」余靜得意地把手機遞到她面前,照片里竟是她和季雲深在肉類區挑豬肉的畫面。「這能說明什麼?」夏澄的視線從照片上劃過,平靜的心不由得泛起一絲漣漪。
「能說明很多問題呀!」余靜指著照片說道,「你看這個畫面多和諧呀!這種默契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養出來的。」
夏澄再度看向手機上的照片,季雲深彎腰在冰櫃里挑選,微側過臉正要和她說點什麼,她靠在推車上正在認真地聆聽。她記得當時他好像在告訴她如何才能挑到新鮮的肉。這個畫面看起來確實如余靜所說很和諧,富有生活氣息,兩人彷彿是相處了很久的小夫妻。
其他女同學也湊過來:「哇,這個男生看起來高高帥帥的!」「怪不得橙子看不上其他人。」「橙子,你實話實說,你一直住在外面,是不是和他在同居?!」
「什麼呀——」夏澄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下意識地否認,「他是我……哥哥,偶爾過來幫我做點吃的。」「所以他就是傳說中的飼養員嘍?不是什麼田螺……姑娘?」有人故意念重了「姑娘」兩個字。
夏澄平日也是伶牙俐齒的人,此刻聽著她們七嘴八舌,竟意外地有些失語。
「所以,你們之間也不是男女關係嘍。」余靜壞壞地笑道,「那可不可以把他介紹給我?」「我也要!」「求介紹!」好哇!夏澄即將脫口而出,話到嘴邊卻硬生生地頓住。她心思一轉,笑道:「他就是個書獃子,不解風情,大學畢業前他不談戀愛。」「啊?那我可以等他到大學畢業呀!」「他性格特別悶,和陌生人不搭話。」「那也沒關係,我可以和他慢慢地處成朋友啊。」夏澄一時詞窮,有些沉悶道:「那我要先問問他……」「別逗她了,看她臉都紅了。」
余靜推了推身旁起鬨的兩個女生,又轉向夏澄,「你實話實說,內心是不是很捨不得?」夏澄完全不信她臉紅了的鬼話,義正詞嚴:「才沒有。」「千萬不要騙人哦,騙人的話——」余靜眯起眼睛壓低聲音,故作恐怖道,「嘻嘻,可能會發生很奇怪的事。」夏澄聽著她的聲音,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去!我去上個洗手間。」她轉身朝外邊走去。
不得不承認,她的內心一點也不想把季雲深介紹給別人,她只想將他——獨佔。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腦中千頭萬緒。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她竟有了這樣的心思,而且越來越強烈。
「對了,橙子,你下午是不是要去G大?帶我一起去唄?」夏澄才剛從洗手間出來,余靜就把她拉到角落裡,眼睛亮閃閃的,「我聽說你還多一張前排的票。」夏澄答應得很快:「沒問題。」
下午有一場G大和G理工大學的籃球對抗賽,在G大舉行,作為G理工大學攝影社的社長和校報負責人之一的夏澄,這種重要的拍攝任務自然落到她的頭上。「那謝了。」就在這個時候,夏澄突然收到季雲深發來的簡訊:「我們學校新開了一家雞排店,下午要不要來吃?」「不要,下午還有事。」夏澄明明要去,卻故意逗他。她準備下午去了G大,再告訴季雲深,給他一個驚喜。才剛回了簡訊,她就恍了神。她與季雲深處了那麼久,他鮮少推薦外面的食物給她,因為他費些工夫做出來的食物比外面的好吃得多。
季雲深很快地回了一個字:「哦。」「怎麼突然笑得那麼歡?獃子是誰呀?」余靜的視線從她側臉上移開,無意識地從她的屏幕上劃過。「你不認識的。」夏澄下意識地回答,心裡卻想著她哪裡有笑得很歡。她將手機放回口袋,對著一臉猶疑的余靜道:「好了,你也準備下,我等下就過去了。」籃球比賽的時間是兩點,不過夏澄早早就到了,她準備在賽前給校隊多拍幾張照片。
她走進賽場,剛舉起相機,竟在鏡頭裡看到一個熟悉又令人難以置信的身影。他身著11號球服,運著球從她面前經過,動作恣意而意氣風發,他托著籃球輕巧地起跳、投籃,與平日的他判若兩人。
這真的是……季雲深?夏澄呼吸微頓,心臟漏跳了幾拍。她的鏡頭一路跟隨著他的身影,不停地按下快門。
他究竟要給她多少意外?她最初的印象中,他只是一個書獃子,平淡無奇,土裡土氣。而後,他的閃光點總是在不斷地擴大。原來他也和普通的男生一樣,會打籃球、會打架,甚至比普通的男孩更優秀,他會做非常好吃的菜,他有非常棒的邏輯思維能力……
這個時候一隻乾淨修長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喂,橙子,你往哪兒拍呢?我們隊的在另外一邊。你不會連我們的隊服都認不出來吧?」
說話的人是王君,就是最近老糾纏她的那個男生,白皙精緻的面孔上,笑容爽朗。夏澄雲淡風輕地拂開他的手:「哪兒能呢!我在拍橫幅。」
王君又不動聲色地挨過來,眉毛微揚,帶著討好的意味:「你等會兒多幫我拍幾張唄。」夏澄勾了勾唇,往旁邊挪了挪:「你擋著我的光線了。」「……」這個時候,夏澄餘光瞧見季雲深的視線往這邊瞥來,她對上他幽深清亮的眼睛不由得微微一笑。說起來,此刻的她還真有點汗顏,幾年前她還在笑話他空有身高不會打籃球,如今他卻是校隊中的一員。
王君見夏澄恍惚,不由得提醒了一句:「橙子,等一下你要為我加油哦!」夏澄又試拍了一張,語氣更為冷淡:「我由衷地希望我們學校可以贏。」「如果我們學校贏了,我能不能請你吃晚飯?」「沒興趣……」「這位同學,你等會兒能不能幫我拍張照?」夏澄還沒回話,季雲深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將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哦,好的。」夏澄強忍著笑意,淡定地從他手中接過手機。旁人不知道,她卻是最清楚的,季雲深最討厭拍照了。她以前求著給他拍照,他不是拒絕,就是直接擋臉,導致這麼多年,她的影冊中都沒有他一張完整的照片。
王君本還想說話,卻聽到季雲深一本正經地胡謅:「照片里我要露臉,最好是全身都照進去,橫幅要作為背景,可以嗎?」夏澄嗯嗯點頭,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濃:「可以可以。」「最好是投籃的照片……」兩人又溝通了幾句,王君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了,只能黑著臉站在一邊。
等夏澄終於給季雲深拍攝了一張他比較喜歡的照片,比賽也開始了。夏澄剛開始並沒有忘記自己來時的初衷,拍了幾組G理工大學校隊的照片。到後來她的鏡頭只對準季雲深了,她想,他真的令她刮目相看。他不再是她印象中那個自卑地躲在陰暗處的季雲深了,球場上的他身影矯健,姿態帥氣,無論是盯防、運球,還是投籃,都表現出高超的水平。她看著他,只覺得金黃色的陽光在他身上越發顯得光華燦爛。
中場休息時,夏澄回到座位,本想回放照片,身旁的余靜靠了過來:「橙子,王君好帥呀,你有沒有拍到他的照片?」
夏澄幡然醒悟,支吾了一聲,神秘兮兮地對余靜搖了搖手指:「原片就不給你看了。」「嘁,小氣。「啊,對了,那個G大的11號是誰?怎麼一直攔著王君?」「11號啊……」她若無其事地低下頭,「不知道啊!」「好像挺帥的呀!」「不知道。」她並不想說關於他的事。回去之後夏澄將今天拍的照片全都導到電腦上,一張一張地欣賞。她從中挑出幾張給校報用的照片之後,剩下來的全是季雲深。起跳的他,投籃的他,喝水的他……全是他,眉目淡然俊逸,從容沉靜。她一張一張反覆翻看著他的照片,心跳得完全沒有規律,她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她突然好想將這樣的他藏起來。
她從前覺得他與帥氣、英俊沾不上邊,但事實上他也可以光芒萬丈,引那麼多姑娘喊破了嗓子。夏澄突然就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拿了手邊的速寫本和鉛筆臨摹其中一張投籃的照片。她臨摹了一半突然想起什麼,給季雲深發了信息:「你個騙子,說好了請我吃雞排,後來怎麼不請了?」「不是說明天做給你嗎?」夏澄恍然大悟:「少來了,哼哼,請雞排是假,請我看比賽是真吧,嘻嘻。」「……」「不要解釋,解釋就是掩飾。我知道你就是想讓我知道,你打籃球也打得很厲害,我懂的!」另外一端的季雲深輕輕勾了勾唇,速速回了一條信息:「沒打算解釋。」這下輪到夏澄無語了。
不知道是熬夜還是氣溫驟降的緣故,第二天早上夏澄一睜開眼就覺得渾身軟綿綿的,根本起不了床。她腦子裡突然出現昨天余靜說的話,如果騙人就會發生很奇怪的事。不會真的……那麼准吧,不過她這幾天本就有些上火。夏澄想起床去上課,可努力掙扎了一會兒,終究是意志力不夠,又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雙手輕輕地拍在她的臉上,一個略帶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今天怎麼沒有去上課?」
夏澄努力睜開眼睛,發現季雲深竟彎腰站在她的床頭,她幾乎以為自己燒糊塗了才出現了幻覺。她用力眨了眨眼,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還是溫熱的:「你怎麼會在這裡?」「正好有空,過來給你做雞排。」她委屈兮兮地捂住自己的額頭:「我頭疼,好疼好疼。」她這才發現她的聲音嘶啞得像公鴨嗓子。「我看看。」季雲深看著她燒得通紅的臉頰,將手覆在她的腦袋上,眉頭緊緊地擰起,「很燙,應該是發燒了。」
他的手冰冰涼涼的,覆在她的額頭上,她竟覺得舒服了很多,又或許是因為他出現了,她莫名地感到心安。
「我帶你去醫院。」「不要去醫院。」夏澄輕輕蹭了蹭他的手,又閉上了眼睛。一想起去醫院就要打針吃藥,她不由得抱緊被子,像個耍賴的孩子:「睡一覺,發點汗就好了。」季雲深拗不過她,只能把被子往她身上壓了壓:「傻子。」季雲深轉身出去,過了一會兒就端著一碗香菇小米粥進來了。他將她拍醒,柔聲道:「先喝點粥墊墊肚子,等下把葯吃了。」「好。」夏澄被他扶著起來,她的身後被細心地墊了枕頭。她本想軟著手去端粥,他並沒有給,只是低頭將粥一勺一勺地餵給她。夏澄吞咽著香甜可口的小米粥,心莫名地發暖。
她的目光慢慢移到他的臉上,眼前這個乾淨純樸的男孩,這個與她並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她對他也算不上好,可這幾年他對她一直很盡心。他給她做她喜歡吃的菜,為她打跑壞人,替她整理房間,替她補習功課,幫忙修改論文……她突然沒辦法想象,如果沒有他,她的日子會過成什麼樣子。
她想起昨天余靜問她的話,內心是不是很捨不得。她現在突然想明白了,是啊,很捨不得啊,這樣好的他,她怎麼捨得讓給別人哪?她連和別人分享他的機會都不想給。
「怎麼了?燒傻了?」季雲深見夏澄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不由得伸手覆在她的額頭上。
夏澄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下意識地躲過去,笑眯眯地看著他:「你是不是有堅持用我給你買的護膚品?皮膚也細膩了好多。」季雲深嗤了一聲:「看來你好多了,還有心情開玩笑。」「我沒有開玩笑啊,我說真的。你籃球打得這麼好,是不是每天都堅持打籃球啊?不過皮膚都沒有晒黑。」夏澄見季雲深無奈的模樣,不由得眨眨眼,「吃完你的粥,果然精神都好多了。」
一碗粥吃完,夏澄的額頭上都是汗。季雲深起身去衛生間拿了毛巾替她將臉上的汗拭去:「你再睡一會兒,我出去買葯。」「好。」夏澄躺下來之後,困意襲來,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不知道過了多久,門被人輕輕打開,一隻溫柔的手覆在她的額頭上。「夏澄。」有人輕輕呼喚她的名字,可她並不願意醒來,隨即,一個冰冷而柔軟的觸感落在她的額頭上,「繼續睡吧。」她的眼睛微微動了一下,放在被子里的手微微握住。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跳得劇烈,她幾乎以為她的心要從胸腔里跳出來。只是腦子裡太迷糊了,她幾乎以為這是一場夢。
後來,她是被電話鈴聲給吵醒的,她看了一下顯示屏有些好奇地喂了一聲:「爸,幹嗎呢?」
夏峰略帶著急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你聲音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夏澄翻了個身,竭力用正常的聲音道:「沒事啦。」「你呀……聽起來鼻息很重。現在你在哪裡?有沒有去醫院?」夏峰不無擔心地說道,「你一個人在外邊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我明天要去G市……」
「醒了?」門這個時候被打開,季雲深見夏澄在打電話又輕輕關門出去了。
不過電話的另一頭,夏峰還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他遲疑地問了一句:「誰在你那邊?」「是雲深。」夏峰沉吟了一聲:「他在你那裡?」「是啊。」夏澄捂著嘴打了個哈欠,「他正好有空,讓他照顧我一下。」「你個破孩子,這種事還麻煩別人。」嘁——夏澄壓低聲音:「以前你讓我照顧他,你怎麼不覺得也麻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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