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故鄉
周末下午,夏澄在工作室修圖,突然接到姑姑給她打來的電話:「澄澄,還記不記得明天是什麼日子?」「我當然記得了!」夏澄飛快地在腦海里搜索了一下,「明天是姑姑的生日嘛。」「你這孩子。」夏群低笑出聲,「我等下把地址發給你,到時候人過來就成,什麼都不用買。」「一定會到的。」掛了電話,夏澄有些汗顏,若不是姑姑提醒,她差點就忘記了。
在她的記憶中,姑姑鮮少過生日,或者說她鮮少在家。不過根據S市的習俗,49歲的生日往往辦得格外隆重些。
夏澄略略想了想,給苗苗發了信息:「苗啊,陪我去買禮物呀,明天姑姑生日。你要不要一起來?」「陪你去買禮物可以,姑姑生日我就不去了。你以為我是你呀,我還有個設計圖要趕的,這次要趕一款卡通的。」「你好忙啊!」「沒辦法,給資本家打工嘛!不過老闆說,這次我把活兒干好,給我加工資,啊哈哈哈!」「你真容易滿足。」夏澄不免有些好笑,明明前不久苗苗和夏凜之間還有些針鋒相對,一轉眼這事竟也雲淡風輕地過去了。
漲工資確實是個不錯的台階。
第二天,夏澄提著禮物早早去了姑姑訂的雲風酒店,這時季雲深已經在了。
夏澄一見到季雲深,視線不由得落到他的身上。望著他漆黑眼眸中的笑意,她的唇角忍不住上揚。因為姑姑在,她為了避嫌,也不招呼。
「澄澄,你來啦。」夏群見到夏澄忍不住擁抱她,畢竟姑侄倆也有段時間沒見面了。
「姑姑生日快樂。」夏澄上前將禮物遞過去。「你這孩子,跟姑姑怎麼還這麼客氣。」姑姑這樣說著,接過禮物時,臉上掩飾不住笑意。「咦,小堂叔不來?」夏澄不由得好奇,偌大的桌子竟只有他們三人。
她爸在外面實在趕不過來,那小堂叔呢?畢竟也是很親的人了。「你小堂叔說是今兒有個約會,實在抽不開身。」姑姑聳聳肩,並不在意的樣子,「反正你爺爺說過幾日等大家都在了,再給我補個生日,所以這餐就我們仨一起。」夏澄點點頭:「那也好。」姑姑好不容易過個生日,只怕過的不是生「日」,可能是生「周」,有的是親戚朋友給她補生日。
剛開始上菜時,氣氛還是很歡愉的。姑姑講著自己在國外發生的趣事,夏澄也說著在攝影中碰到的意外,只是過了一會兒,不知道怎的就把話題轉到了夏澄的感情上。
姑姑看著夏澄許久,臉色有些猶豫:「澄澄,你別嫌姑姑說的話不好聽,姑姑覺得有些事過去就算了。小陸是個好孩子,可他畢竟結婚了呀……」小陸?夏澄呆愣了片刻,筷子上夾著的烤鴨落了下去。姑姑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夏澄的眼神惡狠狠地落在季雲深的身上,居然打小報告!
整個過程中,季雲深壓根沒注意她,只是一味低頭吃菜。這被夏澄理解為心虛!
姑姑見夏澄不反駁,聲音中帶著濃濃的沉痛:「怪不得前段時間你相親也不去了……現在小陸開始鬧離婚。澄澄啊,本來你的名聲就被他媽媽弄得不好,這下子還怎麼得了呀?」「鬧離婚?關我什麼事呀!」夏澄忍不住說道。姑姑將這事和她扯在一起,一種莫名的煩躁感在她身體內亂竄,她真是冤死了,這就是躺著也中槍。姑姑語重心長道:「澄澄,小陸的媽媽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你們的婚事。小陸的父親曾經是位很有才華的教授,曾經和你……媽媽一起過,小陸母親鬧得厲害,小陸他爸就喝葯自殺了。」「……」有什麼戛然而止,一切都安靜下來。夏澄只覺得自己的腦子都轉不過彎來。她媽?他爸?涉及婚外情,還自殺?原來就是這樣的原因,所以陸啟皓的母親才總是揪著她媽不放,每次提起她媽都要用最惡毒的話語羞辱一番。
「這件事終究是不光彩,大家都不知道,連你爸都不知道。因為小陸的爸爸是我的師兄,我才有所耳聞。他媽恨死了你的媽媽,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你的。我知道初戀總是刻骨銘心些,可澄澄,你聽姑姑的話,早點斷了。」原本今日是姑姑的生日宴,沒想到會扯出這些不愉快的事來。夏澄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壓抑住自己的情緒,認真地說道:「姑姑,他離婚和我沒關係,半點關係都沒有。」夏群不知是信,還是不信,微笑著,連眉間的紋路都舒展開來:「我就知道我們澄澄不會蹚這潭渾水,可即便與你沒關係,他媽仍舊把所有的罪名都安在你頭上。」夏群頓了頓:「澄澄,不管他和你曾經發生過什麼,如今他都是別人的丈夫,你攪和進去就變成破壞別人婚姻的第三者了。在這種敏感的時候,要不你去國外玩一段時間?」夏澄原本被壓下來的情緒又噌的一下燃了起來,她非常非常生氣。陸啟皓都跟她沒關係了,他要離婚還是要生孩子都跟她沒有一毛錢關係。但好像有些事,不管她做過還是沒做過,大家非要安在她頭上,連她的親人都不相信她。
她竭力忍著脾氣,緩緩放下筷子,笑得一團和氣:「姑姑,機票也給我買好了吧?什麼時候?」夏群見夏澄若無其事的模樣,又不由得有些擔心:「澄澄,你……」「無妨,哪個國家都行,我好早點打廣告,順道接兩個旅拍。」夏澄說話的時候,拿著紙巾慢慢地擦拭著自己的手指。她站了起來,彎腰又抱了抱夏群:「姑姑,祝您生日快樂。我吃好了,回家整理東西去了。」夏澄出來的時候,在姑姑看不到的地方朝季雲深豎起了一根中指。
這次,肯定又是季雲深的主意,她沒辦法不去生季雲深的氣,他這事做得實在是太不地道了。
「雲深,你去送送夏澄。四點半的飛機,時間也有點趕……」夏澄聽著姑姑隱隱傳來的聲音,一邊飛快地朝外邊走去,一邊在心裡嘀咕:還能不能靠譜點,每次都玩這招累不累?夏澄根本就不給季雲深送她的機會,飛快地招了一輛計程車就回家去了。她氣呼呼地跑回自己的房間,鼓搗著收拾東西,發出的大大小小的聲音都表明她在發泄情緒。
夏澄想著,她這次要出去多久?難道她要等陸啟皓正式離完婚才能回來?他要是拖拖拉拉離不成婚怎麼辦?萬一他一會兒想離婚一會兒又不想離婚怎麼辦?不對,管他離婚不離婚,她憑什麼要心虛地逃出去?
就在這個思考的過程中,夏澄往自己的行李箱里裝了不少東西,東西多得幾乎裝不下,箱子也合不攏。她不由得憤憤地踢了一腳,我去,連個破箱子都要欺負她。
她索性將所有的東西都丟到一旁,躺到床上玩手機。中途聽到有人在敲門,她假裝聽不到。
不知何時,門被人用鑰匙從外面打開了。季雲深文質彬彬地站在門口,敲了敲門,一派十分有涵養的模樣:「東西整理好了沒有,我們要出發了。」夏澄怪聲怪氣道:「我可不想跟長舌婦一塊兒。」季雲深愣怔了半刻,像是理解了什麼,開口道:「不是我說的。」夏澄擺明不信,背過身去不看他:「反正你和你脫不了關係。」季雲深彷彿沒聽見似的,將身後的門關上。他走到她先前整理的箱子邊上,沒花多少時間,已經將她的箱子整理好:「澄澄,走了,時間也差不多了。」夏澄倔強地不去看他:「我就不去,你管我!」「澄澄,你乖一些。」輕輕的嘆息,淡淡的寵溺,直聽得夏澄心裡越發委屈。
「季雲深,我跟陸啟皓究竟有沒有攪和在一起你真不知道?要是我和他重新在一起了,我幹嗎還要理你……」夏澄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不由得暗罵自己沒骨氣。她用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氣呼呼地站起來:「我去坐實了給你看。」季雲深抓住夏澄的手,緊緊地握著,聲音低沉:「真不去?」「不去!」眼淚還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可是,我要去啊!」「哼!你少拿哄小孩兒的那套哄我……反正我不去,我哪兒都不去!」季雲深將她拉過來坐在自己的邊上,捧著她的臉,溫柔地用衣袖為她擦眼淚:「你就不想,和我一起單獨去玩一玩?」夏澄有些詫異地望著他:「嗯?」季雲深輕聲道:「不要接旅拍,就你和我,兩個人,好不好?」夏澄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他,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卻見夏群不知何時站在門口。她咳了一聲,斂了神色,柔聲道:「澄澄,最好還是離開一段時間。今天早上我碰到小陸的媽媽了……她對我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姑姑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別和這種人家攪和在一塊。」夏澄憤憤地抹了抹眼淚:「姑姑,不管你信不信,陸啟皓結婚之後,我和他再沒聯繫。」「你沒和他在一起最好,只是別人不這麼認為。」「我為什麼要活在別人的世界里?」夏澄激動地站起來,「別人怎麼認為是別人的事,我怎麼活是我的事呀!」夏群慢慢道:「中午之前有人給我傳了照片,是小陸和你抱在一起……」夏澄氣得冒煙,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誰這樣居心叵測啊,就那麼一瞬間的照片都能拍得下來?夏澄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急躁、焦慮,還有委屈。夏群見夏澄急哭的樣子,也忍不住往下掉眼淚,她哽咽著聲音:「澄澄,我們家族這一輩就你一個小姑娘,姑姑捨不得你給人家糟蹋,別人說你一句不好,姑姑這心裡……就特別難受。」「姑姑,我們在一起生活了那麼長時間,你還不了解我嗎?」「那你自己決定去不去吧,只是之前姑姑以為這樣對你好。」「機票都買好了,去就去唄。」夏澄咬了咬唇,隨即又故意高聲道,「最好我從國外帶個高富帥未婚夫回來,這樣就算陸啟皓他媽鬧起來,我都能找到幫手。」夏群忍不住笑出來:「你以前不是說不喜歡體毛多的嗎?」夏澄雙眼還含著淚花,也笑出來:「此一時彼一時嘛,夠帥夠高就行了。」「好了,東西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吧?」姑姑看了一眼一旁一直都沒說話的季雲深,「雲深,你去客廳的柜子里看看,給澄澄備點常見葯。」「好。」季雲深出去之後,夏群突然低聲問夏澄:「澄澄,你和雲深……」夏澄本以為姑姑又要問她與陸啟皓的事,可她聽到這句話立刻就僵立在原地。在她的印象中,姑姑這個人並沒有什麼脾氣,她說什麼話都十分柔和,令人如沐春風,可這句話讓人聽著毛骨悚然。
夏澄想起剛才和季雲深的對話,也不知道姑姑聽到了多少。她假裝沒聽懂:「什麼?」夏群轉換了口氣:「我覺得你們感情挺好的。」「是呀,畢竟是一家人嘛。」夏澄故作坦誠,心裡卻七上八下。剛才她還沒有出行的打算,此刻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趕去機場。
原本是季雲深一人送夏澄去機場,如今倒是姑姑和季雲深一起送夏澄去機場。一路上,姑姑都在不停地對她說,在外面要多照顧自己之類的。
夏澄坐在後面,含糊地應著,視線不經意地在姑姑和季雲深之間徘徊,心裡總覺得七上八下的。她一直都知道會有這一天,卻還是打心底里希望這段時間能夠拖得越長越好,她並不想破壞這份安逸,因為她不知道結果是什麼。
前面再拐過一個彎就要到達機場了,夏澄忍不住垂下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先前,季雲深還說什麼陪她一起出去,虧得她心裡還多出這樣一份希冀來,如今也是沒戲了。
終於到了機場,季雲深替她將行李搬出來,將機票遞到她手裡:「路上小心。」
「嘁。」夏澄輕輕地嗤了一聲,隨即笑靨如花回頭沖著姑姑揮手,「姑姑,我好好玩去了,你們回去吧。」「說話算話。」季雲深從她身邊離去,輕聲地說了這句話。夏澄只當沒聽到,拉著行李箱往安檢處跑去。臨登機時,夏澄準備關機,收到季雲深的簡訊:「寶貝,好好保重。」夏澄撇了撇嘴:「有種在姑姑面前喊。」他很快回她:「等我們回來,一起來解決這件事。」「你個騙子,我討厭你!」經過22個小時后,夏澄終於到達F國,是張允來接的機。夏澄才剛出機場,張允就上來擁抱她,愉悅好聽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
「親愛的澄澄妹妹,你這麼想念我啊,才幾日不見,就急吼吼地跑來找我了!」夏澄推開他的懷抱:「少來吧!這次完全是被家人合起伙扔出來的。」張允笑得十分燦爛:「那也不錯,一扔就將你扔我懷裡來了。」夏澄往上翻了個白眼:「少吃我豆腐,我才不想做你森林裡的一棵小樹苗。」「我可以為你改邪歸正。」「嘁!」
「這次為什麼被扔過來?莫不是你和田螺先生的事被家裡人發現了?」張允略略皺眉,「難道是我上次讓他帶回去的秘密武器出賣了你們?」
夏澄一聽到他說什麼秘密武器,恨不得上前撓死他:「去你的秘密武器!」「學名叫冰火兩重天……」張允停了一下,「喀……純潔的我們怎麼能討論這種猥瑣的問題……」
夏澄剛想補他兩腳,就聽見他的電話響了。張允接了電話:「澄澄妹妹已經到了。她這次要在我這裡住很長時間吧,我等下就帶她去逛酒吧,我要把澄澄妹妹帶壞。什麼?三天後就讓她回去?」
「嗯?」夏澄大致能猜出電話的另一頭是誰,她詫異地皺起眉,三天後?
張允掛了電話之後,一臉八卦兮兮地看著夏澄:「你們兩個被發現了?」「還沒有。」「哦。」他肯定地點了點頭,「那同居了吧?」「……沒有。」張允笑得賤賤的:「血氣方剛什麼的,最忍不住了!」夏澄繼續往上翻白眼,徹底不想跟他說話。張允將她帶回了他的家,她站在門口還有些踟躕:「會不會不太方便?」「那你去住田螺先生的房子?」夏澄有些聽不清:「什麼?」
張允轉身換鞋:「你覺得我是那種隨隨便便將女孩子帶到家裡來的人?」「誰知道呢!」自回國之後,夏澄沒想過再來F國,這個她求學的地方,卻又是讓她覺得孤零零的地方。
沒想到,這麼快她就回來了。閑來無事,夏澄拿著單反到她之前就讀的學校亂逛。故地重遊,倒也別有一番滋味,當初她在這裡讀書時,也有過許多單純美好的時光。「喂,澄澄妹妹,你跑哪裡去了?」陽光正暖,透過疏疏落落的葉子,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夏澄正蹲在地上拍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突然接到張允的電話,她不由得笑道:「幹嗎?你好好約會就好了,需要我幫你擋桃花啊?」「就是隨便問問,怕你走丟了,田螺先生千里迢迢來咬我。」「你肉那麼硬,誰稀罕咬!」「你咬過?」夏澄翻了個白眼:「不跟你貧嘴了,我掛了。」「我是想說你在不在你學校那邊,遲點回來幫我帶一下Star的甜點。」「知道了。」掛了電話之後,夏澄繼續尋找別樣的風景,突然一抹挺拔修長的身影不經意地進入她的鏡頭,對方雙手插兜,冷風揚起他黑亮的頭髮。他身著一件黑白色格紋襯衫,圍著淺灰色圍巾,外面是一條淺藍色的長款風衣,整個人顯得年輕而有氣質。許是陽光太過耀眼,他的容貌竟顯得模糊了,她差點以為這只是她的一個夢境。
她疑惑地看著他,他目光純凈,唇邊露出清淺笑意:「現在,我還是騙子嗎?」
夏澄有片刻的恍惚,隨即輕輕地哼了一聲。可她的心像是突然掉入了蜜罐,全部都沾滿了蜜糖,甜得整個人都酥了。
「怎麼?還和我生氣?」季雲深上前將她擁入懷中,下巴抵在她的頭頂。
夏澄並不說話,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身上有她熟悉的草木清香,一種讓她安心的味道。
「你生什麼氣?上次你被陸啟皓抱過,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夏澄心中原本有的小感動,也因為季雲深這句話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氣惱地從他的懷裡蹭出來:「季雲深,你少無理取鬧好不好?趁著我還沒生氣,我再跟你說一遍,我和他什麼都沒有。你別用你的木魚腦子去腦補各種沒有的事。」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季雲深微微笑著再一次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幾乎將她揉到自己的身體里,「在你眼中,他集所有優點於一身,我無法企及。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是你的重心,我沒辦法對他毫不在意,他幾乎成為我心中的一根刺。」
「不是這樣的。」聽著他這樣直白的話語,夏澄心裡又愧疚又心疼,「其實你也有許多他無法企及的優點。」「我明白。」「你不明白的。或許我真的純粹地喜歡過他,但是那只是一段小插曲,過去了便過去了。」「那麼我呢?」「我曾經把你當成保姆。」「……」季雲深怎麼想也想不到夏澄竟給了他這樣一個答案。
夏澄自顧自地說下去:「你不僅給我做飯,給我整理房間,居然給我洗衣服……包括帶血的小內內……我那個時候幾乎不知道怎麼面對你。後來我想你既然住在我家,我應該將你當哥哥。再後來我把你當情人,可似乎這些對你的定位都不夠。我只願你是陪我走完一生的人。
「或許我將你當成保姆、哥哥、情人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所以天真、情商低的我才會總是拿其他的理由、借口來刺激你,我只是怕你不喜歡我,怕你不吃醋。」
「傻瓜。」季雲深聽著這些話,心毫無徵兆地狂跳起來,眼睛變得潮熱、濕潤。此刻,無論他說什麼話,都表達不了他心中的激動,他捧起她的臉,柔柔地吻了下去。
在異國他鄉,他還是她最愛的田螺先生,她擁抱著他的力氣比之前每一次都大。
他的唇異常柔軟滾燙,一遍遍虔誠地親吻著她的眼睛、鼻子,然後是她的嘴巴,他撬開她的唇,舌尖在她的口中溫柔地舔舐、吸吮。
他的心因為她的一句話,全亂了。「澄澄,我很高興。」他不停地親吻著她,眼睛微紅,「我心裡很高興。」在藍天白雲下,在燦爛的陽光底下,夏澄光明正大、緊緊地回抱著他,承受著他漸漸加深的吻。原來他這樣愛她,會因為她的一句話就喜極而泣。
兩人在F國待了短短的幾天之後,季雲深就帶著夏澄回國了。為此,送兩人去機場的路上,張允沒少奚落他們二人:「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麼不多玩幾天?你說在這兒玩多好,想做什麼做什麼,還不怕被人發現。」季雲深淡淡道:「電燈泡有點亮。」「亮?我?」張允更加不悅了,「有我這麼好的電燈泡嗎?不僅提供住宿、提供吃食,還給提供冰火兩重天!」夏澄都聽不下去了,紅著臉沖著張允喊:「張允,你把嘴巴閉上吧!」「再說了,我又沒打擾你們!你們要是有需要,我完全可以讓出房間。
當然了,你們自己……」季雲深微微皺眉:「嗯?」「算了,反正我們遲早要見的。」夏澄不明所以,又點了點頭:「就是說,我們總會見的。」告別了F國,夏澄以為他們要回S市的,未料,季雲深竟帶著她去了C市。
「哎?我們不回去啊?」夏澄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日曆表,「我這都出來好幾天了,我得看看我近期有沒有工作。」「我替你看過了,我們還能在這裡待上幾天。」「好吧,那我們去哪裡?不對,C市?你的故鄉!」等夏澄確認時,他們二人已經換了好幾輛巴士,並且在山裡越行越偏僻,夏澄覺得自己顛簸了一整天,骨頭都要散架了。
夏澄累癱在座位上,半合眼睛:「季雲深,你覺得這樣會不會太折騰了?」「還好,你要知道早些年這裡連動車都沒有。」季雲深簡短地說了一句,眼睛都沒眨一下,隨即便把頭枕在了她的肩膀上,「不過好像有一點累。」
他厚顏無恥地在她身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頭髮蹭著她的脖頸有些許癢。夏澄有些不習慣,剛想推開,就聽到他幽幽的聲音:「你總是輕易地對我許下承諾,可從未兌現過。」夏澄疑惑地眨了眨眼:「什麼承諾?」「你曾經說陪我來的,可一次都沒有。」夏澄在記憶中搜索了一下,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還記得高中時他想偷偷回去一趟,她無意中得知后,還特地開解過他:真想回去,等高考之後,我們去畢業旅行,順道去你老家嘛。
畢業之後,夏澄跟著一幫同學逍遙去了,哪還記得這茬,難為季雲深記了那麼多年。
「我當時一直在等你兌現承諾。」「可是後來你就沒提過這事了……而且我提過,你也沒有應允。」夏澄說到這裡,突然咬唇輕輕笑起來,「季雲深,你不是說你只帶媳婦兒回來的嗎?」季雲深輕輕別過頭去:「我有說過嗎?」「你有說過的!」夏澄嗯哼一聲,斜眼看著他,「你個不要臉的,還沒經過我同意,就把我當你媳婦兒帶回家!」「那沒辦法了,你不同意也要同意了。」季雲深一本正經地回她,隨即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夏澄透過被塵土模糊的窗戶往外看,外頭山清水秀,每一處風景都像一張油畫。她不禁有些期待:「我要跟你回去,會有地方睡覺嗎?住宿條件好不好?」
季雲深沉吟了一下:「房子有些年頭了,如果下雨的話,外面下大雨,裡面下小雨。房間也很少,你估計要睡地上。」
「不是吧……」先前季雲深說這裡有肥美的魚蝦,夏澄忍不住對這裡充滿期待,可如今她聽到住宿條件差,甚至吃的都沒有,心裡打了退堂鼓,「我不去了行不行?」「不可以。這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夏澄可憐兮兮地望著他:「你不會將我騙過來賣掉吧?」
季雲深眉眼含笑,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賣啥也不能賣媳婦兒,我還要留著給我生娃娃呢。」夏澄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問我願不願意。」「我不會給你拒絕的機會。」天色全暗下來時,車子才停下來,夏澄鬆了口氣:「我還以為要在車子里過夜呢,我可想上廁所了!」「這裡附近有廁所。」
夏澄下了車之後,打量著四周,突然有一種穿越時空的感覺。這裡黑漆漆的,沒有路燈,附近也沒有幾戶人家,荒涼得很。
夏澄去了一趟所謂的廁所,更有種想哭的感覺,對著季雲深哭喪著臉:「好原始的茅廁……好多蟲子!連個洗手的地方都沒有,嗯,你家在哪裡?」
季雲深擰開了礦泉水,倒了一點水給她洗手,然後指了指一個方向:「還要走點路。」初夏的夜晚,風吹在身上有點兒涼。周圍幽靜而寧謐,唯有風吹動樹葉和草叢的嘩嘩聲以及遠處夏蟬的嘈雜聲。季雲深提著好多東西在她身旁走著,她跟著他走了好久都不見他停下來,有些怨念地問他:「哥哥啊,還有多久啊?我的腳都要走斷了。」「快了。」「騙人!」他停了下來:「走不動了?我背你。」
「那不用,我還沒那麼嬌弱。」畢竟兩人都累了,她可捨不得他繼續辛苦。夏澄好奇地問道:「這裡的人晚上都那麼早睡的?」「省電。」「哦。」「再說這兒也沒有什麼娛樂項目。」夏澄點點頭:「這倒是。」
約莫又走了半個小時,季雲深才在一座房子前停下。透過皎潔的月光,夏澄發現前面這座房子雖不高,卻也比她先前看見的房子要新一些。季雲深敲了敲門,很快就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
季雲深說了一句話,用的是方言,她沒聽懂,大意估計是:媽,是我。他的聲音中帶著愉悅與歡快,不似往日里穩重。裡屋亮了起來,有燈光從門縫裡露了出來,門很快地被打開。夏澄抬眼就瞧見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沖了出來。她身材瘦小,只穿了件白色的薄衫,頭髮白了大半,她臉上堆滿了笑,抓著季雲深的手也略微有些顫,嘴巴一張一合,嘰里呱啦講了一堆,激動得幾乎要落淚。
季雲深又笑著叫了一聲媽,婦人應了一聲,轉身喊了一聲什麼。婦人似是才看到夏澄,怔了怔,隨即咧嘴笑起來。季雲深也跟著笑,低低地說了句什麼,然後婦人拉著夏澄的手,滿臉慈愛,邊點頭邊笑。夏澄也跟著笑,說了一句伯母好,也不知她聽懂沒聽懂。
很快,屋內又出來一個男人,皮膚黝黑,臉上都是深深淺淺的溝壑,應該是季雲深的養父,他聲音醇厚響亮,叫了一聲雲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夏澄看著這一其樂融融的場面,不由得覺得很溫馨。
她想季雲深雖然從小便沒有了父母,但是他的養父養母必定對他很好,從他們的眼神能看得出來,否則季雲深也不會對這個地方念念不忘。
夏澄有些羨慕他。曾經她看不起他,其實他過得要比她幸福。
季雲深將夏澄推到自己面前,重新將她介紹了一遍。夏澄也不懂他們在講什麼,但她知道季雲深絕對不會跟他們介紹這是他妹妹,否則他的養父母笑得那麼開心幹什麼?
季雲深提起地上的行李,又拉了拉她:「進去吧,外邊有些冷。」「好。」夏澄跟著進去,伯母很熱情,轉身就要去廚房裡給她做吃的。季雲深沒肯,攔住他們,讓他們去睡覺,中途他轉身對夏澄道:「澄澄,你餓了吧?你再忍忍,我給你做吃的,我媽白天忙了一天,我想讓他們早點休息。」
「沒事沒事,我在車上吃了些餅乾,不餓的。你讓他們快點去睡覺。」夏澄對兩位老人微笑地擺擺手,對他們說晚安。
兩位老人被季雲深哄回樓上睡覺,夏澄一個人站在樓下打量了一下。房子並不大,不過看起來沒有季雲深說的那樣破舊,裡面整理得有條不紊,很乾凈,也很溫馨。過了一會兒,季雲深從樓上下來,他摸了摸夏澄的腦袋,黑白分明的眼中都是笑意,還帶著點驕傲:「他們說我媳婦兒真漂亮。」夏澄瞪他一眼,嘴角忍不住彎起來。季雲深看著她如花般的笑靨,忍不住上前親親她:「我去給你做吃的。」季雲深打算給她下麵條,可家裡並沒有什麼作料,他便在門外的菜園裡拔了些菜和小蔥。他下麵條的時候,夏澄就站在廚房的門口看著:「你家裡的條件看著還不錯呀。」季雲深頗為得意:「去年新蓋的,比以前的房子好太多了。」麵條很快就煮熟了,他用兩個白色大瓷碗盛好了端到桌上。夏澄坐了一天的車,本是沒有什麼胃口的,可實在是很餓。她喝了幾口湯,味道還不錯,一下子有了食慾,一口氣吃了一大碗,還把湯喝得乾乾淨淨。夏澄吃飽了,就靠在桌子上,用手撐著下巴,歪著腦袋看他:「你小時候上學遠嗎?」「
小學倒是還好,學校就在我們來時車子停下來的那個地方。初中才遠,學校在鎮上,不過我都住學校,兩個星期回來一次,周末要給家裡做些活。」「覺得辛苦嗎?」「從不覺得。」季雲深笑了起來,似是想起了什麼,眼中出現些孩子氣,「因為我們村裡的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我以為這樣的生活只有倒退幾十年才會有。」「你是城裡的孩子,這些離你太遙遠了,所以你才覺得不真實。」季雲深吸了一口面,「在此之前,我從沒有懷疑過我不是我養父母親生的。他們只是我親生母親的表親,但他們真的待我很好。他們既沒有餓著我,也沒有凍著我。家裡條件那麼差,他們卻願意辛苦地工作供我讀書。你姑姑要收養我時,我並不肯去的,只是那時家裡實在太窮,養父又生了病,沒錢醫治。」「幸好,姑姑把你接回來了。否則,我怎麼會認識你?」「我還記得我媽當時拉著我的手,流著淚說,雲深哪,你一定要出去,出去了才有出息。我想我一定要有出息,出息了才能賺很多很多錢給他們。」
夏澄心裡酸酸的,輕聲說:「你出來是對的,至少你現在有能力讓他們過上好一點的生活。」「只可惜,我沒有太多的時間陪伴他們了。」季雲深的眼神似透過她看向遠方,眼中有她看不懂的神色,「同時,我也欠了你姑姑和你一家人許多,人生中情債最是難還。」夏澄笑嘻嘻地回答:「那你將你自己抵給我就是了。」「是啊,我早就將自己抵給你了。」「真是不要臉!」季雲深給她說了不少小時候的趣事,夏澄這才發現他的性格並不是她初見到他時那樣沉默。其實年少時,他也是個調皮活潑的孩子,在農村鄉野里,是只小泥鰍。只是因為去了大城市,總是顯得格格不入,才漸漸變得自卑、沉默了。吃完面,洗了澡,夏澄便覺得有些困了,問他:「我睡哪兒?」「樓上就兩間房,我爸媽一間,我一間。如果我不說你是我媳婦兒,我們不好住一塊。」季雲深笑起來,潔白的牙齒有些晃眼,眉間的笑紋都舒展開來。
夏澄無語地往上翻了個白眼,季雲深指了指樓上:「左邊這間,你先進去躺著,我洗完澡去找你。」「我……」夏澄洗完澡,反倒不覺得累了,腦子裡清醒得很。這裡的氣候還蠻舒服,開著紗窗,沒有風扇也不會感到熱。夏澄玩了會兒手機,翻看著娛樂圈最新的八卦,季雲深就穿著半舊不新的睡衣進來了。
身側的床微微一沉,季雲深就在她身邊坐下來,身上傳來淡淡的肥皂味。她不由自主地往裡面挪了挪,她這才覺得床一個人睡正適合,兩個人睡就有些擁擠了:「這床太小了,你要不鋪個地鋪睡地上?」
季雲深的眉頭都沒皺一下,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我們家沒有多餘的被子。」「……」「不過我有一個辦法。」他眼睛發亮,眼中笑意加濃,夏澄從沒見他笑得如此猥瑣過,「疊著睡就不擠了。」「你個豬!」夏澄恨不得把手機砸在他的腦袋上。季雲深伸手來搶夏澄手裡的手機:「不是說困了嗎?你在看什麼?」夏澄見季雲深盯著她手機中的照片看,不由得笑道:「你覺得他長得怎麼樣?」照片中是位穿白衣服的帥哥,狹長的眼,唇邊勾著邪魅而性感的笑。
季雲深看了一眼,面無表情:「還行吧。」「我小堂叔剛給我發的照片。」夏澄又給他翻照片,「我也覺得還行。」季雲深把臉一沉,直接熄了燈,像個小孩子開始發脾氣。夏澄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覺得他的聲音悶悶的:「我們不回去了。」夏澄突然就覺得很好笑,無聲無息地咧開嘴來。季雲深這人一是孤陋寡聞,二是單純,人家說什麼,他就信什麼。她忍不住逗他,湊過去用臉貼著他的臉:「為什麼呢?」「這樣,我們就不會分開了。」夏澄莫名地紅了眼睛,她伸手將他緊緊地抱在懷裡:「你個傻瓜,他明明就是最近那個《美男綻放》里的男主角呀,特別紅,接了好多代言,你居然連他都不認識!」
季雲深背過身去,良久都沒說話,久到夏澄以為他睡著了,他的手突然就從她的衣擺里摸了進去。她小聲問:「你幹什麼呀?」他故作淡然:「沒幹什麼。」「別動……」她小聲說著,隔著衣服的手覆在他的手上。他乖乖地停止了手上的動作,隔了一會兒又對她上下其手。
「哎。」「把上衣脫掉。」「你胡鬧什麼呀?!」「床太小了,這樣衣服摩擦著不太舒服,我保證我什麼都不做,嗯?」他壓著聲音,小聲地求她,竟有點撒嬌的味道。夏澄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受不了他這樣說話。她打心裡相信他,就把上衣脫掉了,只是沒一會兒就知道,有時候有些人雖然老實,但是不管用。
季雲深毫無預兆地壓了過來,她差點都喘不過氣來。她往裡面縮了縮,扭了扭脖子:「哎,哎,你累不累呀?坐了一天的車呢!」他將她的話直接堵在嘴裡:「別動,否則我就不保證了。」她乖乖不動。他覆在她的身上,眼底的笑意越發狡黠,眼中的一抹黑色濃得化不開,修長的手指不知何時爬到了某處:「不許動啊。」嗯……她的身體發軟發虛,想說點什麼,可說出來的話也是斷斷續續的。她的意識也漸漸渙散,只覺得自己被他揉圓搓扁。她明知道這樣不好,可在這個當口,強硬的態度她也裝不出來。
床太小,她睡得並不是很舒服,後半夜她幽幽轉醒。身側的季雲深睡得香甜,她就著月光打量他——劉海凌亂地蓋在額頭上,輕抿著唇,許是做了好夢,唇角帶著輕鬆的笑。她突然又起了報復心理,湊著他的耳朵軟軟地說道:「季雲深,我口渴。」嗯……他含糊地應了一句,快速起身出門。夏澄頓時有些目瞪口呆,本來她以為他沒那麼快醒,她還打算鬧鬧他的。
他就這樣去倒水了,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坐起身來等他。過了好一會兒,他端著溫熱的水過來,將碗端到她唇邊喂她。
幽暗的夜,涼涼的風,冷冷的月,她抬頭看著他朦朧的面孔,心裡柔軟一片,暖熱一波波地朝她襲來。以前她總在期待愛,而如今,愛就在她身邊。
以前她總覺得季雲深這裡不好那裡不好,可事實上,他對她沒有半點不好。她喝了水,季雲深在她身邊重新躺下來,她戳戳他的肩膀:「床真的太小了,有沒有?」「你要不趴到我身上睡?」「我跟你說正經的!」「我家裡就只剩下這個房間了!」「我知道,我也沒說跟你分開睡……」有些事夏澄都覺得很自然了,她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不是,我的意思是……反正這樣睡太擁擠了。」「我不管,我就喜歡抱著你睡。」夏澄沉默半晌,還能好好聊天嗎?半夜睡得遲,次日夏澄睡到十點多,季雲深早就不在身旁了。夏澄從樓上下去,洗漱一番之後才發現家裡沒有人。她想出門看看,發現門口貼著張字條,是季雲深的字跡,端端正正地寫著:「去廚房吃飯。」夏澄去了廚房,打開鍋蓋,熱水裡溫著一碗皮蛋瘦肉粥,裡面還加入了一些干蝦仁。她現在餓極了,看到色澤豐富、清香撲鼻的粥忙用勺子舀了一口送到嘴裡。皮蛋瘦肉粥濃稠適宜,混合著新鮮的野菜,味道清淡香甜,米粒飽滿香滑,吃起來綿軟清香。
並不大的碗很快就見了底,夏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這才覺得好久沒吃到季雲深做的東西了,他的手藝永遠不會讓人失望。
夏澄開門走了出去。昨晚天黑並沒有看清楚,現在才看清楚周圍並不多的房子都是低矮、破舊的。這裡環境幽靜,看不到高樓大廈,也看不到車流人海,收入眼底的儘是一片翠綠,遠處青山影影綽綽,近處蒼松鬱鬱蔥蔥。
夏澄繞著季雲深的家走了一圈,房子是新蓋的,比別家不知好了多少,至少不會出現下雨時屋外下大雨屋裡下小雨的狀況了。周圍種了不少蔬菜,後院里圈養了些雞鴨,夏澄很無恥地想著,在這種毫無環境污染的情況下,自家養的雞一定會比較好吃。
夏澄正對著雞鴨發獃,想著清蒸好還是紅燒好,突然就聽到有人在喊她。她抬起頭來,看到鄉間小路上,季雲深穿著件白襯衫走在不遠的地方,手裡提著不少東西。夏澄快步地朝他走去,走近了才發現他滿臉的汗,汗水在陽光下熠熠發光。
「去哪兒了?」夏澄眯著眼睛看了他一眼,他穿著挺破舊的襯衫,衣袖卷到手肘上,長褲也捲起來。
她吐槽道:「你現在又變醜了。」季雲深把手中提著的一大堆東西往後一藏,板著臉:「你午飯別吃了。」夏澄瞥見簍子里活蹦亂跳的小魚小蝦,當下沒有臉皮地抓住他的衣袖:「季雲深,你好英俊、好偉大!」他笑起來,笑容明媚溫暖:「虛偽!早餐吃了沒有?」「吃了……還想吃。」「沒有了,我就只帶了六個皮蛋過來,怕壞,早上都做粥用掉了。」「嗯……這裡買東西也很不方便吧,你昨天應該多買點東西的。」「還好吧,都帶了兩隻行李箱了,買太多東西,我媽會心疼。」季雲深從未提起過他的親生父母,可提起他的養父母確實十分親切,也不知道是不是應了那句親娘沒有養娘親。夏澄踮起腳往他身後看了看:「對了,你爸媽呢?都去工作了?」季雲深和她說過,他的養父養母原來是在煤礦里做工的,賺微薄的工資養家糊口。季雲深不忍他們這樣辛苦,再加上他工作之後經常接一些私活孝敬他們,如今的生活才好了些。只是他們忙了一輩子也不肯閑下來,如今不在煤礦里做工了,就在村外的一個小廠子里做些零活兒。
「今天特地請了假,去山裡採摘野菜了。」夏澄知道是為了她,有些愧疚:「好辛苦啊,要不我也去吧?」「你走不了那麼遠的路,我下午帶你去周圍逛逛。」他去井裡打了水,招呼她過去,「你過來洗洗這些瓜果。」「是甜瓜!」剛從地里摘來的甜瓜沾滿了泥,夏澄用小刷子把它刷得乾乾淨淨的,透出玉般的瑩白光澤。她洗了一遍,又用乾淨的清水過了一邊,直接放在嘴邊就咬:「好甜哪!」季雲深在另一頭收拾魚蝦,回頭看了她一眼,眼角眉梢都滿含笑意:「刀在裡面,我記得你要削皮。」他摘了好多,夏澄把甜瓜一個個洗好,拿刀削了皮並切成片。她本想等季雲深的養父母回來再吃的,不過季雲深說地里多的是,讓她儘管吃,她也沒客氣,一口氣吃了好多。
季雲深把魚蝦洗乾淨就去廚房了,沒一會兒廚房裡散發出誘人的香味。廚房太小了,夏澄擠不進去,就眼巴巴地站在門口。夏澄覺得季雲深這個時候真的太偉大了,他就像個魔術師一般把普通的食材做成一道道精美的菜肴。他做了一個爆炒花生蝦仁,一個紅燒魚,還有一個魚丸蛋湯。
夏澄從早上起床開始已經吃了不少東西了,現在看著這幾盤菜竟還是餓。伯母伯父到了中午才回來,每個人的身後都背著個簍子,裡面裝著不少野菜,還有些她說不出名字的豆子。伯母對著她綻放出濃濃的笑容,臉上皺紋都舒展開來。她對夏澄說了很多,季雲深翻譯道:「她說中午已經有這麼多菜了,先湊合著,下午給你做蔬菜餅。我媽媽做的蔬菜餅可好吃了。」「謝謝伯母。」季雲深把她的話翻譯給媽媽聽,她笑著擺擺手。伯父不怎麼愛說話,只是笑,他給了她幾個洗乾淨的野果,夏澄咬了一口,有點像杏子的味道,酸酸甜甜的,味道還不錯。他見她高興,也眉開眼笑的。伯父伯母喜歡吃粥,中午季雲深燉了小米粥。自她來到這兒之後,她覺得什麼都好吃。伯母喜歡跟她說話,有季雲深這個翻譯在,夏澄和她溝通也沒障礙。伯母剛開始還說要給她做什麼好吃的,後來就在說季雲深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他懂事、聰明、勤勞,夏澄點著頭認同。然後她瞥一眼季雲深,似笑非笑:「喂,我真聽不懂你們這兒的方言,你別故意借伯母的口來表揚自己。」「我們遲一點可以私底下探討這個問題的。」他清清淡淡地給夏澄扔了一句,飄過來的眼神有幾分曖昧。午飯後,夏澄吃飽喝足,摸著自己的肚子:「好飽啊。」季雲深帶著她去周圍逛,他自然而然地挨著她的肩,牽著她的手。
夏澄拉著他的手一甩一甩的,突然覺得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藍天、白雲、青山、綠水,還有身邊這個修長挺拔、溫潤沉默的男子,她突然想到幾個字: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季雲深,蟲子好多呀!啊——我被咬死了。」這種溫馨的狀態還沒有持續多久,就被夏澄的尖叫聲打破了。季雲深一臉茫然,夏澄瞅了瞅他的身上根本沒有被蟲子咬過的痕迹,低頭看看自己露在外邊的雙腿,有好幾個紅色的點點:「不公平!」原本他帶著她往長滿草的小徑里走了老遠,說是帶她去摘甜瓜,因為她怕蟲子,他又帶著她出來。這麼一來一回,她身上被叮咬了好些包。夏澄發現蟲子特別喜歡咬她,她今天又穿著短裙。她欲哭無淚,暴躁地跺著腳:「癢死了,癢死了,我要你賠。」「我帶了花露水,回去給你抹一點。」「為什麼蟲子不咬你,只咬我?」夏澄委屈,看著他仍舊白皙無痕的手臂,「太不公平了。」他雙手捧住夏澄的臉揉捏了一把:「可能你比較香吧。」夏澄拍開他的手:「這個理由……我勉強可以接受。」晚餐夏澄吃了好多的蔬菜餅、蝦仁餅,還喝了一碗玉米粥,她摸著肚子又拉著季雲深出去轉了一圈……然後又被蚊蟲咬了好幾口。夏澄頓時覺得這兒癢那兒癢,實在是受不了。
季雲深讓她去洗個澡,說是抹點花露水就好了。
夏澄洗了個澡跑回房間,他手裡拿著花露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語氣輕柔:「我替你抹。」「不用,我自己來就好。」夏澄堅定地拒絕。「你背上的都夠不到的!」他不顧夏澄的反對,直接把她按在床上掀開她的睡衣,這兒也塗抹一點那兒也塗抹一點,手指還曖昧地在她身上轉了幾個圈。這分明打著給她塗花露水的旗號吃她豆腐!不過他這樣輕輕地撓了一陣,確實舒服了許多,於是她也沒太反抗。
他替夏澄抹花露水用了十幾分鐘,終於把她全身被蚊子咬過的地方都塗上了。夏澄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打了個滾,這才發現床變大了許多:「哎?加床了?」「我把家裡的箱子找出來墊進去了,這樣兩個人睡應該差不多了。」夏澄鄙夷地看著他:「昨晚就可以把床變大了,你還騙我,說什麼疊著睡,你根本就是心裡藏著小九九,打我主意。」「我剛才就在打你主意。」季雲深把花露水放到一旁湊過來親了親她的唇,露出狡黠的笑容,「現在也是。」夏澄當下石化:「太猥瑣了!」夏澄確實很喜歡這裡,想必季雲深也是,他好不容易抽空出來一趟她不想掃他的興。再則,一回去又要忙著各種瑣事,她想再逃避一下俗世的紛擾,再放鬆一會兒。
「我們再住幾天吧。」「好。」第二天,兩人睡到很遲,直至聽到伯母敲門。她站在門口,端著玉米粥和一碟小菜沖著夏澄笑,指了指玉米粥,說:「吃。」這個夏澄聽懂了。伯母出門后,她捂住額頭:「你說伯母會不會對我有想法呀?我在你家沒幹過半點活兒,整天就知道吃吃吃,現在還拉著你睡那麼遲。」「她沒那麼多想法。」他敲敲她的腦袋,「你起床把粥吃了,等下可以繼續睡。」「那不行,老這麼睡會錯過很多美好時光的。」「遲點我給你弄溪螺吃。」夏澄知道抓溪螺、吃溪螺是個麻煩的活兒,當下興奮地去抱他的手臂:「你真好。」「如果有點表示,我會對你更好。」他看著她,笑容清淺,眼眸溫柔,眼中有期待。
她踮起腳,朝他慢慢靠近,湊到他耳邊輕輕說:「不可以。」季雲深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雖怕蚊蟲叮咬,可讓她一直待在家裡她也受不了。她換上季雲深高一時穿過的破衣服出門。她知道現在的自己太丑了,連照鏡子的勇氣都沒有。不過長袖長褲遮住她的皮膚,被蚊蟲咬到的機會少了許多。
夏澄隨著季雲深在山間小道瞎轉悠,試著品嘗很多植物的根、莖、葉。「我不是神農啊,你確定亂吃這些東西不會中毒?」夏澄摘了片葉子放在嘴裡咬,酸酸的,還有些甜味,味道一般,不過她覺得很好玩。「我小時候都吃的……這個是它結出來的果子。」季雲深不知道從哪裡摘了小粒小粒的紫色果子給她,「紫色的比較甜,紅色的稍微酸一點。」「味道還不錯。」「我們小時候從學校里回家,沿路把能吃的都吃上一遍。」季雲深摘了片葉子放進嘴裡嚼,「還有一些花的蜜,一些樹上結的果……有時間我帶你慢慢逛。」
夏澄的童年很單調,也很無趣,只有保姆照顧她,保姆總愛在她看電視的時候和她嘮叨,除此之外,她不怎麼會玩,也很少跟人交流。
而如今,她跟在季雲深的後面,做著他曾經做過的事,吃著他曾經吃過的東西,聽著他說他童年的故事,如果他一直生活在這裡,他也未必會過得不幸福。
可那樣夏澄就遇不上這樣好的人了。在這個幽靜寧謐的地方,夏澄什麼都不用去想,每天要做的事就是睡到自然醒,然後去廚房裡找好吃的。伯母的手藝很好,每天都變著花樣給她做好吃的。
只是不管這個地方多好,也不是他們的歸屬地,他們終究是要離開的。臨走的前一天,季雲深把家裡的幾個水缸都裝滿了水,還把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把需要洗的東西拿去洗好曬起來。在這裡,他才是真正的自己,夏澄從未見過他活得這樣自在、這樣開心,可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不僅僅只是為了短暫的歡愉。
走的那日,天蒙蒙亮他們就起了。伯母做了些玉米烙撒了白糖,讓他們帶著在路上吃。因為不舍,她站在車站用手帕抹淚,樣子悲戚。伯父站在一邊悶悶地不說話,蒼老的面孔上深深的溝壑也寫滿了留戀。
季雲深抱了抱他們,用她聽不懂的方言交代了很多東西才肯離開。坐上巴士之後,季雲深顯得悶悶不樂,唇角抿著,夏澄扯了扯他的衣服:「其實也不是太遠,有車子呢,對吧?有空,我再陪你回來,別不高興了。」
「也不是不高興,只是他們年紀大了,我總覺得見一次少一次……我也不知道下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他惆悵地嘆了口氣,勉強地笑笑,「我很想帶他們一起出去,可他們不肯,我也怕他們住不慣外邊。」
夏澄的腦海里浮現兩位老人的模樣,花白的頭髮,佝僂的背,想著他們凝望著季雲深離開時眼中閃動的淚光,也低低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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