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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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到底應該怎麼辦呢?

顯然沒有消解小人的良方。在這個問題上,我們能做的事情很少。

我認為,最根本的是要不斷擴大君子的隊伍,改變君子和小人的數量對比。一定需要有一批人,成為比較純粹的君子,而不受任何小人生態的誘惑。

君子的古代標準,也就是他們與小人的原始區別,我們的祖先早有教導。例如,「君子懷德」、「君子坦蕩蕩」、「君子求諸己」、「君子成人之美」、「君子和而不同」、「君子周而不比」等等。這些教導,對君子的風範、目標和生態作了經典描述。君子的現代標準,就要在這個基礎上增加一系列全人類公認的價值標準,諸如人權、人道、民主、自由、互助、慈善、環保等等,並由此展現出更加關愛蒼生、犧牲自我、溫和堅毅、光明磊落的風範。

真正的君子行跡,是一種極其美好的人生體驗。只要認真投入,很快就能發現,自己什麼也不害怕了。過去想做君子而猶豫,不就是害怕小人嗎?一旦成了真君子,這種擔憂就不再存在。

不再害怕我們害怕過的一切。不再害怕眾口鑠金,不再害怕招腥惹臭,不再害怕群蠅成陣,不再害怕陰溝暗道,不再害怕那種時時企盼著新的整人運動的饑渴眼光,不怕偷聽,不怕恐嚇,不怕獰笑,只以更明確、更響亮的方式,在人格、人品上昭示出高貴和低賤的界限。

此外,有一件具體的事可做。我主張大家一起來認真研究一下從歷史到現實的小人問題,把這個問題集中談下去,總有好處。

想起了寫《吝嗇鬼》的莫里哀。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根治人類身上自古以來就存在的吝嗇這個老毛病,但他在劇場里把吝嗇解剖得那麼透徹、那麼辛辣、那麼具體,使人們以後再遇到吝嗇,或者自己心底再產生吝嗇的時候,猛然覺得在哪裡見過,於是,劇場的笑聲也會在他們耳邊重新響起。那麼多人的笑聲使他們明白人類良知水平上的是非。他們在笑聲中莞爾了,正常的人性也就悄悄地上升了一小格。

吝嗇的毛病比我所說的小人問題輕微得多。鑒於小人對我們民族昨天和今天的嚴重荼毒,微薄如我們,能不能像莫里哀一樣把小人的行為舉止、心理方式用最普及的方法袒示於世,然後讓人們略有所悟呢?

研究小人是為了看清小人,給他們定位,以免他們繼續以無序的方式出現在我們生活的各到各處,使人們難以招架。研究僅止於研究,盡量不要與他們爭吵。爭吵使他們加重,研究使他們失重。

雖然小人尚未定義,但我看到了一個與小人有關的定義。一位美國學者說:

所謂偉大的時代,也就是大家都不把小人放在眼裡的時代。

這個定義十分精彩。小人總有,但他們的地位與時代本身的重量成反比。既然專制極權和政治亂世造就了小人,既然庸眾意識和恐懼心理助長了小人,那麼,如果出現了一種強大的精神氣壓,使小人在社會上從中心退到旁側,從高位降到低位,從主宰變成贅余,這個時代已經在問鼎偉大。

我們的時代已經出現了一些好的趨勢。快速推進的時代節奏,無限開闊的全球視野,漸漸使很多小人的行為越來越失去效用。前幾年還在鬧騰的事件,現在一看全變成了笑話。尤其是那些以折騰人著稱的「大批判專家」,連名字也完全被人們淡忘。

但是,我們的時代與偉大顯然還有距離。大家已經發現,主要距離在於精神文化方面;大家沒有發現的是,精神文化的創造者其實不少,卻仍然被小人啃噬著。中國民眾固然已經厭煩小人了,但是,以往很多年被小人扯來扯去的視線,至今還沒有恢復仰望精神文化的功能。結果,小人被冷落了,而精神文化也被冷落著。

我相信,這種雙向冷落只是一個暫時的過程。

最後我必須補充一個觀點,才能結束本文,那就是:儘管小人在整體上禍害久遠,但就他們的個體生命而言,大多也是可憐人。包括其中最令人厭煩的文痞型小人,無非也就是一些喝了「狼奶」的失敗者和抑鬱者。他們,還有被拯救的可能。

冷落他們,擱置他們,然後拯救他們,這便是當今君子的責任。

說到底,他們是在一個缺少關愛的環境里長大的一群,因此也應該受到關愛。我們鄙棄的,是他們以往的作惡方式,以及他們在歷史上的集合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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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挲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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