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雪芙見她突然咳得利害,當下手足手措起來,擔憂地問道:「太妃怎麼了?怎麼好好就咳上了?要不要命人傳太醫?」
「沒事,這已是老毛病了,遇上天氣乾燥便愛咳。」太妃說完,又是一陣咳。好不容易才緩過來,虛脫般地躺回躺椅上。那原本就蒼白的臉色越加蒼白了一度,讓人看了心生憐憫,卻無可奈何。
雪芙一聽說是老毛病,抬頭看了一眼院外層層疊疊的梨花,道:「太妃不妨試試用梨花乾片泡水喝,一日一杯,這咳嗽興許會好些呢。」
太妃卻搖搖頭,稍顯虛弱地說道:「算了,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倒不如再聽你撫琴一曲來得舒暢些呢。」
雪芙聽她這般要求,看到她虛弱成這般,自是不忍拂卻她的這一小小要求。未多言語,移步往琴的方向挪去,再次奏起琴音。這一次她選的是另一首曲子,算不上歡快,卻也不顯悲傷。琴音飄揚在於院子的每一個角落中。
純凈的目光落在太妃的臉上,她分明感受到了那張不再年輕的臉色慚慚地由憂傷轉為平淡,隨即是冷莫。雪芙的手指因那一抹冷漠一抖,錯了一個音后便是連環的錯誤產生。再她終於無法再連貫下去的時間,終於明白了太妃的表情何以會轉變得如此迅速了。
大門口處,那個她入宮后只見過兩面的男人立於門邊,身上披的仍是血紅滾金邊長袍。黑髮如墨,鋼毅的臉上有著雪芙從未見過的溫暖柔和,就連一向冰冷的眸子此刻都散發著讓人著迷的溫柔,這一切,都只因太妃?
稍一愣神后,雪芙即刻由海堂花叢間迎出,踩著碎步於月夜跟前施禮而下:「雪芙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她從來不自稱妾,只因心裡從不將自己當成是這個萬剩至尊男人的女人。也許哪一天她會死,死在他的前面,屆時也不過就是黃土一堆,成為他的過眼雲煙霧。
月夜並未給她正眼,邁步從她的身邊越過,行至太妃的面前微微躬身:「兒臣給母妃請安,母妃身子可好些了?」語氣充滿著關懷,這倒讓雪芙驚了眼,她自是沒能想到月夜會有這麼溫順的一面。更未想到的是,他稱眼前的靜太妃為母妃?
靜太妃只冷冷地睨他一眼,面無表情道:「皇上即非我靜年所出,亦非我靜年所養,這一聲母妃靜年自是擔當不是,皇上請叫老身靜年或太妃吧。」說完,轉了個身後對他,彷彿一下被惹氣了的三歲孩童,賭氣不理人。
月夜倒是習慣了太妃的冷言冷語,無奈地嘆息一聲,繞到太妃面前討好地說道:「兒臣自七歲起由母妃撫養成人,母妃何以出此言呢?」
太妃倏然抬頭,怒目相對,斥道:「本宮養大的毅兒早已死去,自不會是眼前這位心狠心辣,心胸灰暗的月夜帝,本宮說過,再不認你這孽子為子!」
月夜乃當年純貴人所出,純貴人生長於北國,有著北國第一美人之稱。為維和兩邊關係,十五歲便被北國國王當禮品贈送與雲月國王。純貴人雖貌美如花,在後宮這片美女如雲之地,卻也難出頭。且當時北國剛附屬於雲月,兩國之間各梗一根刺,稍一碰及便有可能出事兒。北國送來的女人,自然也不會受寵到哪去了。
不僅不受寵,還處處受到妃嬪們的排擠,其中有一回差點被冤死,幸得腹中有了月夜帝的存在。在一品靜貴妃的作主下留住小命,只是最終也沒逃出被打入冷宮之命。
月夜出生便與純貴人一起呆在冷宮度日,日日過著清窗冷院的日子。
興許是冷宮生活實在難過,在他七歲那年純貴人終得重病無法下榻,日子越久病得越重。看著方滿七歲,和自己一般命苦的兒子。純貴人無奈之下只好捨命牽了月夜的手闖出冷宮,直奔靜貴妃住所。
正值春暖花開之日,靜貴妃正在院中賞花品茶,見到母子后倒還客氣。牽了月夜的手虛寒問暖的,還領他到石桌上旁吃點心。
靜貴妃膝下無子,一連生了兩個女兒后再懷不上胎兒,因此特別羨慕別人能生下男孩。
純貴人見著靜貴妃,便撲通一聲跪地,聲淚懼下地哀求道:「靜妃娘娘菩薩心腸,求娘娘給毅兒一條活路,純琴將以死謝恩,娘娘……」純貴人伏於地面,病體微微顫抖。
靜貴妃被她突如其來的行為嚇一跳,情急之下想也沒想就連連稱好,俯身去扶她的手臂道:「妹妹起喀吧,姐姐答應還不行么?快快請起。」
純貴人喜極而泣,道了聲謝后,深深地望了月夜一眼,在所有人都不留神之時,奮身往石桌一角撞去。在靜貴妃的尖叫聲中,如秋葉般的身子緩緩落下,血水由她的額角源源不斷地趟落,流了一地。
血水淌在年滿七歲的月夜腳邊,染紅了他的白色軟鞋。他沒有哭,獃獃地注視著嫣紅紅的鮮血一直流一直流,一點一滴地帶走了他這位苦命母親的生命。靜貴妃塞在他手中的核桃酥被他捏成了粉末,由指縫間沁出。
「毅兒,一定要好好活,一定要好好孝敬靜妃娘娘……」這是母親留給他最後的一句話,那一刻,他從母親慚慚地翻白的雙目中看到絕望而憂傷的情素。他很清楚,母親向來害怕死亡,卻因為他而將自己推入了死亡的邊沿。
純貴人死後,靜妃收養了月夜,月夜也一下從冷宮生活過上了富欲的日子。靜妃給他找最好的文武師父,將他訓練得半點都不比別的王子差。月夜也從那個從小受人欺負的膽小鬼變身成為能文能武之人。
一方面因為表現出色,另一方面因為靜貴妃的關係,月夜十三歲便被封為毅王,分得王俯一座,良田無數。興許是人紅招妒,在同一年裡靜貴妃因受了當朝皇后的陷害,被無情打入冷宮。皇上親自下旨不得任何人靠近,包括毅王與兩位公主在內。
毅王心急之時,接到程嬤嬤偷偷送出的書信,靜貴妃在信中說她累了,想過幾年平靜的生活,讓他好好活,不要因她的事與皇上起衝突。生母和養母對他說了同樣的話,好好活……毅王苦澀地笑了,也聽話了。
四年後,也就是毅王十七歲那年,皇上突然病逝,朝中一時亂作一團。太子當夜被挾持,各王子拉幫結派,對皇位虎視眈眈。毅王雖成績出色,卻因流有一半北國血統而不得繼位。為了保全起見,八王子還是派了人手追殺他,一路將他追至藤州,差點丟了性命。
從母親死後,毅王就只有兩個責任,好好活,好好孝順靜妃娘娘。終於,他就像一隻被惹急了的獅子,奮起反擊,泛著白光的鋼刀一路殺入寧城,殺入皇宮。八王子舉手投降已來不及,鮮血染紅了皇宮裡面金磚地板。
另外三名與八王子結盟的王子一個都未能逃過他的嗜血鋼刀,毅王成功地登上了皇位,成功地讓餘下的王子歸順於自己的腳下。當他風風光光地前往冷宮,打算將靜妃接出冷宮時,得到的卻是靜妃一個狠狠的巴掌,還有一個暴怒的『滾』字!
直至今日,已經三年過去了,靜貴妃已經成了靜太妃。可惜仍然不肯原諒他,他很漂亮地贏得了這一戰,卻始終沒有人為他鼓掌,母親看不到,靜妃不認可,他突然就找不到贏它的意義何在了,只為了今日的九五至尊嗎?
原本他可以殺了那個曾經陷害靜妃入冷宮的皇后,讓靜妃名正言順地坐上皇太后的寶座。被太妃一聲『滾』后,這個念頭從此打消了。如今的太妃固執得讓他頭疼,寧可呆在這偏避冷院,也不願意回到正宮過錦衣玉食的日子。
七年的冷宮生活,太妃早已經適應,她從沒有想過要跟著這個嗜血月夜帝過萬人之上的生活。月夜的殘忍著實讓她心冷,若早知他會變得如此,早年她就不會找人教他騎射練武。
月夜見太妃火大,忙改口道:「母妃,兒臣給您帶來了上好的龍清茶,采自邊境天山,剛剛進貢的上等佳品。」他仍舊奈心地微笑,說話間抬手沖門外一招,一位捧著龍清茶的婢女走了過來,在太妃面前跪下,將托盤舉過頭頂讓太妃過目。
太妃只冷冷地看了一眼龍清茶,抬手用力一拔,上好茶葉撒了一地。雪芙不由得一愣,偷偷望向月夜,見他的臉色只是黯然了一下,很快便恢復正常了。他對太妃的奈心著實讓她驚訝,既是沒想到他能有這麼好的心理素質。
「我累了,你回去吧。」太妃冷冷一甩手,在程嬤嬤的搭扶下往樓里走去,邁入屋內之前,突然回過身子,沖依舊跪在地面的雪芙道:「雪丫頭平身吧,有空之時多來陪陪我這位被人遺棄的老太婆啊。」說這句話的時間,意有所指地余睨了月夜一眼。
「雪芙謝太妃娘娘。」雪芙對著已關上的格子門板瞌了一個頭,她沒有起喀,因為月夜還在。那抹深紅色的身影久久地駐足在花海邊,與那一片深紅色的春海堂融為一色。腳邊是撒了一地的上花茶葉,隱隱散發著茶香味。
因背對著自己,雪芙看不清他臉上此刻的表情,但她可以想像得到,一定是無奈而失落的。在這麼熱情的情況下,卻被太妃猛潑冷水,那感覺定是不好受的。注視著他的背影,雪芙突然有些同情起他來,直應了那一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亦有他可憐的一面,高高在上的月夜帝,卻拿一個過氣的太妃沒有半點辦法。
良久,月夜方回過身來,邁步幽幽地往大門的方向行去。在經過雪芙身側之時,腳步微微一頓,俯視著她命令道:「好生照顧著太妃,若有閃失唯你是問。」
不待雪芙應答,腳步越過她繼續前行。他記是剛剛自己進來的時候,她在彈曲,太妃的臉上布滿著笑容,已經許久未見過太妃笑的他希望能保過她的這一份好心情。既然這個女人有本事讓太妃笑,他暫且不追究她擅闖梨園的罪。
月夜的身影緩緩地沒入那一片雪白的梨花樹下,高挑健碩的身子,血紅的衣衫飄袂。雪芙彷彿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年少輕狂,連死都不怕的英俊少年在花海間沉浮。
這個如鐵如鋼般的男人,這一刻卻明顯能在他那掀長的背影中看到憂傷孤寂的神態。在那一片白中,越走越遠,直至再也看不見那一抹若隱若現的紅色了。雪芙才從呆愣中回過神來,起身,用手撫去白衣上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