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月夜從雲和宮出來便臉色陰沉,腳步邁得飛快,李公公舉著油傘小跑著隨在身後。這大冷天里,他卻趕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粒,那模樣滑稽到了極點。
追趕不上的李公公舉著油傘,忍不住提醒道:「皇上,小心路滑。」
月夜並不理會,腳下的雨水濕了他的厚底軟鞋亦不理會,正當李公公放棄勸慰時,倏地停下腳步。李公公一個沒走穩圓滾滾的身子撞了上去,嚇得慌忙後退一步,高舉著傘躬身聳拉著腦袋道:「皇上恕罪,奴才有眼無珠!」
月夜並未與他訂較,瞪著他憤然問道:「朕問你,雪妃怎會知道朕在找人?」
「奴才不曉得啊!」李公公慌忙說道,一看到月夜的怒火便急急解釋:「奴才差人前去尋找時已交待過大家不可太過招遙,雪妃娘娘身處深宮理應不知的啊。」
月夜一早便猜到從他的口中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的,只威脅性地冷哼一聲,甩袖繼續往前走去。腦海中回想起雪芙討好他的情形,她扮演他心裡頭的人?休想!
回到理政殿,門邊突然迎出來一位年紀過半百的男子,在月夜面前施禮:「修真見過皇上,皇上萬福!」
月夜一看是雲月國的祭司修真,語氣倒是客氣,道:「大師平身吧。」抬頭才發現皇太后和玉妃亦在殿中。修真謝了恩後到玉妃行安,然後退回皇太後身側。
「母后。」月夜一見著皇太后,心裡不由得生起一陣無奈,皇太后尋他無非就是立后之事。他已一推再推,卻不想幾日剛過皇太后又來了。雖然心裡煩,可還是乖乖地行了禮。
皇太后微微一笑,道:「皇兒不必多禮,今兒聽修真大師說皇上定會在短時之內定下皇後人選,我呀,心裡高興,便讓大師一同來聽聽皇上的主意了。」
月夜眉頭微皺,他何時有定過皇後人選?這後宮之間誰能堪當他的后?犀利的目光一轉,落在修真大師的身上。修真大師立即跪地,辯解道:「皇上,修真只是實話實說,並無妖言聳聽之意,求皇上恕罪。」
「何為實話?連朕都尚未定下皇後人選,大師倒先替朕定下了?」月夜睨著他譏誚道。祭司修真大師從二十年前便陪駕於宮中,倒是個很值得人尊敬的人。今天的話卻讓月夜犯了怒,修真大師自然慌張了。
「朕倒想聽聽看大師的實話。」月夜腳步一轉,於上座而坐,接過玉妃遞過來的香茶輕啜一口。若非知道修真大師向來忠心耿耿,他會認為這一切都是皇太后的計謀。
修真大師挺了挺身子,一本正經地說道:「皇上不必煩心立后之事,這皇後人選早在這後宮之中等待聖寵,不多時日便會成涎生了,這些日子以來是因為皇上一直在疏忽的,所以方才會忽略了未來皇後娘娘的存在啊。」
「那你倒是說說這人選究竟為誰,好讓皇上心裡有個譜呀!」皇太后受不得修真大師過於深奧的話,有些性急地問道。
「皇上乃雲月國聖主,一切自有定奪!」修真仍是說得模稜兩可,太后氣結,正欲訓斥幾句時。一旁的玉妃微笑著勸慰道:「太後娘娘,既然大師說了數日內皇上會有定奪,不妨先靜下心來,等著皇上定奪吧。」
「唉,希望真是如此才好呀!」皇太后扶了玉妃的手由椅子上站起,含笑對月夜道:「毅,總要在謝妃和玉妃之間定奪一位,不能再拖了啊!」
月夜隨之起了身子,低頭道:「一切皆由命中注定,母后不必心急。」
「嗯,說的也是,那母后先行回宮了。」太后說完,扶了宮女的人往理政殿外行去。玉妃依依不捨地望了月夜一眼,快步跟了上去,離去時的剪水深眸中盛滿了期待。
注視著兩人慚慚遠去的身影,月夜幽幽地嘆了口氣,如獵鷹般的視線倏地轉向地上的修真大師。沖他挑眉道:「大師說指之人該不會是這玉貴妃吧?」
這後宮之中,一品貴妃就只有玉妃和謝妃,謝妃生性優柔寡斷,對任何事情都不冷不熱的,自是不能為後。那麼皇太后明擺著是要他立玉貴妃為後了,玉妃是皇太后不知從哪帶回來的女子,身家背景都不明,若讓她成了后指不定會中了皇太后的什麼陰謀。
「後宮佳麗有的是,全憑皇上一念之間。」修真大師拱手說道,月夜睨她一眼在心裡冷哼。立后之事又豈能取於一念之間?這後宮佳麗倒是有,卻個個帶著不純的烙印,也許,在他的心裡后位一直都在為某人而空缺,雖然很可能沒有機會再見到她……
殿內一片靜謐,唯有那陣陣蘿玉的清香在空氣中纏綿飄蕩,月夜修長如玉的手指捏起一片乾花。腦中突然跳出雪芙剛剛才說過的話:臣妾從小就喜歡這蘿玉的清香,娘說,長大后臣妾要是遇上了喜歡蘿玉的男人,定要好好愛他,因為……他值得臣妾去愛。
他值得她愛嗎?天下間的女人有誰不想愛他?冷笑慚慚地在嘴角放大,直達眼底。
修真大師見他沉吟不語,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皇上,若想挑得好人選,何不與眾嬪妃多多接觸呢?興許皇上會發現很多被表像掩蓋的真性情。」
「那你覺得朕應該怎麼做?」月夜挑眉問道,被表像掩蓋的真性情……他倒是不去指望,會入宮選妃的,無非就是一些貪圖榮華富貴的女子,能有什麼真性情?
修真大師語滯,這是皇上的家事,他自是不好參和。若皇上有心自會去發覺,只是,這高高在上的月夜帝,似乎從一開始就對後宮里的那些女人烙上了不好的看法。
窗外,雨依舊在下,屋內慚慚地有些暗了,小婢女燃了燭火后將燭台放在高台上。紅色的火光在殿中雀躍地跳動著,泛出一陣陣昏黃的光暈。
雨終究還是停了,清晨的空氣如被剛剛洗刷過一般,清新怡人。院外,幾位婢女正在用掃把清理著地上的積水。雪芙踩在亭廊間,抬頭方才瞧見梨園內的梨花已經落得只剩少許的幾粒白了,又是一年的花開花落。
看著枝頭上零星的白,雪芙的心中多少有些惆悵,端著葯碗的手緊了緊,幽幽一嘆后邁入院子。程嬤嬤見著雪芙后迎了上來笑眯眯道:「雪妃娘娘,太妃還在睡,您要進來叢么?」
「不了,我來給太妃送點花茶,一會太妃醒了,嬤嬤再熱一熱給太妃喝便可。」雪芙將手中自己親自泡的梨花茶遞到嬤嬤的手中。
梨花茶素來很講究泡製的方法,雪芙在妙峰庵內學過,而一般人很難拿捏得住水溫及花片數量。所以她每天定時會親手為太妃泡上一杯,今日見著天氣好,剛好想到梨園走動走動,便親自將花茶送來了。
程嬤嬤接過花茶,含笑道:「娘娘有心了,娘娘的梨花茶還真讓太妃的咳嗽好了不少呢。」雪芙只是微微一笑,和程嬤嬤道了辭後轉身往雲和宮行去。
一入雲和宮便接到清和宮嬤嬤的消息,說皇上今天中午將與眾嬪妃一起用膳。白玉琪欣喜得像只快樂的小鳥般往屋內飛去,雪芙卻呆在院中久久回不過神來。頭頂的梨花樹枝上,如斷線珍珠般的水珠兒滾了幾滾,直直地滴落於她的頸間,冰冷了她的心頭。
「娘娘,你怎麼了?」香兒關切地問道,每次說到要與皇上見面,她就是這個反應!
「沒事,給本宮準備漂亮的宮裝和飾品。」雪芙平靜地說完,抬手,用絲帕拭去頸間的那一滴冰水。冰水明明就已經擦去了,卻依舊冷得她心裡打顫。
幽幽地走進屋裡,雪芙坐在案桌旁抬起左手拿起筆薰了墨汁,在白紙上寫下一豎豎娟秀整潔的字體。這些日子以來,她迷上了抄寫經書,只有筆尖在白紙上飛舞的那一刻才能讓她燥動不安的心慚慚地平靜下來。
在妙峰庵的時候,玉真師太就讓她從小開始背經書,所以此刻她不用看,也能將經書裡面的內容抄寫在紙上,而這無疑是一個讓她心情平和下來最好的好辦法。以前她不明白師伏為何要她背經書,現在終於明白了!
白紙黑字,像長長的綢緞般鋪滿了一地,香兒托著腮在一旁打著盹,韻兒一手提著寬大的袖口一手在硯台上磨著墨。歪著小腦袋,看雪芙的筆尖掠過雪白的紙面,留下一行絹秀字體。眼眸中盡顯崇拜的神情,既是想不到雪芙左手也能寫出這麼一手好字來。
韻兒看了一眼門外的暖陽,小聲提醒道:「娘娘,是時候該到清和殿去了。」
她的聲音雖細,飄入雪芙的耳中卻仍讓她握筆的手無意識地一抖,筆尖的墨汁無聲地滴落,瞬間在白紙上淡開。她的心,也跟著一緊。
韻兒未發現她的異常,手掌在香兒的面前晃了晃,香兒立時由椅子上站起。和韻兒一起服侍雪芙更衣,這一襲宮裝是雪芙頭一次自己為自己挑選的服飾,以往都是嬤嬤送什麼過來便穿什麼。這回她有意將自己打扮得清純些,身披簡潔大方的宮裝,頭上簪了一朵粉色的梅花,一頭青絲梳成一絲不苟的雲鬢,整個人看上去大方得體。
一旁握著翡翠頭釵的香兒不解地打量著她,她不解的是在這種各宮嬪妃都在爭奇鬥豔的時候,她家主子怎就挑了這一身簡單的行頭?可她並未多問,因為雪芙的行為一向怪異,是她們這些做下人的永遠都無法揣測的。
雪芙讓香兒韻兒候在門口,自行步入內閣,從床底下找出那支小小的穿腸毒。是時候該行動了,不管是成是敗,均在這一念之間。將那僅有的一滴毒液滴在護甲上,用絲巾包好瓶子塞回床底,深深地吸了口氣后,邁步往閣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