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已放晴,仍有一股潮濕氣味在空氣中瀰漫。牆角台階邊一叢茸茸細綠的青苔暗生,透著清新涼意。
澹光院漸漸闐靜無人聲,用過膳食后,身體疲乏。
天光雲影,軟風徘徊,這樣宜人的辰光在我出掖庭過後很罕見了。
父親當年遭奸人構陷,身陷囹圄。沈家上下十六口,未滿十三歲的男子充軍流放,女子則沒入宮廷,收作官婢。
三姐姐與我一同被收入掖庭。
月影參差,忽然燃起一團火,躍躍而動,像是豺狼的眼睛,迸發著懾人的光芒。
關押我們的監牢投進一束外面清冷的月光。
寒風徹骨,牆洞中的老鼠受到寒氣都在吱吱亂叫。
差官左手扶住刀柄,右手擎著火把,彷彿阿鼻地獄的侍者,大步流星的向我們的牢房靠近。
身穿囚服的我們本就畏寒畏冷,體質早不如前,經過數日顛沛流離,憂懼交加,小妹妹發燒,幾位姨娘大為悲憤,都叫苦連天。
牢中氣味腌臢,非常人所能生活。
嫡母乃是名門閨秀,從容持重。我知她生有弱疾,一旦過於辛勞,便滿頭大汗,臉色發白。她還是支撐著沈氏一族的體面,一壁照顧小妹妹,一壁勸慰姨娘們。
越是寒冬之際大雪紛飛,冰冷砭骨,越是於此時能嗅到梅花的香氣。
我直到彼時才真正見識到嫡母的周全與手段。
差官厲聲呵斥我們散開,而六妹妹牢牢地牽住我的手,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永遠地與我分開。
陰冷的牢獄內,雲光散去,霧影聚來,彷彿預示著沈家這門大戶即將走入百年來的一次低谷,毫不見天日。
身材高大的差官擒住我們的手腳,鎖上鐵鏈。
站在監牢外的差官,袍角著綠,看上去比其他人的職位高些。
他問,未滿十三的女孩子是哪些?
陳姨娘推了推三姐姐的手,三姐姐強壓著情緒,將她的手甩開。輕微的動作,發生在無聲無息間。
五妹妹站出來,六妹妹仍然扣住我的手指。
綠袍差官目光在我們身上逡巡。
六妹妹好似很怕的樣子,她朝我旁邊縮了縮,緊緊地傍在我身邊。
官婢,是目今境況最好的一條出路。
雖不如從前在沈府那般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但也算得上有瓦遮頭、有衣穿、有飯吃,不用再受風餐露宿之苦。
陳姨娘急促而緊張的聲音忽地響起:「嬅兒。」
眾人的目光因著突兀的一句,紛紛將目光齊聚她身上。
陳姨娘尷尬一笑,指著三姐姐說道:「她,她臘月出生,還不足十三呢。」
原來,陳姨娘是在三姐姐掙個出路。
大難臨頭,誰能知道來日是怎樣的光景。
三姐姐雪白的臉頰越發地青白,烏亮亮的雙眼,蒙上一層水汽。
此刻的她,纖弱可憐,宛如疾風中的蘭草,獨獨支著那一朵寡淡無味的白花。
剩下的幾位姨娘眼神或是渙散無神,連日的苦痛將她們如花的生活變得支離破碎,或是怨恨氣憤,恨那起子歹毒心腸的小人。
嫡母的目光堅定,聲音清楚地說:「嬅兒是還不足十三。」她慈藹地撫摸三姐姐的發頂,溫柔的近乎冬日裡的曙光。她說:「但是,嬅兒,除去兩位姐姐外,你序齒最長,往後這幾位妹妹都需要你照拂,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