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風吹動檐角的瓦片,細細碎碎地落下些許塵土,在如斯月夜,那一點塵埃可以被無聲碾入泥土,不為人發覺。

嫡母的目光直逼三姐姐,她並非無聲訓斥,或者想要依靠此等嚴厲的眼色,去責令三姐姐護我與姊妹的周全,她是想告訴眾人,即便身處牢籠,沈家不會離散。天塌下來,有輩分高的頂著,上一代人倒下了,小輩中年長的就必須承擔起責任,哪怕是一塊朽木,也必須成為棟樑。

三姐姐淚眼濛濛,唇色煞白,纖長的睫毛一顫一顫,她重重地點了點頭,於無形之中,我曉得她這份承諾可抵萬金。

在來日,我見證了三姐姐是如何蔭佑我們,如何用柔弱的肩膀一力扛起漫天風雨。

嫡母臉上的表情稍稍鬆動了點,她轉臉,對向綠袍差官,說:「勞煩大人了。」

綠袍差官嗤的一聲,雙手交握在身後,揚聲道:「帶走。」

高高的、小小的窗口流瀉一陣寒風,直叫人渾身發涼。

那寒風輕輕吹動三姐姐額前的青絲,好似一場不著邊際的夢,詭異而陰冷刺骨。

我們宛如待宰的牛羊被送進囚車,去浣衣所換了乾淨衣裳。

當夜,星斗閃爍,白霧接天,渺渺雲層千里不休。我與三姐姐、五妹妹、六妹妹在一處。

從幼時起,我們都是待在嫡母與姨娘們身邊的,在閨閣繡房,有丫頭婆子照料起居,出了沈府大門,便坐著青布篷車,有僕役專司衣物飯食,不用操半點心。

現在陡然大廈傾倒,沈府不復存焉,又離開了嚴父慈母、姊妹兄弟,頓覺無所適從,好比孤鳥離群,受了孤單。

囚車將我們送抵浣衣所后,我們分佔了一間床鋪較多的屋子。

我冷眼看著,屋中器具簡陋,連沈府的僕役的屋子都比不上。天子所在,竟也如斯?年幼的我實在無法想象,高高在上的天子,動一動手指頭,就讓江南各方勢力大變,他的僕役所用器物遜色於我家僕人?

按下心頭的疑雲,我摸了一把桌子,手指上立刻有薄薄的一層灰塵。

三姐姐接了一木盆的水,借了碎布過來擦拭桌椅板凳,床鋪櫥櫃。她如筍尖般白皙嫩滑的在粗糲的木板與冰冷的井水間交替,很快就被凍得紅通通一片,看的讓人心疼。我拿過一片布,浸泡在水中。十指關節皆如同被冰凌包圍,絲絲寒氣繚繞。我只噝噝吸氣。

三姐姐忽地慘然笑道:「我去問了主事,她說熱水早用完了,目下要用,就得現去燒,既浪費柴火,又有可能被其他主事、巡察發現,到時候是要扣月例銀子的,很是不方便。」

我見她眼神泛出一絲光采,如無盡的黑夜,迎來了一點微弱星光,這星光雖然微弱,卻足以給人指明方向。

於是乎,我亦向她笑道:「我不嫌冷,三姐姐都不嫌,我嫌甚麼啊。」

三姐姐溫柔而親和地笑著。她笑的時候,由眼角綻出笑意,順著眼睫彎下去,如嬋娟,似明玉。

她低著頭,那笑意隨著一盞如豆油燈的燈光一寸一寸凝固,聲音很輕很輕:「你歇著吧。我來擦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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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鸞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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