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別離鉤的無奈
因景小蝶走入林中,然後停步,靜靜地注視著聽月小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見她純潔美麗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冷意。
又過了一會兒,她緩緩揚起手,在空中做了一個怪動作。
在她的手還未完全放下時,她的面前已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穿青色緊身衣的少年人,他恭敬他說:「三月初七子時報到。」
對於手下的辦事能力,因景小蝶一向很自信的,她冷冷地」出命令:「帶著酉時和干時,到楊錚寢室和書房上製造事端。
「是。」
「要以專家的手法。」
「是。」
因景小蝶滿意地點點頭,青衣人又立即消失在夜色中。
她仰頭望著夜空。
夜空已不見星星和月亮,只訂一片浮雲在飄蕩。
在同一個夜裡,在一個很遠的地方。
那裡本來有一間破舊簡陋的小木屋,現在一樣也有小木屋,卻不是破舊簡陋,而是嶄新的。
小木屋雖然被勝三和他的夥計們很輕鬆地拆掉,也很快地就波戴天叫人重蓋了起來。
——既然會有人拆房子,就會有人蓋房子,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
重建的個木屋聳立在夜色中,看來就彷彿從沒有被拆掉過。
它蓋得和原先的小木屋一模一樣,就連建材用的木頭都是同一種。
裡面的擺飾當然一定都相同的。
戴天雖然很努力地將它重蓋得和原先一樣,但是有一樣他卻無法建得出來。
那就是「風霜」。
歲月的風霜。
歲月留在小木屋的痕迹。
木屋的小門上本來是鎖著一把生了銹的大鎖,現在是一把嶄新的鎖。
木屋裡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個粗碗,一盞瓦燈和一個紅泥的火爐,每佯東西本來都積滿了灰塵,但現在卻都是乾淨的。
屋角陳年的蛛網,以前的青苔厚綠,都已不復存在了。
新的。
一切都是嶄新的。
但是在嶄新的小木屋裡一個隱秘的地方,有著一個生了」銹和積滿了灰塵的鐵箱子。
鐵箱里有個放了很久的火捂子,和一件曾經轟動一時的武器。
離別鉤。
「我知道鉤是種武器,在十八般兵器中名列第七,離別鉤呢?」
「離別鉤也是種武器,也是鉤。」
「既然是鉤,為什麼要叫做離別?」
「因為這柄鉤,無論鉤住什麼都會造成離別。如果它鉤住你的手,你的手就會和腕離別,如果它鉤住你的腳,你的腳就要和腿離別。」
「如果它鉤住我的咽喉,我就要和這個世界離別了?」
「是的。」
「你為什麼要用如此殘酷的武器?」
「園為我不願被人強迫跟我所愛的人離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真的明白?」
「你用離別鉤,只不過為了要相聚。」
「是的。」
如今呢?
離別鉤又重新被鎖入這鐵箱子里。
楊錚依然是楊錚。
呂素文呢,
她在何方?
當初拿出離別鉤,是為了和她永遠相聚,結果呢?
離別鉤依然還是那個樣子,依然被鎖在生了銹的鐵箱子里。
依然放在那個隱秘的地方。
它是否還能有重現江湖的一天?
武器雖然有名,如果沒人用它,還是跟一根木頭沒什麼兩樣。
長夜漫漫。
漫漫長夜總算已過去,東方第一道陽光從楓林殘缺的枝葉間照進來,恰好照在因景小蝶的臉上。
晨風吹枝葉,陽光跳動不停,就彷彿是她的心情一樣。
她知道今天王府里一定有得忙了。
——昨天夜裡有三名刺客,侵入王爺寢室和書房。
因景小蝶笑得更開心。這三名刺客是她的手下,是她派去的。
這三名刺客一定會被抓。
這本就是她派他們去的最大目的。
被抓一定會被逼間,戴夭逼問犯人的方法,至少會三十三種。
任何一種都會讓人恨不行將老婆偷人的事全講出來。三名刺客一『定也禁不住逼問的,他們會說出自己是青龍會的人。
只說是青龍會的人,不會說是因景個蝶派來的。
昨夜夜行人夜闖寢室和書房,雖然她的手法很乾凈仔細,但絕對瞞不過老狐狸戴天的眼睛。
夜行人的身份一定不能暴露,所以必須有人來頂替。
這也只是因景小蝶派三名手下去頂替的目的之一,最大的目的是要他們被抓。
戴大一定會逼問他們為什麼夜闖王府。
得到的回答一定是,想偷離別鉤。
——因景小蝶和夜行人來王府的目的,就是為了離別鉤。
戴天一定看得出來刺客們的回答是真的。
這本就是真的。
只要戴天相信,她的目的就達到了。
戴天相信就會有舉動。一有舉動,不管他多麼小心,多麼秘密,固景小蝶一定都會查出來。
青龍會這麼久沒動楊錚,就是為了離別鉤。
離別鉤在楊錚的手裡一天,青龍會就一天不敢動。所以離別鉤是青龍會勢在必得的東西。
楊錚一定也知道,他一定將離別鉤放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放在他隨時要甲獻拿得到的地方。
這個地方就算戴天不知道,他也一定會將刺客的消息告訴楊錚。
楊錚目前不能移動,可是他一定會疑心離別鉤是否已被偷走了?
只要楊錚一起疑心,青龍會的目的就達到了。
早晨個管是春天或是酷冬?是晴天還是雨天?永遠都是充滿希望的。
因景小蝶今早也充滿了希望,她梳洗完畢后,輕鬆地走出房間,走入酷寒的冬陽里。
從她的房間到前廳,必須經過「雪廬」。平常她起床后都直接到「雪廬」,今天她卻想去前廳。
前廳一定為了昨夜刺客的事熱鬧非凡。
剛走到雪廬門前時,因景小蝶就看見一個人從雪廬內走了出來。
朱綠手捧著一束冷梅走了出來,一看見因景小蝶就笑著說:「因景姑娘,你早。」
「早。」她望望他手中的梅花。「朱總管的興趣真雅,一大早就剪了些梅花,準備插在哪裡?」
「我雖然很想雅,可是卻是一個俗人。」朱綠笑嘻嘻他說:「這些梅花也不是我剪的,我哪有這種技術?」
「誰剪的?」
「我本來是想麻煩因景姑娘的,一到了這兒,就只見大小姐一入在。」
「花大小姐?」
「是的。」
「這些悔花是她幫你剪的?」
「獻醜了。」花舞語談淡地從了廬內走出來。
「哪兒的話?」因景小蝶說:「我昨夜睡得很甜,所以睡過頭了,應該是我份內的事,麻煩大小姐了,該道歉的是我。」
「誰做都一樣。」花舞語說:」今早我起早了,想剪些花帶去醫閣,所以就來了。」
「剛好戴師爺回來通知我,送些梅花到醫閣去。」朱綠仍笑嘻嘻他說:「我才到這裡來。…
「這種事就算半夜將我叫起,也是應該的。」因景小蝶說。
「我早上才接到戴師爺的通知。」朱綠說。
「早上?」因景小蝶說:「朱總管昨夜一覺到天明?」
「是呀!」朱綠說:「昨夜一夜無夢。」
「昨夜也沒發生什麼事?」因景小蝶微微一愣。
「沒有呀!」朱綠突然收住笑容。「難道固景姑娘認為應該有事發生?」
「怎麼可能?」因景小蝶急忙掩飾自己剛剛的失態。「我昨晚半夜時,好像聽到有響聲。」
「好像?」
「我的意思是在熟睡中迷迷糊糊地聽到一些聲音。」因景小蝶說:「也許是我在做夢?」
「我也時常這樣。」花舞語說:」王府里怎麼會有事呢?」
「對呀!」朱綠又笑嘻嘻他說:「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我跟你一塊走。」花舞語說:「我正好想到前廳。」
「是。」朱綠讓開一步。
花舞語朝因景小蝶點點頭,含笑邁開輕步。朱綠立即跟著因景小蝶愣在原地。
怎麼可能?
她對自己的手下能力很清楚,可是那三名手下呢?到哪裡去了?
昨夜王府怎麼可能沒有事?
會不會她的手下做得大「專家」了,所以王府內沒人發現。
不可能,她」的命令不是這樣。
或是戴天故意要隱瞞這件事,如果是這樣,那也只有對外才會隱瞞,因景小蝶又不是外人?
難道……難道他們已經發覺她的秘密?
不可能。
因景小蝶來王府已六七年了,不可能暴露身份。更何況以戴天做人處事的原則,如果他發現困景小蝶的真實身份,決不會如此安靜的。
這些情形都不可能,那到底是」生了什麼事。
因景小蝶發覺自己彷彿已掉入了萬丈深淵。又彷彿身處在地獄的火焰中。
她實在想不出昨夜她的三名手下到底幹了些什麼事?人又到了哪裡,她已發覺早晨並不是充滿了希望。
——列…某些人」來講,早晨是沒有希望的。
可是對另外某一種人,早晨一定是充滿了希望。
那就是病人。
病人一大早起來后,一定很希望今天醫生會對他說:」今天你已可以出院了。」風雪中的梅花,做俊挺拔。
花瓶里的梅花,依然給人這種感覺。
楊錚的病房內擺滿了梅花。這當然是戴天送來,卻是花舞語一技一剪的。
「蓋好了嗎?」楊錚凝視梅花。
「好了。」戴天說。
「房於可以重建,花謝了會再開。」楊錚的聲音彷彿很淡。
「人離別了呢?」
「會相聚。」戴天說:」離別就是為了相聚。」
楊錚苦笑:「離別通常都是為了和別人相聚。」
離別通常都是為了和別人相聚。
這是真言。也是至理。
自遠古以來,人類離別一定是為了要和別人相聚。
沒有離別又哪來的相聚?
可是——
沒有相聚,又哪來的離別,
離別和相聚之間隔了多遠的距離呢?乏隔了多少的困難?
有人說,柏聚難。
也有人說,離別難。
你說呢?
如果讓我來說——
做人難。
你同意嗎?
「我不同意。」
戴天直言說出。
楊錚彷彿知道他會這麼說,所以也沒有驚訝。」為什麼?」
「離別通常都是為了和別人相聚,可是你不同。」
「為什麼?」楊錚又問了一次。
「你用離別鉤,雖然名為離別,實際上是為了和愛人永遠相聚。」戴天注視楊錚。「沒有別人的離別,你門又怎能相聚?」
唉!這也是一句真活,也是一句至理。
「沒有別人的離別,你們又怎能相聚?」
自古以來,多少的相聚是離別堆積而來的?
你們的相聚,是別人痛苦的離別。
所以你們的痛苦離別,也是別人歡樂的相聚。
離別又有何苦?
相聚又有何歡?
只要你看得開,想得開,這世上又有何種事情能令人心痛如絞呢?
「沒有別人的離別,你們又怎能相聚?」楊錚哺哺他說著這句話。
他說一次、二次、三次……也不知說了幾次,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好開心,笑得好瘋狂,也笑得好痛苦。
笑聲洋溢在房內。
「好。」楊錚的聲音聽來很痛苦。「好一句沒有別人的離別,你們又怎能相聚。」
他不等戴天接話,馬上又說:「離別?相聚?」
寒冬里的嬌陽,雖然可愛卻還是冷的。
「本就沒有相聚,哪來的離別?」楊錚說。
「既有離別,就一定肩」相聚。」戴天說:」有些相聚是在心中,是無形的。」
「心中?」楊錚一字一字他說:」心中的相聚,心中的離別?」
「是的。」戴天說:「你們雖然相聚;可是心中卻是離別,又怎能會有相聚的歡樂?」
換句話說——」你們雖然離別,可是心中卻有相聚,又何必為了離別痛苦?」
楊錚真心地笑了。
你們雖然離別,可是心中卻有相聚,又何必為了離別痛苦?
二十年來的「陳年」痛苦,一句話就解除了。
楊錚感激地望著戴天。
二十年來的心中之梗,一下子就疏散了,楊錚當然會高興。
晨風雖然寒冷,卻已帶來了遠山的泥土芬芳,更帶來了遙遠虛無飄緲地方的早春。
楊錚躺在床上,臉上充滿了喜悅,眸中洋溢著甜蜜。
「看來今年的春天會來得很早。」楊錚說。
「不是早來,而是已經來了。」戴天說。
「來了?」
「是的。」
「什麼時候?調
「昨天晚上。」
「幾個?」
「明的三個,暗的兩個。」
「夠不夠大?」
「一個是我們早就知道的,」戴天說:「另外一個朱綠都看不出來。」
「為什麼?」
「這人身上不但穿著夜行衣,全身彷彿也用了『縮骨功』,就連聲音也是用天竺的『腹語術』。」
「哦?」楊錚思索一會,接著問:「明的三個?」
「關在書房的地下牢。」
風一定曾經溫暖過,雨一定也曾輕柔過,人一定有過少年時。
——人有少年,就會有老時。冬來了,春就不遠。
楊錚注視著寒冬的天空。「寒冬過去,就要迎春,對不對?」
「是的。」
「那就迎春吧!」
「真的要迎春?」戴天彷彿不敢相信。
「是的。」楊錚淡淡他說:「你認為太早了嗎?」
「沒有。」
楊錚滿意地點點頭,滿意地鬆了口氣。「寒冬已太冷了。春能早一點來,又為什麼要拒絕?」
「是的。」
冬天是太冷了,春天能早一點到,是每一、個人都希望的。
問題是春天還未到,有些人卻以為春已來了。
十月初四,有雲。
離十五天的期限還有八天。
前幾天藏花還很樂觀,還很有自信。她認為「青龍會」一定會來找她。
鍾毀滅既然被他們綁架了,或許是殺了?青龍會一定會來找她。
司」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青龍會卻彷彿縮頭的烏龜一樣,頭一縮進殼裡就不出來了。
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青龍會一點消息都沒有。再一晃眼十五天的期限就要到了,她怎麼跟楊錚交代?
當初借人時,誇口拍胸脯,鐵口包準十五天還人,如今呢,不要說是人在哪裡,就連死活部不知。
唉!藏花嘆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端起杯子一仰頭。
「咕嚕」的一聲,一杯已入喉。
現在還是早上,她這已經是第八杯了。
沁春園的小二阿吉端著一盤熱呼呼的湯包,送到藏花桌「昨晚輸了?」阿吉問。
「輸個屁。」藏花一開口沒好話。
「那你幹麼一大早的就開始喝酒?」阿吉笑著說:「一張臉就跟湯包似的全皺在一塊。」
「人無近慮,必有遠憂。」她說:「說了你也不懂。」
「我是不懂。」阿吉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可是我懂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信?」藏花望著阿吉手中的信。「有人托你轉信給我?」
阿吉笑著點點頭。
藏花伸手欲拿,他的手一收,搖搖頭說:「有代價的哦。」
換做平時,藏花一定伸手就搶,可是現在不行,說不定這封信正是解決她困擾的「藥方」。
她馬上轉笑臉,手上也已多出了一錠銀子。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雙方樂哈哈。
信上寫著:「有要事,城西外見,該死鬼。」
「該死鬼?」藏花哺哺他說:「是他,應無物。」
不同的信紙,卻同樣寫著十個字。
「有要事,城西外見,該死鬼。」
信在因景小蝶手裡,她看完后,冷冷地笑著。
「這條老狐狸,以為自己是孫悟空。」她的話中充滿得意。「可惜他忘了還有個如來佛。」
在她這句話說完時,藏花的人已經到了城西門外。
現在是正午。
天空還是滿布灰雲,天地間一片灰漾漾。
城西門外只有一間破舊的古廟,其破舊程度已非言語可以形容了。
藏花覺得只要稍為用力咳一聲,包準這間破廟垮下來,所以她走進這破廟時,都走得很輕很小心,就彷彿走在一個已經過千年風雨的獨木橋上。
破廟內供奉的也不知道是什麼神?神像早已頭歪手離。
廟內的香爐卻是很大。由此可見,這間廟曾經風光過一段時間。
——信徒若是不多,又何必準備這麼大的香爐?
可是不管它如何風光過,終究被人們遺忘了,就彷彿名俠也有消沉的一日。
藏花站在大堂里,舉目四望,廟內除了殘缺的神像外,就是蜘蛛網,牆角上還有一些不知哪年飄進來的落葉。
信上寫的「城西外見」,指的就是這間破廟,為何不見人影呢?
或許來早了吧!藏花笑笑,找了個破木樁坐下,張開雙手伸了個懶腰。
在她這個懶腰還未完全伸完時,藏花的人忽然間跳了起來。
一跳就是好高,一跳就是好遠。
落地后的藏花滿臉驚訝地望著破木樁,就彷彿在看著一個死人。
破木樁不是死人,可是它會動。
一塊木頭怎麼會動?
就是會動,藏花就感覺到它在動,所以才會急速地跳了起來,才會驚訝地望著破木樁。
在古老破舊的廟字里,往往都會流傳著一些神秘恐怖的故事。
有的充滿了凄涼、幽美。有的卻充滿詭異和殘酷。
城西門外的這間破廟也有著一個傳說。
這個傳說不恐怖,也不詭異。
這是一個哀怨的傳說。是一個聽了會讓人心酸掉眼淚的故事。
這個故事藏花聽過,可是她卻不願記住,因為她認為人生已有大多的悲哀了,又何必讓一些以前流傳下來的哀傷,再注入人們的生活里。
她雖然不願記住這個故事,但這個故事卻在她頭一次聽到的時候,就已刻存在她的腦海里。
尤其故事裡又扯到了一個女人死在一塊木樁上。此刻她正好坐著一塊木樁,這個木樁又忽然間會動,她怎能不跳起,跳開呢?
藏花從不信鬼神之論,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她又怎能懷疑?
木樁還在動,它並不是整塊木樁在動,只是木樁朝上的那一面表層在動。
藏花深深地吸了口氣,她已準備來接受這個事實,不管後果如何,她都要弄個清楚。
她凝神一步一步地靠近木樁。
等藏花靠近木樁時,她突然笑了起來,笑得抱著肚於蹲地。
蹲在木樁旁,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
剛剛因為初受驚嚇而跳得太遠,再加上今天又是灰漾漾的天氣,根本餚不清木樁為什麼會動。
等到她走近看清楚時,她不能不笑,換做任何人都會笑。
都會笑自己太過神經過敏了。
木樁是在動,那是因為木樁鑰上的表層里——
藏花伸手從木樁的大層抓起一隻烏龜。
木樁沒動,動的是烏龜。
「你這隻王八,害得老娘嚇了一跳。」藏花笑罵著。「晚上我一定去買些作料,將你燉來進補。」
烏龜似乎聽得懂她的話,嚇得欲將頭縮進殼裡,這時藏花忽然發現烏龜的脖於上綁著一條細紅線。
她伸手一抓,就將紅線抓起。
紅線頭在藏花手裡,線尾卻在烏龜殼裡。地用力一拉,將整條紅線拉出。
線尾上綁著一封折得很小的信,藏花疑惑地攤開信。
信上寫著:「因事緊要,恐有外泄,故請冉移駕地牢內,知名不具。」
監牢大概是自古以來,人類最不棄歡進去的地方之一。
沒有在牢里侍過的人,絕對無法想像出那是種什麼樣的生活。
沒有自由,這是一定的。
在一問狹小的空間里,同時擠了十幾個人,有時候甚至更多。冬天還好,如果一到夏大,那真是一個不是人待的地方。
蚊蟲、汗臭味、腳臭氣、屎臭、潮濕、陰暗、悶熱,甚至連空氣都是發霉的。
只要待過牢的人,出來后絕對沒有一個人願意再進去。
——以前沒有,千年以後也絕對沒有。
昔年郭滅假扮孫濟城,被高天絕逼得欲現身時,就曾和元寶躲在牢里大睡一覺。
監牢除了可以躲著睡覺外,談秘密也是最佳場所。
有誰會沒事跑到牢里去聽別人談話?
應無物能想到來這個地方談事,實在也夠絕了。
藏花想想都會笑。
應無物會想要來這種地方,當然老蓋仙也是原因之一。
如果老蓋仙不是這監牢的牢頭,應無物想進來就得費一番功大。
想到老蓋仙,就想到他的烤魚。想到烤魚,藏花就嘆了口氣,每次老蓋仙烤魚時,都是被她捷足先登,他一句怨語都沒有,而且彷彿很高興。藏花嘴角有了笑意,改天真應該好好請請老蓋仙了。推開老蓋仙房門,藏花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奇怪,今天老蓋仙怎麼沒烤魚?」藏花心想。烤魚的工具好好地擺在牆邊,棉被還是老樣子堆在床尾、桌上只有茶杯,沒有酒。
老蓋仙不在。
怎麼可能不在,藏花摸摸鼻子。
「應無物約我來此會面,老蓋仙應該在啊!」
藏花甩了甩頭,管他的,先到牢里再講。
此地在南郡王楊錚的管理下,可以說是國泰民安,監牢里理所當然沒關人。
秋已將盡,冬卻提早來了。
北風在監牢的氣孔呼呼地叫著,落葉早已飄滿地,腳一踏上去就發出「沙、沙」的聲音。
「老蓋仙越來越懶了。」藏花望著腳底的落葉。「滿屋落葉,也不叫手下的人好好清除一下。」
監牢里一共有七間牢房,分別以天、地、太、平、人、安、樂,來區別。
現在這七間牢房一點聲音都沒有,安靜得很。
藏花又皺起眉頭,又伸手摸摸鼻子。
約在這裡相見,為什麼此地會如此安靜呢?
「天」字屋除了陰暗潮濕外,有的也只有「地主」——蚊蟲在「嗡嗡」地叫著,「地」字房也是一樣。
藏花略思,又邁步走向太字房。
沒有人。
「太」字房一樣沒有人。藏花這一次皺的是鼻子。「奇怪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約我來,人又躲到哪裡去了呢?」
這些話當然是藏花心裡在想的。她望了望後面四間牢房,歪頭再想了想,過了一會兒,她突然笑了。
大聲笑了。
笑聲回蕩在空中。藏花的人也己躍起,躍在空中。
就在藏花剛剛站的地方,忽然有一把利劍從地下穿出來。
如果藏花沒有躍起,此刻這把利劍已經從她的腳底穿進,穿過小腿,刺人她的大腿。
笑聲還在回蕩,藏花卻已落地,落在「人」字房門前,腳剛一沾地,房內突然射出無數的大小暗器。
聽風聲,就知道這些暗器都是由機關發出的,而且全都射向藏花的腹部。
照理說,剛落下已沒有餘力再跳起,碰到此時,有暗器襲來,一定是扭身趴下,正好是順勢,而且又可以避開暗器。
幸好藏花沒有這麼做。
她如果扭身趴下,正好迎上地下再刺出的一劍。
藏花聽見風聲,雙腳互踏,以力借力,將身體再次提向空中。
就在她剛離地時,地下的那一劍已刺出,藏花雖然反應快,但褲管已被刺破。
好險呀!藏花這口氣還未喘出,「天」字、「地」字房裡已飛出兩條鞭子,分別卷向藏花的雙腿。
「啪、啪」的兩聲,長鞭纏住了藏花的小腿。
「天」字、」地」字房裡彷彿有人用力一收長鞭,藏花被一扯,人變成橫字形地摔了下來。
眼見已快落地,藏花忽然腰一擰,雙手互抱,身體因這一用力而摔向由地下刺出的那一劍。
「涮」的一聲,藏花人已落地,卷在腿上的長鞭也已被利劍割斷。
她剛剛空中那一擰,雙手一抱,為的就是將身體移向長劍。
——如果不是有敏捷的判斷力,又怎能有如此的皮應,如果不是武功高深,又怎麼能算得如此准?
長鞭既斷,人就躍起。
人一躍起,攻擊卻忽然間沒有了。
沒有了就是沒有了。
藏花詫異地愣在原地。
監牢里又恢復寂靜,又恢復安祥,彷彿剛剛的一切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地下穿出的利劍已不見,被割斷的長鞭也不在,急射而去的暗器更看不到了。
剛剛的一切攻擊部在一瞬間發生,也在一瞬間消失。
剛剛的攻擊只見兵器不見人,現在還是藏花一個人。
「天」、「地」字房裡既然有長鞭揮出,就一定有人,可是藏花不想去看。
「人」字房裡會射出暗器,一定有人起動機關,地下能穿出一把長劍,當然有人在地裡面,這些藏花都清楚,她卻還是沒有動。
氣孔的風聲仍在叫著,落葉已被剛剛的殺氣震碎了。
藏花雙眸忽然露出種奇怪的眼神,彷彿在看著前面,又彷彿在望著遠方。
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藏花還是沒有動,就彷彿在一瞬間已凝結成石像,又彷彿臼遠古·以來就在那兒站立著。
「天」字房裡忽然傳出了聲音。
「我輸了。」
「你果然輸了。」這個聲音是來自「地」字房。
「我輸了五十兩。」
「我贏了五十兩。」
「我贏了。」「天」字房內的聲音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奇怪,奇怪。明明有人輸了,為什麼還說他贏了,」
「我輸了銀子,卻贏得判斷和信任。」
「贏了判斷和信任?」「地」字房的聲音彷彿有點不懂。
「他輸你錢,卻贏得自己的判斷和信任。」藏花忽然開口。「現在你懂了嗎。老蓋仙。」
「地」字房的人是老蓋仙,那「夭」字房的一定是應無物。
「我還是不懂。」老蓋仙笑哈哈地從」地」字房走了出來。
藏花真有耐性。她也笑嘻嘻他說:「你和應無物是不是在打賭?」
「是。」
「是不是賭我能否避開剛剛的那些攻擊?」
「你真聰明。」
「你是不是賭我能避開?」
「是的。」
「他是不是賭我不能?」
「對了。」
「你們的賭注是不是五十兩?」
「好像是的。」
「結果我有沒有避開那些攻擊?」
「有,當然有。」老蓋仙依然笑得好開心。」花大小姐怎麼會躲不過這些小玩意呢?」
藏花忽然轉身面對「天」字房,大聲他說:」該死鬼,你贏了自己的判斷,我能勝任你要我去做的那件事,對不對?」
「對的。」應無物居然還留在「天」字房裡。
「看了我剛剛的表現,你一一定很信任我可以完成任務,是不是?」
「是的。」應無物真沉得住氣。
「既然是的,那你為什麼還不出來?」
「因為我怕。」
「怕什麼?」
「怕老蓋仙向我要銀子。」
「大丈夫敢賭就敢輸,輸了就要付。」
「我沒有銀子。」
「沒有銀子你也敢跟我賭?」老蓋仙大叫。
應無物忽然不出聲了。
賭輸了沒錢付,是無臉見人,難怪他遲遲不敢出來。
「你以為躲在裡面就可以不用付了嗎?」老蓋仙的嗓門還真大。
應無物終於走了出來。
「誰說我不付?」他問老蓋仙。
「你自己說的。」老蓋仙的聲音還是很大。
「我只說過我沒有銀子。」
「那不就是等於說沒有錢付一樣。」
「不一樣哦!」
「哪個地方不一樣,」
「沒有銀子,付金子可不可以?」應無物掏出一錠金子。
老蓋仙傻掉了。
「金子你不要?」
「不要?才怪。」
老蓋仙伸手抓起金子。
爐子又生起火了,叉子也叉上魚,香味早已溢在空中。
老蓋仙又專心在烤魚。
但這一次卻不是在他的房內,是在「夭」字房裡。
三人均席地而坐,地上有酒有菜。
藏花挾了口菜,又喝了一杯酒,然後才望著應無物,開口問:「你那麼神秘地將我約來此地,是為了什麼?」藏花說:「是不是鍾毀滅有了消息,」
應無物沒有馬上回答,他也挾了口菜,也喝了杯酒,然後才慢慢他說:「鍾毀滅還是生死未知。」應無物注視她。「我約你來,是為了離別鉤。」
「離別鉤?」
「是的。」
「離別鉤不是楊錚的兵器嗎?」
「是的。」
「那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有。」
「什麼關係,」藏花有點詫異。
「諾言的關係。」
「諾言?」藏花更詫異了。「什麼諾言?」
「你和楊錚之間的諾言。」
「我和楊錚?」藏花說:「十五天之約?」
「是的。」應無物說:「今天是十月初四,離期限還有八天。」
「你怎麼會知道的?」藏花凝視著應無物。
「我怎麼會知道,當然是戴天告訴我的。」
「又為什麼扯上離別鉤?」
「你知不知道青龍會近二十年來為什麼一直沒動楊錚?」
「為了離別鉤?」
「是的。」應無物喝了口酒。「狄青麟已嘗過一次離別鉤的滋味,青龍會如果要動楊錚,就一定要先把離別鉤弄走。」
「哦。」
「青龍會本來一直沒有什麼動靜,可是最近卻忽然勤快了起來。」應無物說:「楊錚怕離別鉤早晚會被青龍會找到,所以就——」
「所以就找到我?」藏花不等他說出,就自己先說。「他為什麼不自己去拿?」
「楊錚受了傷,短期間無法行動。」
「那隻老狐狸為什麼不去拿?」
「戴天必須守著楊錚。」
「楊錚身旁有的是高手,為什麼不叫他們去,」
「有誰比你合適?」應無物笑了。」況且派他們,一定會讓青龍會知道。」
「我去就不會?」
「機會比較少一點。」應無物笑得很賊。「就算知道,也很難從你手上搶走東西。」
「青龍全就搶過一次。」
藏花說的當然是指鍾毀滅之事。
「青龍會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機會,從你手上搶走東西了。」
「你不也急著要找青龍會算帳嗎?」老蓋仙將烤好的魚遞給藏花。「他們來了不正合你意。」
這一次藏花居然沒急著吃烤魚,她恩了想,然後開口問:「離別鉤藏在什麼地方?」
「大林村梅花林中的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