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駱超之妻
黃道吉日,駱府上下,張燈結綵,喜氣洋洋,迎娶陸公之女。
駱超降了東魏高歡,原來的妻妾自當獲罪,被西魏政權罰為奴僕,賞給了大戶人家去了。
身在東魏,駱超並非只有老母親伴在左右,與之一道來的,還有乳娘。
這個乳娘,可不是個自甘平凡的婦人,日後,自會知道乳娘的厲害,暫且不說她!
今日是婚娶之日,主角本當是駱超,還有他即將過門的妻子陸氏!
陸氏,名令萱,家父陸公本也是東魏權貴,只因一念之差,得罪了高歡,自此便受到排擠,失了朝政之權,也失了尊貴地位。
令萱自幼生得美貌,又聰明伶俐,美名遠播,上門提親之人,絡繹不絕。
陸公惜女,生怕令萱嫁錯了郎,誤了終身,挑來選去,好不容易,擇好了佳婿,卻又因一語之失,完全打亂了排算!
千算萬算不如天算,寶貝女兒,只落到了駱超這個投降之臣的手裡,豈不是令人痛惜?
駱超名聲不好,高歡勉強賜他三品將軍之位,雖可衣食無憂,但這輩子只怕都難得重用了……
「拜高堂啰!」
婚儀官高聲大喝,盡顯喜氣。
令萱頭蒙紅色紗幔,在侍女的攙扶下,與駱超跪地而拜。
「快快起來,快快起來,呵呵呵~」前方榻上坐一婦人,面色慈祥,應該是駱超母親。
令萱透過紗幔,見家母很是慈眉善目,心下坦然。
「夫人,這是乳娘,亦為高堂,再行叩拜之禮!」令萱剛立起身,就聽一旁的駱超說話了。
乳娘?
身分卑微之人,怎可受高堂之禮?
令萱心有疑慮,直著身子沒有施禮,只是透過紗幔,細細打量面前婦人。
這婦人面帶微笑,雙目炯炯有神,也正盯著令萱,看個不停,似要看穿紗幔,看穿令萱的心。
不知怎的,令萱心裡一緊,只覺這婦人賊眉鼠眼,面相不善,嘴角雖掛著笑,卻不見一絲仁慈之色,令萱一時只覺得不自在。
家母呵呵笑著,親手拉了令萱往前一步,說道:「這是超兒的乳娘,比得過我這個家母的,你既是我駱家的媳婦,自當也孝敬乳娘才是呢!」
令萱聽得這話,也不好推辭了,駱超又拽著她的手,使勁往下拉,便就此跪了下去,行叩拜之禮。
「謝夫人器重,我這個奴婢怎麼受得起啊,哈哈哈!」
那乳娘尖聲笑著,令萱只覺得很是刺耳。
「受得起,受得起,我只當你是自家姐妹,何來奴婢之說呢?」家母嗔怪著,顯得與那乳娘格外親熱。
「夫妻對拜,行合巹之禮!」
又聽禮官高聲宣道。
令萱與駱超行完對拜之禮,又有侍女捧來米酒,夫妻二人喝了,便算了拜完堂了。
「送入洞房!承應乾坤,陰陽相合,早生貴子,兒女滿堂!」
禮官說完這句祝福的話,夫君二人便被送入了洞房。
紅燭喜泣,挑燈看新人。
駱超揭起蓋頭,眼睛便直了。
他沒想到自己而立之年,還能娶到如此年輕嬌美的妻子。
「夫人如此絕色,我駱超哪裡受得起啊…」駱超臉上帶淚,驚喜夾雜著愧疚,久久凝視新娘,卻不敢近身。
令萱面帶笑容,溫婉賢淑,柔聲說道:「進了駱家的門,便是駱家的人,夫君這話何等生分,讓妾身如何應對?」
駱超呵呵連聲,一邊抹淚說道:「夫人大可說是我駱超的造化,即刻起,該象供奉菩薩一般,將夫人供奉起來!」
令萱伸手拉住駱超,同坐床沿,對望一番,莞爾一笑。
「夫君何故輕視自己?妾身如今也是三品將軍夫人,何等榮耀!是妾身,該將夫君供奉起來,悉心伺候才是!」令萱知道,嫁夫從夫,是婦人的本分,哪見得了駱超如此妄自菲薄,不由得又憐又愛,說盡了寬慰話。
駱超更覺感動,輕撫妻身,嘆道:「家有賢妻如此,夫復何求?只是為夫窩囊,難有騰達之日,夫人,這輩子可是要跟我駱超受苦了!」
令萱擁夫君入懷,淡然說道:「有夫君這話,妾身便心滿意足了,此生不求富貴,只求與夫君白頭到老,一世平安!」
夫君心中有愧,訴盡委屈,夫人豁達開明,善解人意,可謂夫唱婦隨,恩愛有加。
第二日,一大早就有侍女進來,服侍二人起床,梳洗。
又有人端來考究的杯具,裡面倒了上好的茶水,候在一旁。
令萱梳妝完畢,換上素凈衣裳,有如翩翩仙女一般,立於駱超面前。
「昨日你是菩薩,今日便成了仙子,阿彌陀佛,我駱超這般有福,定是積了幾世的德啊!」駱超摟著嬌妻,甜言蜜語,只把令萱誇得滿臉緋紅。
「夫君…別人瞧著呢…」令萱羞澀一笑,輕推了駱超一把。
駱超呵呵連聲,看了看邊上的侍女,說道:「把茶端過來,我來伺候夫人飲茶!」
侍女掩嘴笑道:「將軍,這不是給夫人飲的,奴婢等著夫人為老夫人去敬早茶呢!」
駱超哦了一聲,說道:「我端了送去就是,可不敢勞動我仙女般的夫人!」
說著,便要奪過茶杯。
侍女們不敢不從,只是無奈的說道:「可是…這不合規距啊…」
令萱笑了笑,接過茶杯,捧於手上,說道:「夫君可笑,這是做媳婦的事,哪能讓夫君去敬茶?莫讓人說妾身不懂規距!」
駱超笑個不停,又道:「那好,為夫陪夫人同往!」
令萱又將他往後推,笑道:「更可笑了,母親該是有話交待媳婦的,夫君跟了去,母親和我多不自在?」
駱超點頭應道:「為夫知了,夫人儘管去,若母親有說得不當的,只管告知我,可不敢讓夫人受委屈!」
令萱不以為然,捧著茶去了。
駱超望著妻子姍姍身影,心裡如喝了蜜似的,甜滋滋的,只暗自下了決心,這般福氣,可得好好珍惜,絕不敢讓她在駱家吃一絲苦,受一點氣。
有侍女笑道:「將軍可不是頭一回娶夫人了,這多規距,將軍為何都不知呢?」
駱超似有所思,喃喃說道:「此等絕色嬌妻…可還是頭一回呢…本將軍可得好好奉著…」
侍女們相視而笑,七嘴八舌地逗笑起來。
駱超忽又黑了臉,交待道:「過往之事,你們可不許再說一個字,晦氣!」
侍女們忙收起笑臉,恭謹立在一旁。
「若誰惹了夫人不快,別怪本將軍翻臉無情!」駱超起說越氣,指著眾人罵道。
眾人低著頭,應道:「是,將軍!」
駱超嘆了口氣,望著院中草木,似有追憶,或許是想起了困在西魏的那些妻妾們,如今身為奴僕,過著非人的日子,這多少讓他有些痛心,不敢回首去想。
再說令萱捧了茶,前往家母房中敬茶,心無雜念。
家母滿臉微笑,坐於榻前,見了令萱只招手。
侍女鋪了一塊紅絲枕於地上,令萱便跪了上去。
「母親,媳婦伺候你飲茶!」令萱含笑恭謹遞上茶去。
家母笑盈盈的,口中直說「好,好,」便欣然喝了茶水。
「你們先退下吧,我們娘倆自在說說話!」家母看看左右,示意迴避。
侍女們躬身而退,只留下婆媳二人。
「駱家有福啊!」家母握著令萱的手,邊撫邊道,「超兒能娶到你這麼好的夫人,可是天大的造化呢!」
一個好字,歸納了一切,不止是容貌,還指令萱的璧玉之身。
令萱會意,羞澀一笑,答道:「母親言重了,媳婦能嫁入駱家,也是媳婦的福氣!」
「好,好!」家母欣慰之極,又問,「超兒昨夜可還體貼?」
令萱低下了頭,羞紅了臉,只是點了點頭。
家母又是連聲說好,拍著令萱的手,說道:「他是個粗人,若是不知輕重,可得告訴我,我可得教訓他呢!」
令萱抿抿嘴,輕聲說道:「母親不用擔心,夫君他…倒更象是個文雅書生呢…」
家母滿意之極,又笑了一陣,問道:「聽說,你們陸家可是大戶,我還不知,你家翁是幾品官呢?」
令萱思忖半晌,吱唔不答。
她自然知道父親的官位,不僅是從一品的位分,還賜封為王,這等身分,何其顯貴?
只是說出來,會不會有輕視夫家之嫌,從此讓家母不自在?
罷了,就不說了!
反正,如今父親陸公受高歡排擠,遠離了朝政,一切也只是徒有虛名了,不提更好!
「媳婦愚鈍,只識女紅,不知其他,讓母親見笑了!」令萱滿臉笑意,就此搪塞過去。
家母點點頭,說道:「那就不說這些了,不說了……母親只盼著駱家趕緊再添香火,早日再抱上孫子,哎,我那些苦命的孫兒,尚不知是死是活啊…」
家母說著落下了淚,這讓令萱的心一沉。
出嫁前,令萱雖有聽說一些對駱超的事,但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心裡早有揣測,如今聽家母說起他的孫兒們,心下便有了底。
「母親,夫君此前有過幾房夫人?又有過幾個兒女呢?媳婦倒是一概不知呢…」令萱關切地問道。
家母抹抹眼淚,嘆道:「妻妾有過好幾房,各自生了幾個兒子,幾個女兒呢,如今倒好,什麼都沒有了…哦…哦…媳婦,母親沒別的意思,母親是說啊,只盼著你們趕緊生兒育女,好在這裡安身立命呢…」
家母似覺不妥,又趕緊轉換了話題。
令萱卻越發好奇了,追問道:「媳婦有一句話本不該問,可若不說出來,心裡更難受,母親,能否容媳婦一問?」
「問吧,母親知道的都告訴你,沒什麼不能說的…」家母苦笑著點點頭。
「夫君本是妻兒滿堂,又何以會歸降新主呢?從此天各一方,諸多牽挂,豈不是愁斷腸,折煞人?」令萱心中有些難過,對於這種痛苦,她能夠設身處地,感受其中。
家母聽得這話,又落淚了。
「還不是超兒的乳娘!」家母擤了一把鼻涕,泣道,「她最有主見!」
又是乳娘,令萱皺起了眉頭。
「乳娘說啊,超兒吃了敗仗,難以立足於舊主,還不如趕緊投了新主,另做打算!母親想想也是,以往打了敗仗的人,不是被砍了腦袋,就是剝了官職,便乾脆勸了超兒,投奔到這裡來了!還好,他乳娘說得對,超兒好歹也保住了三品將軍之位呢!」家母語氣中,充滿了對乳娘的肯定。
令萱不敢認同,說道:「可是妻兒受制於舊主,為奴為仆,這讓人心中何安啊?夫君的乳娘…她怎能這般絕情?」
家母尷尬一笑,喃喃說道:「乳娘說啊,妻子可拋,高堂不棄,只要能活著,還怕娶不到妻,生不了子?所以…」
令萱的心裡一陣冰涼,只暗叫,好一個狠心的乳娘啊!
「我最沒主見的,超兒又最聽他乳娘的,哎,我都不知道是對是錯了…我可憐的孫兒,命怎麼這麼苦呢?」家母面色悲痛,輕聲嘀咕。
「既然是命,早有定數,母親也莫太過悲傷了…」
令萱不忍見家母這般難受,只好言辭婉轉,說不盡的安慰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