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一步
同福客店不算很大,七八間客房,還包括一個小小的庭院,院中長著一棵槐樹,論年頭應該和外邊街道上的相差無幾,都是兩三丈高,合抱粗細,整個布局是北京典型四合院的格局,透著一種隨意的大氣,生意不算很紅火,只有三個客房裡住著客人,店老闆姓那,旗人出身,為人和善,熱情,操著一口道地的北京老話,談吐風趣幽默,那帶著拐兒的兒話音給人的感覺是那麼的自然,似乎隨時都能和你拍肩膀,論兄弟。.
房錢不算高,對於一個無兒無女,老伴去世的老頭兒而言,開店只是為了給自已找一件事做,不求賺錢,只圖心裡痛快,多交幾個朋友,沒事兒時有個閑坐聊天說話的對象。
對這裡的情況我基本還算滿意,雖然房屋老舊了一些,但收拾的非常乾淨整潔,被褥都是新拆洗過的,摸上去非常暄和,靠窗處擺著一張長條桌,上邊放著一盞油燈和一盒洋火——不錯了,相對於房錢,這裡擺設的傢具已經不能算少了,而更重要的是,我身上帶的現錢也不是很多,暫時還沒有條件去追求享受。
在店裡住了下來,洗了把臉,換了件衣服,我又來到前邊的店面,店裡沒有什麼人,只有兩位客人守著一碟老醋花生,一盤醬驢肉在喝酒聊天兒,那掌柜則斜靠在櫃檯里,左手在櫃檯面上有板有眼地打著節奏,頭也隨著節奏不住晃動,看樣子是在自得其樂地唱起了京戲。
「老闆,隨便來兩盤下酒小菜,再來二兩二鍋頭。」在一張桌旁坐下,我提高聲音叫道。
「來嘍。」下酒小菜都是現成的,酒罈子則就在櫃檯上擺著,那老闆雖然上了幾歲年紀,但耳不聾,眼不花,手腳麻利的很,不過片刻,便端著托盤,把我要的東西都送了過來。
「一盤醬驢肉,一盤拍黃瓜,二兩二鍋頭,齊活了您那。」那老闆響亮地報著菜名。
「呵,老闆,別急著走,坐下來聊會兒。」我笑著說道。
茶館,飯莊,酒店客棧歷來是消息最容易傳播的地方,那老闆天天盯在店面,想必對本地的事情非常了解,做我這一行的人,最關鍵的就是要信息夠靈通,這樣才能有的放矢,不做無用之功。
「好呀。」人上了年紀就好聊天兒,何況現在店裡沒什麼事可做,閑著也是閑著,那掌柜欣然接受邀請,拉把椅子在旁邊坐了下來。
剛開始只是閑扯,我只是問一些北京地區的風景名勝,有什麼好玩兒,有意思的地方,做為一個初到此地的外鄉人,這樣的問題再正常不過了,那掌柜是一位在這裡土生土長大半輩子的老北京,對北京城的了解簡直就象了解自家後院的廚房一般清楚,話匣子打開,那真是口若懸河,如數家珍,來時路上,我本已嘆服那位黃包車夫的口才,現在見識到那掌柜的表現,這才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您要是喜歡熱鬧,去天橋保你滿意,那地方,熱鬧!說相聲的,唱大鼓的,耍幡子的,彈單弦兒的,拉洋片的,你就轉悠去吧,挨著個兒來,兩三天你未必能全看一遍。有名的角兒那是數不勝數,說相聲的有相聲八德,萬人迷李德揚,張麻子張德泉,焦德海,劉德智,於俊波,高德光,高德明,高德亮,郭啟儒,瞪眼玉子玉德龍,數來寶的曹麻子,拉洋片的大金牙,西河大鼓田福玉,張明和,說評書的張虛白,小王一魁,哪一個不是一身的本事兒,以前沒事兒的時候,我就喜歡揣著兩三塊零錢到那裡泡著,聽聽評書,看看唱戲,累了就找個書館坐下,餓了就來碗鹵煮火燒,吃飽了,歇夠了就接著去逛,看著覺得精彩,夠份兒就扔幾毛錢進去,覺得差勁,不靈就喊兩聲倒好,不知不覺,一天就過去了.....」
講到興起時,那老闆是眉飛色舞,大概是又想起了以前年輕時無憂無慮的歲月。
「呵,那爺,您老怎麼還是那套老皇曆,這都什麼時候了,該改改詞兒了吧?」店裡另外兩位喝酒聊天兒的客人大概是這裡的老主顧,和那老闆非常熟,聽到他又大侃山吹牛,便笑著插話進來。
「呵呵,是呀,那爺,咱可不帶這樣的。人家是外地剛來,初到北京,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摸黑,您說什麼人家可就是信什麼,可要真是按您說的到天橋去找相聲八德,大狗熊,大金牙,那不就成了瞎子點燈——白廢蠟了嗎?」另一個人也笑著幫腔。
「怎麼,我說的有錯嗎?我說的是我年輕時候的事,不對嗎?」被人家揭老底兒,那老闆也不生氣,笑著反問。
「呵,要不然怎麼說您是爺呢,高呀,原來這還留著後路呢!」其中一人挑起大拇指笑道。
我也笑了起來。的確,從那老闆的描述中,我可以想象出天橋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景,書館戲院雖多,但更多還是以明地為主,畫鍋,撂地,大棚,藝人們和觀眾混雜在一起,東一攤兒,西一片兒,各施手藝,招攬生意,這種情況下,藝人們的流動性必然很大,闖出名堂的,或許就進了劇場,戲院,當了班主去應堂會,掙大錢,闖不出名堂的,則會被後來者慢慢擠出這個市場,另外找謀生的活路。那老闆所謂年輕的時候,估計是父母雙全,妻子仍在的時候,不需要他操心店裡的生意,所以才能花費大把的時候去逛天橋,找樂子,而現在上了年紀,不光身體條件不允許那樣做,店裡的事情也沒有辦法讓他脫身,故此,對於現在天橋地區有哪些名角自然不會太清楚了。
「其實要我說,逛天橋有什麼意思?樂呵是樂呵了,可那是花錢找樂兒,心裡高興,口袋裡卻空了。」另一位客人說道。
「胡說,誰說一定得花錢?人家賣藝憑的是自已的手藝,玩意兒,又不是幫派**,強收保護費,你不給,難道人家還能打你一頓?」那老闆是嗤之以鼻。
「您這話說的倒也沒錯,不過話說回來,人家賣藝是為了掙錢吃飯,好嘛,您看也看了,聽也聽了,樂也樂了,結果人家累的順脖子汗流,捧著笸籮討賞的時候,您老人家腳底下抹油溜了,這好意思嗎?您怎麼樣我不知道,反正這種事兒我是辦不出來。」那位客人調侃笑道。
「去!胡說八道,別拿我打比方,我是那種人嗎?」那老闆把臉一板罵道,老北京人最好面子,看錶演不給錢,這種帽子絕不肯戴在自已頭上。
「呵呵,我就是打個比方,您那麼著急幹嘛?所以我說,要說玩兒,還是這個有意思,樂也樂了,還能賺到錢,那才是一舉兩得的美事兒呢。」
那個客人比了一個擲骰子的手勢,笑著擠了擠眼睛。
賭博?這個有意思。
我手頭正缺現錢,現在地方不熟,大生意來不及做,先去搞點兒小錢花花,這也是正事兒。
心念一動,我笑著向那位比劃擲骰子的客人拱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