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心思
恆城告捷,普天同慶。
城中百姓歡呼無比,然一牆之隔的秦素妙卻半點喜悅都感受不到。
碎月打發了院中的做閑事的丫鬟們,匆匆忙忙端著托盤入了後院之中,望見了站在牆下瞧著那古樹微微發獃的姑娘,她的步伐不由得頓了頓,旋即勉強笑道:「小姐——」
秦素妙的視線投向了她,一派溫和的神情此刻已經半點溫和之色都無。
她看著碎月走了過來,又轉頭聽著外頭的歡呼聲。
秦素妙低聲道:「恆城守住了,碎月,你聽見他們的歡呼聲了么?」
將托盤放置在桌面上,碎月看了一眼有些許失魂落魄的姑娘,勉強掛起笑意。
「小姐……」
不等她說話,秦素妙又自顧自的笑了起來,她微微搖了搖頭:「恆城守住了,江大哥他們便要離開恆城了,他跟那位……謝小姐,都要離開恆城了。」
「這樣一走,他便不會再回來了。」
聽見秦素妙的喃喃聲中夾雜著几絲迷茫,碎月的笑容不由得有幾分勉強,她打起精神腳步輕快的走向了秦素妙,挽著她的手臂柔聲道:「小姐,你不要想那麼多。」
「江少將軍同我們將軍一向交好,即便回去了,遲早還要回來看看將軍的——」
「遲早要回來?」秦素妙重複了一遍,打斷了碎月,她轉頭看了一眼強顏歡笑的姑娘,平靜的搖了搖頭,淡聲道,「他不會再回來了,江大哥絕對不會再回恆城了。」
「即便真的要回來……呵,大約也是帶著那位叫做謝晚棠的姑娘吧。」
秦素妙轉過頭,又發獃一般的望著面前的大樹,重複喃喃道:「帶著他的新婚妻子……」
碎月服侍秦素妙這般久,何曾見過姑娘如此失魂落魄的時候,即便是得知江暮行有心上人的時候,她仍舊是能夠打起精神來同人周旋,重新謀算……明明從未見她說過敗。
如今卻是這樣第一次見到姑娘如此傷心的模樣。
她不由得鼻子一酸,「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難過道:「小姐,你莫要這樣。」
「江少將軍他是很好,但是、但是他不值得小姐你這般難過,都那麼多年過去了,小姐,若是他真的明白,不……他是那樣聰明的一個人,他哪裡能不明白呢?他就是不值得啊!」
秦素妙轉頭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發獃一般:「你說他不值得?」
她看著碎月,又像是通過碎月在看別人一般,又開始不說話了。
——許是宋大哥還未曾同你說罷,我早些年雖是許了人家,後來恆城失守,他……他們一家都在戰亂之中丟了性命,多虧了江大哥來得及時,恆城才得以保全,我只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便不再想什麼嫁不嫁人的事情了。」
——江大哥的人都同他一般很是溫柔,我能夠幫上江大哥,幫你們做些事情,便很是開心了。只是我姐姐洒脫慣了,日常是我為她料理著,諸位將軍亦都甚是關懷自己,我便一起照料著,唯有江大哥最是讓人放心。
——他往日生了一場重病,姐姐念著我心細,便托我來照顧江大哥。待江大哥病好之後,許是對我有幾分愧疚,便格外憐惜我,也將他的日常照料都交給我來了,是以瞧著像是熟稔一些罷了。
——時辰不早了,江大哥總是習慣在這個時辰喝葯,你可不知道,你們少將軍瞧著無所不能的,偏偏最是不愛喝葯,我須得去瞧著,免得他又躲懶不願意喝葯了。
——不妨事的,我同江大哥相識那麼多年,我自然是相信他的,若是真的……不管什麼,江大哥會自己同我說的。
謝晚棠同林淳兒出現在恆城時,她一眼就識破了前者女扮男裝的身份。
後者柔柔弱弱,同謝晚棠的風格全然不同。
但是她一眼便瞧出了兩個人都對江暮行有所心思,不動聲色的將她們列入了可打擊——可以算計使得二人放棄的行列,甚至半點危機感都沒有,理所應當的便在二人面前做戲。
可是兩個人都信了她,兩個人都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那時候她是怎麼覺得的呢……她覺得這兩個人同往日她遇見的那些姑娘一樣,都是這般的簡單好打發,輕輕鬆鬆幾句話就擊潰了她們的信心。
畢竟她在江暮行身邊那麼久了——
除了她,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同江暮行這般相近的姑娘了。
秦素妙滿心滿意篤定的都是江暮行一定會是她的。
等到江暮行失蹤,旁人都哭哭啼啼,可她冷靜無比的將保護她的人都派了出去,然後去了將軍府假意避難,實則卻是去算計了林淳兒。那個瞧著好看的姑娘當真愚笨,一步步按照她的想法,輕輕鬆鬆的就上了她的當,還一副傻傻的模樣。
明明是她自己撞上匕首上的,但是林淳兒卻慌張而又不敢解釋。
她想著,等江暮行回來之後知曉這兩件事情,不管那件都一定會對她有不一樣的看法,對待林淳兒也會有不同的態度,對她定然也——
——小姐、小姐……江少將軍有了心上人了!
——那姑娘、那姑娘兇狠的很,她還威脅奴婢、威脅奴婢要殺了奴婢……
——是、是謝江,是那個女扮男裝的謝、謝江!
江暮行回來了,可是身邊還跟著一個明媚如花的姑娘。
那個姑娘一眼就看穿了她污衊林淳兒的計謀,甚至還暗中偷偷威脅了她。
甚至她還說自己就是那個被她三言兩語哄騙的女扮男裝的姑娘。
秦素妙心中不安,卻還是篤定她一定贏不了江暮行的心。
畢竟江暮行身邊的姑娘那麼多,所以無論旁人如何說,即便是碎月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秦素妙也不相信,除了她自己,她覺得誰的話都絕對不能相信。
——她同江大哥牽手擁抱,還佔江大哥的房間?她如何敢?她如何……如何還敢如此威脅我?我原以為是只綿羊,卻原來是只披著羊皮的狼崽。
——不過這些都不打緊。
——既然她亦知曉往昔是我算計她,如今我們又為何不能以為她是在算計我們么?
——我也曾故意教她瞧見過江大哥護著我的模樣,如今你也只不過是瞧見了江大哥扶了她一把罷了,旁的都是她自己說的,我們都未曾瞧見,那這又算什麼心上人呢?
——我認識江大哥那麼多年,從未見他身邊有過女子的物件,亦從未聽他亦或是嚴大哥提過旁的女子,這謝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我又何必將她放在心上。
——放了林淳兒便也就放了吧。
——既都喜歡江大哥,那便留下來讓她們斗才是。
——只不過是個有點小聰明,會點功夫的姑娘罷了,有什麼可在意的呢。
然後她便看著向來不喜歡陌生人進自己屋子的江暮行不單單讓謝晚棠進去了,甚至還將自己的屋子在姑娘故作蠻橫下「主動」讓給了謝晚棠,且沒有絲毫不願意。
——早些時候林姑娘你誤會了我同江大哥的關係,我也沒有機會同你好生說明,其實我同江大哥並無旁的情誼,不過都是你誤解罷了。
——我又累及你平白無故受了幾日牢獄之災,幸得你不計較,我很是感激。
——又為那位謝姑娘填了不少麻煩,多虧你也願意代我去同她賠個不是,免了我的不是。
——你……你也不必如此。
——我雖然答應了要幫你同謝晚棠賠不是,可即便你同她道了歉,她說不定背地裡還是要記恨你,算計你的。她……她不算是什麼好人的。
——她不算得什麼好人,我同她認識了那麼久,知曉她最會做些表面功夫的,那日她左右也就來瞧了我一眼,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根本不是真心的。
她一向聰明,很多東西只是瞧著表面便就能瞧出個真假。
所以她才敢在謝晚棠的威脅之下坦然的將林淳兒給放出來,甚至還敢繼續三言兩語就挑撥出了林淳兒同謝晚棠之間的關係以及一些旁的東西。
她同江暮行相識那麼多年,見過形形色色的姑娘,卻能從江暮行的眼中明確的辨別出沒有任何一個姑娘能夠讓他心動,讓他覺得在意的,從來沒有。
所以篤定江暮行不可能喜歡林淳兒口中那樣一個姑娘。
但是當她看見江暮行同謝晚棠相處時,青年望向那個姑娘眼底的笑意多麼明朗時,心底的那份篤定全然倒塌,半分肯定都不剩,只剩下無窮無盡的恐慌。
因為青年的目光就彷彿在看什麼珍視之物。
明明是那樣一個不入流的女子——
她口中的曖昧,碎月使得小手段……大概在謝晚棠的眼底才是十分的不入流,畢竟那個她們以為來歷不明的頑劣女子卻使得一手好騎射,短短几日就同營中的將士們打好了關係。
再然後,是在她們刻意為難之下,從天而降了一堆丫鬟,整整齊齊的對著那個姑娘行禮。
分明是一群明色艷麗的女子,卻甘心為了謝晚棠在此服侍人。
憑什麼呢——
碎月哭著低下了頭,道:「小姐,世間男子千千萬萬,既然江少將軍他不適合你,我們換個人就是了,您又何必——」
「不。」秦素妙打斷了她,語氣平靜。
「世間男子千千萬,我只要一個江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