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浪淘沙」
不知多少年以來,保定府、河間府這些天子腳下京畿平原之地為主地方的百姓,在全國來說最是恭順良善。燕趙時代的民風早已隨著時代的變遷發生了重大變化。即便晚明時節也很少有人造反起義。
此時,即便在災荒重重負擔沉重的晚明陝西一帶,更多的人仍然是「安安做餓瓢」也只有晚明農民起義序幕的王二等人領著數百災民中的精幹與官府周旋。不要說李自成,就算是王嘉乾都還沒有扯旗。
因此儘管這裡的百姓飽受盤剝,仍然根本沒有多少人願意「冒險從賊」想像中「贏糧而景從」的現象並沒有發生。
直到臨近天亮的時候,當張立新親自差遣至少二十多個人手親自挨家挨戶威逼利誘的情況下,臨近總共上千戶居民之中才有那樣一百來個冒險貪財的人最終站了出來。
「大哥!哈哈,請受小弟一拜!」
「是啊!不管是上刀山還是下油鍋,咱哥兒幾個跟他娘的闖出一片天!」
「從今往後,再也沒人瞧不起咱,誰他娘的要是敢瞧不起咱們,就給他點兒顏色看看。。。」
不少看起來非常厲害,膽量十分大的村中遊民跟著站了出來。
還有一些不擅言辭的人,雖然看起來沒有那樣如同刺頭一樣的豪氣,卻也目光在猶豫不決中露出興奮。
自古以來隱性的「配偶盤剝」都十分嚴重的鄉村,正常年景里也有很多討不到老婆的光棍。在男子多配偶合法存在的古代,男性討不到老婆的現象反而更為嚴重。
曾經的張立新也曾經如許多人一樣覺得那些遊民分子大多成分不良,又或者如同知識分子一樣鄙視國阿Q那樣的人。可是之前一年多流浪生涯,對舊時下層社會有了更多的了解,也有了更多的思考之後,並不像以前那樣「仇窮」了。
人天性各有不同,就像再強大的軍隊里也不可能人人都是英雄模範。有勤勞、有懶惰、有勇敢也有怯懦、欺軟怕硬也是趨利避害本能。生活環境里如果充滿著盤剝、過度勞累、爾虞我詐、憑什麼要求所有人不是楊白勞就是革命者?
就好比《三毛從軍記》里的小三毛,抗戰艱苦的歲月里做夢的時候夢見過自己成為抗日戰場上殺敵受勛英雄,也夢見過自己成為抽鴉片的地主,這都是完全可以抱著寬容的心態而理解的社會環境使然。
不過,唯一讓張立新鬆了一口氣的是:有這上百人站出來,動員更多的人出來也就有了基本的人手。
到了天亮后臨近中午不久的時候,連同甄別出來的營城下層軍戶,竟有包括三百五十多名青壯在內的上千名男女老少最終在張立新等人的「威逼利誘」之下站了出來。
程海站出來在臨時搭建起來的桌子台上面對著被押送上來的總共三十多個很明顯不是窮苦人出身的男女老幼按照張立新之前準備的稿子說道:「鄉親們,這些莊田內盤剝百姓的人們如同天下大部分富貴之人一樣,騎在民眾頭上拉屎撒尿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天,我就。。。」
此時的程海看了看一邊的張立新,發現張立新在權衡之後舉出了兩根手指,示意第二種選擇。
其實之前張立新思考了許久:歷史上的陝北農民起義是絕路之下的官逼民反,又有個別軍中骨幹和民間豪俠加盟,就這樣:最初的戰鬥力也不如宋明這樣軍隊中的真正堪戰之兵。
就自己這些民風遠不及秦地強硬的「強扭的瓜」?就算有幾天的整訓時間,而且有自己壓陣,但卻沒有人多勢眾的情況下,面對明廷真正堪戰之兵的時候,能堅持哪怕在正面肉搏交鋒之中面臨兩個呼吸的時間而不敗退么?不交投名狀,那恐怕是沒譜。。。
程海繼續在桌台大聲道:「今天:我就把這些高高在上老爺們的命運交給你們:那些富貴之人真正的衣食父母,養活了所有富貴之人的真正庶民!這幾位大家認識不認識?有冤有仇的都可以站出來!」
按照張立新本來的想法:這種公審大會找個別托很容易。但是,如果這樣做:那就與自己倡導的「問心無愧」「做正確的事」「過程重於結果」相矛盾了。今天可以這樣操作審判大會,會給以後乃至整個隊伍的價值觀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因此,張立新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自己可以實加影響與主導,但最低限度也得有個程序正義。
好在最終張立新所在隊伍內的一名戰士能夠站出來,也是與這名把總的親信有過直接仇怨的:「母親當初就是因為此人的威逼遠走他鄉!我相信,和我一樣受過這些人欺凌的還有很多!今天如果你們不站出來,那我們的隊伍就會真的放過這些人。你們真的打算這樣嗎。。。」
程海也想起之前張立新的叮囑,因此也就毫不諱言的說道:「這樣吧:我可以替天行道直接宣判此人有罪!但是如何量刑,交給你們。如果你們當中誰覺得此人不應該受到懲罰,就向前走一步。如果你們同意我的提議:每個人從我們這裡拿起一塊兒石頭,輪流開工讓此人粉身碎骨,那就站在遠地表示默認就可以了!如何?」
「這。。。」
一時間,上千名百姓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可是終究不敢有人有其他的表示,在習慣了沉默的情況下也只能選擇沉默。。。
「哈哈!來來來!大家就這麼辦!」這個時候不少四鄉里的遊民也反應過來,主動配合張立新等人把石頭紛紛發到每個人的手中。這種情況下,大部分人都感覺到是張立新等人故意要自己交投名狀了。。。
為了或許有人糊弄假裝自己扔不中,張立新在夜裡就已經想到了。因此早就命人挖了一個一丈深左右的深坑,每個拿到石頭的人,都要把石頭向坑內扔下。。。
就這樣通過交投名狀的方式,最終有一百二十多個年輕人最終被選拔了出來,並且還算表面上能夠聽從張立新的安排。
然而:當這些人知道隊伍不是吃完大戶處決掉那二十多個罪魁禍首馬上就溜之大吉轉進的時候,很快就有十多個聰明人溜號了。
隨後的勞作和隊列初訓,從張立新主動趕走的到自己被迫走的,又有三十多個根本從性格上就不適合從軍的人在知道不敢也不會遭到懲罰的時候退出了隊伍。
當張立新通過程海告訴剩下的人:非但不打算離開,還準備跟幾天後可能趕到這裡的官兵進行一場並不能保證必勝的血戰、中等運氣之下估計有兩三成的人會戰死或潰逃的時候被自己殺,以後更是生死未卜的時候,剩下的人中又有近一半的人選擇了離開。。。
「你們為什麼不走?不相信我們說話算話么?」臨近黃昏的時候,張立新才鄭重的親自走到了這些人身前,望著剩下的四十二個隊伍之外準備留下來的人說道。
「俺楊鐵牛相信張大哥。。。哦不,相信將軍!將軍是個好人,頂能帶領大家打出一個太平盛世。。。」
「是啊!他朱皇帝,當年不也是造反出身。我聽說過一句話怎麼說的來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一名叫做李富貴的人笑道。
當然還有一些人,沒有其他人那樣善於言辭,顯得有些內向。只是沉默許久才回答道:「與其庸碌一生,不如壯烈而死。如將軍的隊伍里有人說的那樣:為全天下窮苦人討債。。。
「這世上,我的親人們都死了,再也沒有什麼可牽挂的了。。。」一名叫做楊玉安的年輕人說道。
。。。
沒有多少時間受到啟蒙教育的大多數人,不可能在面臨危險鐵與血的考驗的時候選擇跟著自己走,這張立新其實是早就有所預料到的。尤其是在保定、河間這樣雖然也有過強兵,但向來不以民風彪悍著稱的地方。然而,深重的壓迫乃至這個對於下層絕不友好的時代,終究還是切切實實存在的。哪怕在這樣的地方,仍然能有估摸一成左右的人選擇站出來看,並且能夠通過最初簡單的考驗,這就足以讓張立新感覺到欣慰了。
同樣有過臨陣帶兵經驗的李義,並沒有把這四十多人看的過高。私下裡悄悄對張立新說道:「將軍不要報太多希望。我看這四十多人里,恐怕也有一半以上是經受不住真正血戰的考驗的。如果到時候真的遇到硬仗,不要說這些人,就是隊伍內的一些人也有可能離開。。。」
「這些我明白!」張立新並不急躁。因為早就有過認真的思考:要走不一樣的路,就必須如某句話那樣:「寧要好梨一個,不要爛梨一筐。」如果自己的核心隊伍過於龐大混雜,別的不說:單是夜行甚至各種行動中的隱蔽性和靈活性就沒有了,這還是次要的。戰鬥力以比較高質量發展和繁衍也有其自然而然的規律,別的不說:如果人手太多,那自己連同王巍等四個人就不能做為軍官的角色比較鞏固的掌握隊伍了。。。
攻克河間中屯衛千戶所營城之後一整天的時間裡,之前俘獲的匠人也沒有閑下來。在張立新乃至郭木工在內隊伍里有了一些經驗之人的協助下,除了重整鐵器、備制更多的鉛彈石彈、製造稍大規格的投石機之外,還在有所準備的情況下一天就利用那些繳獲的火藥改造了十件左右的「柺子矛」。
這種張立新依據實戰經驗製作出來的「柺子矛」只有七尺大概兩米四左右的長度,對於沒有太多槍術經驗的人是個最適合散兵戰的長度。實戰中惶恐之下經常有很多並不精銳的新兵握槍不牢、出槍也根本沒有多少攻擊力。而如果有類似刺刀步槍那樣的把手則完全不同。同時對於太差的兵還可以將前後把手以小繩栓在雙手腕子間,以防惶恐之下的各種可能。
然而,僅憑上述是根本不足讓張立新覺得這四十多個「小浪淘沙」出來人面對真正意義上的強敵的情況下能發揮什麼作用。剛剛成軍的「烏合之眾」同真正意義上像樣武裝的區別張立新太了解了。至少最前面的人十副或者更多的鎧甲+護持矛之手的盾牌是十分重要的。甚至這樣也不保險,也有一觸即潰的可能。於是這柺子矛每個至少安裝了三個「倒火箭筒」:如同這年代火藥火箭的側筒一般。前面有火繩捻子,聯結著手指的引線從后一拉,就可以把三兩以上的火藥外加二兩沙石屑噴射出去,至少能把攻擊距離延長到矛尖一丈以外。
太弱的兵,哪怕柺子槍上有三個隨時可以發射的噴筒,後面還有可以倒過來向後一拉就開火的「兵器銃」,張立新也沒打算這些人能夠「肉搏定勝負」,能夠對對方的散兵起到最基本的遲滯作用,接戰幾個呼吸之內可以憑藉噴筒不潰敗就算不錯了。
也就在張立新再一次陷入繁忙的備戰之中的死後,二月初一,河間中屯衛千戶所遭遇不明賊寇襲擊的消息也傳到了數十里之外的府城乃至臨近的營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