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3 還是那麼蠢
陳氏真的老了很多,光是看臉色,穆安都知道她身體非常不好。
心病還須心藥醫,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一切的錯誤的源頭,是追尋不到天盡的。
因為這本就沒有答案,沒有誰對誰錯。
在這棋盤上,灑滿的不是棋子,而是芸芸眾生,落子無悔,被按在棋盤上的每一個人,在最初被選擇的那一刻,都沒有反抗的餘地。
穆府是,陳氏是,穆南均也是……
到現在的小輩,穆安、沐珣,他們能做的,就是盡量維持這個家的平衡。
靠近陳氏的瞬間,穆安就已經替她查了身子,抹了把淚,低低道:「祖母是不是怪我回來的遲了,把你一個人留在了京城,家裡空曠,難免孤單。」
陳氏搖頭,看著穆安的眉眼:「我的安兒只要能回來,祖母就等的住,不孤單,人少了反倒清凈。」
「祖母……」
「讓祖母好好看看我的安兒,祖母前夜裡夢到你了,就知道我的安兒要回來了」,陳氏堆著面頰的褶子,縈淚笑著:「天底下,怎會有安兒這麼好看的女娃娃,祖母每天都想,坐在院子里想,想著要是再也見不到安兒了該怎麼辦……」
穆安一頓:「祖母別胡說,只要祖母還在京城,哪怕相隔再遠,我都會回來,都會回家的。」
陳氏笑了笑,她從回來就一直在想,心裡的結似要越纏越緊,她到底還是在意了。
生怕陳氏胡思亂想,穆安趕緊讓明月把軟糯的糕點提過來,柔聲:「祖母嘗嘗。」
陳氏接過,沒什麼胃口,拉著穆安良久,才問:「你爹娘還好嗎?珣兒回來了嗎?」
「回來了,早就回來了」,穆安知道,沐珣未能親自在拜見陳氏,著實不太對,可在涼都,又一時半會的抽不開身,解釋道:「爹娘都好,祖母不用擔心,我離開之前,爹爹還說想把祖母接過去。」
陳氏眼尾輕顫動。
穆安當然知道陳氏是不願的,這裡才是她的根,怎會捨得離開,千里迢迢去涼都。
錯開這個話題,素萍趕緊遞上帕子,陳氏扭頭擦了擦眼角,才輕拍著穆安的手道:「怎麼一個人回來了,辭兒呢?」
「他進宮了,我想著快些來見祖母。」
雖然兩耳不聞窗外事,可這京城的風向,陳氏還是清楚一二的,憂心忡忡的嘆了口氣,叮囑道:「多日來,祖母常常在想,你們何時才能停下來,遠離這些紛爭,哪怕永遠回不了京城,祖母也希望你們好。」
穆安點頭:「我明白,祖母苦心。」
在仁壽堂待了近一個時辰,穆安看著陳氏歇下了,才轉身出去。
素萍有眼力見,跟出來道:「大小姐一回來,老夫人笑都多了,自回來京城這些日子,府中雖然安定,可老夫人一直鬱結在心。」
「祖母的身子可以調理,這心結……」,外面夜風浮動,燈籠搖擺著,穆安抬眼看過去,京城的月亮似乎沒有涼都的圓,冷月周圍總感覺縈繞著一層灰氣,低聲道:「祖母回來,可說過爹爹的事?」
談到大家心裡的敏感處,饒是在穆府半生的素萍都有些難以開口,她是看著穆南均長大,看著他離家……看著陳氏以淚洗面,日日消瘦,最後遁入佛堂潛心禮佛的。
以前總埋怨老天的不公,一雙兒女連一個都不能活著回來,如今再看,何必怪老天,這就是人在作祟。
素萍好半天不說話,穆安往旁邊站了站,耳邊伴著涼風,沉道:「爹爹自知愧對這個家,愧對了祖母,養育之情大過天,無論如何,都不該被這所謂的血脈束縛。」
眼眶發酸,素萍背過身,她沒有穆安高,年紀也大了,腰板挺不直,得微微抬頭才能看清穆安的臉。
站在她面前的人,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一點「小姐」的影子,歷經磨難,再次回來,變得那般的獨立,什麼也蓋不住這嫡女的風頭。
曾經的孩子真的長大了。
「人老了,誰不想兒孫承歡呢?」素萍擦乾了淚,斷斷續續地說:「大小姐肯定看到出來,老夫人日思夜想你們每一個人,可她現在唯一能掛在嘴上的,還是小姐一個。」
至於其他,徒增煩惱,念極生悲罷了。
「我知道了」,穆安緩緩下了台階,說:「平日里我不在,你務必多開導開導祖母,讓她不要胡思亂想,我就是穆府的孩子,從未變過,她就是我的祖母啊。」
腳底踩了落在院子里的葉,穆安悶頭往丹寧院去。
院門上一塵不染,院子里也掃的的乾乾淨淨,還是之前格局,穆安初次睜開眼,就來到的這個地方。
深吸一口氣,推開門進去,床榻上乾淨整潔,就是有些冷清了。
「王妃今夜,不如就歇在這吧」,明月手疾眼快的拉開椅子,扶著穆安坐下,嘻嘻笑道:「主子還不知道何時回來,天也黑了,老夫人都歇了,王妃再趕回去不免勞累。」
「是啊」,聽風將門口的帘子放下來,遮擋蚊蟲,進來說道:「守門的侍衛會對主子說的,主子正好明日來接王妃一起回去,順便拜見老夫人。」
掃視屋子一圈,穆安還真想歇在這了。
沉吟片刻,她抬頭問聽風:「我們昨日就回來了,怎麼不見沈行白,他不在京城嗎?」
「在」,聽風說:「嚴寬今早在街上見到了,說是閣中接待了位貴客,被拖了一日。」
「怪不得」,穆安瞄了一眼時辰,指尖輕敲打著桌面,穆府距離茶樓也不遠,她想了想說:「聽風你去看看,沈行白閑著沒,就說我請他喝茶。」
聽風訝異:「現在嗎?」
「嗯,若是他忙著就算了。」
頓了片刻,聽風轉身去請,快馬揚鞭,來去兩柱香不到。
明月給穆安倒了杯茶,好奇道:「王妃為何要這個時間見沈公子啊?明日再見也不遲。」
「這會得空」,穆安抿了一口,挑眉說:「明日還有其他事要辦,況且我也睡不著,同沈行白坐坐。」
走到窗前,院子里飄然著淡淡的花香,修剪的草叢裡有蟲兒再叫。
不知道蕭辭離宮了沒。
——
人的境遇是永遠都想不到的,不管是對蕭晟淵,還是蕭辭。
寢宮裡藥味很重,蕭辭格外的敏感,殿中無一人伺候,死一般的靜寂,唯一重的,就是蕭晟淵苟延殘喘的鼻息。
他不敢正視蕭辭,這一個時辰,簡直生不如死。
凌冽的坐在一邊,潤了潤發乾的唇角,還有發熱的嗓子眼,蕭辭道:「病成這樣,好好養著就是,垂頭喪氣太過了,就沒意思了。」
今夜相談,蕭辭甚至沒有說一句重話,似現在一樣,像個漠然的無關人,不徐不疾,可蕭晟淵就覺得冷的很,措不及防下,蕭辭就出現在了他床前,外面連通報的生響都沒有,給了他重重一驚。
到現在,心口還在飛,即將要從胸腔里撞出來。
沒再喚一聲皇叔,蕭晟淵仰起蒼白的臉,嘴角結了痂,被他一不小心咬破了,血淋淋的,虛弱道:「說完了嗎,朕不需要假惺惺。」
「這個時候了,還蠢的要命,早知道,紅霞獵場那一箭,就該直接了結了你,也省了本王後面這麼多事。」
冷汗緊著皮膚滲透出一層,蕭晟淵痙攣一下,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別說這個,朕沒錯。」
哪怕到了現在,蕭晟淵都不覺得自己錯了。
大梁境內一夜之間,生靈塗炭,新年的春氣還未過,往後的數月,滿是屍殍遍野,家破人亡的更是不在少數。
這些人遭受無妄之災,日日聽著噩耗,但只要沒親眼見到,蕭晟淵便能欺騙自己——他沒錯,錯的那個人,自始至終都是蕭辭。
冷笑一聲,不顧蕭晟淵爬在褥子上咳個沒完,那精細潔凈的被褥上,龍首的一側被鮮血浸然,血色順著針角散開,瞬間開出一朵嬌艷的花。
蕭辭已失了對牛談琴的耐心,看到這一幕也不為所動,面不改色的冷道:「多說無益,本王回來,不是憐憫你的,也不曾想你這般不中用,別急著讓本王替你舉國發喪,再撐撐。」
本就一口氣上不來,被蕭辭一激,蕭晟淵連傳喚醫師的話都喊不出,咳盡了血,面色愈發的白,聽了他口中這無情的話,硬是被憋出了紅/頰。
「殘殺…親血,公然作亂、把控朝政……哪怕朕死了,你也會遺臭萬年,好不到哪去。」
「少說句話,還能多撐兩日」,漠然的起身,蕭辭兩步逼近榻前,將驚恐防備的蕭晟淵按回去,居高臨下低低道:「阿淵以為,本王現在還會對你失望嗎?不會了。」
這一聲「阿淵」,是如此的可笑,諷刺般的戳破了蕭晟淵的耳膜,疼的他肝膽俱裂。
「堂堂帝王,半生來毫無建樹,踩著本王的肩坐享其成,卻承了本王畢生所授,你說,本王當初怎麼就那般心甘情願的對你呢?」
半長著嘴巴,蕭晟淵說不出話來,獃獃的愣著。
蕭辭恍惚間變得淡然,說:「身邊人謹慎入微的照顧著,都能讓人害成這副模樣,本王又何須對你寄存虛無縹緲的希望呢?」
驟然睜大了眼睛,蕭晟淵問:「你說什麼!」
不願意再解釋一遍,進了宮,親眼目睹了蕭晟淵垂死的模樣,蕭辭便將所有的殺人誅心的王令都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