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3 離開前昔
午間,雨勢小了些,程風披著大氅,拜別了王澤明。
「家父在長陵設宴等候,老將軍可一定要來。」
王澤明看著程風,同他看著蕭辭這一代人一樣,原來的少年哪怕雙肩沉重,脊背卻依舊無比挺拔。
「替我向稱老問好,長陵,我一定會去的。」
「老將軍保重,晚輩先走了。」
程風行至長街,在綿綿細雨中看到了蕭辭,他撐著傘立在一側的牆后,身邊的車簾被蔥白的指尖挑開,穆安探出頭來,遠遠對著程風一笑。
「把車停下」,程風對車夫說了句,一躍下了馬車,快步過去,順著傘骨滑落的雨滴沒入了他的肩頸,平時盔甲在身,甚少打傘了,難免覺得嬌氣麻煩了些,他揚聲:「還以為你就讓我悄悄走了呢,好不容易進趟京,也不知道送送我。」
蕭辭搭上穆安的肩膀,道:「這不等你了么。」
程風俊然的立在傘下,笑道:「我走了,你倆保重。」
「你也是」,看著程風,蕭辭微嘆,沉默片刻才道:「雨天路滑,不好走,耽擱一兩日也不要緊,照顧好自己。」
程風抬眼,正欲開口,蕭辭又打著趣道:「還有一件事,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一個人難免孤單,宅中之事也需要人打理,長陵城愛慕你的姑娘數不勝數,別辜負了。」
「怎麼突然提起這個」,程風面色一僵,窘迫半瞬,輕抿的唇角最終還是沒翹上去,不禁低了聲:「你以前可從不操心我這些的,再說了,家底都掏給你了,還哪來的錢娶娘子。」
「我在長陵的府邸,好歹還有積攢的積蓄」,蕭辭說:「給你程風做賀禮綽綽有餘,待來日,若……」
程風撐著被雨水濺濕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蕭辭。
微頓一下,蕭辭按著穆安的肩膀,苦笑一聲接著道:「若是來日你要成婚,這禮記得拿。」
「什麼意思」,程風倏然變了臉,五指收緊:「你府中的東西,我可不敢動,若是來日,我程風真要娶誰家姑娘,你必須得來,這賀禮必然也得親自來送,別想著敷衍我,長陵是你的城,不是我的,可別想讓我為你守一輩子。」
蕭辭抬眼:「程風,長陵是你的家。」
程風走了,車軲轆的顫聲蓋過了雨聲,他數次探頭出去,一直到瞧不見蕭辭同穆安的背影,心下暗暗發驚。
他總覺得,蕭辭好像不會回來了。
可不回來,又能去哪呢?
——
天色暗下來,雨終於停了,明月在王府門口翹首以望,等了半天也沒個人影,抓著聽風嘀咕道:「主子同王妃怎麼還不回來?」
聽風朝巷子口瞟了一眼,說:「或許是出城了呢。」
「出去一天了,沒讓一個人跟著,不知道王妃餓了沒」,明月嘟嘴:「未免也出去的太久了,讓人擔心。」
「王妃有主子陪著,哪用的著你擔心。」
聽風話落,巷子口就傳來車馬聲,明月眼睛一亮:「嘻,回來了。」
沈行白從車上下來,無端被明月瞪了一眼,他換了把新的摺扇,材質特殊,看著就不是凡品,笑眯眯道:「怎麼站在門口,知道我要來,等我呢?」
「才沒有呢」,明月嘆了口氣,行了一禮:「沈公子怎麼來了?」
「怎麼?三哥三嫂不在府中嗎?」
「不在,早些時候就出去了,一天了,還沒回來呢。」
「哦」,回頭看了一眼,沈行白靠著門口的牆,頭頂的燈籠亮的厲害,微微皺眼,側眸問明月:「可知道他倆去哪了?」
明月搖頭:「不知道,王妃讓主子陪她去城中走走。」
沈行白垂下眸,他大概明白了,即將要離開了,好多美好的地方,怕是見最後一面了。
聽風退到一旁,平靜道:「沈公子去裡面等著吧。」
「好」,點了點頭,一合扇骨,沈行白大步進去,他剛進去沒多久,蕭辭同穆安也回來了。
明月趕緊迎上去,笑道:「王妃,餓了吧。」
「有點」,抓著蕭辭的手,穆安從車上跳下來,說:「等我們呢?」
「嗯」,明月說:「怕王妃回來冷,帶了件披風。」
明月愈發的細心了,穆安發自內心的替她開心。
走到院里,府中的光亮一直延伸到了九方居,四處都如白日一般,暖和的光色映照在院中的各個角落,收回目光,穆安問:「五香今日是不是回來了?」
聽風跟上,道:「五香姑娘下午就回來了,特意來了府中,知道王妃出去了,便回了穆府。」
「也好,她陪著祖母,我也處處放心。」
「對了,沈公子來了。」
沈行白剛在廳上坐了會,屁股還沒捂熱,就聽到了院里的人聲。
「明月,上膳」,蕭辭抬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給穆安斟了杯熱茶,才抬眼看沈行白:「怎麼晚上來了。」
沈行白應道:「白天忙,真的。」
這次離開,變數不定,南宮又不在身邊,沈行白這才發覺南宮的好,他得將閣中的事情一一交代好,今日還沒眯眼呢。
「昨天見到老頭子,難得說了句關心我的話」,沈行白笑笑:「我爹都說我消瘦了很多。」
「我倒覺得還好」,穆安溫了口熱茶,驅散了些許涼氣,抬頭問:「閣中事情了處理好了?我們準備走了。」
「差不多,能隨你們一起走的,放心。」
放下茶盞,蕭辭道:「不同家裡交代一聲?」
沈行白愣了一下,撐著腮幫子想:「我爹忙,也顧不上我,若我回去同他說要去大涼,又該讓他頭疼了,反正我十天半月不在家也是常事,不說也成。」
「還是說一聲吧」,穆安道:「起碼讓家裡知道你要離京一段時間,省的擔心。」
隨口應付了句,沈行白表示自己曉得了,回頭定然好好同家裡交代一番。
明月趕緊讓人上了熱騰騰的晚膳,穆安緩緩吃著,聽沈行白說:「南宮今日來信,他們已經到了。」
筷子一頓,穆安抬眼:「找到天塹入口了。」
「嗯」,見兩人沉重的目光不約而同的壓過來,驟然間讓沈行白有些坐立難安,他扯了一個難堪的笑,乾巴巴道:「邊吃邊說,你倆別盯著我啊?我緊張。」
穆安:「……」
「是找到天塹入口了,可費了不少勁,這大涼天塹果然名不虛傳,遠遠不及外人口中的簡單,深崖隱在迷障後面,初步估計,周圍瘴氣皆是有毒的,南宮他們也不能久待。」
「能下去嗎?」蕭辭說。
「還得探幾日,底下兇險難測,不能輕易下去」,沈行白知道兆暉,在腦海中閃過一個影子,說:「夜凶有兆暉盯著,也不會輕舉妄動,只是我們也得儘快過去了。」
「我給青卓和青越備了葯」,穆安沉道:「若是普通毒瘴,撐小半個月應該不成問題,沒想到他們走了這麼久,一個月多了。」
沈行白低頭沉思著,還好他讓南宮過去了,否則照夜凶那速度,怕是再多兩個月都找不到陣口。
他道:「精妙的很,滄海桑田更迭了千百年,這其中穿插的陣法,不僅沒有失效,還保存的很好,威力不減。」
穆安:「確實厲害,辛苦南宮了。」
一頓飯吃的心不在焉,本來挺餓的,可心裡一憋事,也吃不下去了,潦草吃了些,讓明月撤了。
窗外的涼風吹過去,穆安起身把門窗都輕掩上,回頭對沈行白道:「那就明日吧,明日我們就走。」
沈行白先是瞥了蕭辭一眼,在警告的眼神下欲言又止,僵硬的點了點頭。
沒注意到兩人之間隱藏的氣氛,談了近一個時辰,沈行白才起身離開,稱要回府。
瞧了一眼院中,侍衛把滅了的燭火重新點上了,蕭辭道:「我送你出去,安兒先歇著。」
沈行白:「我……」
由不得他再開口,蕭辭推了他一把,就順著往外面去。
等出了九方居,蕭辭才低聲:「剛才還要說什麼?」
「真是……」,沈行白無奈:「本來是想當著三嫂的面說的,被你一個眼神給瞪回來了,我哪裡還敢多開口。」
「什麼事?」
「諾」,從懷裡掏出一顆通體黑紅的珠子,沈行白匆匆在蕭辭眼前閃了一下,又飛快的收回去,解釋道:「紀川在天塹下面捨命拿出來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回來,不知道什麼東西,但覺得有用。」
沈行白閃的太快,蕭辭壓根沒瞧清楚,問:「有什麼用?」
「照紀川的話,大概到了天塹底下,同下面的葬……咳!」沈行白立刻換了個說法,道:「同天塹下面的神物能有感應,找我們想要的東西,就簡單多了。」
一路將人送到了王府門頭,沈行白剛轉身要走,就被蕭辭喚住,他無可奈何的回頭,就見蕭辭大大方方伸著手,不冷不淡道:「拿來。」
「……三哥,別了吧。」
「放心,我有分寸」,蕭辭不想過多解釋,靜靜的看著沈行白,看的人頭皮發麻。
沈行白就怕這個,蕭辭現在本著心,不論生死,都要同穆安站在一起,他不想給,可多餘的勸說和解釋又是對牛彈琴,乾脆僵持在原地。
吐了口濁氣,蕭辭低聲:「到了下面,我聽你的,東西給我。」
沈行白將信將疑:「真的?」
蕭辭沒吭聲,顯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