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wukan
第四百三十四章.wukan
天冊萬歲(695年)以後,武則天感到很快樂。朝內外反對她的政治風浪平息,大小官員表示臣服。酷吏們大多授首,獄案漸漸減少。尤其是風調雨順,農業豐收,人民安居樂業,出現了四海昇平的景像。
舊史官受天人感應影響,記述國家歷史,很注意異兆,尤其對女皇執政,很想以凶兆反應女人執政的不合法。然而,翻開女皇執政的正史,卻極難發現有什麼異兆的記載。不像高宗晚年那樣,頻頻發生水災、乾旱、地震等自然災害。真是老天作美,年年風調雨順,農業豐收,農家歡天喜地。農業連年豐收,國庫充足,糧倉豐實。
即使前些年朝內外鬥爭殺戮,也發生了兩起軍事叛亂,武則天都能作有效控制,對人民的生產影響極小。兩次兵變,在強大的政治控制和軍事打擊下很快解決,沒有形成大的內戰,殃及百姓。武則天打擊新舊豪強,支持中小地主,延緩了土地高度集中。整肅官吏雖然擴大了打擊面,但對人民沒有壞處,只能壓抑官員對百姓的掠奪。尤其是武則天十分重視發展農業生產,她對地方官的衡量好壞,決定獎懲升黜的首要標準,就是官員轄區糧食收成如何。不出意外干擾或天災,「田疇墾闢,家有餘糧」,就給官員升職;如「為政苛濫,戶口流移」,百姓挨餓受貧,就加以嚴懲。
正因為武則天重視農業發展,在武則天統治時期,我國糧食儲存量大為增加。1971年,我國考古學者在洛陽發現了唐代的「含嘉倉」,這個糧食倉庫包括二百九十個倉窟,每個倉窟可儲糧五十萬斤,總量可達五百九十多萬石。糧倉發現了登記存糧的銘磚,年號是天授、長壽、萬歲通天、聖歷等,全是武則天的晚年年號,即武則天執行的年號。由於國力富庶,武則天經常下詔減免州縣或全國租賦,對獎勵農耕起到積極作用。應該指出,舊史家對武則天政權根本不予承認,因此記述偏向於她的弊端和私生活,很少有其正面真實的德政記載,給武則天研究造成極大的困難。
由於政局平和、君臣相安、民殷國富,武則天心情舒暢,脾氣也就好多了。一次,她讓宮人捧出一個籠子,籠內一隻貓和一隻鸚鵡共處,讓百官傳看。原來是她幫意訓練,讓他們共處一籠,和平共處。武則天興高采烈,讓百官看她訓練的成就。百官傳來傳去,果然相安無事,都向女皇稱奇,表示讚歎。誰料想可能是朝堂上人太多,大家傳來傳去,人聲又嘈雜,貓的脾氣上來,一下子撲向鸚鵡,將其咬死。弄得女皇當眾出醜,面紅耳赤。大家當玩取樂,都黨得女皇很有意思,一笑收場。
又有一次,她從哪兒弄來一枝梨花,讓大臣們觀看。此時正值農曆九月,不是梨花開的季節,大臣們看著,都認為是祥瑞,獨有一位宰相杜景儉說:「今草木黃花,而此更發榮,陰陽不時,咎在臣等。」這個宰相仍把一件小事當大事亂事牽扯,弄得武則天甚為尷尬,但是她也並未當成事,只說:「卿真宰相也」[《資治通鑒》,卷205,延載元年九月。]就結束了關於梨花的觀賞,事後再也不提。
武則天的政治理想與宮室等建設相一致,都要超過前代。天冊元年,她決定重建明堂,並建天樞、九州鼎和十二生肖神。那年四月,天樞建成。天樞的意思,是天地相連的中樞,建成一個大銅柱,高一百零五尺,直徑十二尺。八面突出,突出部分直徑五尺。下面是鐵山,周長一百七十尺,用銅鑄成蟠龍麒麟環繞,上為騰雲承露盤,直徑三丈,鑄四個銅人站著手捧火珠,高一丈。天樞是一個叫毛婆羅的工人造模,有武三思寫的頌文鑄在上面,還刻有百官和四夷酋長的名字。武則天手書其榜:「大周萬國頌德天樞」八個大字。天樞共同銅鐵二百萬斤,三個多月才造好。
新明堂一年才建成,一切按舊明堂建造。但因頂端的鐵鳳被風吹折,乃改用群龍捧珠。武則天為新明堂取名「通天宮」,為了紀念它,改元「萬歲通天」,那是公元第二年四月,九鼎鑄成,九鼎各代表一個州。豫州鼎代表首都,高一丈八就,其餘的冀、雍、兗、青、徐、揚、荊、梁入鼎各高一丈四尺。九鼎上各繪本州的山川物產,共用銅五十六萬多斤。武則天還想用黃金千兩熔化澆塗其上,宰相姚疇曰:「九鼎神器,貴於天資自然,且臣觀五采煥炳相雜,不待金色以為炫耀。」武則天也順利接受了他的意見。
九鼎是在玄武門外鑄成的,武則天要把它們搬入宮內,置於通天宮內。要搬如此龐然大物可不是容易的事,她令十萬禁軍出動,又用大牛、白牽拉,讓諸王和宰相指揮。為牽拉搬運九鼎,她還專門撰寫了一首《曳鼎歌》,讓樂工譜曲,就像勞動號子那樣,邊唱邊拉。那一天洛陽人山人海,鼓樂喧天,號角齊鳴,一片昇平熱鬧景象[《資治通鑒》,卷206,神功元年四月。同見《唐會要?明堂制度》,卷第279—280頁。]。
天冊萬歲二年(696年),武則天進行她最為理想的大典:封禪中嶽嵩山。前次泰山封禪雖也是她的主意,但那時她是皇后,僅僅爭取了女姓參加封禪的神聖典禮。所以,她早就準備作為皇帝身份,作為女皇帝身份,獨立完成。她認為如今政通人和,有資格封禪了。臘月天,正值冬閑,她率領百官、宗室、各部落酋長,從神都洛陽出發,甲申日便進行登封大典,就是說路行、休息和準備共用十天。登封大典完畢,改元萬歲登封,大赦天下,改嵩山為神岳,改嵩陽縣為登封縣、陽成縣為告成縣。之後去少室山進行禪祭儀式,一切皆按封禪泰山進行[李嶠:《大周封禪》譯記其事,見《全唐文》,卷第3171頁。]。
這次封禪嵩山,武則天以皇帝身份致祭,既是登封的主祭人,又是禪祭的主祭人。因此,是她最為自豪的大典,她繼尊嵩山神為神岳天中黃帝,尊神妃為天中黃后。嵩山原有夏王朝啟和他**的神廟,少室又有阿姨神廟,又尊夏啟為齊聖皇帝,啟之母尊為玉京太后、少室山阿姨為全闕夫人。又尊神話人物周靈王太子、來嵩山修鍊三十多年後仙逝的王子晉為「升仙太子,並立「升仙太子廟」,親撰《升仙太子碑》的碑文,並用飛白體寫了碑額。這塊碑一直保存,使人們能看到武則天的墨寶於跡。據當代書法家詳論,武則天的字跡,流轉遒麗,韻味無窮,堪稱古代著名書法家。此次封禪所用的冊封金簡也於1984年被發現。
武則天親撰的《升仙太子碑》碑文,凡二千四百餘字。近人謝無量評價說:「如升仙太子碑等,自來婦人亦此大手筆」,「唐初文士,未能或之先也。」[謝無量:《中國婦女文學史》,第二編,第二章。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謝無量在同一著作中還錄了武則天的《曳鼎歌》,歌詞為:
羲農首出,軒昊膺期。唐虞繼續,湯離乘時。天下光宅,海內雍熙。上玄降鑒,方建隆基。
武則天在唐代文學史上應有很高的地位,她喜愛的宮中二十五部樂曲,多數都是她親筆撰寫的,也有的是臣下代筆撰寫,現在已很難區別。如上元無年她與高宗共同創作了《聖壽樂》,由一百四十人戴金銅冠、著五色綵衣,邊舞邊擺成數字陣,如有「聖超千古,道泰百王,皇帝萬年,寶祚彌昌」,構成一套舞蹈樂章。長壽年間,武則天撰《長壽樂》,是由十二個舞女邊歌邊舞的曲子。天授年間所撰《天授樂》,是由四位舞女演唱的舞曲。等等。
萬歲登封年她又編了一套《鳥歌萬歲樂舞》。當時,宮中養著一種名叫「吉了」的鳥,樣子有點像俗稱的「八哥」,宮中稱作「能言鳥」,這種鳥能巧學人言。宮裡人為圖吉利,多教這些鳥學「萬歲」的語言,見著武則天齊叫「萬歲」,武則天自然高興。武同天由此開發智慧,完成此樂曲,在萬歲登封、萬歲通天年演唱。舞者為三人,身著紅衣,飄揚長袖,戴上鳥冠,全身繪成鳥形,學鳥步舞蹈,樂曲中不斷發出能言鳥的「萬歲」、「萬歲」聲音。武則天欣賞此舞、聽著自己編的舞曲,心裡甚為自得。武則天年代宮中經常演唱的二十五部樂曲中,就有《鳥歌萬歲樂舞》這一部。
聖曆元年(698年),武則天七十五歲。這一年她突然感到思想的懈怠,從來沒有過的懈怠。幾十年敢作敢為的豪氣沒了,也缺少了那時的敏感,似乎對人對事有點無所謂,甚至有點麻木。在大臣眼睛里,女皇帝這兩年變得慈祥、有趣,雖然威嚴猶在,但沒有了以前那種逼人的鋒芒。
由於思想懈怠,身體也似乎跟著軟弱。女皇很熱愛祭祀活動,以前泰山、嵩山封禪的祭祀、洛水授圖的祭祀,女皇的興奮、昂揚,登上則天門的宣赦,猶如一座天神、一個從天而降的女神。然而,如今的祭祀活動中,大臣們只能看到女皇的虔誠、一個老年婦人的虔誠,動作遲滯、腳步踉蹌。
看到女皇的老態,朝中大臣都在想著一個問題,女皇身後接替人的問題。但是,女皇不說,大家都不開口。大家再也不想逼她,都由爭鬥變成了同情,為女皇的難於決擇感到同情。在繼嗣問題上能說得上話的大臣,也都是老人了,他們的爭鬥心似乎也不存在了,變成了憐憫和同情。因此,大家都在等待著。
但是,有些人卻著急,這就女皇的侄兒武承嗣和武三思。他們看姑母一天天老下去,與大臣們的關係一天天融洽。中樞大臣由狄仁傑、婁師德、王及善、杜景儉、王方慶、姚元崇、魏元忠等人把持。這些人都穩重、忠直,全是忠於李唐王朝的能臣、治仕。姑母偶爾也讓他們任宰相,但總不讓他們掌中樞,姑母到底是要把位子再讓給李唐,還是讓武周延嗣,做個開皇帝?他們心裡一點數也沒有了。
沒有數就得問出數來。於是,聖曆元年二月里,就有幾起人前來說女皇,他們說:「自古天子未有以異姓為嗣者。」於是,數年不提的老話題又搬出來。對二武的心思和行動,朝中大臣消息靈通,一清二楚。一天,女皇宴請眾宰相。席間有人提起二武為皇嗣的事,狄仁傑說:「文皇帝櫛風沐雨,親冒鋒鏑,以定天下,傳之子孫。大帝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無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與母兒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后,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侄,則未聞侄為天子而祔姑於廟者也。」此時說這些話,女皇一點也不感到驚奇。但她平靜了這麼多年,一聽就厭煩,就對狄仁傑說:「此朕家事,卿勿預知。」狄仁傑一聽有點著急,趕緊拿女皇《臣軌》中的觀點勸說女皇,意思是君臣股肱,乃為一體,分不出國事和家事來。接著,王方慶、王及善也緩緩插言,勸說女皇。並勸女皇召還廬陵王,使母子相見。武則天聽了,不僅毫無當年的鋒芒,眼睛里滿是淚水,侍從趕緊替女皇擦拭。武則天嘆口氣說:「朕老矣,不中用矣」
他日,女皇忽召狄仁傑說:「朕夢大鸚鵡兩翼皆析,何也?」狄仁傑聞問一定在想女皇的意思,然後回答:「武者,陛下之姓;兩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則兩翼振矣」[《資治通鑒》,卷206,聖曆元年二月。]
年邁的武則天至此更加清楚,大臣們仍然是李唐的大臣,他們認可屈從了她這個皇帝,卻沒有認可武姓皇族。認可她,也只是認可她是唐室的第四代皇帝,而不是武周的開國皇帝。她深信自己可以做一個開國皇帝,但是她就得再次跨上征鞍,揚起利劍,殺死這些忠於唐室的大臣,殺掉自己的親生兒子與自己的孫子們。因為,他們會誓死保衛李唐宗脈,狄仁傑們一定做得出來。然而,她已經做不到鬥爭的事了,她更不能向自己的子孫動刀。因為她一天天在向長安的李唐皇陵走近,那兒有她崇敬的名君李世民,有同她廝守幾十年的丈夫李治。他們正向她招手,到了那裡她將是李治的妻子、太宗的兒媳。那時見到了他們她將如何交待?難道能說「我把你們的子孫全殺光了,現在已是姓武的天下了」嗎?席間的淚水是真誠的。那是母親想念親生兒子的淚水,兒子昏瞶,做出了荒唐事,但是這些年對他的懲罰還不夠嗎?已經十幾年不見她的顯兒了,她想念。母子的親情使她的好強之心融化了,她開始止住奔騰的腳步,退到親情的房檐下。
一個月後,武則天託言廬陵王有病,派遣職方員外郎徐彥伯前往召廬陵王及其妃和諸子,入都療疾。七月,廬陵王到神都,潛居宮中。狄仁傑等大臣知廬陵王被召回,就進宮求見。武則天見宰相前來,滿面春風地說:「朕知愛卿所來何事,廬陵王已還宮矣」狄仁傑卻故作不知地說:「真是喜事,臣何不知?」武則天即使人挽起簾幕,廬陵王從簾後走出,拜伏於地。武則天扶起廬陵王,牽著兒子的手到狄仁傑面前,說:「朕還卿廬陵王」又對兒子說:「今全我母子團聚者,國老也兒當拜國老」狄仁傑免冠頓首,哽咽淚涌,跪地答拜。左右扶起狄仁傑,狄公繼奏:「陛下母子團聚,家國之大幸事,廬陵王留過在房州,天下所悉知。今日在內,臣亦不知。宮外難免議論,其如明迎之,使朝內外盡知也。」武則天答應了狄仁傑的奏請,乃令廬陵王去石像驛安置,由皇帝「具法駕,陳百僚,就迎之。」於是,滿朝文武皆知皇上將嗣位於廬陵王[《資治通鑒》,卷206,聖曆元年三月。]。
九月,皇嗣李旦堅請遜太子位於廬陵王,得到皇帝允准,於是改立廬陵王為太子,複名李顯,李旦冊為相王。太子太保魏王武承嗣見繼嗣落空,鬱郁成病,一命嗚呼。武三思為人乖巧,見形勢急變,乃向廬陵門靠攏。
在立嗣期間,與突厥的關係仍時有起伏。突厥首領默啜許諾其女嫁於唐,建立姻親,這年六月,命武承嗣子武延秀入突厥,納默啜女為妃。武延秀,淮陰郡王也。命豹韜衛大將軍閻知微攝春官尚書、右武衛侍郎將楊齊莊攝司賓卿,以二人為使,攜金萬兩、帛萬匹為聘禮,送武延秀前往。鳳閣舍人張柬之勸諫:「自古未有中國王娶夷狄女者。」武則天不聽,乃外調張柬之為合州(今四川合川)刺史。
武延秀一行至突厥黑沙南庭,見默啜。默啜說:「我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兒也此豈天子之子乎我突厥也受李氏恩,聞李氏盡滅,唯兩兒在,我今將兵輔立之。」乃拘延秀於別所,以知微為南面可汗,說是留著做唐朝在突厥之地的百姓之王。把閻知微、杜延秀、楊齊莊、裴懷古扣留。把其他人放回,讓他們持著自己寫的遣責信回洛陽,還故意封他們官職,加官服。發突厥兵進攻靖難、平狄、清夷等唐軍。
放回的人至神都,呈上默啜之書。武則天看到書中列舉唐朝五大罪狀,全是胡說八道,什麼給他們的種子是薰熟的,金子是假的,絲帛是粗劣的。尤其強調可汗貴女,武氏小姓,以此冒充婚姻,侮辱了她們。因此起兵,欲取河北。武則天一見大怒,乃發兵三十萬征討之。又以廬陵王為河北道元帥以討突厥而招兵,人聞太子為帥,幾天內招兵百萬。又以狄仁傑為行軍副元帥,幫助太子征討。
大軍行前,狄仁傑、薛仁貴子薛納等將領,都再三向親自送行的女皇說,立嗣問題態度還應堅決明朗,要讓新太子在百官面前聽政和謁見皇上,我們就是戰死疆場也心安了。
武則天一一答應了將領們的請求。
武則天確立廬陵王為太子,確立了她身後的皇位繼承關係,但她仍然是大周皇帝,並沒有讓位給太子的想法,由於幾十年鬥爭的習慣,使她仍牢牢朝廷局勢。同時把首都的屯兵,令河內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歸統領,把禁中兵僅,控制在自己手中。
對默啜的打擊,她雖派兵及時進行。但她早已認為默啜的犯境,很快會遭失敗,並不怎麼在意。而朝中的大勢,她卻不放手。她對自己罷黜貶走十幾年的廬陵王和他的近戚並不放心。而朝廷大勢,重在中樞宰相,她對自己的宰相們,尤為看重。武則天晚年的宰相是狄仁傑、婁師德、王及善、姚元崇、蘇味道、李嶠、陸元芳、魏元忠、吉頊,也有武家族人武三思、武攸寧,其中狄仁傑是首輔,尤為女皇倚重。
武則天的宰相班子陣容強大,人數之多為歷朝所僅見。她就是用眾多的宰相組成中樞,使權力不能過分集中,讓他們互相制約。有了問題,她罷免幾個宰相不影響大局,而且馬上可以從同平章事的准宰相中提拔,讓現有宰相有點壓力。在她執政的長時間中,曾換過幾撥宰相,一撥被清除,一撥又組成,使朝政始終正常運轉。
晚年的宰相班子相對穩定,由於大規模的鬥爭相對停止,這些宰相經過了許多政治風浪,都受過一定考驗,已輕易不會發生重大變故。女皇對自己的宰相非常了解,使用起來也能得心應手。其中,狄仁傑經過反覆上下,成為朝廷的支柱,她對狄公也最為敬重,其他宰相也皆以狄公為馬首。狄仁傑見識卓著,無人能過,而且公正無私,直率坦誠,又不失於智慧、持重和權謀。狄公出將入相,定奪大事,穩若盤石。從而得到朝野的重望,也得到女皇的尊重。武則天後來口口聲聲叫他「國老」,在武則天的大臣中,連劉仁軌包括在內,沒有獲得過這個稱謂。
第二位受她尊重的婁師德,他為人穩如泰山,有豐富的行政、軍事和屯田經驗。委他以隴石諸軍大使,哪怕邊地有多大的風險,也動不了婁師德一步。婁師德自上元年入為御史,至聖歷二年去世,在武則天駕下歷仕三十年。由於他的器量超人,雖大獄屢興,政治風浪翻滾,卻從未動過他一絲一毫。他智慧超群,大智若愚,無論朝內和軍中,他都遊刃有餘,一直保全功名和身份地位。武則天年代所以有輝煌的成就,和狄仁傑、婁師德這兩位出將入相的人物有極大的關係。婁師德七十歲了,女皇仍付之朝中和軍事重任,婁公也從不推辭,默默承擔。但終於聖歷二年去世,對婁師德的不幸去世,女皇如失肱股,十分傷心。
姚元崇頭腦清晰,辦事周密,是難得的和平宰相;蘇味道辦事不大講原則,溫順老實,有「蘇模稜」之稱,但他很有處理朝政的經驗。武則天對這二位知之周詳,但是尤其在鬥爭激烈之時,這樣的宰相不能缺,是緩衝激浪的砝碼和鐵錨。
女皇不斷把武氏侄兒納入宰相群體中,這一是可以及時得到朝中信息,牽制其他宰相。但又不使之控制朝政,讓他們妄為。
吉頊是她的心腹,對她絕對忠誠,又不失才幹和謀略。出入內宮,對大小官員起監督作用,猶如女皇的私養鷹犬。
王及善也是個忠誠正直的宰相,但他很願勸諫,也有點犟脾氣。當武則天寵張易之兄弟時,王及善在內宴上看不慢,屢上奏疏。武則天就說:「卿既年高,不宜更侍游宴,但檢校閣中可也」。王及善聽了不高興,請假一月不上朝,等著女皇召他,武則天知道他的脾氣上來了,也不理他。王及善火了,嘆曰:「豈有中書令而天子可一日不見乎」乃上書告歸。女皇允許他退休,反而讓他擔任文昌左相[《資治通鑒》,卷206,聖歷二年八月。],實職提高了,王及善供此職直至他去世。
魏元忠也是一位文武兼長的宰相,但他在政壇歷經艱險。當聖歷初年討伐突厥默啜時,狄仁傑從河北副帥任上被調入京師,女皇把宰相魏元忠派為蕭關道大總管,代替狄仁傑之位。默咄無論怎麼強硬奸滑,卻始終未能在他手中討到半點便宜。於是挫其氣焰,不得不再度遣使求婚,遣回武延秀,說明女皇對魏元忠的認別正確,善於用人。
陸元方為人清肅而嚴謹,武則天曾以不相干的事向他求問主意,陸元方直接回答:「臣備位宰相,有大事不敢不以聞;人間細事,不足煩聖聽。」但女皇深知他的品質,「每有遷除,多訪之,元方密封以進,采嘗漏露」。武則天深知每個宰相的為人,即使忤旨也不為忤。
久視元年(700年)四月,女皇在三陽宮避暑,有外國僧人請她去看埋葬舍利。女皇允准,命駕隨行,狄仁傑聞知赴往駕前阻止。認為這是他們要皇帝前往,揚其名而已,況且山路難行,侍衛難近,還是回去為好。武則天即令返回,說:「以成吾直臣之氣。」
天堂被焚之後,武則天還想重建大佛像以彌其缺憾,令天下佛尼每日出一錢資助。狄仁傑又勸阻:「今之伽藍,制過宮闕。功不使鬼,止在役人,物不天來,終須地出,不損百姓,將何以求」「此來水旱不節,當今邊境未寧,若費官財,又盡人力,一隅有難,將何以救之」[《資治通鑒》,卷207,久視元年七月。]武則天欣然應允,免去大佛的興建。
《資治通鑒》還記述:「太后信重內史梁文惠公狄仁傑,群臣莫及,常謂之國老而不名。仁傑好面引直條,太后每屈意從之。嘗從太后游幸,遇風吹仁傑中墜,而馬警不能止,太后命太子追執其鞚而系之。仁傑屢以老疾乞骸骨,太后不許。入見,常止其拜,曰:『每見公拜,朕亦身痛。』仍免其宿值」,並向眾官說:「自非軍國大事,勿以煩公。」
狄仁傑為武則天推薦人才數十,皆受到重用。狄仁傑也曾薦舉自己的兒子狄光嗣任尚書郎,才能突出,武則天表揚他:「晉祁奚內舉不避親,卿可比之。」
久視元年九月,狄仁傑終於去世。武則天哭著說:「朝堂空矣」此後,朝廷每遇大事不能決,女皇總是嘆息著說:「天奪我國老何太早邪」乃為狄仁傑舉哀,罷朝三日,贈文昌右相。
唐休也是武則天的一個宰相,他和婁師德的職務有些相似,主要是在軍職上為國家出力,在宰相之位上,亦多決之軍事方面的事。他是長安二年被征入朝的,以前一直在西方邊陲作戰。唐休入朝後,女皇賜宴。吐蕃的使者也在這個宴會上,他屢屢過來看唐休的模樣。武則天問其原因,他說:「此位將軍威猛無敵,每每敗我軍隊,所以想想他的模樣。」武則天聽后即提拔他為右武威、金吾二衛大將軍、並為夏官司郎(兵部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以宰相兼大將軍、兵部侍郎,這些官銜在一個人身上,在有唐一代也是極少的。當時,兩突厥發生戰爭,武則天命唐休與眾宰相一起討論征戰決策,眾宰相僅為聽取而已。一會兒,奏疏便由他寫完了,武則天依奏疏行事,大軍西去,行軍多日,路程日期都是按唐休所繪地圖進行。武則天便說:「恨用卿太晚了」接著又向眾宰相說:「休熟習邊事,在這方面卿等十個也抵不上他一個啊」唐休對從碣石以西,過四鎮,綿亘萬里,其中山川險要,他都了如指掌。自婁師去世,西北邊事沒有人能超過唐休了[《舊唐書》卷93,《唐休傳》。]。
武則天的晚年,除個別問題(如「二張」問題)之外,往往皆納諫如流。如長安四年(704年)仍未忘造大佛像,令天下僧尼捐錢為之,命武攸寧去管其事,所費巨萬。宰相李嶠上疏,以為造一像合計十七萬餘緡,若用來救急,人給千錢,可救濟一百七十餘戶貧民。拯飢救寒,乃菩薩本心,使民沾聖君養育之恩,才是功德無窮的好事,監察御史張廷也表示同意。武則天不僅罷置大佛之事,而且對他們勸諫大加稱讚[《資治通鑒》,卷207,長安上年四月。]。
這裡順便提及武則天用人不避嫌的問題。武則天晚年尤求賢若渴,她不斷讓自己的宰相為她舉賢。韋嗣立推舉了已罷宰相岑長倩的侄子岑義為員外郎,但說:「岑義的伯父是岑長倩,恐薦之不妥。」武則天馬上說:「他只要有才幹,一他伯父犯過罪有什麼關係呢?」遂召之為天官員外郎。
她任用才女、死仇大敵的後人上官婉兒更說明她用人的氣度。上官婉兒是唐代著名才女,在中國婦女文學史上也佔有一定的地位,她是上官儀的孫女。麟德元年(664年),上官儀因反對武則天為後而被殺,其全家沒入宮廷為奴。尚在襁褓中的上官婉兒隨母親在宮中掖庭作手工,其母出身貴族,詩文皆好,在為奴期間把上官婉兒教育成一代才女。武則天聞知她有才名,便召之女為侍女。但上官婉兒對武則天一直懷有深仇,只是看到武則天的才情和氣度才慢慢釋去仇恨,成為她的心腹。武則天執政后,上官婉兒為她掌管文書,幫助她起草詔令,參決奏章,成為她的得力助手。可以說,是武則天用人氣度成就了上官婉兒,使她到現在還在中國婦女文學史留著名字、佔有一定地位。
神功元年(697年),武則天七十四歲。這年,女兒太平公主給女皇介紹了一個美姿容、善音律的張昌宗。張昌宗出生在一個大官僚家庭,族祖張行成做過唐太宗的侍中兼刑部尚書,又在高宗朝做過尚書在僕射加太子少傅,其父做過雍州司戶。其兄張易之蔭其祖、父,在武則天朝做尚乘奉御,專司皇帝的行幸車駕。兄弟二人都會音律詩詞,又善於樂器。自張昌宗入侍禁中,彈琴賦詩侍宴,都令武則天高興,武則天很喜愛他。
不久,張昌宗又向女皇推薦了自己的兄長張易之。推薦的原因,諸史書和小說之類皆言女皇之,欲驅使「二張」皆yin;或言女皇對「二張」采而補之,因使已青春駐顏。某些作者認識客觀,以為女皇已七十四歲高齡,已無性的欲求和精力。女皇所以有一宗昌,又薦易之,乃因宗昌言其兄易之會煉仙丹,且才勝已,音樂之美妙,兄弟配合,更洽。故使「二張」皆入侍。
女皇暮年,白日在百官面前貌似剛強,即使在親屬面前也要保持一份尊嚴。而退朝還後宮,長夜漫漫,其寂寞自難打發。自薛懷義被殺,更覺寂孤。有了「二張」,宮苑游幸、宴飲娛樂、四方巡視,皆攜「二張」隨行,心情舒暢。私下裡不拘形跡,皇帝的威嚴不復存在,相互之間任意說笑逗樂,恢復了人與人之間的天性自然。七十四歲高齡,彷彿又回以了孩童時代,女皇又感到自己年輕了。逗玩慣了,在有外人的場合也不知覺流露出來,這就引起了非議。宰相王及善每勸諫,以為在賜宴上「二張」無人臣之禮,實在有失體統。女皇並未怪罪王及善,還升了他的職,但卻不讓他多管閑事,只在台閣上司職做宰相。
另一個宰相韋安石也看不慣,常常當面讓「二張」下不來台。一次。韋安石又參加禁中侍宴。宴間,張易之介紹了四川的幾個商人在座間以博術輸贏作遊戲。韋宰相瞪著眼跪在上座的女皇座下大聲說:「商賈賤類,不應得預此會」女皇尚未回話,他便命令左右把他們逐出禁宮宴會廳。座中的大臣們都害怕惹惱了女皇,一個個大驚失色,但「太后以其言直,勞勉之,同列皆嘆服。」[《資治通鑒》,卷207,久視元年十一月。]
但是,武則天的不當之處是,因「二張」能讓她歡心,便不斷賜以高官。這一點如前賜官薛懷義,而薛懷義能獨立建築明堂,也能挂帥帶兵打仗,賜官可以說得過去。但「二張」皆二十歲左右少年,僅會吹奏歌舞,就不該賜予高官。張昌宗不久便升為散騎常侍,張易之升為司衛少卿,都是近侍中的較高官位,這些官位雖多為虛銜,但相比之下,也顯得賜予輕賤,貶低了該職銜。
「二張」之母臧氏和韋氏(其父為官,一夫多妻,「二張」乃同父異母)也都被賜贈夫人。女皇還考慮到張昌宗的母親臧氏喪失,孤寡寂寞,與尚書李迥秀有私情,乃敕令李迥秀與臧氏公開來往,戲李迥秀多多關心臧氏。這近一步讓我們看到唐朝風氣習俗,其開放程度如何,這並非女皇本人的作派,如果當時風氣嚴謹,她只要不問即可,沒有必要特赦這不正當關係合法化,以授人口實。
見到女皇寵「二張」,武氏諸王、宗楚客和一些親近侫臣,便巴結「二張」,求得殊利。便如同以前巴結薛懷義一樣,經常等候在「二張」的門庭下,爭著為「二張」牽馬執鞭,稱號他們為五郎、六郎。「二張」受他們寵慣,也就漸漸驕恣狂妄起來,一些無賴也就齊庥「二張」之處,作威作福,挑唆撥弄,漸漸和朝中大臣發生摩擦。
武則天這些年雖覺老邁,但朝中大事歸於平靜,突又有「二張」的陪伴,變得心情開朗。雖然歲數一年老過一年,不會轉老還童,但心情好了,但無病無災,神情風發。對遊山玩水興趣大增,每年暑天總是帶著二張及諸武侄孫、太平公主、皇嗣諸親到各處游幸。武則天見告成縣東的石淙澗風景優美,又在石淙澗北岸建造一處行宮,名曰三陽宮[《資治通鑒》,卷206,聖歷二年臘月。],每逢夏日,多到三陽宮避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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