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勿看
第四百七十章.勿看
公地692年,武則天在這一年中又用了三個年號,四月以前是天授三年,四月改為如意元年,九月再改為長壽元年。公元684年也用過三個年號,即嗣聖元年、文明元年和光宅元年,因為那一年發生三件大事,即高宗駕崩后中宗即位、廢中宗李旦即位、武則天代李旦臨朝執政,中宗、睿宗、太后臨朝各用一個年號。公元692年是她自己做皇帝為何用三個年號?原來那年女皇虛歲是七十歲了,「人到七十古來稀」,女皇七十了,她自然有所感想,先改個「如意」是圖個吉利,想順利闖過七十大關,再往另一個「坎」上奔。這年五月,她還禁屠宰,都是圖吉享,想春秋高壽,壽比南山。
但奇怪的事居然發生了,又過四個月,到八月底已掉的牙床里竟然長出了新齒。這一奇迹讓女皇太興奮了,所以才又改元長壽的。史書自然有點不懷好意,這麼記載:「太后春秋高,善自塗澤,雖左右不知衷。丙戍,敕以齒落更生,九月,庚子,御則天門,改元。更以九月為社。」[《資治通鑒》,卷205,長壽元年九月。]年輕就是年輕,史書非說人是「善自塗澤」,好了,七十歲了又長出新牙來,這個不是誰都能做得到的,史書沒辦法,只好老老實實記載,如果武則天能自動掉下腦腦袋,史書就該大事渲染了。又長出新牙了,史書就寫那麼一小句。而武則天當時不知怎麼高興呢?在百官的簇擁下,武則天登上高高的則天門,接受百官的拜賀,改元長壽元年,大赦天下。
武則天精力充沛、思想活躍、日理萬機,一直想不到年齡問題,這一年她所以挂念年齡和壽興問題,主要有個嗣位問題纏繞著她,具體來說是武承嗣為爭奪皇嗣興風作浪,她拿不定主意,認為不如自己再活一百年,讓他們無法爭奪。
然而,在武承嗣的眼睛里,姑姑畢竟年已古稀,說不上哪天突然駕鶴西去,自己的命運如何,實在兇險。他是武氏嫡長,最先繼承武士彟的爵位,姑姑稱帝,又以親王出任宰相之職。但他心如明鏡,這一切靠的是皇上這棵大樹,大樹一倒,一切就難測。所以,他加緊培植黨羽,籠絡大臣,樹立威信,牢牢控制朝局。並利用酷吏,整治那些仇武家的大臣,恨不能把他們全部清除,換上自己的親信。然而,自己的親信全是些無恥的小人,如傅遊藝、宗秦客、來俊臣等,沒有一個如狄仁傑、魏元忠般的忠誠、正派而有能力,這些大臣全部是自己的死對頭。所以,他十分清楚,一旦女皇帝不在了,天下絕不可能再是武家的。他們也一定會被清除。所以,只有皇嗣是武家的、是他武承嗣,天下才能是武家的,他以合法的身份出現在朝廷上,反對派只有依附他才能繼續做官,最終必然會轉向他一面,那時武周的天下才能代代傳下去。
他不敢公然向姑母討要皇嗣繼承權,因為現在的皇嗣是姑母的親兒子,姑侄的關係親不過母子關係,他太沒有把握能討到皇嗣繼承權。這些,都是武承嗣為之焦慮不安的問題,也是他最為關心的問題。
這些問題正好也是武則天最為難的問題,她心中也像明鏡,自己的身體再好,再換幾顆新牙也沒有用,人到古稀就像日薄西山,沒有幾年好過,唐朝的前三帝都只活了五十幾歲,唐太宗的身體那麼雄壯,才剛活到五十齣頭。自己死後究竟讓誰來繼統?自古以來,皇帝沒有一個不是傳位給親生兒子的。但是,自己的兒子姓李不姓武,如果傳嗣給兒子,天下又成了李家,武周政權自然就消亡了。以前她解決的辦法是把兒孫們全改為武姓,當今的皇帝變成了皇嗣,已改為武姓了。李賢的兒子光順、守禮、守義及女兒長信公主都是武姓;中宗之子重潤、重福、重俊、重茂也都改為武隆;睿宗之子成器、成義、隆基、隆節、隆業都姓武了。這兩一來明顯產生了尖銳的新矛盾,武姓宗室王與李姓宗室王對立而存在,形成了對立的兩個陣營。現在因為她的存在,這兩個陣營還沒有公開反目,但她知道他們之間的仇恨愈來愈厚,矛盾也愈加尖銳。一旦她不在了,他們會各自組織,血拚一場。
她曾經試圖在時解決這些矛盾,解決的辦法是打擊自己的子孫,讓武姓王揚刀立萬,為武姓王繼統立下基礎,讓文武大臣偏向武姓王,這是她讓武周天下繼續的決定。其表示是長壽二年開始,在宗祖祭祀時,她作為皇帝初獻,讓武承嗣亞獻。同時,把李姓王降級,以恆王成義為衡陽王、楚王隆基為臨淄王、衛王隆范為巴陵王、趙王陵業為彭城王[《新唐書》,卷4,本紀四,則天紀,長壽二年。]。同時,藉助平李唐宗室王叛亂之機,把李氏宗親或殺或流,包括高宗庶子也一個不留。如汝南郡王李煒、鄱陽郡王李湮、廣漢郡王李謐、汶山郡王李蓁、零陵郡王李俊、東平郡王李續、廣都郡王李疇、嗣恆山郡王李厥、嗣鄭王李敬、嗣滕王李修琦、預章郡王李亶、澤王李上金、許王李素節、南安郡王李穎、鄅國公李昭等。
這些做法明白地告訴朝中百官,下一步他要把皇帝繼承人讓給武氏,讓武周天下永久取代李唐天下。但是,她的舉措遭到朝中重臣的反對,大家尤其對那個武承嗣反感,他指揮酷吏的殘暴殺戮,分明是一頭吃人的野獸,讓他接替當皇帝,怕比秦始皇還要兇殘。於是,出現不久前皇嗣問題上朝中的一場爭鬥,宰相們沒有一個同意立武承嗣為繼嗣的。在那場爭鬥中,出現了兩種觀點:一個是王慶之立武氏血親的觀點,「神不歆非莫,民不祀非族」,也的確有道理。另一個是李昭德的姑侄和母子關係的比較,「自古未聞侄為姑立廟者」,說的也極為動人。兩個說法都對,但卻不能都成立,因為二者只能其一。但窨是選子還是選侄,讓這位英睿無比的女皇猶豫不決,因為問題的確十分重大,選擇了一方,就意味消滅了另一方,這兩個陣營絕不調和,那是一場滅族的戰爭。
武承嗣看的比武則天還清楚,爭不到皇嗣位,直接滅亡的是他自己,他將會被李氏接替人和李昭德等大臣撕得粉碎,毫不會留情,李昭德在光政門外杖殺王慶之的場景讓他不寒而慄。所以,他不能等。
他來個釜底抽薪之法,把皇嗣李旦害死,迫使皇帝非立他不可。他行之有效的辦法還是利用告密整死皇嗣,或暗殺。長壽二年正月,武則天身邊的戶奴團兒向女皇密告皇嗣的兩個妃子「為厭呪(咒的異體字)」。其二妃一是劉妃,生李旦的長子李成器,一是竇妃,是李世民母親竇太后的曾孫子,生子李隆基,便是唐明皇。在二妃進嘉豫殿朝拜武則天時,被武則天殺死,埋在宮中,無人知屍體所在(或曰二妃神秘失蹤)。[事見《資治通鑒》,卷205,長壽二年正月。]李旦失去了兩位妃子,又不敢說明,只有心內悲傷,在武則天身邊像不知此事一樣面不敢露形跡。團兒害死了二妃,又在女皇耳邊密告皇嗣,武則天的親信說出了團兒害二妃、又要加害皇嗣的真情,武則天才知上當、殺死了團兒。
那麼,團兒為什麼要陷害劉、竇二妃,又要加害皇嗣?這又是一個宮中秘聞,既是秘聞就難有確實根據,其事又牽扯女皇帝和皇嗣,「為君者諱」不好直言。《資治通鑒》只用了「有憾於皇嗣」幾個字,原文是「戶奴團兒為太后所寵信,有憾於皇嗣,乃譖皇嗣妃劉氏、德妃竇氏為厭呪……團兒復欲害皇嗣」(原文出處見前注)。那麼「有憾於皇嗣」是什麼意思?後來的作者從這字裡行間窺出了秘密,認為是團兒欲與皇嗣發生某些隱秘關係而被拒絕,或皇嗣不敢做,使團兒懷恨在心。繼而同武承嗣有了勾結,她所以要加害皇嗣,是武承嗣指使。這種可能是可以成立的,只是尚無確實史料可以證明,在當時武承嗣爭奪皇嗣的陰謀活動中,這種事的出現也不足為怪。
團兒被殺,李旦的幾個兒子都被降格為地方王,《新唐書》記為「郡王」,實則相同,皇孫李成器的資格也被取消,降為壽春王。武承嗣以為搶奪皇嗣的時機成熟,便乘機讓人誣告皇嗣謀反,武則天便令來俊臣審訊皇嗣左右的人。來俊臣慣用酷刑,使受刑者不勝毒楚,都誣招與皇嗣謀反,免遭毒刑。而在皇嗣那裡一個工人安金藏卻不忍心皇嗣遇害,乃大聲向來俊臣說:「公既不信金藏之言,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說著用刀子自剖其胸腹,血流滿地,五臟都暴露在外面。有人趕忙飛告女皇,女皇聞說,立即派人把他抬送進宮,命太醫搶救。太醫理其內臟,再用桑皮缐縫合,敷上藥粉。經一夜搶救,安金藏才蘇醒過來。武則天親自前往看視,因他身子不能動彈,概令免禮,嘆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即是說:「我自己對親生兒子不能明察,累你殺身作證明,受這麼大的痛苦。」說完,便命令來俊臣停止審訊,放出被訊人等,武承嗣的陰謀又告吹。
皇嗣問題鬧得天翻地覆,仍未解決。武則天仍然不能決定,只好遷延下去。而她唯可依憑者,就是讓自己長生不老,自然就免得自己的子侄們動刀動槍,互相攻殺,也省得大臣們跟著受害,更省得像安金藏這樣的人跟著玩命。
於是,武則天也想去求神仙了。儘管她知道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都曾求神保祐,長生不老,但其結果全是虛空。然而她仍報有期望,尤其是她七十之壽,猶感精力不哀,掉了的牙還能長出新的來,也許自己真與神仙有緣,便想試試。
邪門外道者,只要人招之必然就有,何況是皇帝需求。武則天要長生不老術,馬有就有成群的神仙出現。河內(今河南黃河北岸地區)有個老尼姑住在洛陽麟趾寺,白號浮光如來,她與嵩山人韋什方一起以妖妄惑眾。浮光如來自稱能周知過去和未來;韋什方自稱是東吳赤鳥年(公元204左右)生,已是450多歲。還有個「老胡」人自稱年已五百歲,還說二百年前就見過薛懷義。武則天求神心切,立好賜韋什方武姓,又任他為正諫大夫、同平章事,還送他制語:「邁軒代之廣成,逾漢朝之河上。」制語是皇帝語,相當於皇帝的「語錄」、警句。武則天的這個制語用的兩個典故,前典言廣成子居崆峒山上,黃帝軒轅氏立於下風而問道。后典言有個神仙叫河上公,漢文帝在黃河之濱蓋了個茅草房,聽他講《老子》,河上公告訴漢文帝:「我註解這部經書已千七百年了。」武則天問這兩個典故褒韋什方是活神仙,是黃帝時代的廣成子、漢初的河上公。武則天遂也被奉為神聖,在其皇帝尊號上加了一大堆神聖字眼。長壽二年被尊為「金輪聖神皇帝」;延載元年(694年)武承嗣鼓動二萬六千多人又為武則天上了個「越古金輪聖神皇帝」,她欣然接受,改元延載元年;第二年,又加尊號為「慈氏越左金輪聖神皇帝」改元證聖。據考證,前一個尊號重在「金輪」二字。菩薩應世現身,稱為轉輪王,則轉輪王有金銀銅鐵四級,分別代表不同的轉輪,金輪王擁有四方天下,以次類推,鐵輪王只擁有南部閻浮提州一方天下。后一個尊號又加一個「慈氏」號,慈氏是彌勒的意譯,即謂女皇是彌勒轉世。那「越古」何意?是言「最古老」,原來,「彌勒」和「菩薩」都不是一個,而是產生年代不同的許多個。如佛經說最古老的那個彌勒,即慈氏塗勒,是佛祖的第一個彌勒弟子,先於佛祖圓寂,后經天經修行四千歲,等於人間五十六億七千萬歲,再至人間成佛。大周女皇帝武天就是這個彌勒的化身,也是可以擁有四方土地的金輪菩薩的化身,等等。
然而,邪門外道從來是要敗露的,那幾個能知天命,能讓武則天永久不死的神仙們也很快暴露了原形。
剛尊「慈氏越古金輪聖神皇帝」號沒幾天,明堂起火了,夜間大炎照得洛陽城像是白晝,一把火把明堂和附近建築燒個凈光。武則天震怒了,她正要找那些活神仙算賬,那個「浮光如來」如平常一般走進宮殿,女皇一見劈頭便問:「汝常言能前知,何以不言明堂火?」老尼姑無言以對,狼狽逃去。既然皇帝不信老尼姑了,馬上就有人告老尼。說她自吹一日吃一粒芝麻一粒米,可是晚上卻與弟子烹宰宴飲,而縱容男女弟子百餘行yin穢事。而那個自稱450歲的韋什方自稱能造長生不老葯,到嶺南採藥一去不歸。
武則天本來不想把他們怎麼樣,一聽眾人控告,馬上產生了殺人的念頭。於是派人去找老尼,假稱繼續任用。老尼沒想到武則天會張網以待。放膽前來,弟子也被召回。女皇命人圍住寺院,全部逮捕。河內老尼被殺,余皆沒為官奴。韋什方在偃師聽說騙局敗露,自殺而死。
武則天始知自己也尋不到長生藥,總有一天要歸西,皇帝位也總得讓別人來繼承。
神功元年(697年)正月,的確發生了謀反事,造成一個大獄,也是女皇統治後期的最後一場大冤獄。
箕州刺史劉思禮鬼迷心竅,竟相信相術謀反事。他以前曾跟術士張憬藏學相面,張憬藏告訴他,你的面相可做太師的高官,等到你到箕州做官時,這個目標就可實現了。到神功元年,他果然被授為箕州刺使。命相的應驗讓他昏了頭,他想要做太師,位至極品,不是輔佐王命無以至此高位。便找到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一聽更加神經病,以為劉思禮輔佐的一定是他,雖然自己是個七品芝麻官,既然天命如此,就不要拒絕了。
於是,他倆便真的秘密商量造反奪皇位。他們的計劃是:與朝中官員相交接,以相面欺騙對方,假說他們都是富貴相,正當他們高興時稱:「綦連耀有天命,大家擁戴他做皇帝才能得到寶貴,你的面相富貴,就是應在他身上。」
明堂尉(負責守衛明堂的軍官)吉頊聞其謀,告訴了酷吏來俊臣。來俊臣此時因貪賄已被貶為合宮縣尉,獲此信息以為又是個陞官的大好機會,於是他趕緊上報。武則天聞報,立即派河內王武懿宗審理此案。武懿宗是武則天從侄,武則天稱帝開國封的十個郡王之一,和武承嗣一樣,打算清除反對派,使朝歸武氏。他抓住這個機會不放,表示只要說出造反的全部人來,並按他提供的朝中大臣的名單誣陷,就免除劉思禮不死。結果,劉思禮把鳳閣侍郎李元素、夏官侍郎孫元亨、天官侍郎石抱忠和給事中周潘、涇州刺史王勔、監察御史王助等三十六家海內名士全部誣供出來,並利用酷刑使他們承認謀反,全部殺死。還進行滅族,案子牽連千餘人受害。
這個案子是郡王武懿宗親自審量,有謀反人的揭發、有被告的供詞,案情清楚,不由武則天不信。實質上她仍然犯了不察的錯誤,供詞是在酷吏的鍛煉下提供的。武懿宗一下子殺了這麼多人,朝臣把他排在周興、來俊臣之行列里,認為他是「周來之亞」。
來俊臣想獨吞破案的功勞,又告吉頊,吉瑞一聞消息就去見女皇,在女皇面前洗刷自己,才得免於死。案后,來俊臣、吉頊都以功臣的面孔出現,得到了武則天的信任。
隨後,又誣告誅殺了司刑府史樊惎。其子到朝堂上鳴冤,沒有人過問,拿出刀來自剖其腹。秋官侍郎劉如只是哀嘆了幾聲,來俊臣就告他附惡逆,武則天下令流放瀼州。
來俊臣得武則天信任,又囂張起來。此人好色不堪,專以搜集美女為能事。常倚勢強搶民女,又視某官有美妻,乃羅織罪名陷害之,后矯詔取其妻,前後被害者不知凡幾。李昭德常惡來俊臣,亦被其誣告謀反而下獄。
來俊臣終於驕橫過了頭,在黨羽中以石勒自比其才,產生謀取社稷的念頭。他不再聽命於諸武,決定組織黨績羅告武氏諸王和太平公主,又進而誣告皇嗣、廬陵王、南北衙門官員同反。換句話說,他誣告朝中所有官員、武氏宗室、李氏宗親全謀反,只有他是武則天的大忠臣,讓武則天下令殺掉朝中、宗室所有的人,自己獨攬朝綱,再進一步謀取皇帝位。他簡直以為自己可以像董卓那樣,權控整個朝廷,成了政治瘋子。
這一陰謀被人告知諸武,他們非常害怕。而太平公主卻以果斷手段告來俊臣,乃羅列來俊臣罪,上告母皇,諸武也一起上告,使來俊臣終於進了監獄。刑司按法定其罪,應處極刑。武則天總以為他告了謀反大案,立了大功,還想敕免他,奏摺上去三天仍遲疑不批複。大臣王及善上奏說:「來俊臣凶狡貪暴,國之元惡,不去,必動搖朝廷。」武則天看了奏摺仍在猶豫。有一天,武則天游於御園中,吉頊執綱牽馬,武則天騎在馬上緩緩行走。她向吉頊打聽大臣們都在議論什麼事,吉瑞說:「大臣們都怪處理來俊臣的奏摺還不發下來。」武則天說:「來俊臣有功於國,朕正思考怎麼處置他才合適。」吉瑞回答:「以前於安遠揭發李貞等人謀反,才準時把他們平息。於安遠這麼大的功勞,才做個成州司馬。來俊臣的功勞有他的大嗎?但他卻聚集黨績,誣陷良善,家裡的贓物堆如山,冤魂塞住了道路,他是國家的大強盜,為什麼要為他可惜呢?」武則天聽了吉頊的話,決定拋棄來俊臣。
武則下詔殺死了來俊臣。仇家爭著撕咬其肉,斯須肉盡,又挖眼剝面,披腹出心,騰踏成泥。武則天知天下人恨他,乃下詔數其罪惡,詔上有言:「宜加赤族之誅,以雪蒼生之憤,可准法籍沒其家。」士民相賀曰:「自今眠者背始帖席矣。」[事見《資治通鑒》,卷206,神功元年四月。]
來俊臣受寵時,選官部門受他的指使,選來俊臣的親信為官者數百人。來俊臣被殺后,任選侍郎們都向武則天自首其緒。女皇責備他們,他們說:「臣等有負陛下死罪啊但臣等亂國家之法,罪上一身;如違背了來俊臣的意願,當時就得滅族」武則天聽了,才知道自己重用來俊臣,才使他敢於胡作非為,朝臣們才如此害怕他。於是,武則天都敕免了這些侍郎們。
經過來俊臣案后,武則天再三反思任用周興、來俊臣的前後過失,終於醒悟。一天在朝堂上問侍臣:「頃者周興、來俊臣按獄,多連引朝臣,雲其謀反。國有常法,朕安敢違中間疑其不實,使近臣就獄引問,得其手狀,皆自承服,朕不以為疑。自周興、俊臣死,不復聞有反者,然則前死者不有冤也?」夏官侍郎姚元崇對曰:「自垂拱以來坐謀反者,率皆興等羅織,自以有功。陛下使近臣問之,近臣亦不自保,何敢動搖所問者若有翻覆,懼遭慘毒,不若速死。賴天啟聖心。興等伏誅,臣以百口為陛下保,自今內外之臣無復反者。若微有實狀,臣請受知而不告之罪。」太后悅曰:「向時宰相皆順成其事,陷朕於yin刑之主。聞卿所言,深合朕心。」遂賜無崇錢千緡。[《資治通鑒》,卷206,神功元年九月。]
酷吏們被除,政局寬鬆了。很多人提到魏元忠也是冤枉的,武則天馬上召回任為御史中丞。魏元忠曾三次被流放,一次遭貶,都大難不死。更險者,是女皇從刀口上救出他來。一天,武則天宴請群臣,武則天問他:「卿往者數負謗,何也?」對曰:「臣猶鹿耳,羅織之徒欲得臣肉為羹,臣要所避之」武則天聽了,一句話也未說。她怎麼想呢?這麼好的大臣像鹿一樣被酷吏數度捉去欲做羹吃,而捉鹿者卻是她使用的工具,哪么其罪應由誰來承擔呢?武則天想來想去,心裡難過極了,有什麼可說的呢?
監察御史魏靖請求為那些受冤者平反昭雪,武則天當即批准。在調查複審工作中,許多人被解除罪名,許多冤死者得到昭雪。此後,朝中再無大獄,君臣關係融洽,出現了共同治理天下的和平局面。
然而,歸根結底,其癥結又在哪裡?武則天夠得上一位明君。但她的非正統地位和女性身份即雲貴終是大臣們心中的疙瘩,這個疙瘩武則天本人怎麼才能完全解開呢?
聖曆元年(698年),武則天七十五歲。這一年她突然感到思想的懈怠,從來沒有過的懈怠。幾十年敢作敢為的豪氣沒了,也缺少了那時的敏感,似乎對人對事有點無所謂,甚至有點麻木。在大臣眼睛里,女皇帝這兩年變得慈祥、有趣,雖然威嚴猶在,但沒有了以前那種逼人的鋒芒。
由於思想懈怠,身體也似乎跟著軟弱。女皇很熱愛祭祀活動,以前泰山、嵩山封禪的祭祀、洛水授圖的祭祀,女皇的興奮、昂揚,登上則天門的宣赦,猶如一座天神、一個從天而降的女神。然而,如今的祭祀活動中,大臣們只能看到女皇的虔誠、一個老年婦人的虔誠,動作遲滯、腳步踉蹌。
看到女皇的老態,朝中大臣都在想著一個問題,女皇身後接替人的問題。但是,女皇不說,大家都不開口。大家再也不想逼她,都由爭鬥變成了同情,為女皇的難於決擇感到同情。在繼嗣問題上能說得上話的大臣,也都是老人了,他們的爭鬥心似乎也不存在了,變成了憐憫和同情。因此,大家都在等待著。
但是,有些人卻著急,這就女皇的侄兒武承嗣和武三思。他們看姑母一天天老下去,與大臣們的關係一天天融洽。中樞大臣由狄仁傑、婁師德、王及善、杜景儉、王方慶、姚元崇、魏元忠等人把持。這些人都穩重、忠直,全是忠於李唐王朝的能臣、治仕。姑母偶爾也讓他們任宰相,但總不讓他們掌中樞,姑母到底是要把位子再讓給李唐,還是讓武周延嗣,做個開皇帝?他們心裡一點數也沒有了。
沒有數就得問出數來。於是,聖曆元年二月里,就有幾起人前來說女皇,他們說:「自古天子未有以異姓為嗣者。」於是,數年不提的老話題又搬出來。對二武的心思和行動,朝中大臣消息靈通,一清二楚。一天,女皇宴請眾宰相。席間有人提起二武為皇嗣的事,狄仁傑說:「文皇帝櫛風沐雨,親冒鋒鏑,以定天下,傳之子孫。大帝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無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與母兒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后,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侄,則未聞侄為天子而祔姑於廟者也。」此時說這些話,女皇一點也不感到驚奇。但她平靜了這麼多年,一聽就厭煩,就對狄仁傑說:「此朕家事,卿勿預知。」狄仁傑一聽有點著急,趕緊拿女皇《臣軌》中的觀點勸說女皇,意思是君臣股肱,乃為一體,分不出國事和家事來。接著,王方慶、王及善也緩緩插言,勸說女皇。並勸女皇召還廬陵王,使母子相見。武則天聽了,不僅毫無當年的鋒芒,眼睛里滿是淚水,侍從趕緊替女皇擦拭。武則天嘆口氣說:「朕老矣,不中用矣」
他日,女皇忽召狄仁傑說:「朕夢大鸚鵡兩翼皆析,何也?」狄仁傑聞問一定在想女皇的意思,然後回答:「武者,陛下之姓;兩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則兩翼振矣」[《資治通鑒》,卷206,聖曆元年二月。]
年邁的武則天至此更加清楚,大臣們仍然是李唐的大臣,他們認可屈從了她這個皇帝,卻沒有認可武姓皇族。認可她,也只是認可她是唐室的第四代皇帝,而不是武周的開國皇帝。她深信自己可以做一個開國皇帝,但是她就得再次跨上征鞍,揚起利劍,殺死這些忠於唐室的大臣,殺掉自己的親生兒子與自己的孫子們。因為,他們會誓死保衛李唐宗脈,狄仁傑們一定做得出來。然而,她已經做不到鬥爭的事了,她更不能向自己的子孫動刀。因為她一天天在向長安的李唐皇陵走近,那兒有她崇敬的名君李世民,有同她廝守幾十年的丈夫李治。他們正向她招手,到了那裡她將是李治的妻子、太宗的兒媳。那時見到了他們她將如何交待?難道能說「我把你們的子孫全殺光了,現在已是姓武的天下了」嗎?席間的淚水是真誠的。那是母親想念親生兒子的淚水,兒子昏瞶,做出了荒唐事,但是這些年對他的懲罰還不夠嗎?已經十幾年不見她的顯兒了,她想念。母子的親情使她的好強之心融化了,她開始止住奔騰的腳步,退到親情的房檐下。
一個月後,武則天託言廬陵王有病,派遣職方員外郎徐彥伯前往召廬陵王及其妃和諸子,入都療疾。七月,廬陵王到神都,潛居宮中。狄仁傑等大臣知廬陵王被召回,就進宮求見。武則天見宰相前來,滿面春風地說:「朕知愛卿所來何事,廬陵王已還宮矣」狄仁傑卻故作不知地說:「真是喜事,臣何不知?」武則天即使人挽起簾幕,廬陵王從簾後走出,拜伏於地。武則天扶起廬陵王,牽著兒子的手到狄仁傑面前,說:「朕還卿廬陵王」又對兒子說:「今全我母子團聚者,國老也兒當拜國老」狄仁傑免冠頓首,哽咽淚涌,跪地答拜。左右扶起狄仁傑,狄公繼奏:「陛下母子團聚,家國之大幸事,廬陵王留過在房州,天下所悉知。今日在內,臣亦不知。宮外難免議論,其如明迎之,使朝內外盡知也。」武則天答應了狄仁傑的奏請,乃令廬陵王去石像驛安置,由皇帝「具法駕,陳百僚,就迎之。」於是,滿朝文武皆知皇上將嗣位於廬陵王[《資治通鑒》,卷206,聖曆元年三月。]。
九月,皇嗣李旦堅請遜太子位於廬陵王,得到皇帝允准,於是改立廬陵王為太子,複名李顯,李旦冊為相王。太子太保魏王武承嗣見繼嗣落空,鬱郁成病,一命嗚呼。武三思為人乖巧,見形勢急變,乃向廬陵門靠攏。
在立嗣期間,與突厥的關係仍時有起伏。突厥首領默啜許諾其女嫁於唐,建立姻親,這年六月,命武承嗣子武延秀入突厥,納默啜女為妃。武延秀,淮陰郡王也。命豹韜衛大將軍閻知微攝春官尚書、右武衛侍郎將楊齊莊攝司賓卿,以二人為使,攜金萬兩、帛萬匹為聘禮,送武延秀前往。鳳閣舍人張柬之勸諫:「自古未有中國王娶夷狄女者。」武則天不聽,乃外調張柬之為合州(今四川合川)刺史。
武延秀一行至突厥黑沙南庭,見默啜。默啜說:「我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兒也此豈天子之子乎我突厥也受李氏恩,聞李氏盡滅,唯兩兒在,我今將兵輔立之。」乃拘延秀於別所,以知微為南面可汗,說是留著做唐朝在突厥之地的百姓之王。把閻知微、杜延秀、楊齊莊、裴懷古扣留。把其他人放回,讓他們持著自己寫的遣責信回洛陽,還故意封他們官職,加官服。發突厥兵進攻靖難、平狄、清夷等唐軍。
放回的人至神都,呈上默啜之書。武則天看到書中列舉唐朝五大罪狀,全是胡說八道,什麼給他們的種子是薰熟的,金子是假的,絲帛是粗劣的。尤其強調可汗貴女,武氏小姓,以此冒充婚姻,侮辱了她們。因此起兵,欲取河北。武則天一見大怒,乃發兵三十萬征討之。又以廬陵王為河北道元帥以討突厥而招兵,人聞太子為帥,幾天內招兵百萬。又以狄仁傑為行軍副元帥,幫助太子征討。
大軍行前,狄仁傑、薛仁貴子薛納等將領,都再三向親自送行的女皇說,立嗣問題態度還應堅決明朗,要讓新太子在百官面前聽政和謁見皇上,我們就是戰死疆場也心安了。
武則天一一答應了將領們的請求。
武則天確立廬陵王為太子,確立了她身後的皇位繼承關係,但她仍然是大周皇帝,並沒有讓位給太子的想法,由於幾十年鬥爭的習慣,使她仍牢牢朝廷局勢。同時把首都的屯兵,令河內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歸統領,把禁中兵僅,控制在自己手中。
對默啜的打擊,她雖派兵及時進行。但她早已認為默啜的犯境,很快會遭失敗,並不怎麼在意。而朝中的大勢,她卻不放手。她對自己罷黜貶走十幾年的廬陵王和他的近戚並不放心。而朝廷大勢,重在中樞宰相,她對自己的宰相們,尤為看重。武則天晚年的宰相是狄仁傑、婁師德、王及善、姚元崇、蘇味道、李嶠、陸元芳、魏元忠、吉頊,也有武家族人武三思、武攸寧,其中狄仁傑是首輔,尤為女皇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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