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四章 終究在意
那旁,芝嵐與易之行始終保持緘默,為的就是不再引起任何不可調和的爭執,這於二人而言,乃是極為養生的相處模式。
此時,落寞之人非芝嵐一人是也,獨處於清舞樓中的李隼亦是伶仃者的一員。
今時,望著蕭條零落的大街,李隼的內心始終被一種難言的哀戚籠裹著,像是悉數的心緒都驟時低沉了下來,自打芝嵐離開以來,李隼癱軟的身軀便未曾離開過大廳的案桌,他始終趴伏在上頭,一動不動。
從芝嵐的口中得知秦家的轎輦會從此處途徑后,李隼就生怕錯過了什麼,一直將自身的目光正對向大道上,像是當真準備迎接秦玉煙的新轎,哪怕遠遠看上一眼也好。李隼暗自思襯著。
不久后,空寂無人的大道上終於響起了嘈雜的人聲,緊接著便是噼里啪啦的鞭爆音。
李隼知曉,這是秦玉煙的新轎到了。
思緒及此,不知怎的,李隼的內心深處竟油然而生出一抹濃郁的焦灼與緊張,但見其雙瞳緊瞠著,裡頭漫溢著的情緒沒法被人輕易辨析,總之是那等極端複雜的情感。
秦玉煙出嫁,他為何要緊張?今時的李隼實在覺得自己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然縱使內心的情緒過於繁雜,李隼的行徑亦始終不曾變過。他仍趴伏在桌案上,目光怔怔地望向清舞樓之外的大道。
隨著人聲愈發喧嚷,李隼內心的緊張竟也隨之升騰起來。男子的行徑始終如一,可其雙瞳卻愈發瞠大,像是萬般亢奮地等待著什麼。
可他究竟在等待著什麼呢?難不成是在等待著往昔苦苦追求自己的女子嫁為他人婦嗎?不,李隼認為這沒什麼值得等待的,但他能確切地感知到,內心深處的某份情緒確乎是在蓄意待發著。
下一刻,大道上終於出現了人影,先是一對對,一列列的趕熱鬧看客,旋即顯現在李隼眼下的乃是王家三公子,也就是於李隼的心中行將要落入秦玉煙魔爪的倒霉蛋。
可惜,這倒霉蛋的長相併非李隼所想得那般獃頭獃腦,反而有些俊俏,堅毅的眉宇間甚而還染著三分英氣,瞧上去可不像是那等愚笨的獃子。
「嘁!瞎了眼嗎?皮囊好的人竟還能看得上秦玉煙這種蠢丫頭?」
當即,李隼發出一聲由衷的感喟,不知是出於嫉妒還是旁的什麼情緒。
待這位俊俏的新郎官身騎駿馬,喜氣洋洋地掠過李隼眼下時,緊接著便是一座尤為火紅的新轎駛過李隼的目光所及之處。
那正是秦玉煙的轎輦,裡頭正坐著那位欲圖迎接新夫婿,新日子的美嬌娘。
然而不知怎的,轎中人分明瞧不見外頭的景狀,更不知今時轎輦已抵了哪兒,可轎中的美嬌娘卻鬼使神差般地於今刻略掀了轎簾,同時亦掀開了自己的紅蓋頭。
往外瞅了一眼時,竟恰好與清舞樓中的李隼的目光撞了個滿懷。
這一刻,呼吸像是驟停了,人世亦好似就此靜止了下來,於這電光火石之間,二人的情緒忽激起千層浪,往昔的記憶再度因這分秒的重逢掀翻開來。
李隼愣在了原地,秦玉煙卻趕忙將轎簾重新放下,旋即在轎內端正坐好。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在行將成為他人婦的關頭下又一次目見李隼的容顏,那張臉孔還是那般呆愣,還是那般俊俏,卻也還是那般叫人心傷。
女子捂住自己的胸口,竭力撫平今時亢奮的心緒。
與此同時,清舞樓中的李隼亦對適才那分秒間的景狀頗感彷徨。
時隔許久,秦玉煙那張容顏似乎未曾有絲毫改變,卻又好似完全變了模樣。其上洋溢的不再是對自己的笑顏與柔情,反而莫名加添了三分躲避與隔閡。更重要的是,那是一張不該叫人瞧見的新娘臉孔啊,美嬌娘的容顏居然在自家夫婿親眼揭下蓋頭前,先行被旁人目睹了。
幸而,適才那一瞬所發生的種種最終只被這二人彼此悉知,這是他們二人的秘密,除卻他們彼此外,沒人能共享那一刻的溫情。
漸漸地,俊俏的新郎官走了,美嬌娘亦隨著那新郎官逐漸遠離此處,人群繼續追隨著喧嚷而去,清舞樓再度恢復了不久前的清寂,像是什麼也未駛過一般。
儘管一切已然消散,然在李隼的心底,某種情緒卻在潛滋暗長著,他沒法忘卻適才那一瞬的痛苦。
沒錯,那根本不是什麼美好逢見,那分明是痛苦的掙扎。
一石激起千層浪,李隼本還安寧的心扉終叫那張驚喜描畫的嬌顏攪擾得暗流涌動,他沒法抑遏住內心那股難言的瘋狂陣痛。
就像是自己的所有物驟然被人奪了去,且在未經自己允准下便別旁人強行霸佔,這種經歷任是誰人也會感染不適與憤慨。
這一刻,男子終將癱軟的身軀從案桌上冉冉抬起,其雙眸始終充溢著猩紅。
「小六,你先照看著清舞樓,待會兒如若有客人來,你便幫我先行招待一下,我有事得稍稍離去一會兒。」
「得嘞!您去吧!」
賬台旁的小六忽被案旁的李隼驚醒,趕忙揩拭起唇畔的口水,倉皇言道。
這目光還未全然移過去呢,李隼便徹底沒了影。
「咦,真是稀奇!這段時日也沒見掌事溜得這般快!出了什麼大事了?」
小六自然不解,因為就連李隼自己也不知自身究竟要趕赴何處,而去到了那處,自身又能做什麼去扭轉現今的困局呢?他渾然不知。
與此同時,芝嵐與易之行仍處在誰人也不願意搭理誰人的緘默之中,二人的內心底皆堆砌著從前的怨氣。
「王夫人,迎親隊伍還沒到嗎?本宮還想去瞧瞧玉煙妹妹今兒個的美嬌顏呢。」
芝嵐無故朝案上的果盤撒氣,指尖不斷在上頭磕碰著,口中道的亦儘是不耐的言辭,顯然,她不願繼續與易之行共處一桌席之中,哪怕離這男子三米遠,只要二人的目光還能偶時交錯,芝嵐就想趕緊逃離此方噩夢。
「皇後娘娘您在稍等一會兒,玉煙馬上就能到了。」
王夫人陪著笑臉說道,然其敏銳的眸光卻能當即覺察出皇后與天子之間漫溢著的詭秘氛圍,這二人似乎不像是夫妻倆,更像是那等不共戴天的仇人。
王夫人一頭霧水,久久沒能思索出這夫妻倆的相處方式。
待王夫人一離,始終選擇緘口不言的易之行終算是開了口。
「你若是不想要朕呆在你身邊,你大可直言,不必這麼勉強自己。」
天子的口吻暗冗一絲怨怒,芝嵐的嗓音更是卷雜著戾氣而至。
「您可是天子,是一國之君啊!臣妾區區一女子,又怎的敢說天子的不是呢?陛下實在過於抬舉臣妾了。」
「哼,你說朕的不是可非兩三日了,倒也不必裝腔作勢,你就是這等不顧禮法的人,無需佯裝出端持的形象。」
就此,二人的對峙再度於口舌之爭中展開,一側的燕祺屬實無奈,不禁搖了搖首,暗嘆一口無奈且冗長的氣息。
「陛下,如今皇後娘娘還懷著身子呢,就算是為了我們大殷的龍脈著想,您還是莫要惱她為好。」
燕祺在天子耳畔細心叮囑道,誰料換來的卻是天子的橫眉怒目。
「憑什麼?今日分明是她在惱朕,朕作何偏要這般憋屈?燕祺,你到底是誰的屬下?日後你乾脆去皇後身旁辦事好了!」
易之行滿目傲厲,今日的亢奮似是相較於往日更甚,幸而這是旁人的府邸,如若換做深宮,易之行非得將芝嵐與燕祺統統趕出去不可。
「陛下……屬下不敢……屬下只是擔心小皇子的安危罷了……」
「不必你來擔心,既是朕的孩子,他便沒有這麼脆弱!」
「是……還望陛下息怒……」
瞧著易之行憤慨的模樣,一側的芝嵐好生暢快,二人似乎再度回到了往昔的時光中,凡是瞧見彼此不快的容顏,那便是對方的歡愉所在。
恰在此時,外頭終傳來一聲呼號音。
「新娘到了!新娘到了!」
此言一出,諸賓客趕著出去迎接新娘子的轎輦,人人都想趕著熱鬧,蹭點喜氣。而芝嵐亦終於有了擺脫易之行的理由,連忙追隨著人群往外走著。
可惜,皇后與皇上在此,諸臣子們自然不敢造次,先行為他們二人敞開了一條道兒,芝嵐只能在眾目睽睽下親手推著易之行冉冉踱步至外廳,面上同時堆砌著極為勉強的笑意。
「該死!怎的如何也擺脫不了你!」
芝嵐一面維持著端莊的笑意,一面輕聲囁嚅道。
「哼,這是你的宿命,你以為朕樂意要你推嗎?」
易之行踢譏諷般地言道,雙眸卻閃現過一抹理所當然的從容。
「那你便自己走!逞什麼能?」
「還不是你的那位小郎君害得朕?你可莫想就此撂攤子走人,你得幫他負起責來。」
再度提及隨璟,易之行似失卻了前些時日的怨毒,興許是因芝嵐的憤然離去叫易之行不得不將一切看開,他始終不願自身與芝嵐的矛盾是因無足輕重的旁余男子而引發。這根本不值當。
當諸人瞧見迎親隊列抵至時,歡騰聲不止。
周遭的炮竹音不絕於耳,秦於煙便在這方喧嚷中與自己的新郎官行了婚禮,處處充溢著笑顏,每個人都被沾染上婚宴的喜氣。
忽而,芝嵐滿臉堆砌的笑意竟因人群中的某張諳熟臉孔所斂,那人正是李隼,如今的他正呆愣地站在人群之中,與諸人共享著這方熱鬧的喜氣。
然毋庸贅述,其容顏卻與旁人格格不入,其上遍布的只有衰頹與哀戚。
見狀,芝嵐大驚,她不知李隼為何要至此,分明適才還信誓旦旦地道著自己絕不在意秦玉煙的姻親。
「易之行,我還有事,先行離開一會兒,你叫燕祺照料著你。」
「你要去哪兒?」
天子很是警惕,當即含顰逼問道。
「這不干你的事,管好你自己吧。」
女子離去的態勢很是決絕,易之行方欲伸出手去擒住她,芝嵐卻毫不猶豫地將那隻伸出的手撇開。
就此,天子的心間忽油生出一縷難以言喻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