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流言起,蜚聲漫
外面剛鬧起來的時候,方逸華打電話進來,齊思悅就知道了是怎麼回事,也跟派出所那邊聯繫了一下,又跟婦聯和殘聯都打了個個招呼,確保收治楊思楠的所有流程和手續都沒有問題,就等著王啟良上門了。
只是沒想到方舟硬是堵住了王啟良,只放了李警官進來取證,讓從知道王啟良找上門來開始就惶惶不安的楊思楠總算鬆了小小的一口氣。
她已經很努力讓自己成長,不再畏懼,學會說不,可畢竟在這裡的時間還是太短,而之前那段黑暗歲月里給她帶來的疼痛和飢餓的感覺尚未遠離,讓她條件反射般聽到那人的名字就會忍不住渾身發抖。
「別怕,我們都在這兒,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齊思悅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在沙發上,又塞了一杯熱熱的檸檬蜜水在她手裡,既潤喉又能安撫她的情緒,免得她激動起來,見到警察或王啟良時又失去了理智。
畢竟,她的病例上,就有過突發性癲癇的病史,不得不防。
楊思楠點點頭,「我不怕,我不怕!」她努力對自己說,反覆重複,試圖說服內心那個膽怯懦弱的自己,讓她勇敢起來,像小方老師一樣,不畏一切,堅強勇敢,獨立自主,才能有像方舟一樣的男人呵護和愛惜。
女人慕強,男人也一樣。
而她,從小到大,婚前被娘家人掌控,婚後被婆家人控制,就如同一個毫無靈魂的木偶,任人擺布,自然就沒了人的尊嚴,任打任罵,誰都能來欺負一下。
她原本都以為自己會被打死了可沒想到會被人救下,會被人送到安然康復中心在這裡看到了那麼多跟她一樣病症的人甚至很多人的病情比她更嚴重但他們都在努力地活著,努力地訓練,為了早一天康復,早一天獨立而努力著。
在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看到他們讓她忽然之間就有了希望。
尤其是林大寶和方逸華類似的遭遇,同樣的病情沒有人放棄,完全靠自己的努力,現在活出了那麼精彩的自我精彩到她原來連做夢都不敢想象的地步。
「我不怕我能行!」每重複一遍她就在腦子裡過一遍方逸華的模樣,那是她的理想,也是她的力量源泉只要想著通過努力就可以成為像她一樣的人,她就能汲取到讓自己堅持下去的力量。
於是,當李警官進來時,聽齊思悅介紹,她就是楊思楠時竟有些意外。
他做警察十幾年了,見過被家暴和虐待的女人不知有多少,有些你前腳幫了她,後腳還怪你抓她丈夫,自己立不起來的,神仙也救不了。
楊思楠的案子他之前就見過檔案,是方舟和律師起訴王啟良虐待病要求離婚後,就把相關資料都複製了幾份,安然康復中心作為他們派出所的管轄區,有些敏感人物的資料都會備份一份,以防萬一。
只是沒想到,這萬一來得還挺快。
好在楊思楠的情況比他預想中要好得多,雖然還是瘦得嚇人,皮包骨頭一般,但臉上能見到點血色,眼神也不是那種獃滯的毫無生氣的模樣,他就知道這人是真的被救回來了。
殺人誅心,醫人治心。
像她這樣的受害者,如果治不好心病,就算治好了被虐打的傷,回去依然是個受氣的包子,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再次受虐,反反覆復,直到徹底消失。
而楊思楠現在的情況,顯然比那些人好多了,哪怕她抖抖索索的很明顯害怕的不得了,卻依舊堅持著面對他,結結巴巴地講述她被娘家收了十五萬彩禮后,嫁到王家這兩年的日子。
她的智力發育不全,表達能力也不是很好,有些記憶或許模糊了,但那些充滿血色的傷痕卻依然留了下來。
李警官看了她的驗傷報告,也跟王家村那邊的派出所聯繫過,之前她也有幾次被打的進了醫院,醫生給報了警,但在王家和楊家人的強勢壓力之下,她依然毫無反抗地被帶了回去。
其中有一次,就是妊娠兩個半月被打至流產,大出血后做了子宮摘除手術,再也不能生育。
這本就是王家人造的孽,結果卻成了王家人怨恨她的理由。如果不是因為楊家不肯退還禮金,而他們又出不起再娶個媳婦的錢,只怕她早就被趕出門去了。
後來那幾次,若非是牽涉到其他人,也不會進派出所。
兩年時間,有記錄的尚且六七次,那些沒記錄的,還不知有多少次。
驗傷報告里有寫,X光可見骨折二十七處,其中陳舊傷二十五處,新傷兩處。這兩處新傷,一個在頭部,一個在肋部,都是差一點就致命的傷處,哪怕現在好了以後遇到個天冷風濕的還是免不了受罪。
「我要離婚,我不回去。」
楊思楠說道最後,一字一字地,很清楚明確地表達了自己的決定,說完最後一個字時,她的背心都已被汗浸透,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要不是齊思悅就坐在她身邊扶著她讓她依靠在自己肩頭,她只怕話都沒說完就已經癱軟在地上了。
「好,我明白了,這是剛才我給你做的記錄,你看看,如果沒什麼問題的話,就在這裡簽個字。」李警官將筆錄本遞給她,指了指簽名的位置,看著她在一筆一劃認真地寫下自己名字時,沖齊思悅笑了笑,說道:「想不到齊院長你這裡的心理輔導也很強啊,像她這樣的,我們那以前也接過幾個案子,最後都要死要活地跟丈夫回去,我們也沒辦法。」
齊思悅笑了笑說道:「那也是李警官你認真負責,沒拿這當家務事打發了,我聽說有的警察就算接了警去了,也是勸和不勸分,不願插手這些家務事。」
「那估計也是沒辦法。」李警官無奈地嘆道:「你不知道,我們之前也不是沒抓過家暴的男人,可前腳抓了人,後腳人家老婆就找上門來,說我們濫用職權刑訊逼供,有的甚至反過來告我們……我們最怕就這種,你幫了她吧,最後還不落好,一不小心還被反咬一口……這種家務事,真沒辦法!還好你們這位,拎得清,否則……」
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這也是齊思悅當初最擔心的,不過現在……她伸出手去,可楊思楠比她高半個頭,摸摸頭是夠不著了,只能拍拍楊思楠的肩頭,說道:「楠楠可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她吃了這麼多年的苦,現在知道怎麼做才能過得更好,不會再走回頭路了。」
楊思楠使勁地點點頭,她從方逸華和林大寶身上,看到了自己追求的目標,而不是被娘家和婆家踩踏了多年對自己全然沒有認知的那個時候了。
其實那些反口的女人也一樣,她們被家暴的時候,不僅僅是身體上受到傷害,更多的是心志被摧毀,自尊被踐踏,反反覆復地被PUA洗腦,以為自己只有忍辱受屈下去,靠著丈夫才能活著,甚至只有這樣,才能被丈夫接納……所以她們不但不敢反抗,還拒絕了幫助她們的人,將自己死死地困在了那個牢獄之中。
她們不知道,反抗才有生路,不知道,自己離開那個家之後,也能生存生活,甚至過得更好。
齊思悅簡單地跟李警官說了幾句,就送他離開,到門口的時候,看到門外已經被清場,那幾個跟著王啟良來的男人蔫頭耷腦地坐上了警車被吳警官帶回派出所,方舟則等著李警官出來后,開車送他回去,打算順便申請個禁止令,嚴禁王啟良在他和楊思楠的離婚案開庭之前接近她和康復中心,免得再生枝節。
等他從派出所回來,告訴大家,王啟良帶去的人,在派出所就開始跟他吵起來,本來都是同村同族的來幫忙,可誰能想到會被逮去派出所,還要罰款,再好的關係也咽不下去這口氣了。
沒了那些人撐腰幫忙,就王啟良自己,以後只怕是不敢隨便再來這邊惹事,等到法院開庭,有驗傷報告和這些證據,楊思楠應該就能徹底擺脫這個家暴男,從那段噩夢般的婚姻里走出來。
大家都以為這事兒到此結束了,可沒想到幾天後,一個新的流言在中心內外蔓延,甚至有人打電話舉報了——方舟。
「什麼?說我猥褻女童?還誘女干病患?」方舟氣得鼻子都快歪了,「她有什麼證據?空口白牙就舉報人?以為這是什麼年代,造謠一張嘴,連郵票都不用了?」
齊思悅也很無奈,「那邊說要保護舉報人信息,所以先來問問情況。我已經回復了絕無此事,你先想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你和小方老師的婚期近了,這些流言要是傳了出去,對你們倆的影響都不好。最好能找到源頭,澄清事實,否則這些流言只會愈演愈烈。」
方舟有些煩躁地撓撓頭,「我得罪過什麼人?我哪記得……敢這麼無憑無據就污衊我的……真想不出來!」
齊思悅正要說她,手機忽然響了,一看是林翔宇打來的電話,立刻接通,「嗯,方舟是在我辦公室,啊?微博?還有人網上發了他的照片?!好的,我們立刻就去看看。」
她掛斷電話,立刻打開電腦,搜索網頁。
這兩年上網的人已經從天涯和其他大大小小的論壇,漸漸轉移到了微博上,這裡的各種新聞八卦和消息越來越多,任何人都可以成為「媒體」傳播八卦,真真假假,總是往最能吸引眼球和注意力的爆炸性新聞上扯。
而現在的一條熱門消息就是「知名康復中心導師猥褻女童,誘女干病患」,裡面有「圖」有「真相」,自稱是個自閉症女童的媽媽,送孩子到某自閉症康復中心去做治療,可沒想到孩子的病一直沒治好,還越來越不愛說話。
結果有一天她偶然聽到有人說某個男老師誘女干病患,就想到那個男老師也是自己孩子的導師,在訓練的時候,對女孩經常摸摸抱抱,現在她回想一下,有些動作完全超出了治療和康復內容,懷疑女兒的病情惡化就是因為受到這個老師的猥褻導致。
她向有關部門舉報之後,卻因為沒有實證,也拿不到監控錄像,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猥褻男繼續猖獗,還拐騙了一個自閉症患者準備結婚,悲憤之下,在網上發帖求助,希望能引起有關部門的關注。
這帖子說得真真假假,聲情並茂,其中還有幾張訓練時的照片,方舟和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在一起,靠的極近,像是他撲上去扯開了那個女孩的衣領,要親吻那孩子的後頸……
齊思悅的滑鼠停在那張照片上,皺起眉來。
方舟也看到了那張照片,立刻叫了起來,「這是誤會!我根本沒有親她,當時安安他們玩吹泡泡,有幾個泡泡正好落在小玲的脖子上,弄得她一脖子肥皂水,我是幫她擦的……能拍到這張照片的,是咱們中心的人!」
「那是自然,別人也拍不到。」齊思悅嘆口氣,看了他一眼,說道:「就算如此,這把柄也是你遞給人家的!如果你平時注意一點,跟女孩子保持距離……」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方舟咬牙切齒地說道:「這照片拍根本是故意錯位……存心想要害我!就算我這次注意了,她也肯定能相處別得辦法。」
齊思悅點點頭,「那就去查一下監控,當時在場的都有誰,能拍到這個照片的位置,應該不會有很多人。」
「好!」方舟正準備離開,齊思悅卻又叫住了他,「你跟小方老師先說一聲,這事已經把她牽扯進去,還有人發了她的照片,最近你們都不要出去,也不要接記者的電話,等查出是什麼人在搞鬼再說。」
方舟一聽她提到方逸華,愈發地生氣,明明馬上就要到他們的婚期,卻莫名其妙冒出這事兒來,就算方逸華相信他,也少不了那些流言蜚語,真不知該如何才能洗清這黑壓壓的污名。
真是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還未必有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