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命二運三風水
蘇老爺子看著自己曾經的女徒弟,曾經那個窈窕清麗的二八佳人,如今已經變成一個消瘦蓬頭的中年婦女。
「如錦,沒想到你連師傅都不肯叫了,我在你眼裡,只配得上一句蘇先生么?」
蘇老爺子聲如洪鐘,威嚴赫赫。只見那秦如錦身子微微一怔,一滴豆大的淚珠子,像一顆巨石重重砸在地上。
他伸出手把眼淚擦乾,默默嘆了口氣。
「我早在20年前就說過,此生不進蘇家門,你我的師徒情分早就斷了,還叫那些老掉牙的稱呼有什麼用?」
蘇老爺子估計估計沒有想到,自己這個女徒弟,二十多年竟還是如此執拗。
他激動地拍著椅子把手。
「你還說過你此生不入玄法門!你現在乾的是什麼勾當?你瞧瞧你現在的樣子,人不人鬼不鬼。待在這麼個烏煙瘴氣的地方,做的都是什麼買賣?」
秦如錦站在原地,如同一個小學生,安靜的聽師傅責罵。
蘇老爺子越說越起勁兒,直接走到那一對兒紙紮人偶面前,不知嘴裡默念著什麼心法,兩隻手重重朝著人偶頭頂拍下去。
剎時間只聽見從紙紮人偶傳出嗚咽似的兩聲鬼叫,兩股濃重的黑氣在人偶頭頂蕩蕩悠悠飄散而出。
「用生魂做紙紮,你做的都是傷天理,損陰壽的事兒,秦——如——錦,你太讓我失望了!」
秦如錦聞言忽的變了臉,剛才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瞬間顛覆,她揚起下巴,把鬢邊的劉海掀起,她的額頭上有一塊乒乓球大小的圓形傷疤。
這塊傷疤表面凹凸不平,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碴子粒,顏色暗紅髮褐,看的人心裡直發毛。
聽聞秦如錦年輕時異常貌美,現在依稀從身段體態里也能看出他氣質不凡。
唯獨就是太過瘦削了些,整個臉頰往內凹陷,面容暗黃憔悴,雙眼無神,寫滿了滄桑與疲憊。
秦如錦手指他額頭上的傷疤,咆哮道。
「傷天理,損陰德!呵……蘇先生,你能告訴我天理何用?陰德何為?天道不公,視萬物為芻狗。就是天道,就是天理。才把我變成現在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現在你同我講大仁大義。這世道如若存在仁義,我何至於淪落到如此地步!」
「那是你自找的!」
蘇老爺子傾刻間怒火攻心,一句吶喊,如同山崩海嘯。
「我早就警告過你,當初你非要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我早就說過,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人的命是天註定。你與天斗,只會萬劫不復。」
「憑什麼?」
秦如錦的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蘇老爺子,那眼神里滿是不滿與悲憤。
「為什麼我的命要由天定?我那麼努力,付出全部。為的不過是能和尹兆雲長相廝守,我愛他,他也愛我。為什麼老天非要拆散我們?」
尹兆雲,應該就是蘇老爺子口中,秦如錦當年與之私奔的那個官宦子弟。我記得蘇老爺子說過,秦如錦和尹兆雲之間生肖相衝,八字不合。若強迫在一起,男必短命,女必萬劫不復。
這秦如錦現在做的是傷天害理的勾當,估計不會得到什麼好下場。一句諫語,在女人身上已經應驗,那麼那個男人……。
「兆雲死了!18年前就死了,血管瘤,整個身體都潰爛不堪,連張遺像都照不了。」
秦如錦解開了我心底的疑問。
「兆雲從小溫良恭儉,仁義禮信。天道若公,為何讓他年紀輕輕就日夜遭受病痛折磨。血管瘤是良性腫瘤,大夫都說沒有生命風險。可是,偏偏兆雲就挺不過去,日日在醫院穿刺,清創,不人不鬼。」
蘇老爺子身體微微一顫,他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局。可是親耳聽見秦如錦說出,依舊會為這一對痴男怨女感到惋惜。
「那你呢?為什麼又會變成這樣?」
蘇老爺子態度溫和下來,儘管自己的女徒弟做盡了傷天害理之事,可在老爺子眼中,他始終是當年那個自己最疼愛的小幺妮兒。
秦如錦從懷裡摸出一盒煙,用香案旁邊的老式洋火點著。猛吸一口,尼古丁的快感從喉嚨湧入肺部,再從鼻腔里竄出,整個人都精神了。
「兆云為了我和他父母斷絕了關係。我們私奔到了港灣區。在港灣區,兩個連粵語都不會說的大陸人,租住在衛生間大小的棺材房裡,生活艱辛且壓抑。
起初,兆雲在一家證券公司做業務員,我在芋蘭街夜場門口賣香煙。
後來,兆雲查出得了血管瘤,港灣區的醫藥費好高,我們又沒有醫保。為了給兆雲治病,我幾乎360行,行行都做。
坑蒙拐騙,投搶耍滑,陪唱獻身。我活的連個人都算不上。可是,我還是湊不夠兆雲的醫藥費,沒有辦法,為了弄到錢,最後我只能打主意在死人身上。」
蘇老爺子邊聽,身體邊在顫抖。他想都不敢想,那些年自己疼愛的女徒兒,活的有多麼苦痛與艱難。
「你都做了些什麼?或許……。」
「沒有或許。」秦如錦堅決的否定了蘇老爺子。
「富太太們貪靚,我為她們請嬰蠱。大老闆們愛記仇,為了報復仇家。我幫他們起屍,挖墳,破風水。下降頭,下咒,寄血蟲。
傷天理的事我樣樣都做過,損陰德的活兒我一樣也沒落下。還能有什麼或許,我知道自己會遭報應。我能算出自己的結局。
可是,在我走到最後那一步之前,缺德的事兒我是能做一件算一件。我要笑著看所有人哭,我倒要看看老天究竟還能把我怎樣,大不了挫骨揚灰,再無來世!」
蘇老爺子拳頭緊握,他知道,秦如錦已經救不了了,當年那個可愛的女徒弟,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死了。現在眼前的秦如錦,不過是一個喪心病狂的扭曲女人。
冥紙店裡煙霧繚繞,那白瓷八臂羅漢前面供著一個三足金鼎香爐。香爐里燃的不知是什麼熏香,黑棕色約有拇指粗細,呼呼的往上燃著白煙,煙氣有一股艾草混合酒精的味道。
這濃煙彷彿在冥紙店裡設了一個障,讓人與人之間充滿了冰冷,哪怕距離近在咫尺,也難以完全看清對方的模樣。
蘇老爺子被秦如錦氣的大口直喘粗氣,或許是換氣時呼吸太重,吸入了太多那黑棕色燃香的味道。蘇老爺子被嗆得連連不斷乾咳,這聲音,像極了市中心醫院呼吸科的日常。
大波浪上前拍打蘇老爺子的後背,轉向那個不人不鬼的女人。
「秦姨,有沒有水?爺爺年紀大了,受不了這麼重的供靈香。」
原來在黑棕色的燃香名叫供靈香,聽著名字,倒是和姓秦的女人頗為般配,都是那樣的詭異陰邪。
「方才來的客人送了些茶,我去沏些。」
秦如錦在房間的角落裡找到一個老式的紅色暖瓶。這些冥紙店雖然小巧,可如同麻雀一般,五臟俱全,什麼日常用品都不缺。
秦如錦隨手拿起一個待客的玻璃杯,只見她從茶葉罐里拿起一朵碩大的菊花,投在玻璃杯中,倒上開水。給蘇老爺子沏了一杯菊花茶。
茶葉倒是好茶葉,濃濃的菊花香氣,味道獨特卻有些熟悉。
大波浪接過茶杯,放在嘴邊吹吹涼,遞給蘇老爺子讓他潤嗓。
秦如錦依舊回到她原來的位置,坐在那尊白瓷八臂羅漢像前的香案旁,繼續慢吞吞的疊著金元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