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損陰德
「梅姐。」
「小梅。」
大波浪和牛柏曄幾乎同時叫出這個女人的名字。
看來今天來的顧客不是鬼魂,而是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這個叫小梅的女人撿了靠門邊兒的一張桌子坐下。
「哎呀!剛下夜班兒,餓的要死。整條商業街重給我們店兒里,就你們店的燈還亮著。」
這麼一聽,我頓時知道了這個女人是幹什麼的。
市中心醫院的商業街,半夜12:00以後還亮著燈的。除了我們黃泉餃子館,也就是緊東頭的一家「美美足療店」。
看來我的眼光沒有錯,這個小梅雖然不是洗頭小妹兒,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洗腳小妹兒。
牛柏曄看到小梅,一雙眼睛都閃爍著別樣的光芒。那副舉止神情,將男人的本性暴露無遺。
「梅兒,想吃什麼?我這就給你做。」
那個叫小梅的女人撩撩頭髮,看著牛柏曄眼含微笑。
「隨便吧。牛大哥手藝好,做什麼都好吃。」
憑著我強烈的第六感,一眼便能看出。這個叫小梅的女人和牛柏曄之間絕對有著某種曖昧的關係。
牛柏曄樂呵著撓著後腦勺,對著小梅一顧三回頭的返回后廚。
我看著大波浪,給她使了個眼色,瞥了一眼小門,又瞥了一眼后廚。兩隻手的大拇指,相對著做出彎曲的姿勢。
大波浪對我勾勾手,讓我離她近一些。
我附耳過去,只聽見她在我邊狠狠地說。
「一個老爺們,那麼八卦幹什麼?梅姐是店裡老顧客,牛柏曄又是個有家庭的。少傳閑言碎語。」
過了大約十幾分鐘,只見大波浪反覆不停的看著手錶。
「怎麼?又有約會?」
大波浪,隨意的點點頭。「死人,現在還不到。算了,我自己搭車過去。」
我真是佩服大波浪鐵石一般的心腸,無論周圍發生什麼大事兒,她依舊風雨無阻的每天半夜釣凱子。
只見她剛剛從櫃檯里拿出她的驢牌手提包,沖著梅姐擺擺手。扭著貓步,噠噠噠地走出了門。
少頃,牛柏曄從后廚端上一碗香噴噴的雞絲肉湯麵。我只當這個老牛就會給死人包蠟泥餃子。
沒想到他做飯的手藝也如此不錯。
那一大碗滿滿的雞絲肉湯麵,隔著一米開外就能聞出濃郁的雞湯香味兒。只見白白細細的龍鬚面上,飄著一層淡黃色的油脂,油脂上面是滿滿的雞胸肉絲。零星還點綴著幾葉嫩綠的蔥花。
牛柏曄親自把麵條端到小梅面前,雙手摸索著身前的圍裙。
「晚上天涼,吃碗熱湯麵暖身子。知道你不吃雞皮,全都是雞胸肉橫切的絲兒,瘦而不柴,快趁熱吧!」
小梅溫柔的低著頭,抱著面碗輕輕的嘬了一口麵湯。
「還是以前那味兒,牛大哥的麵條真的是檳城一絕。」
這一晚上,餃子館里冷冷清清,只有牛柏曄和小梅兩個人,靜靜的坐在餐桌前閑話家常。
聽著兩人聊天,大抵認識半年多了吧。牛柏曄還算規矩,除了中途拿起餐巾紙給小梅擦嘴,其餘都沒跟這個女人發生過分的身體接觸。
轉眼四個小時過去,伴著一股強烈濃重的酒精味兒襲來,大波浪又暈頭轉向的自己打車回了餃子館。
她默默地趴在櫃檯上,身體一抽一抽的打著酒嗝。朝著我晃晃手機,告訴我可以先暫時下班,等著白天有情況給我打電話。
我每天奔赴在市醫院與餃子館兒兩點一線。中途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十米路,一個人形單影隻的顯著格外蕭條。
順路去醫院食堂打幾個肉包,每天早上4:00多鍾,正好能趕上第一屜大肉包出鍋。東北的包子個兒頭特別大,麵皮兒也厚一些,發麵的麵皮兒呈現淡淡的黃色。
北方的包子肉餡兒比較足,不過口味有些偏咸,我在上海上了四年大學,口味習慣了南方的清淡鮮甜口,乍一回家時,吃什麼都覺得打翻了咸鹽罐兒。
其實還滿懷念學校門口的灌湯小籠。一隻小籠包精緻小巧,就像南方的女人,秀美玲瓏。薄薄的外皮兒,嘬一口是滿滿的皮凍湯汁,湯汁泛著隱隱的甜味兒,如今想起仍是回味無窮。
可惜,我這輩子估計也沒有什麼機會再回上海去。上海的美食,美景,美人。也只剩下自己獨自一人時,默默的遙想回憶。
城隍廟的煙熏繚繞,明珠塔在現代偉岸,穿著旗袍喝著茶水的婀娜姑娘,還有那打著油紙傘走在弄堂里的崑劇演員。
偏偏,我註定只能留在這座檳城小鎮。這裡是我的家鄉,我在這裡生,我在這裡長。只是,若把自己的一生都封鎖在這裡,我真的不甘心。
醫院的消毒水味兒嗆的人頭疼,呼吸科從早到晚都是接連起伏的咳嗽聲。我的父親就那樣靜靜躺在呼吸科重症監護室,父母給了我生命,為了他們,我只能將自己的人生局限於醫院周圍。
我和母親吃過早飯,大波浪的電話如約而至。聽說蘇老爺子掙扎了一宿,今天他決定去會會這個多年未見的,自己最疼愛的女弟子。
最近降溫,我換了一身厚重的皮夾克。風風火火來到餃子館兒時,蘇老爺子和大波浪已經整裝待發。
蘇老爺子今天打扮得尤為精神,莊重的藍色毛呢長款風衣,下身同樣是藏藍色的西褲,擦的油光錚亮的比利時弗蘭克皮鞋。濃密的白髮向後梳著,像極了大片兒中的老年版教父。
大波浪仍是緊身暴露連衣裙,只不過外面搭了一件純白色的開衫毛衣,有一些像職場劇董事長旁邊的女秘書。
我們三人浩浩蕩蕩的開車到了檳城郊區,還未下車,蘇老爺子已經緊皺了眉頭。
「作孽!」他哀怨的嘆著氣。臉色就如同今天的天氣,烏雲蔽日,見不得一絲光亮。
到了那小小的冥紙店門口,蘇老爺子整理一番衣領,抑揚頓挫的指揮大波浪。「丹紅,敲門。」
大波浪輕輕叩了兩下房門。屋內傳來熟悉的聲音。「門沒鎖,直接進來就行。」
蘇老爺子聽著這聲音,艱難的吸了一口氣。他同秦如錦二十多年未見,如今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內心難免波瀾壯闊。
伴隨著吱呀一聲。我默默推開門,靠在門邊,請老爺子和大波浪先進。
這間小小的冥紙店依舊煙霧繚繞,氛圍比上次來時,好似更加詭異,陰森。
蘇老爺子徑直走進屋內,對房間內的擺設幾乎不屑一顧。唯獨走到那一對童男童女紙紮人面前,突然看見他腳步一頓,整個身體開始顫抖,就連整齊油亮的頭髮絲都不能倖免。
「如錦,你現在過的好風光。」
蘇老爺子一字一頓,不知是譏諷,還是話裡有話。
那秦如錦正坐在白瓷八臂羅漢前的香桌上疊元寶。她素來不喜歡抬頭看客人,只是聽見了這熟悉的聲音,猛然抬起頭,頓時滿臉詫異。
冥紙店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寧靜,就像有人偷偷按了靜止鍵一般。秦如錦坐在那裡獃獃的看著蘇老爺子。蘇老爺子也筆挺的站著,望著自己曾經的女徒弟嘆氣。
大波浪在冥紙店裡打量一番,然後問秦如錦。
「秦姨,這裡有多餘的椅子嗎?找給爺爺坐一下。」
秦如錦有些慌亂,連忙起身,拍一拍身上的元寶紙屑,從身側雜亂無章的香燭紙蠟堆里,找出三個套在一起的塑料椅子。
「師,師……蘇先生,您坐。」
秦如錦低著頭把椅子擺成一排,唯獨把自己剩下的沙發凳擺在最中間,示意蘇老爺子坐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