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說是舊人
恰是花開時節,沐樺祁原就在祁連院中種得許多草藥,這番瞧著,很是有幾分奼紫嫣紅的樣子。
院中,陳嬤嬤正在清掃著三三兩兩的落葉,一邊掃一邊嘆息,還時不時望向院門處。待看到她們三人走進院中,適才還有些無精打採的雙眼立即明亮起來,掃帚一扔,步子迅速卻有些蹣跚的朝她們行來,顫著雙手紅了眼眶,「小姐,您可算是回來了。您這一出去就一個多月,也不知在外面吃沒吃苦……」
沐樺祁上前扶住她,帶著溫暖的笑道:「嬤嬤且放寬心,我哪會讓自己吃苦,不信你瞅瞅,都長胖了。」
自她前往南疆便一直未回來過,陳嬤嬤又常年不出府,唯一能得到她消息的途徑就是詢問亭家兩姐妹。可每次她們都是避重就輕,完全問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說是怕她在外面吃苦,實則是擔憂她在外恐會有什麼意外。
不過此時看起來她的臉色確實比之前要好些,陳嬤嬤才稍微放下心。
巧紅和巧綠也聞聲而來。
二人單膝跪下,雙手向前一握,極是恭敬的道:「屬下見過主子,見過尊使。」
一些規矩,墨邪閣還是該有的。
沐樺祁並未開口,而是雋依上前一步,「都起來吧。近些時日你們不必繼續留在此,且先回去,若有需要我會再找你們。」
二人沒有一點不情願,「謹遵尊使令,屬下二人先行告退。」
語畢起身輕輕一躍,便消失在祁連院牆頭。
見此情形,陳嬤嬤好半天回不過神來,「小姐,這……」那兩個丫頭不久前還在廚房裡幫她一起剝蒜洗菜,這麼長時間的相處,根本看不出與尋常丫頭有什麼區別,可是剛剛那跪下去雙手一握的架勢,分明極是瀟洒,再加上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功夫,這哪裡還是她見過的小丫頭。
而且,這樣的人,分明對小姐有著極大的敬畏。
見過小姐真容時便想到小姐定是不簡單,卻沒想到竟這般厲害。
「嬤嬤不必多想,從前該是怎樣,還是怎樣。」
陳嬤嬤想了想,便很快的緩過神來打量她身後的兩人。「這兩位是?」
「這位是修王府的水玉姑娘,這位是雋依,和亭原亭俞一起長大的。」
陳嬤嬤一聽,修王府的姑娘?這麼漂亮?那又是什麼身份?「原來是水玉姑娘。」見陳嬤嬤這般反應,沐樺祁只在心裡低嘆兩聲,也不怪她會這麼想,畢竟在這個時代,如陳嬤嬤這般,說得通俗些到底是個深居大院的婦人。就這沐樺邱還有那麼多小妾呢,人家修王名聲在外,哪還不能有個紅顏知己?
對於陳嬤嬤,水玉並不喜歡,不是因為她用如此語氣同她說話,而是身為一個下人,竟如此大膽過問主子的事,這在修王府或是主子的其他地界,都是大忌諱。
主便是主,仆便是仆,這就是他們的規矩。
然而即便心裡不喜歡,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來,到底祁小姐能這麼好聲好氣與之說話的人,想來在她心中也是有些分量的,遂彎身行了一禮,「嬤嬤有禮,主子命屬下這段期間都隨伺在祁小姐身邊,如此也能杜絕左相府其他人找祁小姐麻煩的心,還望嬤嬤多多照拂。」
這麼一來,她的身份也便表明了。不僅不是修王殿下的什麼人,還是個殿下信得過且特地派來照顧小姐的。
陳嬤嬤這下放心了。
「修王殿下這般有心,是我家小姐的福氣,水玉姑娘不必拘謹,這院中除了小姐和老奴,如今也只有你們二人,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水玉看她還算會事,對她的看法倒是有些好轉。
又看向雋依,不管是語氣還是神色都多了些親近,「雋依姑娘,你既是和亭原亭俞一同長大的,便不是外人,隨便倒騰個地方住下,我老婆子先去給你們做晚飯。」
尋到那棵月桂樹下的躺椅,沐樺祁愜意的躺下,拿了旁邊石桌上放著的一本書遮在臉上,長長舒了口氣,果然還是在自己的地盤好,想怎麼樣便怎麼樣。
這段時間發生太多事,縱是淡然如她,也覺著幾許厭煩。與阜修在一處時還不覺得,一個人的時候才發現,這樣的日子還真不是她喜歡過的。
她倒是有些明白古代為何會有那麼多的深閨怨婦宅斗家鬥了。以往她想都不曾想過,這世間會有那麼一個人能對她有如此大的影響。
阜修此人,也算很成功了。
雋依知道,自家主子這般模樣,必是在想事情。而主子想事情的時候,最不喜的便是被人打擾,是以便示意水玉與她一道退下。
走了幾步,水玉才開口問:「雋依姑娘,祁小姐一個人躺在那裡,我們不需要隨身伺候嗎?」
雋依回頭看她一眼,頗有幾分自豪,「你以為我們主子是那些個大家小姐么?你且記住,我們主子一旦這般安靜的躺下,必是在想事情,不喜有人打擾。否則你以為我們如此龐大的家業,又是打哪兒來的?」
這話雋依說得並不誇張,在她看來,不管是墨邪閣還是華梭樓,或是其他的產業,就是沐樺祁這麼躺著躺著便成功的,只因她大多時候看到沐樺祁,她都是這麼躺著的。
若是沐樺祁知道她心裡的想法,不知該有多無語。什麼叫做躺著躺著便成功的?如果不動手去做,她如今會這麼「衣食無憂」?
好吧,實際上她也確實極少親自動手,許多時候都只將法子教給下面的人。但需她親自出動的次數也有不少,否則也不會有諸如與西家大少不打不相識的這些過往。何況三大國一大城,她除了豐城哪處沒跑遍?
水玉卻是抓住了她話中的重點,「龐大的家業?」
儘管是失誤,雋依卻也沒刻意隱瞞,「瞧著我們主子的樣子,似是也沒瞞著你的打算,即便如此,有些事也不能現在便告訴你。你以為像你們修王殿下那樣的人,何以會看上我們主子這麼個沒才沒貌又沒身份沒地位的庶女?」
水玉唇角難得的扯了扯,你確定這麼說自家主子真的好么?
不過她確實很好奇祁小姐到底還有什麼過人之處。
「算了,這些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明白,你以後慢慢會知道。」水玉從來不知道,雋依會是這種說話只說一半的人。
吊人胃口什麼的,最差勁了。只是依著水玉的性子,縱然想知道,也不會開這個口去問。再則,她也明白,就算她問了,雋依也還是不會說的。
大家都清楚,這是原則。
另一邊,閉目沉思中的沐樺祁,微微不悅的皺了皺眉。
也不知道這破院子是什麼風水,竟有那麼多人喜歡闖!她都不記得這是第幾次這麼被人打擾了。
手勢輕輕一變換,近旁月桂樹上的樹葉便有十幾張飛射而出,這個力道,等閑之輩絕不可能躲過。只是從來敢獨自一人闖她這裡的,還真沒什麼等閑之輩。
外面沒有打鬥聲,如今天又未黑,此人必不是躲過她安排在院外的人,而是不知不覺便將他們都解決掉了。
然而在來人眼裡,看到的卻是女子一襲白衣,花叢樹見靜靜的躺在竹椅上,好似周遭一切皆與她無關。
靜逸而美好,讓人不忍出言打破。
卻沒想到這一失神間險些丟了一條命,看著適才那被他險險躲過而直直沒入牆中三分的樹葉,來人詫異的將目光投向她。
分明她自始至終都未動分毫,難道是此處設的陣法?不,依著他的見識,這裡並未有任何設過陣法的痕迹。想著又再次心驚於她的武功修為居然如此高。
「幾年不見,你變得連我都快不認識了。」
喲呵!聽這口氣,怎麼好像還是個熟人?
沐樺祁拿開搭在臉上的書,坐起身看向來人。不曾想這一看之下,連她都有些懷疑人生了。
誰能告訴她,她和這個剛回凌城不久的柏王殿下,又有著怎麼樣的糾葛?
「我道是誰,原來是柏王殿下,不知柏王殿下駕臨我這破院子,有何貴幹?」
完全生疏陌生的語氣,讓凌嘉柏上前的步子頓了頓,眸中多了一抹旁人看不懂的哀傷,只是這哀傷還未成型,就已被人打斷。
「主子,你沒事吧?」
雋依和水玉聽到動靜一道趕過來,見沐樺祁沒事才放下心。
水玉掃一眼站在一旁的凌嘉柏,難得的擰了擰眉,「祁小姐,可要屬下將這私闖民宅的賊人打發出去?」
私闖民宅的賊人?
凌嘉柏輕輕甩了甩袖子,第一次被人這麼說,倒是新鮮。
沐樺祁遂想到阜修似乎也私闖過她的院子來著,若是照著水玉的說辭,他豈非也是個私闖民宅的賊人?只要一想到阜修那般光風霽月的人可能會被說成賊人,沐樺祁就有些想笑,這一忍不住,還真就笑出了聲來。
見幾人投過來的奇怪眼神,才尷尬緩過神來,「不好意思啊,一時走神了。」
雋依眼角狠狠一抽,如果她沒記錯,亭俞似是和她提過修王曾夜半來此尋過主子。這世間,能讓自家主子變得這般神經的,想也只有那修王了。
卻也不看看此時是個什麼情形,闖院子的還站在這裡呢,這麼忽視人家真好么?
雋依那擠眉弄眼的模樣,讓沐樺祁看得很是有幾分不好意思,便開口打發道:「好了,你們也不是他的對手,該幹嘛幹嘛去,想來柏王殿下特地翻這一回牆,是有事要說。」
「不是一回。」
凌嘉柏一本正經的接話,讓她愣了愣。「什麼?」
雋依和水玉雖也好奇,卻不得不聽從命令退下。
抬起雙眸,認真道:「那日一回到凌城,我便來此尋過你,卻不曾想你已入宮。」
沐樺祁記得,凌嘉柏正是她入宮被凌帝賜婚與阜修的日子回的凌城。那日宮宴,他的確未到場,為此凌帝還特意詢問過,那純華公主還說過他去尋故人。
卻原來,那個故人便是她。
誠然,她是對凌嘉柏一點印象也沒有的,難道又是失去記憶的那兩年遇到的?可是在噬心蠱被喚醒時,她不是已經記起所有事了么?
「哦,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我七歲離京,十年方才回來,一回來第一個想見的人便是你,你就是如此不當回事的反應?」
說實話,見他突然這麼激動沐樺祁也有些為難,照著他剛才的說法,加上那有意無意間透露出的一副對她很是熟悉的模樣。她的這個語氣,實則是傷人了些。
前不久因著滾下石梯受那回小傷,她也收過他的禮。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她既受過他的東西,就斷然沒有故意冷言冷語的道理。他因著她這麼激動,自然也不是她願意看到的。「那個,柏王殿下,你先別激動,咱們有話可以慢慢說。」
「柏王殿下?這般生疏的稱謂……」
苦笑又自嘲的語氣,讓沐樺祁不由暗暗數落自己一回,果然她說起話來,總是不那麼中聽。
「聽柏……不是,聽你這個口氣,好像和我很是有幾分熟悉的樣子。可我還是想說一句,你會不會是記錯?畢竟你離開也有十年……」
「記錯?我這十年在外,無親無故,若非念著當年的承諾,怕是都不能活著回來,你卻說是我記錯了?」
沐樺祁雙眼睜得老大,這還有個承諾?哎喲喂,頭好疼啊。
好在她素來不是什麼拖泥帶水的性子,這般同他扯了這麼長時間,也不過是覺得凌嘉柏這個人,她並不討厭罷了。
臉上的隨性和散漫收了收,很是有幾分認真的道:「或許真如你所說,我們曾經是相熟的,但很抱歉,我真是一點兒印象也沒有,更別說什麼承諾。退一步說,即便當初真有那所謂的承諾在,對於現在的我而言也是多餘的。你說我自私也好,說我無情也罷,我都不會在意。這世上之人千千萬萬,能讓我變一變原則退一退步的,卻也只有那一人而已。」
凌嘉柏失落的倒退幾步,看著她的眼神滿是不可置信。
她向來最不喜在感情一道上拖拖拉拉,繼續道:「更何況,我對你所說的那些事,甚至你這個人,都沒有半分印象。」
「果然,果然是我太過異想天開了,自再面時你用那般陌生的眼神看我開始,我便不該抱有任何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