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九三章 劈我
扇耳光?
大庭廣眾之下,雲山來使華之遙,扇了寒宮帝境接班人月宮離一記耳光?
「他簡直狗膽包天!」
迎客廳即刻騷亂。
眾侍女心覺大駭,有人嚇掉了手上端著的玉盤糕點,有人連琵琶都握不住咣當墜地。
明明只是一記樸實無華的耳光。
它連半分聖力波動都無,呼在猝不及防的月宮離臉頰上,成功扇退了離公子。
其力、其波,分明也沒那麼大勁,就是打得全場所有人倒撤了十數步。
惟一一個沒撤的人,是月宮奎。
他獃獃立在原地,望著正捂著臉不可思議的離公子,望著扇完耳光后依舊平靜的華之遙。
月宮奎石化了。
這個時候,他腦海里再迴響起方才之遙兄那「視死如歸」的表情,以及「賜我一死」的請求。
他終於明白。
有些東西,自己聽不得,因為接不住。
而有些人,就算自己想保,拼上命了約莫也保不了。
「原來是這種死法……」
月宮奎腦殼嗡嗡,換位思考一下,假如離公子要求自己以使前往雲山帝境,將華長燈騙下主位當眾人面扇他一記耳光……
他無法往下再想了。
他已然不寒而慄,不知得是有多大勇氣,華之遙才能扇得出這一巴掌。
退?
月宮奎聖念掃著周遭之人。
他很想同護衛、侍女一般,遠離迎客廳這一危險漩渦,只拔劍蓄勢,佯裝護駕,卻瑟瑟不前。
他退不了。
人是他迎來寒宮帝境的。
他與華之遙間的交情,也容不得他退——是的,方才是有交情,這一巴掌過後,交情清零。
「來人!」
月宮奎凄聲嘶吼著。
他如一隻發狂發怒的巨獸,手往虛空一斬,吼道:「將這老匹夫給我拿下!拿下!老夫要親自斬了他,我要將他押到雲山帝境,斬首示眾!」
君辱臣死。
在自家地盤,離公子被他族使者扇耳光,這確實已非是什麼「任務」可以解釋得通的了。
華之遙必須死!
他若不死,且雲山華長燈若無任何錶示,寒宮帝境將傾舉族之力,血戮雲山,以洗今日之恥!
「啪嗒嗒……」
殿外,一眾太虛護衛聞聲,拔出寒光凜冽的寶劍,硬著頭皮衝進迎客廳中。
這一下足足衝進來了十餘人。
可華之遙是半聖,區區太虛護衛,如何拿得下他?
護衛們衝出去的時候,想的是希望華之遙能手下留情,留幾縷殘魂,以待族內後來復活自己等人。
但出人意料……
十數人衝出去,十餘把劍交錯,迅速架上了華之遙脖頸,將他肌膚割破,鮮血淋漓。
至末,華之遙都沒有反抗。
他只是面無波瀾注視著那斜彎在他身前,倒在侍女懷中,還手捂著臉,像是給一巴掌抽懵了的離公子。
「他該死啊!」
怒,從心中來。
這華之遙越是這樣一副視死如歸的表現,越看得人心中怒火勃噴。
有護衛一腳踹出,就要踹斷華之遙膝蓋,讓他跪在離公子面前懺悔。
護衛隊長及時出腿,踢掉了小年輕的腳,同時以冷冽眼神警告:
這是半聖!
有一個大原則是,不論何時何地,聖不可辱。
這本是五大聖帝世家制定的規矩,後來沿用至聖神大陸,被各大半聖廣為接受。
今日之華之遙,也許就是明日之他我,之族內族外全體半聖。
華之遙扇月宮離耳光,下場如何不必多問。
但護衛若是敢踹斷半聖腿,讓聖格跪地,寒宮帝境此舉,必遭各族譴責。
「隊長……」
年輕護衛懵了。
聖不可辱,那離公子就可辱嗎?
確實並無規矩制定說,少家主不可以被扇巴掌,但不成文就不是規矩?
離公子,就活該白挨這一巴掌?
「噗!」
月宮離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眼冒金星。
他皮膚白皙,肉身其實不俗,即便如此,華之遙這一巴掌用力之巨,依舊在他臉上留下幾道紅印。
華之遙也修肉身?
這個問題,根本不重要。
月宮離現在滿腦子在兜繞著的,只有一個念頭:
「從小到大,只有姐姐敢這麼打我,他怎麼敢、他如何敢?」
如果是給一記重拳,哪怕擊穿自己的心臟,如果是斬一記重劍,劈開自己小半個身體……
這都沒什麼。
禮尚往來,打回去就是了。
可呼巴掌,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呼,還不用聖力就純呼……
這是羞辱!
這是赤裸裸,不掩飾的挑釁!
「有趣,你很有趣……」
月宮離從侍女懷中掙出,人像是給抽癲了,魔怔般呢喃著什麼:「雲山帝境,華長燈,好玩,你們真好玩……」
他彎下身子,似在找尋什麼。
可找了半天並無所得,腦海里還是方才自己被掌摑的畫面,直到腳下踢到了東西,發出「當」的一聲。
「對,劍……」
他彎下腰,拾起了華之遙之前遞來,之後又一巴掌給抽掉的長劍。
他抓著這一品靈劍,披頭散髮,一步一步走回到華之遙跟前。
他並沒有說話,提著劍,劍尖對準了華之遙的胸口心臟位置,一點點、一點點刺了進去。
「賜死?」
「好,如你所願,就賜你一死。」
這一刻的月宮離,什麼都不想問了,只想把長劍慢慢捅進華之遙的心臟里,用力搗鑽,絞爛他的身體。
劍尖如是碰到了硬物。
華之遙皮膚易裂,其身體居然硬得跟塊石頭一樣。
月宮離用力懟了懟,一品靈劍都懟彎了,僅憑肉身之力他居然刺不破華之遙的防禦!
「嘶嗬嗬……」
月宮離氣樂了。
這是連老天都在和自己作對嗎?
一個毫無防禦的人,自己用一品靈劍,刺不破他的肉身,他卻能掌摑自己,留下印記……
「你很硬。」
月宮離用力再刺。
華之遙面無波瀾,真如死士,這更刺激了月宮離的敏感神經,「你不怕死,你確實硬。」
「離公子,老夫修"龍鍾之術",你不用聖力,刺不破我的防禦。」華之遙平靜回道。
龍鍾之術?
月宮奎微懵,他沒聽說過之遙兄修鍊過這門靈技啊?
但這似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離公子好像要瘋了……
月宮離確實瘋了。
什麼龍鍾之術,都是鳥術!
他對華之遙的肉身之術,半點都不感興趣,更無了解的慾望。
他用力刺,齜牙咧嘴。
可老天真和自己作對,他的肉身之力居然輸給了華之遙,劍刺不破!
「啊哈哈……」
月宮離扭頭看向了周遭的護衛、侍女。
護衛、侍女們一個個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沒人敢看自己。
他面色卻火辣辣的在燒,只感覺整個寒宮帝境的目光,今日全落在了
自己身上。
明日「離公子在家裡被雲山使者輕下桌掌摑」的訊息,也將流傳各大聖帝世家,引為笑談。
嗡!
聖力一涌。
一品靈劍長鳴,月宮離一劍捅穿了華之遙堅如磐石的防禦。
長劍劍身整根沒入,護手處更因用力推著華之遙蹭蹭後撤,在飛濺的血色中鋒芒直逼其身後護衛。
護衛嚇得手抖。
他險些也被刺穿,跟華之遙成為人肉串串。
月宮離將劍刺入華之遙身體,只覺劍身晦澀,如被堅石硬骨夾住。
他雙目微紅,用力扭動,不斷搗鑽著華之遙的心臟,將血洞搗寬,這才令情緒宣洩了些,並時輕聲問道:
「為什麼?」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扇我,你這樣我很沒有面子的啊。
華之遙表情抽搐,唇角溢血,視死如歸:「家主交代的任務。」
家主?
他家是……
哦,雲山的人,華長燈的任務?
「華長燈與我有仇?」
月宮離思緒短暫僵住,搜羅了過往,沒搜到自己有得罪華長燈的時候。
他再思考起寒宮與雲山的矛盾。
矛盾常年有,但不至於上升到你死我活,乃至「掌摑」的地步。
「我小時候,得罪過他?」
月宮離甚至開始思考,自己這一生,是否在不注意時,給華長燈留下了什麼不可磨滅的傷害。
以至於他要用這般極端的方式,來報復自己。
答案是「無」。
不論是自己與華長燈,還是寒宮帝境與雲山帝境,都沒有到做這麼絕的地步。
那就是此人不是雲山的人,是道穹蒼喚人變的,用來挑撥是非……
嗬,倒也不至於杯弓蛇影到這個地步,這裡可是寒宮帝境!
月宮離太知道道穹蒼的性格了。
這個節骨眼上,騷包老道絕對不會跳出來的,就算有人拿劍捅穿他的胸膛,用力搗鑽他的心臟。
他也只會面帶微笑,說一句「你沒吃飯嗎」。
「啊哈哈……」
月宮離想到這,又要被氣瘋了,只覺當下華之遙的表情,就是在對自己說,「你沒吃飯嗎?」
他手上更加用力。
他將長劍抽出,刺入,旋轉,研磨,他要搗碎華之遙的心臟,他要華之遙死!
可死前他要問個明白:
「為什麼!」
這第二個為什麼,顯然就不同於第一個了。
華之遙表情抽搐,七竅溢血,顫聲道:「家主說,你做過什麼事,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
月宮離心聲咆哮,已懶得思考。
不必思考,該思考的他已經想過。
他猛地將長劍拔出,高高揚起,就要梟下華之遙那囂張得不可一世,跟徐小受讓人見之生厭的腦袋……
「離公子!」
月宮奎再也忍不住出聲。
他也要瘋了,不止因為華之遙。
他承認自己孟浪了,之前口出過狂言,實際上當事情發生時,根本保不住之遙兄。
可是……
離公子太失態了。
他今日是受了什麼刺激嗎,哪怕是被掌摑了,不至於如此表現啊?
咻的一聲。
月宮奎出聲得及時。
劍,最終停在了華之遙脖頸上。
月宮離突然恢復了冷靜,他伸手捋順了被扇得披散的頭髮,表情又變得溫和了起來,拍拍華之遙臉龐道:
「你會死。」
「我知道。」華之遙像一條死魚。
「但先說說,華長燈交代任務時,還跟你說了什麼。」
「家主說,我掌摑寒宮帝境少家主,為大不敬,當受盡折辱而死,請離公子先賜我十三劍,毀我聖軀,再挑我位格,以儆效尤。」
月宮離聽得哈哈大笑。
他笑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只覺這話是如此的荒唐,以及不可理喻。
你明知道是大不敬,為何還敢?
你明知道是在挑釁,為何又敢?
既為折辱,區區只毀聖軀,怎消人心頭之恨?
而毀聖軀,為何又要十三劍,這「十三」之數,究竟是有什麼說法……不重要!
月宮離一點都不想要去了解為什麼是十三,而不是十二,或者十四,又為什麼要毀一個區區半聖的聖軀,而不是華長燈的。
他冷冽說道:「我會將這十三劍,斬在你族家主的臉上,當著雲山族人的面,但不是你。」
「請先斬我。」華之遙誠摯求斬。
「本公子為什麼要聽你們的狗話?」月宮離將劍揚起,抿唇而笑,就要放下。
他就是有反骨,他就是突然不想殺華之遙了。
他要押下華之遙,拘到華長燈的面前,讓他當著自己的面,審判這廝,斬他一百三十劍。
華之遙平靜望著這位翩翩公子哥,沉吟不久,唇齒一張,吐字如珠道:
「離公子,請冒犯我。」
此言既出,迎客廳刷的死寂。
滿堂護衛、侍女,再也捺不住自己要垂到地上去的腦袋,猛地抬起,不可置信。
就連月宮奎,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來,仿聽到了什麼離經叛道之言。
冒犯……
之遙兄,你如何還敢再用這詞?
「啊!」
迎客廳突起爆吼。
旋即劍光四縱,寒氣凜森。
只是瞬息功夫,華之遙身軀皮開肉綻,被月宮離十三劍削臂斷腿,開膛破肚,慘不忍睹。
鮮血、腸子、斷肢……滾淌一地。
月宮離雙目噴薄怒火,白皙面容濺滴鮮血,斜提劍的他形如惡魔,心情酣暢無比。
爽!
懶得再去顧忌什麼兩族立場。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隔夜仇如同隔夜飯,晚些再嘗已非當時滋味。
他享受、沉浸在當下。
直至一身殺機消弭,才覺得哪裡有不對勁的地方。
從始至終,華之遙像只是單純在挑釁,而非前來論事,他的任務也離譜
到像只是來挑起兩族戰爭……
那又如何?
該懼的,是華長燈,而非我寒宮帝境上上下下全體族人!
「你還有什麼心愿?」
月宮離不打算留此人了,拘一縷殘魂到華長燈面前即可。
華之遙並無多作思考,只是面帶微笑,唇角生蔑,又模仿起了方才月宮離的口吻,謔聲道:
「離公子,劈我。」
嘭!
月宮離一劍劈下,暴起時快如方才被人掌摑。
迎客廳聖力、劍光耀燁,無人反應得過來,就連月宮奎一句「不可」還哽在喉間,華之遙已從頭到腳被斬得一分為二。
「死、死了……」
抱著琵琶的侍女,平日里只是奏樂舞曲,哪裡見過當下這般駭人場面?
眾侍女蹭蹭後撤,有的甚至腳一軟跌到了地上。
那被一分為二的華之遙,兩半殘軀往兩側被暴力斬飛,轟然落地時卻並無血肉飛濺,而是化作了……
兩半石頭?
青灰色的兩半碑石比人還高,一左一右,倒在迎客廳的兩側。
之前散落在地的四肢、腸子、血液,也變成了石塊、石碎、石渣。
全場鴉雀無聲。
「咣當。」
月宮離手中靈劍掉地。
他終於意識到那種古怪的感覺在哪裡了,自己居然像是被人指引了?
但怎麼可能?
普天之下,連祖神都指引不了自己。
這人是人,還是碑石,難道自己眼睛是瞎了嗎,還看不出來?
月宮離的眼皮耷著,面無表情,沉鬱得可怕。
很快,他的嘴角微微抽搐起來,眼神黯淡的指著那碑石,奇聲問道:
「這是什麼東西呀?」
無人應答,戰戰兢兢。
月宮離聲音回歸平靜,再行發問:「月宮奎,這是什麼東西呢?」
月宮奎手腳冰涼。
在半刻鐘前,他以為這是之遙兄。
他和之遙兄交心、托底,商議毋饒分配之事,之遙兄也會說話。
現在,離公子劈開之遙兄后,之遙兄變成了石頭……
是啊,這是什麼東西呢?
活了一輩子,月宮奎見過各種怪異離譜的事情,厲鬼驚悚的那種都有。
他就沒見過碑石成人,挑釁一族,末了自邀被斬,隕於他族之事。
這一點也不恐怖。
只是荒誕,只是有悖常理。
這件事情本身,甚至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出現在「人」的認知範疇中。
關鍵是,這碑石精就算漫天過海,欺騙過了自己和離公子的眼睛,它求死圖個什麼呢?
月宮奎怔步上前,打量起左側的碑石來。
這一半碑石,上面布有數道深深的刮痕……或者說劍痕,為方才離公子所斬。
劍痕之下,還有字?
月宮奎眉頭微皺,輕聲念了出來:
「無止盡?」
全場愕然,無人知曉這寫的什麼玩意,但看上去劍意十足?
「這裡還有一個"道"……」月宮奎指著方才還是斷肢的一個散落石塊,上邊也有字。
月宮離臉色陰鷙,走向了另一側碑石。
這邊的碑石,其上除了劍痕外,還有著一個直穿後背的大窟窿,方才捅出來的。
也有字。
乍一看沒什麼。
但和前面的、和地上的連讀起來,事情好像突然就變大條了:
「道……無止盡,適可而……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