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追逃
「木老,那些人快追上來了,你帶著少主快些走,我們幾個拖延他們一陣,給你爭取些時間。」
昏暗的夜幕下,月色散落,地上像滿鋪了一層白霜,空曠幽谷顯得格外寂靜,不過此時,山谷中卻響起了一陣劇烈的喘息聲,將這份寧靜打破,伴隨著沉重喘息的還有渾厚卻又顯得斷續的話語,一同傳來。
借著月光映照的餘暉,能夠隱約瞧見,這突然闖入的是一隊人馬,細數過去六七人的模樣,此時的他們,身上都掛滿了血花,衣衫襤褸,滴著殷紅血跡的大手,握著手中泛起陣陣寒光的兵刃。
看他們那搖晃的身形,能夠支撐著身體依舊屹立不倒,可見他們如鐵一般的意志。
之前出聲的,是一個粗獷的大漢,上身赤裸,胸口處有一道深可及骨的可怖疤痕,手中,握著一柄半人高的大刀,已經卷刃,看他持刀的右臂已是痙攣,鮮血沿著卷刃的大刀延順下來,滴落在地上,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口中所說,那些追擊而來的人。
停下匆忙中帶著幾分踉蹌的步伐,為首的那個人頓了頓,回過頭將那個粗獷的大漢望著,渾濁的目光在身後僅剩的幾人身上一一掃過,瞳孔中有著不知是何意味的光彩閃過。
這個人,應該便是大漢口中所說的木老,人如其名,木老的年歲看上去已近耄耋,白眉白須,該是頤養天年,等待命運宣判的年紀,此時,卻如身後眾人一般,衣衫染血,更為可怖的是,木老的右臂,被人齊根斬斷,不過卻沒有鮮血流淌溢出,那個切口處,平滑如鏡,泛著墨綠色澤,能夠清晰的看到其中奔涌的鮮血,不過那血液,卻如切面一般,呈現著一種墨綠色澤,好似是被污染了。
而此時,在木老的懷中抱著一個嬰孩,尚在襁褓,應該剛出生不久,一雙葡萄般的大眼閃動著晶瑩的光澤,不哭不鬧,只是將抱著他的木老望著,餘光還不時瞥向身旁那些衣衫沾滿鮮血的大漢。
「好」
沒有任何的話語贅述,木老重重點頭,踉蹌的身形後退一步,目光環視著身前的眾人,而後,抱著懷中的嬰孩,對身前這群鐵錚錚的漢子欠身行禮,隨即,再不回頭,拖著沉重的步伐,向著空谷的深處而去。
因為他心中清楚,這是他最後一次看到這些人,他明白他們這樣做的緣由,除卻他們所說,還因為此時的這群人,實在沒有力氣走下去了,算上今日,他們已經逃了整整七天七夜,不停的征戰,不停的逃亡,從最開始的百人隊不斷縮減,銳減到眼下的不過六七,他們實在沒有了力氣,與其死在逃跑的路上,倒不如拚死一戰,發揮最後的餘熱,鐵骨錚錚,讓他欽佩。
「少主啊,你要記得他們,這些人都是為了保護你而死。」
踉蹌著邁步,木老的口中呢喃自語著,但隨後,他又是自嘲的笑了笑,心中想著,一個出生不過幾個月大的孩子,能夠記得什麼?
「轟」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在這裡,彷彿時間已經沒有了意義,木老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逃,而就在此刻,一聲沉重的轟隆巨響響起,讓疲於奔命的木老逐漸放緩了他踉蹌的步伐,忍不住回過身,向著遠方的天際望去。
在那裡,一道絢爛中瀰漫著血色光華的蘑菇雲升騰而起,照亮了昏暗的夜幕,木老知道,他們走了,帶著絢爛的光華,以及那些劊子手的性命離開了。
徇爛的光華在嬰孩光澤晶瑩的瞳孔中綻放,像是世間最美的煙花,不過卻摻雜著無盡的血光與不甘。
沒有再為徇爛的血光駐足,木老緊了緊懷中的嬰孩,再次向著山谷的深處遠去,他不想浪費了他們為自己爭取的時間,那樣,他們的犧牲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砰」
時間過去很久,遠處的天際已經顯露了一抹魚白,夜幕即將抵達盡頭,而木老,彷彿也隨著夜幕的揭開,漸漸失去氣力,跌倒在了奔逃的道路上,佝僂的身形蜷縮著,竭盡所能的保護著懷中的嬰孩。
「少主,老朽儘力了,只能護送你到這了。」
木老倒下了,迎著天邊出現的一抹朝陽,映照在他蒼白的臉頰上,枯瘦的面龐沒有一點血色,木老望著懷中緊抱的嬰孩,嘴角泛起一陣苦笑,話語蒼白無力,貼在嬰兒的耳邊輕聲呢喃著。
腳下的土地,被鮮血染紅,木老那斷掉的胳膊,終於在此時,有著大片的鮮血流淌而出,不似殷紅,而是如之前所見的切面,呈現著幽深的墨綠色澤,其中摻雜著一抹黝黑。
「呵呵,老傢伙,終於是跑不動了嗎?」
木老撲倒不久,一道尖銳的聲音在空谷響起,一個閃爍,隱約看到一抹黑影掠過,下一刻,一道黑袍身影出現在了木老身前,話語中充斥著譏諷,投來的目光落在後者身上,彷彿是在看待一個死人。
「難道老天也要亡我們嗎?」
艱難的爬起身形,踉蹌著站穩,木老沒有去看眼前出現的黑衣人,而是用餘光望著朝陽渲染的天際,唏噓哀嚎,目光中滿是惋惜的看了一眼懷中的嬰兒,心中充滿了悲憤。
難道這孩子真的不該出現在這個世上嗎?他有什麼錯,為什麼一定要置他於死地?
「老傢伙,我勸你還是識相一點,乖乖把這個孩子給我,不然,你連死都會成一種奢望。」
沒有理會木老哀嚎的模樣,黑衣人緩步來到木老身前,目光凜冽,眼底充斥著殺意,眼眸一瞬不瞬的將他懷中抱著的那個孩子盯著,若不是上面交代一定要將那孩子活著帶回去,現在的木老早已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既然老天不開眼,那這個孩子還不如隨我一同而去,也好過被你們帶走,去過生不如死的日子。」
對於黑衣人的威脅,木老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不過那微笑中卻滿含辛酸,他受人之託,將這個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但從眼下的境況來看,卻是辦不到了,即是如此,還不如讓這個孩子與他一同去了,總好過被這些劊子手帶走。
「老傢伙你敢!」
瞧著木老周身逐漸泛起的光澤,黑衣人心中有些慌了,歇斯底里的怒吼道,他真怕這個老傢伙將嬰孩一同帶著去死,那樣,他的任務就算失敗了,而失敗就已經註定了他的結局,所以,無論如何他也不能讓這個孩子出現任何閃失。
話音剛落,黑衣人的身形動了,幾乎看不到他有任何動作,只能隱約看到一抹殘影,宛若流光,直奔木老而去,接著,黑衣人的周身爆發出一股蠻橫的勁氣,漆黑如墨,瞬間將木老那佝僂的身形包裹住了。
黑衣人的身影就像暗夜中的幽靈,飄忽不定,圍繞在木老的四周,完全捕捉不到他的身形,一個失神之際,身形飄忽的黑衣人突然出手,從寬大的衣袍中探出一隻枯瘦的手掌,被黑色光華縈繞,透過黑光能夠看到,那隻手掌瘦的不像人樣,皮包骨頭,能夠清楚的看到上面遍布的血管。
下一刻,那隻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出,夾雜著黝黑的光澤,落在了木老的后心處,重重的轟擊下去,手掌落下,有著晶瑩的光澤閃動,而逐漸膨脹的木老的身形,卻是像泄了氣的皮球,瞬間乾癟下去,呼吸間,恢復到了最初的模樣,不同的是,那臉龐比之前變得更加蒼白。
「噗」
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木老的身形搖搖晃晃,彷彿一陣風都能吹倒,不過最終,木老的身體還是踉蹌著站住了,只是那臉頰上的自嘲神色變得愈發濃郁。
「真是可悲,連自爆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嘿嘿,老傢伙,現在的你還是乖乖將那個孩子交給我吧,這樣你還能死的痛快點。」
隨著木老的自爆被強制中斷,黑衣人影也是站定了身形,整個身軀包裹在一件寬大的黑袍下,看不到他的面目,只能聽到他尖銳的話語聲。
此時的他,就像一個捕食者,在享受這獵物最後的掙扎,留待豐盛的晚宴。
對於黑衣人的話,木老沒有去反駁,只是目光悲涼的將懷中的嬰孩望著,眼角有著淚珠滾落,自己的命早已置之度外,只是苦了這個孩子,剛來到這個世界就要這樣離開了嗎?
「雜碎,你是活膩歪了吧。」
就在木老自感吾命休矣,時不待我時,一道渾厚的聲音突然響起,將他即將崩潰的意識驚的回神,即將渙散的瞳孔此時也漸漸有了神采。
「誰?給我出來,鬼鬼祟祟的東西。」
腳步已臨近,眼看獵物即將到手,戰場中卻突然出現陌生獵手,不禁讓黑衣人心底升起一絲惱怒,不過在惱怒之後,心底又忍不住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在那股渾厚的聲音下,他察覺到一種強烈的壓迫感,顯然,來人的實力應該遠在自己之上。
儘管嘴上這般叫囂著,但黑衣人手上卻沒有絲毫停留,探出的大手在木老的瞳孔中逐漸放大,向著他懷中的嬰孩便是抓來。
「滾」
渾厚的聲音再次傳來,不過這次,那聲音卻化成了實質,肉眼可見的音波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只是瞬間便臨近眼前,重重的轟擊在了黑衣人探出的大手上。
「咔嚓」
由黑光凝成的大手在音波的撞擊下,僅是一個照面,便被摧枯拉朽的擊潰而去,擊潰大手后,那音波沒有絲毫停留的打算,徑直向著黑衣人籠罩過去,隱隱凝成一個大鐘的模樣,想要將其扣在其中。
「是你。」
瞧著自己探出的黑光大手被音波一個照面擊潰而去,黑衣人尖叫出聲,短暫的交手他已然認出了來人是誰,儘管口中呼喊,但手底下卻是不敢停留,匆忙著抵擋天空中籠罩而來的音波大鐘。
「轟」
煙塵四起,飛沙走石,轟隆巨響在耳畔炸裂,循著聲音望去,煙塵散盡后,原本黑衣人所佔的位置,此時有一道巨大的深坑出現,其中,一道身影踉蹌站立,上身遮掩的黑袍在那蠻橫的衝擊下被撕得粉碎,露出了他的真正面容。
此時在深坑中站立的,正是之前的黑衣人,不過此時的他顯得異常狼狽,哪還有之前面對木老時的頤指氣使,雙臂間鮮血淋漓,延著破碎的衣衫流淌下來,不過奇異的是,那黑衣人身上流出的鮮血不是殷紅色澤,而是黝深的黑色,像文墨一般。
緩緩收起交叉的雙臂,黑衣人望著深坑邊緣出現的人影,瞳孔中掠過一抹驚懼,對於眼前這個人,他再熟悉不過,但同時,他心中也有些不解,根據上面提供的情報,眼前這個人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可眼下,他卻是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儘管自己再不想去承認,也只能面對現實。
「石老人,這件事我勸你最好不要插手,不然的話,你應該知道後果。」
「砰」
黑衣人話音剛落,那個深坑邊緣站立,被其稱為石老人的人手掌一招,黑衣人便是凌空飛起,隨著石老人揮動的手掌,前者迎風而起,被重重的甩在了空谷的石壁上,鑲嵌出了一個人形空洞。
「如果你能接住我一招,那就是你命不該絕,以後會有人找你來收。」
話畢,石老人指尖輕動,指向蒼穹,緩緩繞圈,接著,便是瞧見在他指尖,一枚光滑的石子緩緩跳動,彷彿在歡呼雀躍。
「去」
隨即,只見石老人漫不經心點出指尖,那枚光滑的石子應聲而出,向著石壁間鑲嵌的人形空洞射去,在途中,那枚不過拇指大的石子,卻像被灌注了膨脹氣體一樣,迎風暴漲,呼吸間已變得與空谷中的山峰一般大小,朝著空洞猛砸而去。
這般蠻橫的攻勢,落在黑衣人的身上,恐怕會被碾的連渣都不會剩下。
沒有再去理會那迎風射出的石子,石老人緩步來到木老的身旁,望了一眼他懷中的嬰孩,嘆了口氣,道:「放心去吧,這個孩子交給我了。」
望著眼前的石老人,木老緊繃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對於眼前之人,他是相信的,畢竟,他們曾經共事,接著,木老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顫顫巍巍卻又異常小心的將懷中的嬰孩遞給了石老人,蒼白的臉頰上露出了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好似了卻了一樁心事。
「照顧好他,如果有可能,就讓他做個普通人吧。」
......
空谷寂靜依舊,朝陽灑落,映照在這片大地上,地平線處,多了一座孤零零的墳頭,墳頭前矗立著一塊石碑,上面鐫刻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木老之墓——江小七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