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五十五 漢紀四十七(公元164年—166年,共3年)

卷第五十五 漢紀四十七(公元164年—166年,共3年)

卷第五十五漢紀四十七

(公元164年—166年,共3年)

主要歷史事件

荊州刺史度尚率兵平定盜賊之禍

渤海王劉悝謀反,桓帝下詔貶為癭陶侯

楊秉、韓縯數次上奏彈劾宦官,桓帝不得已降其爵位

南匈奴及烏桓反叛,桓帝命張央鎮邊

宦官貪虐,行兇鄉里,劉瓆、黃浮等大臣緝拿宦官,卻被桓帝定罪入獄

宦官誣陷大臣士人結黨營私,桓帝怒抓大臣兩百餘人,史稱「第一次黨錮之禍」

主要學習點

越是有智慧,越懂得不露鋒芒

樹立原則並不難,難的是始終遵守原則

真正的君子對「小人」也有包容之心

君子不輕易顯山露水,小人則喜歡賣弄

孝桓皇帝中

延熹七年(甲辰,公元164年)

1春,二月丙戌日(二月疑無此日),邟鄉忠侯黃瓊薨逝,葬禮時,四方遠近名士前來弔喪的,有六七千人。

當初,黃瓊在家設私塾,徐稚師從於他,論義問道,到了黃瓊富貴之後,徐稚就不再和他來往。黃瓊去世,徐稚前來弔喪,用酒灑地,哀哭而去。眾人都不知道他是誰。諸名士推問喪宰(葬禮主持人),喪宰說:「之前來了一個書生,穿得很樸素,哭得很哀痛,不記得他的名字了。」眾人說:「一定是徐稚!」於是推選能言善道的陳留人茅容輕騎去追,茅容在半路上追到徐稚。茅容沽酒買肉,請徐稚吃飯,問他對國家大事有什麼看法,徐稚默不作聲;問到種莊稼的事,則從容作答。

茅容回來,把前後經過告知眾人,有人說:「孔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徐稚這也是失人了嗎?」太原人郭泰說:「不是的。徐稚為人,清潔高廉,飢餓時沒人可以請他吃東西,寒冷時沒人可以給他衣服穿,但他卻接受茅容的宴請,喝酒吃肉,這是因為他知道茅容是賢德之人。而他之所以不談國事,是他的智他人或可及,而他的故作愚笨人們不可及!」

【華杉講透】

這裡儒生們談話,兩處引用《論語》。

第一句,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孔子是說:可以跟他交談的,卻沒有與他交談,這就錯失了這人!不該跟他說話,或者不該跟他說的話,卻跟他說了,這就是失言。君子既不錯過一個該交談的人,也不會說錯一句話!

那位儒生引用這句,意思是說徐稚錯失了茅容這個人,因為徐稚沒有跟茅容說真心話。郭泰則說,徐稚並非不識茅容,而是「愚不可及」,這也出自《論語》:

子曰:「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孔子說,寧武子這個人啊,國家政治清明,他就出來做官,發揮他的智慧,建功立業。國家政治黑暗,他就假裝愚笨,什麼也不幹。他的智慧,別人趕得上;他的故作愚笨,別人趕不上。

所以,愚不可及,並不是說一個人愚蠢,而是能憋住自己的聰明,故作愚笨保護自己的安全。這個是非常難做到的,因為人性的弱點,都是「身懷利器,殺心自起」。他如果聰明睿智,眾人皆醉唯我獨醒,看得明明白白,那就要逞一語之快。滿腹經綸,卻能憋住不說,那就是「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郭泰博學,善談論,初到洛陽時,還默默無聞。陳留人符融和郭泰見了一次,大為讚歎,將他介紹給河南尹李膺。李膺與他相見之後,說:「我見過的士人多了,沒有一個趕得上郭泰的,他聰明智慧,見識通達,情趣高雅,周密博學,今日中國,還找不出第二個!」於是與他成為好友。郭泰頓時名震京師,後來回歸家鄉,衣冠之士送行到黃河岸邊,有數千輛車之多。李膺與郭泰上船,送他過河,眾賓在岸邊目送,就跟看神仙遠去一樣。

郭泰性情明達,能知人,喜歡周遊郡國,勉勵士人進取。茅容當時四十餘歲,在地里干農活時與農夫們一起在大樹下避雨,其他人都蹲坐著,只有茅容正襟危坐,神色恭謹。郭泰看見,大為驚異,就上前請求能到他家借宿一晚。第二天,茅容殺雞做飯,郭泰以為一定是招待自己的。結果,茅容將那隻雞一半給自己母親,另一半儲存起來。自己再做了蔬菜和郭泰一起吃。郭泰說:「您真是賢德啊!遠超常人!我尚且會減少對父母的供養,分一些給客人吃。而您卻能做到如此地步,您就是我要交的朋友!」郭泰恭敬地起身,向茅容作揖行禮,勸他讀書學習,茅容最終成為一位盛德之人。

【華杉講透】

《大學》說:「知所先後,則近道矣。」知道先後次序,就接近大道了。這句話可以說是儒家所有思想的基本原理,就是先後次序。先後次序,就是選擇的原則,決策的原則。但是,確立原則並不難,難的是始終按原則去做。要始終按原則去做,就要對事物運行的原理有深刻透徹的理解,這才能知行合一。

家人和朋友,誰先誰后?沒有一個人會說朋友在先,但是,在實際選擇的時候,人們往往就會去應酬一個莫名其妙的朋友,而不回家吃飯。你說是為了工作嗎?也沒什麼工作,就是一些盲目的應酬,甚至自己也不想去,只不過是人家來約,就不好意思拒絕。就算是要拒絕,也是找一些其他理由借口,不能明明白白地說:「不好意思,今天我要回家吃飯。」

茅容明明白白地殺了雞,卻只給母親吃,不給客人吃,而且沒有任何一點不好意思,也不解釋,這就是正大光明。所以,郭泰一定要和他交朋友,這樣的人,沒有一點虛假,沒有一處不明白,是絕對靠譜的人啊!

這幾段講當時的名士逸聞,都是儒家價值觀。

巨鹿人孟敏,客居太原,走在路上,手裡拿的瓦罐不小心掉地上摔碎了。孟敏看都不看一眼,揚長而去。郭泰正好撞見,問他緣故,他說:「那瓦罐已經破了,看它有什麼用呢?」郭泰認為他能決斷,便與他交談,了解了他的品德性格,勸勉他遊學,於是孟敏成為一代名士。

陳留人申屠蟠,家貧,給人做漆工;鄢陵人庾乘,少年時在縣衙做門衛。郭泰發現了他們的才氣,之後這兩人都成了名士。其他由郭泰發掘的人,有的是屠夫出身,有的是酒販出身,有的是士兵出身。因郭泰勉勵提攜而成名的人非常多。

陳國少年魏昭請求郭泰說:「教經書的老師容易找,教做人的老師則很難遇到,我希望能在您的左右,做一些洒掃服務的事!」郭泰表示允許。郭泰曾經身體不適,命魏昭煮粥。粥煮好了,魏昭送上來。郭泰呵斥他說:「為長者做粥,不加意敬,敷衍了事,煮成這樣,怎麼能吃!」連碗帶粥,擲之於地。魏昭重新煮了粥,再送上來,郭泰還是不滿意,呵斥他。這樣搞了三回,魏昭神色不變。郭泰說:「我之前見了你的面,從今往後,我知道了你的心!」於是與他以朋友相交。

陳留人左原,是郡里學校的學生,因違反校規被開除。郭泰在路上遇見他,設酒食安慰他,說:「當初顏涿聚本是梁父山的大盜,後來,成為齊國的忠臣;段干木本是晉國市場上的大市儈,後來成為魏國的賢才。蘧伯玉、顏回(孔子的學生)尚且不能無過,更何況其他人呢?希望你不要記恨於學校,只是反躬自責而已!」左原接受他的勸告而去。有人因此譏刺郭泰不能與惡人絕交。郭泰說:「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一個不仁之人,如果你過分地責備他,他就要製造變亂。)」左原後來還是心懷憤懣,越想越不能忍,結交黨羽,準備報復學校里的同學。準備報復的那一天,正好郭泰在學校里,左原想起當初自己對郭泰的承諾,心中有愧,於是解散眾人而去。後來事情泄露,大家都佩服和感謝郭泰。

【華杉講透】

郭泰的話,出自《論語》:「子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

好仁而惡不仁,是美德。但是,如果疾惡如仇,對不仁之人疾惡過甚,弄得他事窮勢迫,無處容身,那他必要泄其憤恨,逞凶肆虐,無所不至矣。

疾惡如仇者,似乎是君子正理,理直氣壯,但是處理不當,也會生出禍亂。

君子如何與小人相處?不可疾惡如仇!

要麼他犯了罪,法律把他收治了。否則,你不要去侮辱他。就算他是個「膿包」,你也不要去把他捅破。你處處顯得自己是光明正大的君子,他是卑鄙無恥的小人,他一定受不了,要搞出點事情來,找回自己的尊嚴!

所以對「小人」,也要有包容之心,體諒之心,主持治道,給他尊嚴,給他關愛,漸漸將其感化。他聽不聽在他,你做不做在你,這才是真君子。

君子小人,本來人人都有君子的一面,也有小人的一面。我們通常都假定自己是君子,別人是小人。就算如此,或許只是你君子的一面多些,他小人的一面多些。我們對自己,對任何人,首先是體現自己君子的一面,然後是激勵對方君子的一面,不要把別人往壞處推。你當他是君子,他君子的一面就轉向你。你當他是小人,他還要展現他的惡,要你好看!

有人問范滂:「郭泰是怎樣的人?」范滂回答說:「隱不違親,貞不絕俗,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大概就這些吧!我不知道其他還有什麼別的。」

【華杉講透】

隱不違親,胡三省註解說,就像介子推一樣,隱居不仕,但是不會不照顧父母。貞不絕俗,胡三省註解說,就像柳下惠,貞操嚴正,但是能和光同塵,跟大家打成一片,不會脫離世俗。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天子不能得到他為臣子,諸侯不能結交他為朋友。這兩句像誰,胡三省沒註解,我看了倒是很刺眼,因為「不臣天子,不友諸侯」。在馮夢龍的《智囊》第一篇,講周朝建立,姜子牙的封地在齊國。齊國有一位名士叫華士,就以「不臣天子,不友諸侯」聞名,只是行善,有崇高的聲望。姜子牙到任,第一件事就是把華士抓來殺了。左右都說,這是大好人,為什麼要殺呢?姜子牙說:「這是最大的惡人,但是只有聖人才知道他是惡人。」為什麼呢?因為他不能為天子所用,還行善而有美名,不管他有意無意,他都是在「和組織爭奪群眾」。

郭泰曾經被地方政府舉薦為「有道」之士,郭泰不肯接受。同郡人宋沖一向佩服他的德行,認為自從漢朝建立以來,還沒有可以和他相比的人,所以勸他出仕做官。郭泰說:「我夜觀天象,晝察人事,上天要廢黜的,人力無法支撐,我將悠遊度日,消磨人生而已。」但是,他還經常周遊京師,誨人不倦,勸別人上進。徐稚寫信告誡他說:「大木將傾,不是一根繩子拉得住的,你為何每天奔忙,不能安寧呢?」郭泰感悟說:「好!聽您的話,以您為師!」

濟陰人黃允,以雋才知名,郭泰見到他,對他說:「您的高才,超絕常人,足以成為天下偉器,如今年過四十,聲名卓著。但是,你到了這個程度,應該深自匡持,否則,滿盤皆輸。」

後來,司徒袁隗想給自己的侄女物色一個丈夫,見到黃允,感嘆說:「得婿如此,足矣!」黃允聽聞,馬上把自己妻子夏侯氏休了。夏侯氏請求與宗親眾人告別,在宗親大會上,夏侯氏激憤地數落黃允十五件不可告人的事,之後揚長而去。黃允於是身敗名裂。

當初,黃允和漢中人晉文經都恃其才智,耀名遠近,朝廷徵召,都不接受。但是,兩人又託辭說到京師看病,住到京城來,閉門不與賓客交通。公卿大夫派門生來探病,官小一點的郎吏坐在門口,都得不到他們接見。三公所徵召的其他人才,還來徵求他們的意見,作為任用或罷黜的決策參考。符融對李膺說:「這兩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建樹,卻以豪傑自居,公卿大夫都要去探望他們所謂的病情,君王的臣子則坐在他們的門口等候。我擔心他們有的不過是些小道,反而會破壞大義,不過是些空譽,有違真實,應該特別注意!」李膺同意。

黃允、晉文經二人,從此名論漸衰,賓客減少,勉強又支撐了十天半個月,灰溜溜走了。後來,兩人都被控有罪而被棄。

【華杉講透】

郭泰勸黃允「深自匡持」,就是要他把握住自己,不要犯錯。而黃允本是趨炎附勢之徒,所有的一切,都是裝扮出來的,隨時準備「高位套現」。他的才或者德,都經不起時間的考驗。郭泰跟他說這話,算是高看了他。

《中庸》說,君子衣錦尚絅,穿著錦衣,卻套一件麻衣在外面,不要顯露出來。所以,君子之道,闇(同「暗」)然而日章,不顯山露水,但是,時間越長,越會彰顯,且為天下所尊,因為裡面是錦衣嘛。而小人呢,如黃允,有十五件不可告人之事,就是裡面有十五件破衣,而外面薄薄地套了一件錦衣,隨時露餡。看黃允、晉文經那些表演,也是唬人得很!但是,很快他們就被他人所棄。

絕大多數人都沒有辨別能力,而且人往往很容易輕信他人。所以,黃允、晉文經的失敗,也並非必然,千百年來,傻子太多,騙子不夠用,才是市場的主要矛盾。

陳留人仇香,德行純正,沉默不語,鄉里人都不太了解他的操守。年四十歲,為蒲亭亭長。鄉民中有一個叫陳元的,與母親同住。他母親到仇香處告狀,說陳元不孝。仇香驚訝地說:「我近日從你家經過,見到房屋院落,都整整齊齊,田地也都按時耕耘。你兒子顯然不是惡人,只是教化還不夠罷了。你年輕時就守寡,養育這一個孩子,一生辛勞,奈何以一時氣憤,就拋棄這麼多年的苦心呢!況且你養育丈夫的遺孤,不能讓他成器,如果死者有知,你百歲之後,又如何與丈夫相見於地下呢!」陳元母親涕泣而起,不告官了。

仇香於是親自到陳元家,向他陳述人倫孝行,又曉之以禍福之道。陳元感悟,終於變成一個孝子。

考城縣令、河內人王奐任命仇香為主簿,對他說:「聽說你在蒲亭的時候,沒有處罰陳元,而是感化他,是不是少了一點蒼鷹搏擊的勇氣呢?」仇香回答說:「我認為,蒼鷹搏擊,不如鸞鳳和鳴,所以不願意處罰他。」王奐說:「荊棘叢林,不是鸞鳳聚集之處;我這一個縣的區域,也不是大賢進步的大道。」於是將自己一個月的俸祿,拿來資助仇香,讓他到京城上太學。郭泰、符融拿著名帖來求見仇香,遂留宿做徹夜長談。第二天早上,郭泰起來,在榻前向仇香下拜說:「您是我的老師,不是我的朋友!」

仇香學成回家,就算在家閑暇無事之時,也衣著整齊,妻子兒女對他,就像侍奉嚴正的君王。如果妻子兒女有過錯,他就免冠自責,等到妻子兒女到院子里承認錯誤,直到他重新戴上帽子,妻子兒女才敢進屋。整個過程,從頭到尾,始終看不到他臉色的喜怒變化。

仇香不接受任何徵召舉薦,在家過世。

2三月癸亥日(三月疑無此日),隕石落在鄠縣。

3夏,五月十九日,京師大雨冰雹。

4荊州刺史度尚招募諸蠻夷士兵攻擊艾縣賊軍,大破之,降者數萬人。在桂陽長期盤踞的賊帥卜陽、潘鴻等逃入深山,度尚窮追數百里,一連攻破他三個賊窩,繳獲大量珍寶。卜陽、潘鴻的餘黨,勢力還很大,度尚想要繼續攻擊,但是士兵們驕縱,又每個人都搶了財寶發了財,沒有鬥志。度尚心想,如果對他們寬緩,他們就會拒絕出戰;如果逼他們出戰呢,他們就會逃跑,於是宣言說:「卜陽、潘鴻做賊十年,習於攻守,如今我們兵少,不宜進軍,要等諸郡所新征的士兵前來會師,再並立攻擊!」下令軍中休假射獵,兵士喜悅,從將到兵,全都出去遊獵取樂了。度尚於是秘密派親信縱火,將軍營全部燒毀,各人的珍寶都燒成了灰燼。遊獵回來的士兵看到,無不涕泣。度尚挨個慰勞他們,對自己沒有能防備火災,深深自責,然後說:「卜陽等手裡的財貨,足夠你們富好幾代!只是大家沒有全力以赴罷了。今天燒掉這點算什麼,何足介意!」於是人人奮勇。度尚下令,餵飽戰馬,讓將士提前享用早餐,第二天天亮之後,直搗賊巢。卜陽、潘鴻自以為堡壘深固,不做防備。而度尚手下士卒乘著銳氣,一舉攻破。度尚出兵三年,所有盜賊全部平定,被封為右鄉侯。

5冬,十月初五,皇帝南巡,二十三日,到達章陵。十一月一日,到雲夢,抵達漢水之濱。回程,駕臨新野。當時,隨行的公卿貴戚,以及車騎以萬計,沿途徵求費用勞役,不可勝計。護駕從事、桂陽人胡騰上言說:「天子沒有內外之分,乘輿所在的地方,就是京師。臣請求,以荊州刺史比照司隸校尉,臣就相當於都官從事。」(皇帝此刻在荊州,胡騰是荊州刺史所派的護駕從事,只能糾察郡縣官員,無權糾察扈從之臣,如果比照司隸校尉屬官,則可糾察所有人。)皇帝聽從。於是公卿貴戚無人再敢幹擾郡縣。

皇帝在南陽,左右近臣狼狽為奸,交相圖利,皇帝不停地滿足他們的要求,一連任命多人為郎官。太尉楊秉上書說:「太微星座五帝星背後,二十五顆星燦然聚集,象徵郎官的位置。郎官入宮則宿衛君王,出宮則外放為地方官,牧養百姓,這是非常重要的官職,希望陛下放棄不忍拒絕的恩德,斷絕姦邪求欲之路。」於是皇帝才停止頒發任命詔書。

6護羌校尉段熲攻擊羌族當煎部落,破之。

7十二月初四,車駕還宮。

8中常侍、汝陽侯唐衡,武原侯徐璜都去世。

9當初,侍中寇榮,是寇恂的曾孫,生性矜持,不跟人來往,因此權貴們都討厭他。寇榮堂兄的兒子,娶了皇帝的妹妹益陽長公主,皇帝又將他的侄孫女納入後宮。左右近臣更加忌恨他,合謀誣陷,使其入罪。寇榮與宗族一起被貶歸故鄉。地方官觀望上面的風向,對寇榮極力加以迫害。

寇榮恐怕死於地方官毒手,決定到皇宮門前上訪。還在半途,刺史張敬追加彈劾寇榮擅自離開居所。皇帝下詔追捕。寇榮逃竄數年,遇上赦令,他也不在赦免之列,窮困不堪,在亡命天涯途中上書說:「陛下統理天地萬物,為民之父母,天下眾庶,無不蒙受德澤。唯獨臣兄弟,無辜為專權之臣所排斥,為青蠅之輩所構陷,讓陛下忘記了慈母之仁,發投杼之怒。而那些殘諂之吏,張設機關羅網,爭先恐後上前驅趕,就像奔赴仇敵一樣,甚至將懲罰加之於已經死去的先祖,連祖墳上的樹木都被砍光,為了顯示朝廷的嚴明,濫施刑罰竟至於此!臣不敢觸怒天威,所以自竄山林,期待陛下能發神聖之聽,啟獨觀之明,拯救可以救濟的人,拉一把即將沉溺的小命。沒想到陛下並不因為春生夏長而息怒,不因為時間推移而消解恨意,以至於驅使郵驛,布告貼滿遠近,苛刻的言辭,痛於霜雪。追捕臣的人,走遍了人跡可到、車輛可行的天涯海角,就算是當年楚國懸賞捉拿伍子胥、漢朝追捕季布,都沒有到這種程度。

「臣遇罰以來,已經有過三次大赦,又有過兩次可以以金錢粟米贖罪的詔書,我這本沒有什麼證據的所謂罪狀,應該足以脫除了。但是,陛下對我的恨卻越來越深,有司對我的追究也越來越急。我停下來,則被掃滅;繼續走,則為逃犯;苟且偷生,就是窮人;立即死去,則為冤鬼。天之廣大,卻不能覆蓋我;地之博厚,卻不能承載我。走在陸地上,卻有沉淪之憂;遠離危牆,也會擔心被壓倒。假如臣真犯了什麼元惡大罪,應該陳設刀鋸,當眾處決,棄屍荒野,那陛下就應該宣布臣的罪狀,以解除大家的疑惑。

「臣也曾想回到京城,坐在肺石之上(上古時代,宮門前有一塊大石,稱為肺石。有冤情的嫌犯站在肺石上三天,陳述冤情,司法官記錄下來,呈送上級),讓三公九卿、百官朝士來審理臣的冤情。但是,宮門九重,陷阱布設,舉手抬腳都是羅網,臣的冤情永遠不能到達陛下跟前,永遠不能取得陛下的信任。悲哀啊!這樣活下去,又有什麼意思呢!自古就有忠臣自殺,以讓君王息怒;孝子殞命,以使父母息怨,所以大舜不躲避父母的陷害,申生不逃避驪姬的陷害。我又怎敢忘記這些大義,不趕緊自盡,以解君上之忿呢?只是臣請求一死以承擔責任,願陛下饒恕臣兄弟性命,讓臣的家族,還能有傳宗接代之人,以報答陛下寬宏大量之恩。生死陳情,臨章泣血!」

皇帝看到奏章,更加憤怒,於是誅殺寇榮。寇氏一門的尊榮,也從此衰廢。

【華杉講透】

先以莫須有的罪名被貶歸故鄉,而後地方官想辦法要他的性命,這是迫害的標準模式。寇榮的奏章,卻救不了命,反而加速送命。為什麼呢?他本沒有罪,只是討人嫌,皇帝也討厭他。所以皇帝知道他沒罪,他需要做的是求饒,而不是申冤。而他在奏書里,把自己比作大舜,那皇帝就是瞽叟了;把自己比作申生,那皇帝就是驪姬了。這是什麼樣的典故呢?瞽叟跟著後妻討厭兒子舜,夥同幼子象,在舜修整屋頂的時候,撤去梯子,想要點火燒死舜,舜以斗笠為降落傘,跳下來逃生。他們又在舜下水井淘井的時候,用土填井,想要將舜活埋,舜從事先挖好的地道逃生。驪姬是晉獻公的寵姬,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奚齊取代太子申生,驪姬在申生呈現給獻公的祭肉中下毒,以此陷害申生。有人勸申生要求父親晉獻公徹查。申生說,如果徹查,一定會查出驪姬,父親最愛的就是驪姬,我不能讓父親痛失所愛,於是自殺。

寇榮以這兩個典故來比喻他和皇帝的關係,他不僅無罪,而且是聖人,是至孝,皇帝則壞到不可理喻。皇帝讀了這奏書,當然是火上澆油,非殺他不可。這可以看出寇榮有多麼不會說話了。

延熹八年(乙巳,公元165年)

1春,正月,皇帝派中常侍左悺到苦縣祭祀老子。

2渤海王劉悝(皇帝的弟弟),行為一向荒唐邪惡,多有僭越和桀驁不法之事。北軍中侯、陳留人史弼上親啟密奏說:「臣聽說,帝王對於親戚,雖然非常愛他,但一定要讓他知道君王的威嚴;雖然給他尊貴的高位,但一定要用法度來約束他的行為。如此,才能保障家庭的和睦,讓骨肉親恩得以善始善終。臣聽說渤海王劉悝,在外面結交一些地痞流氓,在王宮中酗酒作樂,出入無常,成天混在一起的,都是家庭攆走不認的浪子,國家斥退不用的廢臣,這樣下去,一定會有羊勝、伍被之變。(羊勝,漢景帝時期梁孝王的賓客。吳楚七國之亂后,梁孝王怨恨袁盎等阻景帝立己為嗣,乃與羊勝及公孫詭合謀,刺殺袁盎等議臣十餘人。後景帝遣使至梁搜捕,欲治其罪。孝王迫令羊勝自殺。伍被,漢武帝時期淮南王劉安的賓客,為劉安策劃謀反,被誅。)州司不敢彈劾糾舉,傅相不能匡正輔佐,陛下對他又手足情深,不忍遏絕,恐怕滋養蔓延,為害越來越大。臣請求陛下公開我這篇奏章,宣示百官,公平審理,定罪之後,陛下再下詔特赦,如果百官堅決要執行判決,陛下再稍做讓步。這樣,聖朝沒有傷害親人的譏議,也能及時挽救渤海王,使其得以長享封國。不然,我擔心會釀成大案!」

皇帝不聽。

後來,劉悝果然謀反。有司請示廢黜他。皇帝下詔,將其貶為癭陶王,食邑一個縣。

3正月三十日,日食。皇帝下詔,令公、卿、校尉舉薦賢良方正之士。

4千秋萬歲殿發生火災。

5中常侍侯覽的弟弟侯參為益州刺史,殘暴貪婪,家財以億計。太尉楊秉彈劾侯參,用囚車押解來京受審。侯參在路途上自殺。檢查他所攜帶的車隊,有三百餘輛之多,車上全是金銀錦帛。楊秉因此上奏說:「臣查閱舊典,宦官只是在宮中當差服役,執勤守夜,如今卻受到過分寵愛,執政掌權。攀附他們的人得到保舉,忤逆他們的人受到中傷。他們家居豪宅,如同王公之府;財產之多,富可敵國;錦衣玉食,山珍海味,應有盡有;奴僕侍妾,都穿綾羅綢緞。中常侍侯覽的弟弟侯參,貪殘元惡,已經自取禍滅。侯覽自知罪孽深重,心中一定不能自安,臣愚以為,不應該讓侯覽繼續在陛下身邊工作。當初,齊懿公將刑罰加之於邴歜的父親,又強佔了閻職的妻子,卻還讓這二人給自己駕車,結果,被二人殺死,埋屍於竹林。對侯覽,應該即刻罷斥,『取彼讒人,投畀豺虎』。像這樣的人,再大的恩典,都不可寬恕,請即刻將他免官,遣返故鄉。」

奏書遞上去,尚書召見楊秉部下掾屬,詰問說:「國家設立官職,各有各的職責,三公統外,御史察內。如今太尉越職彈劾內宮近官,還聲稱是經典漢制,有什麼依據?請楊太尉公開答覆!」

楊秉派人回答說:「《春秋左傳》說:『除君之惡,唯力是視。』鄧通懈慢,申屠嘉召見鄧通詰責他,漢文帝為他說情。漢家制度,三公之職,無所不統!」

尚書無法反駁,皇帝不得已,將侯覽免官。

司隸校尉韓縯乘勢上奏彈劾左悺罪惡,以及太僕、南鄉侯左稱(左悺的哥哥)請託州郡,聚斂為奸,賓客放縱,侵犯吏民,等等。左悺、左稱皆自殺。

韓縯又上奏彈劾中常侍具瑗的哥哥、沛國國相具恭貪贓枉法,將其徵召到廷尉問罪。具瑗自己到監獄報到,繳還東武侯印綬。皇帝下詔,將具瑗貶為都鄉侯。單超、徐璜、唐衡等繼承人的爵位,也被貶為鄉侯。子弟中分封的,一律剝奪爵位和封地。劉普等被貶為關內侯,尹勛等人也被取消爵位。

6皇帝多內寵,宮女有五六千人,而服侍她們的驅役、從使,人數更是兩倍於此。而鄧皇后恃尊驕忌,和皇帝所寵幸的郭貴人相互傾軋。二月二十七日,廢皇后鄧氏,送到暴室(暴室在掖庭內,是宮中婦人的病房,皇后、貴人有罪者,也送到這裡),鄧皇后憂憤而死。河南尹鄧萬世、虎賁中郎將鄧會也被下獄誅殺。

7護羌校尉段熲攻打羌族罕姐部落,破之。

8三月十六日,赦天下。

9宛縣大姓羊元群,在北海郡守任上被免職。羊元群貪贓枉法,聲名狼藉,離任回家的時候,郡府廁所有奇巧裝置,他也拆下來要運回老家。河南尹李膺上表彈劾其罪。羊元群行賄宦官,反告他誣陷,而誣陷就要反坐。單超的弟弟單遷任山陽太守,因罪下獄,被廷尉馮緄拷打致死,宦官們都是一黨,共同以匿名信誣陷馮緄。中常侍蘇康、管霸,壟斷天下良田沃土,州郡不敢查問,大司農劉祐移書有關州郡,按品級將這些田地收歸國有。

皇帝大怒,將李膺、馮緄全部罰去左校做苦役。

10夏,四月十九日,安陵(惠帝劉盈陵園)失火。

11四月二十二日,下詔撤除各郡國濫設的祭祀廟宇,僅保留洛陽王渙廟、密縣卓茂廟。

12五月二十二日,太尉楊秉薨逝。楊秉為人,清白寡慾,曾經自稱說:「我有三不惑:酒、色、財。」

楊秉死後,他當初所舉薦的賢良、廣陵人劉瑜到京師上書說:「宦官不應該一個個分封土地,還競相選立繼嗣,繼承爵位(順帝陽嘉四年,下令宦官可以養子襲爵)。又,後宮美女充積,無事可做,只是消耗糧食,傷害民生,浪費國庫。又,不斷大興土木,修建巨宅,窮極機巧,開山採石,以嚴刑峻法逼迫工人勞作。州郡官府,各審各的官司,姦猾之人,以賄賂誘使官吏貪贓枉法。人民愁苦鬱結,起而加入賊黨,官府則興兵征討其罪。貧困之民,怎麼辦呢?甚至有人賣出自己的首級,讓妻兒獲得酬賞,以至於父子兄弟爭著自殺,妻子兒女眼睜睜看著家破人亡。又,陛下喜歡微服私訪,到近幸宦官家中,這些人的賓客和採買人員,到街市採購,暴虐放縱,弄得滿街烏煙瘴氣,無所不用其極。

「希望陛下廣開言路,博觀古今,遠離佞邪之人,放棄鄭衛之聲(春秋時鄭國、衛國的音樂,被認為是消磨人的意志,讓人放縱的靡靡之音),則政致和平,德感祥風矣。」

皇帝下詔,召劉瑜進宮,問之有哪些天象變異,責任到底在哪裡。當權的官員打算讓劉瑜含糊其詞,再把話題引向其他事上。劉瑜不予理睬,悉心詳細回答了八千多字,比之前的奏書更加激切。

皇帝下詔,拜劉瑜為議郎。

13荊州士兵朱蓋等叛變,與桂陽賊胡蘭等再次攻打桂陽。桂陽太守任胤棄城逃走,賊眾發展壯大到數萬人,轉攻零陵。零陵太守、下邳人陳球固守拒敵。零陵地勢低洼潮濕,城堡又是木頭築成,城中百姓十分惶恐。掾史勸陳球先把家屬送到安全地帶避難。陳球怒道:「太守拿著國家一半虎符,受任一邦,豈能顧念妻子兒女,而損害國威!再說這話的人,斬首!」於是製造大弓,將木杆粘上羽毛為箭,用弩機發射,殺傷敵軍甚眾。賊軍引水灌城,陳球則在城中利用地勢,將水反灌賊營,雙方相距十餘日,不分勝負。當時度尚被調回京師。皇帝下詔,命度尚為中郎將,率步騎兵兩萬餘人援救陳球,度尚徵發諸郡兵馬並立討擊,大破之,斬胡蘭等首級三千餘級。皇帝再任命度尚為荊州刺史。

蒼梧太守張敘,被賊軍俘虜,與任胤一起,都被召回京師,斬首棄市。

胡蘭餘黨向南逃往蒼梧,交趾刺史張磐擊破之,賊軍又回頭進入荊州地界。度尚害怕自己因此被怪罪(之前有過賊軍未能滅絕,或撤軍后盜賊復起之罪),於是上書假稱是蒼梧賊進入荊州界。張磐因此被召回京師,下到廷尉審理。正在審理過程中,遇到赦令,可以免罪。張磐拒絕出獄,反而自己把刑具釘得更牢。獄吏對他說:「天恩曠然,而君不出獄,這樣好嗎?」張磐說:「我居於方伯之任,被度尚冤枉,受罪於牢獄。事有虛實,法有是非,我本來無罪,赦令與我有何干?如果我不忍受苦,苟且免罪,則永受侵辱之恥,生為惡吏,死為敝鬼。我只要求將度尚傳召到廷尉,我要和他當面對質,證明真偽。如果度尚不來,我願意埋骨於牢獄,也絕不受這冤枉!」

廷尉將張磐的話彙報上去,皇帝下詔召度尚到廷尉,與張磐對質。度尚詞窮認罪,因為之前的功勞,免於處罰。

14閏七月初一,南宮朔平署發生火災。

15段熲擊破西羌,進兵窮追,轉戰于山谷之間,從春到秋,無日不戰,羌虜於是敗散,前後斬首兩萬三千級,俘虜數萬人,投降一萬多戶。封段熲為都鄉侯。

16秋,七月,任命太中大夫陳蕃為太尉。陳蕃要推讓給太常胡廣、議郎王暢、弛刑徒李膺(之前李膺被罰在左校做苦役,所以是弛刑徒),皇帝不許。

王暢,是王龔的兒子,曾經為南陽太守,對南陽眾多貴戚豪族深惡痛絕,下車伊始,就奮厲威猛,對犯法的大姓豪族,他甚至派出官吏推倒他們的房屋,伐掉前後樹木,填平水井,砸毀爐灶。功曹張敞奏記進諫說:「文翁(景帝時期蜀郡太守)、召公(周武王、周公同輩兄弟)、卓茂(光武帝時期任太傅),都以溫厚為政,流芳後世。您推屋伐樹,嚴厲威猛,雖然是為了懲辦惡人,但是終究難以讓聲名遠播。光武帝起於南陽,稱南陽為南都,對於京師洛陽來說,也屬於侯甸之國(古代天子之制,京師周圍一千里,為侯服;再往外五百里,為甸服),皇帝祖先的陵墓,都在章陵,三任皇后出自新野,自從光武中興以來,功臣將相,世代興隆。我愚以為,與其用刑,不如行恩;與其捉姦,不如禮賢。舜舉用皋陶,不仁之人,自然遠離。教化一方,在於德,不在於用刑。」

王暢誠懇地接納張敞的進言,改為推崇寬政,於是南陽教化大行。

17八月初六,第一次下令,各郡國開始實施按畝計算納稅(漢制三十稅一,按收成交納三十分之一的稅,如今不再按收成,而是固定每一畝地交多少稅)。

【華杉講透】

中國歷史,關注的都是人事變化,權力轉移,而不是政策制度。如此重大的稅制變化,司馬光只記了一句話,也難怪有人說中國歷史都是帝王將相史。不過,中國也有專門的典章制度史,就是唐代宰相杜佑編撰的兩百卷《通典》。《通典》專敘歷代典章制度的沿革變遷,從遠古時代的黃帝起,到唐玄宗天寶末年止(肅宗、代宗以後的變革,有時也附載於注中),分為九類,以食貨居首,次以選舉、職官、禮、樂、兵、刑、州郡、邊防,每類又各分子目。同時,詳細地敘述了歷代典章制度的源流,有時不但列入前人有關的議論,而且用說、議、評、論的方式,提出自己的見解和主張。

18九月十五日,京師發生地震。

19冬,十月,司空周景被免職,任命太常劉茂為司空。劉茂,是劉愷的兒子。

20郎中竇武,是竇融的玄孫,有個女兒在宮中為貴人。皇帝真正寵幸的,是采女田聖(采女,後宮中排第四等級,地位較低),想要立田聖為皇后。司隸校尉應奉上書說:「母后之重,是天下興廢的重要因素,當初漢成帝立趙飛燕為皇后,以至於斷絕後嗣。陛下應該想想《詩經》中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選擇一位淑女為後,遠離五種禁忌。」

太尉陳蕃也認為田聖出身卑微,竇氏才是良好家世,堅持爭取。皇帝不得已,十月二十日,立竇貴人為皇后,拜竇武為特進、城門校尉,封槐里侯。

【胡三省注】

五種禁忌,指《韓詩外傳》里說的五種女人不能娶:母親早死的長女不能娶,因為她從小沒有受過管教;有家族遺傳病的女子不能娶,因為她家為上天所拋棄;家裡有人受到刑罰的女子不能娶,因為她家為社會所拋棄;叛亂家族的女子不能娶,因為她家不是正類;家裡有悖逆淫亂之事的女子不能娶,因為她家沒有人倫。

21十一月二十一日,黃門北寺(設在宮禁之內的詔獄)發生火災。

22陳蕃屢次上言,說李膺、馮緄、劉祐受冤枉,請求皇帝原諒他們,恢復官職,言辭反覆,誠辭懇切,以至流涕,皇帝不聽。

應奉上書說:「忠賢武將,是國家的心臟和脊樑,我看見在左校做苦役的弛刑徒馮緄、劉祐、李膺等,當初誅舉邪臣,都有法律依據。陛下不能明察真相,聽信讒言,讓忠臣反而成了元惡,從春天到冬天,也沒有得到寬恕,遠近人民,都為之嘆息!立政之要,在於記住他們的功勛,忘記他們的過失,所以漢武帝在囚徒中選拔了韓安國(這是景帝的事,誤記為武帝),宣帝在逃犯中徵召了張敞。馮緄之前征討荊州蠻夷,功勞和周王朝尹吉甫相當;劉祐數次擔任司隸校尉,不畏權貴豪強;李膺威震幽州、并州,邊疆人民至今懷念他。如今,三邊邊陲都蠢蠢欲動,而軍隊不能振作起來。乞求陛下能原諒李膺等,以防形勢惡化。」

奏書遞上去,皇帝全部免除了三人的罪刑。

過了很久,再次拜李膺為司隸校尉。當時小黃門張讓的弟弟張朔為野王縣令,貪殘無道,畏懼李膺威嚴,逃回京師,躲藏在哥哥家夾牆中。李膺探知情報,率領部屬砸破夾牆,抓捕張朔,投入洛陽監獄,審訊得口供之後,即刻誅殺。張讓訴冤於皇帝,皇帝召見李膺,詰問他為何不加請示,即行誅殺。李膺說:「當初孔子為魯國司空,上任七日而誅殺少正茂。如今臣到任已經十天,心裡還擔心自己動作太慢,沒想到還因為太快而獲罪。我知道自己已經闖下大禍,將被誅殺,懇請陛下再給我留任五天,待我殄滅元惡,再從容就刑,死而無憾!」

皇帝無話可說,轉頭對張讓說:「這是你弟弟自己有罪,跟司隸校尉有何關係?」然後請李膺出去。從此,諸黃門、常侍宦官都鞠躬謹慎,大氣不敢出,休息沐浴的日子都不敢出皇宮一步。皇帝覺得奇怪,問他們原因,都叩頭流淚說:「畏懼李校尉。」當時朝廷日亂,綱紀廢弛,而唯獨李膺維持秩序,所以聲名日高,士人有被他接見或容納的,都稱為「登龍門」。

23朝廷徵召東海國相劉寬為尚書令。劉寬,是劉崎的兒子,先後在三個郡做過太守,性情溫厚,仁愛寬恕,就算是發生緊急事變,也從不疾言厲色。下屬官吏或人民有過錯,劉寬都命人用草鞭鞭打,讓他們知道羞恥而已,並不讓他們受皮肉之苦。每次見到鄉親父老,則鼓勵他們農耕之事。見到少年,則勸勉他們孝悌之行,人人都樂於接受他的教化。

延熹九年(丙午,公元166年)

1春,正月初一,日食。皇帝下詔,讓公卿和郡國舉薦「至孝」。太常趙典所舉薦的荀爽對策說:「當初聖人建立天地之法則,稱之為『禮』,在眾禮之中,婚禮為首。陽性純而能施,陰體順而能化,用『禮』去節制逸樂,愛惜自己的身體,方能既有多子多孫之祥,又能享健康長壽之福。在夏商周三代的末期,都是淫亂沒有節制,陽氣枯竭於上,陰氣隔絕於下,所以周公告誡說:『有時候,恐怕會減少壽命。』古書上說:『有人為了能夠穿鞋,砍掉腳趾,誰不說他愚蠢呢?可是還有更蠢的,為了縱慾,不惜喪身。』這實在是令人痛心!臣聽說,陛下後宮采女五六千人,從官和侍候她們的人還不在其中。收取人民的賦稅,來供養這麼多的女子,而百姓窮困於外,陰陽隔塞於內,所以影響了天地和氣,以至於災異屢屢發生。臣愚以為,將陛下沒有臨幸過的采女,一律遣送出宮,讓她們嫁人,這才是國家之大福!」

皇帝下詔,拜荀爽為郎中。

2司隸轄區、豫州飢荒,人民餓死十分之四五,以至於有絕戶的。

3皇帝下詔,拜張奐為大司農。再次任命皇甫規為度遼將軍。皇甫規自以為長期擔任重要職位,想要退讓避禍,數次上書稱病。皇帝不聽。正好有友人去世,靈柩運回家鄉安葬,靈車從臨郡經過,皇甫規故意越界迎接,然後密令自己的賓客到并州刺史胡芳處舉報,說皇甫規擅離軍營,應當緊急向朝廷舉奏。胡芳說:「皇甫規想要脫離官場,故意來激我。我為國家愛才,不能中他的計!」不予過問。

4夏,四月,濟陰、東郡、濟北、平原黃河河水變清。

5司徒許栩被免職。五月,任命太常胡廣為司徒。

6五月庚午日(五月疑無此日),皇帝在濯龍宮親自祭祀老子,祭壇以西夷編織的毛氈為裝飾,祭器為純金鑲邊,座位上張設華蓋,用祭祀上天的音樂(是說皇帝的行為「非禮」)。

7鮮卑人聽說張奐調職到中央了,招集南匈奴及烏桓一起反叛。六月,南匈奴、烏桓、鮮卑分道入塞,寇掠沿邊九郡。秋,七月,鮮卑再度入塞,誘引東羌一起舉事。於是上郡沈氐羌、安定先零羌等部落,一起入侵武威、張掖,沿邊大受其害。皇帝下詔,再次任命張奐為護匈奴中郎將,享受九卿待遇(護匈奴中郎將級別為二千石,九卿為中二千石),督導幽州、并州、涼州三州及度遼將軍、護烏桓都尉的兩大軍營,並負責監察刺史和郡守政績。

8當初,皇帝還是蠡吾侯的時候,受教於甘陵人周福,即位之後,擢升周福為尚書。當時,與周福同郡人士、河南尹房植有名於當朝。他們家鄉人編歌謠說:「天下規矩,房伯武;因師獲印,周仲進。」房、周兩家的賓客,互相看不起,於是各樹朋徒,相互排斥,甘陵的士人也分成南北兩部,黨人之爭,自此開始。

汝南太守宗資以范滂為功曹,南陽太守成瑨以岑晊為功曹,都委心聽任,讓他們褒善糾違,肅清公門。范滂尤其剛勁,疾惡如仇。范滂的外甥李頌,一向沒有德行,中常侍唐衡把他託付給宗資,宗資用他為吏,范滂把公文壓下,不予召用。宗資怒,向范滂的書佐朱零發作,捶擊朱零。朱零仰頭說:「范滂已經有裁定,今天寧願被打死,也不敢違背范滂的意見。」宗資無奈放棄。郡政府中級以下官員,無不怨憤。於是二郡流傳歌謠說:「汝南太守是范滂,宗資只是畫個圈。南陽太守是岑晊,成瑨只是坐位子。」

太學生三萬餘人,郭泰以及潁川人賈彪是他們的領袖,與李膺、陳蕃、王暢互相褒揚,相互看重。太學里流傳歌謠說:「天下楷模是李膺,不畏強暴是陳蕃,天下俊秀是王暢。」於是全國都興起一種風氣,臧否人物成為一種時尚,自公卿以下,都畏懼這種輿論評價,競相登門和他們結交。

宛縣有一個富商張汎,與後宮某嬪妃是親戚關係,又善於雕刻好玩之物,常送給宮裡的太監作為禮物,以此得到官位,用勢縱橫。岑晊與賊曹史(太尉府和郡縣皆有賊曹,其正長官稱賊曹掾,副長官稱賊曹史,掌盜賊事)張牧勸成瑨收捕張汎等。既而遇到赦令,成瑨竟然不理,將張汎誅殺,並收捕其宗族賓客,殺了兩百餘人,然後才奏聞皇帝。

小黃門、晉陽人趙津,貪暴放恣,為一縣巨患。太原太守、平原人劉瓆派郡吏王允討捕,也是在赦令之後將他誅殺。

於是中常侍侯覽指使張汎之妻上書訟冤,宦官們乘勢讒訴成瑨、劉瓆。皇帝大怒,徵召成瑨、劉瓆,將兩人逮捕下獄。有司迎合上級的風向,上奏說成瑨、劉瓆之罪,應當判決斬首棄市。

山陽太守翟超,任命同郡人張儉為東部督郵(督郵,是督郵書掾、督郵曹掾的簡稱。漢代各郡的重要屬吏。代表太守督察縣鄉,宣達政令兼司法等。每郡分若干部,每部設一督郵),侯覽家在防東縣(屬山陽郡),殘害百姓。侯覽母親去世,他回家大起墳墓。張儉上書奏報侯覽罪狀,而侯覽攔截奏章,始終遞不上去。張儉於是徑行摧毀侯覽家宅,沒收資財,再將詳情上報。奏章還是被侯覽攔截,到不了皇帝那裡。

徐璜哥哥的兒子徐宣為下邳縣令,尤為暴虐。曾經求娶前汝南太守李暠的女兒為妻,李家不同意。徐宣帶著吏卒直接衝進李家,搶了他女兒回來,后舉行射箭遊戲,最終將她作為箭靶射死。東海國相、汝南人黃浮聽聞,逮捕徐宣及其家屬,無論少長,一律嚴刑拷打。掾史以下官員竭力勸阻。黃浮說:「徐宣這樣的國賊,今天我把他殺了,明天抵命,也足以瞑目了!」當即宣判徐宣死罪,斬首棄市,暴屍示眾。

於是宦官們集體向皇帝訴冤,皇帝大怒,翟超、黃浮都被判髡鉗(剃去頭髮,並用鐵圈束頸),送去左校做苦役。

太尉陳蕃、司空劉茂一起進諫,請求為成瑨、劉瓆、翟超、黃浮免罪,皇帝不悅。有司上奏,彈劾陳蕃、劉茂。劉茂不敢再說話。陳蕃於是單獨上書說:「如今賊寇在外,這是四肢之疾;而內政不理,是心腹之患。臣夜不能寐,食不能飽,所憂慮的是,陛下的左右近臣越來越親近,而逆耳忠言越來越疏遠,內患累積,外難方深。陛下從列侯中超越而出,繼承天位,那百萬資產的小家小戶,他們的子孫還恥於不能守住先祖傳下的產業,何況陛下擁有全天下為產業,受之於先帝,卻要自己輕忽懈怠嗎?就算陛下不愛自己,能不惦念當初先帝得天下所付出的勤苦嗎?之前梁氏五侯,毒遍海內,天啟聖意,收而戮之。天下人議論說,這下總該有一段太平日子吧!沒想到,明鑒不遠,覆車之鑒,就在昨天,而近臣之權,又已經相互勾結起來了。

「小黃門趙津、大姦猾張汎等,肆行貪虐,奸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劉瓆、南陽太守成瑨糾而戮之,雖然說不應該在赦令之後仍然誅殺,但是追究他們的本心,在於除惡。至於陛下,對此有什麼好憤怒的呢?而小人自有他們的辦法,迷惑聖聽,遂使天威為之發怒,一定要對他們加以刑罰。這已經很過分了,更何況還提出從重處理,判以死刑!

「又,前山陽太守翟超、東海國相黃浮,奉公不橈,疾惡如仇,翟超沒收侯覽財物,黃浮誅殺徐宣之罪,也都被處以刑罰,不被赦免。以侯覽之縱橫不法,只是沒收資產,已經是他的幸運;而徐宣之罪,死有餘辜。當年丞相申屠嘉召責鄧通,洛陽縣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為鄧通求情,武帝對董宣重賞,並沒有聽說因為這二人專擅而將他們誅殺。

「如今,陛下左右群小,怨恨他們的黨羽受到傷害,相互勾結,陷害忠良,以至於有此刑罰。他們聽到我跟陛下說這些話,一定還要向陛下哭訴。希望陛下能割斷近侍小臣參政的源頭,任用接納尚書和朝臣,簡練清高,斥黜妄邪。如此則天和於上,地洽於下,祥瑞呈獻,還會遠嗎?」

皇帝不採納。宦官們於是更加痛恨陳蕃。凡是陳蕃舉薦的人,或者建議的奏章,都以皇帝詔書名義譴責退回。長史以下官員,很多都被判處罪刑。只因陳蕃是名臣,還不敢加害。

平原人襄楷到宮門上書說:「臣聽說上天不說話,只是以天象變異來顯示其旨意和教化。臣夜觀天象,太微、五帝星座,有金、火罰星揚光於其中,占卜下來,這是天子凶兆,罰星又侵入房四星、心三星,這是沒有繼嗣的凶兆。前年冬天大寒,鳥獸魚鱉被凍死,洛陽城旁的竹林柏樹,都有凍傷枯死的。臣的老師告訴過我:『柏傷竹枯,不出兩年,天子就要遭殃!』今年春夏以來,接連有霜凍冰雹,以及大雨雷電,這是臣下作威作福,刑罰急苛所引起的天變感應。太原太守劉瓆、南陽太守成瑨,立志清除姦邪,他們所誅殺剪除的人,都符合人民的願望。而陛下受宦官讒言蒙蔽,把他們從遠處逮捕到京都治罪。三公上書為他們求情,不見陛下採納,反而被嚴加責備。如此,憂國之臣,都閉上嘴巴了。臣聽說,殺無罪,誅賢者,禍及三世。自陛下即位以來,頻頻施行誅罰,梁氏、寇氏、孫氏、鄧氏都被滅族(梁冀、寇榮、孫壽、鄧萬世四個家族),被牽連的更是不可勝數。李雲上書,明主並不應當忌諱,杜眾請求一同被處死,不過是希望以此感悟陛下,沒想到兩位竟然都一起被誅殺,天下人都知道他們死得冤枉!(參見公元159年記載)自從漢興以來,還沒有拒諫誅賢,刑罰苛刻,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當初文王一個妻子,就生了十個兒子。如今陛下宮女數千,卻沒有聽說誰生育。陛下應該修養品德,減少刑罰,以廣生子孫之福。

「從春秋以來,從來沒有出現過黃河水變清的事。臣認為,黃河,是諸侯之位。清,屬陽;濁,屬陰。黃河本來應該渾濁,反而變清,這是陰要成為陽,諸侯想要稱帝。京房《易傳》說:『河水清,天下平。』如今天有日食,地有地震,人有瘟疫,三災並作,而黃河變清,就像春秋時代麒麟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孔子都記錄說:『孰為來哉!孰為來哉!』驚異它為什麼會來。希望陛下能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當面向您詳細陳述!」

奏書遞上去,皇帝不予理睬。過了十幾天,襄楷再次上書說:

「臣聽說,殷朝的時候,紂王好色,於是就有了妲己。葉公好龍,真龍就到了他的家裡。如今的黃門、常侍,都是上天譴責,受過閹割的宦官,而陛下對他們加倍寵愛。沒有子嗣,這是不是原因呢?又聽說宮中有黃帝、老子、佛陀等廟宇。黃老佛陀之道,崇尚清虛無為,好生惡殺,省欲去奢。如今陛下奢欲不去,殺罰過理,既然違背了他們的道,還能得到他們的福佑嗎?佛教信徒,在一棵桑樹下都不接連住宿三晚,擔心日久而生愛戀之心,如此精誠守一,才能成其道。如今陛下擁有淫女艷婦,極盡天下之麗;享用美食佳釀,殫盡天下之味,奈何崇尚黃老呢?」

奏書遞上去,襄楷被召入宮中,由尚書接見,問他意見。襄楷說:「古代並沒有宦官,是武帝末年,常在後宮,才開始如此。」尚書順著宦官們的指使,上奏說:「襄楷之辭,都不是正理,而違背經義,假借星宿,捏造符合他的心意,誣上罔事,請將襄楷定罪,收送洛陽監獄。」皇帝認為,襄楷言辭雖然激切,但都是談論天文星象而已,所以不加誅殺,貶逐邊疆服役兩年。

自從永平年間以來,臣民雖然有信佛的,但是天子還沒有。到了漢桓帝,才開始篤好佛教,經常親自祭祀祈禱,由此佛法開始興盛。所以襄楷提到佛教。

符節令(掌管璽及虎符、竹符及授節等事)、汝南人蔡衍,議郎劉瑜也上表救成瑨、劉瓆,言辭激切嚴厲,被免官。成瑨、劉瓆最終死在監獄里。成瑨、劉瓆一向剛直,有學問,知名當世,所以天下人都為他們惋惜。岑晊、張牧逃亡,得以免禍。

岑晊逃亡途中,親友紛紛幫助他藏匿,唯獨賈彪閉門不納,大家對他都有看法。賈彪說:「《左傳》說:『相時而動,無累後人。』根據時機發動,不要連累別人,才是知禮。岑晊要挾他的上司,闖下大禍,是他自己害自己,我恨不得拿起刀槍來抓他,難道我反而要窩藏他嗎?」於是大家都佩服他公正。

賈彪曾經為新息縣長,當地小民窮困,生下兒女就殺掉,賈彪嚴厲禁止,認為殺嬰與殺人同罪。有一次,城南發生強盜搶劫殺人,城北同時有婦人殺子。賈彪出動辦案,掾吏要往南去,賈彪怒道:「賊寇害人,這是常理;母子相殘,逆天違道!」於是驅車向北,將婦人抓捕治罪。城南盜賊聽聞,也自己綁了自己,到官府自首。數年間,民間因此得活的孩子數以千計,都說:「這是賈父所生。」都用「賈」做名字。

【華杉講透】

從漢朝到西晉都發生過百姓殺掉自己兒子的事。《漢書》記載:「武帝征伐四夷,重賦於民,民產子三歲則出口錢,故民重困,至於生子則殺,甚可悲痛!」如果你生了兒子,到他三歲就要交人頭稅。人民交不起稅,就不敢養兒子,生下來看是兒子就殺掉。杜甫詩中說:「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人頭稅是按男丁徵收的,勞役是按男丁分派的,你家有幾個男孩,就交多少稅,分擔多少勞役。漢武帝的時候,窮兵黷武,沒有錢了,把本來從十六歲開始徵收的男丁的人頭稅,改到三歲開始徵收,這就逼得百姓殺子。

到了西晉,西晉滅了蜀漢,王濬做巴郡太守,因為巴郡靠近吳國邊境,要準備戰事,兵士百姓苦於勞役,「生男多不舉」,「不舉」就是不養育,生了兒子就殺掉,或將其遺棄。

知道了這種情況,王濬怎麼辦呢?他一是嚴懲棄嬰殺嬰,二是只要有生孩子的,都給產假,免勞役,減賦稅,就這樣,救了幾千個男嬰!這樣過了十幾二十年,到了他奉命興師伐吳的時候,這些男丁正好都到參軍年齡。父母們都對孩子說:「你們不是爹媽生的,都是王府君生的,一定為府君效力,不要愛惜自己的生命!」結果王濬以七十多歲高齡,完成了滅吳大業,三國歸晉。

賈彪的事迹,和王濬相當。我們知道有殺女嬰棄女嬰的,可能不知道歷代都有因為兵役稅負殺男嬰的。而賈彪的時代,是生男生女都殺。不知道他除了嚴禁嚴辦,有沒有像王濬那樣的政策。不過人民始終感激賈彪,活下來的孩子用他的姓來命名,比如姓張的,兒子就叫「張賈子」,女兒就叫「張賈女」。

9河南人張成,擅長風角(占卜之法,以五音佔四方之風而定吉凶),算出政府將要頒布赦令,於是教他兒子殺人。司隸校尉李膺督促收捕,既而遇赦獲免。李膺越想越氣憤,還是將他處死。張成一向以他的風水法術交通宦官,皇帝也經常請他占卜,於是宦官教唆張成的弟子牢修上書,告狀說:「李膺等養太學游士,交接諸郡學生,相互驅馳,結成一黨,誹謗朝廷,疑亂風俗。」於是皇帝震怒,下令各郡國逮捕黨人,布告天下,讓全國人民同仇敵愾。案子交到三府,太尉陳蕃拒絕執行,說:「如今要抓的人,都是譽滿天下,憂國忠公之臣,即令有什麼過錯,也值得寬恕十世,豈能沒有明確罪名,就收捕拷打呢?」不肯聯署簽名。

皇帝更加憤怒,於是將李膺等關進黃門北寺獄(宮禁內宦官掌管的監獄),李膺口供牽連出來的人,有太僕、潁川人杜密,御史中丞陳翔,以及陳寔、范滂等兩百餘人。其中有逃跑的,都懸賞捉拿,使者四處出動,相望於道路。陳寔說:「我不投案,他們無法交代。」於是自己到監獄報到。范滂到了監獄,獄吏對他說:「凡是進監獄的,都要先拜皋陶(黃帝時期法官,正直嚴明)。」范滂說:「皋陶,古之直臣,他知道我無罪,自然會代我向上天申訴。如果我有罪,祭拜他又有何用?」眾人於是停止祭拜皋陶。

陳蕃又上書極力諫止。皇帝厭惡他言辭激切,以陳蕃舉薦的人不稱職為借口,將他免職。

當時因黨人案進監獄的,都是天下名士。度遼將軍皇甫規,自以為是西州豪傑,卻沒有人來抓捕他。皇甫規深以為恥,於是上書說:「臣之前舉薦大司農張奐,也應該算是附黨。又,臣當初被罰在左校做苦役時,太學生張鳳等上書為臣申冤,這也說明我和他們是一黨。所以,臣也應該去坐牢。」朝廷不搭理他。

杜密一向與李膺齊名,時人稱他們為「李杜」,所以同時被抓。杜密曾經為北海國相,在一次春季巡視中,經過高密,見到鄭玄做鄉嗇夫(鄉官之一,主役賦等),知道他不是凡人,即刻召他到郡府任職,又送他去上太學。鄭玄終於成為一代大儒。

後來,杜密離職回家,每次去謁見郡守、縣令,總是請託辦一些事情。同郡人劉勝,也從蜀郡離職回鄉,但是閉門不出,言絕人事,從不參與地方政事。太守王昱對杜密說:「劉勝是清高名士,公卿很多都推舉他。」杜密知道他這話是譏刺自己,說:「劉勝位為大夫,郡守們都待他以上賓之禮,但是他知善不薦,聞惡無言,隱瞞實情,愛惜自己的羽毛,如同寒蟬一樣不言不語,這是罪人。如今,有志義力行的賢人,我就舉薦他;有違道失節之士,我就糾舉他,讓明府您能夠賞罰恰當,令名遠播,我這不是也盡到萬分之一的力量嗎?」王昱慚愧服氣,對杜密更加厚待。

10九月,任命光祿勛周景為太尉。

11司空劉茂被免職。冬,十二月,任命光祿勛、汝南人宣酆為司空。

12任命越騎校尉竇武為城門校尉。竇武在位,多辟名士,清身疾惡,禮賂不通,妻子兒女的衣服,勉強夠穿而已,得到皇帝或皇后賞賜,都散給太學生或布施給貧民,所以大家都讚譽他。

13匈奴、烏桓聽說張奐到任,都相率投降,一共二十萬人。張奐只是誅殺首惡,其他都慰撫接納。唯有鮮卑人出塞而去。朝廷擔心檀石槐不能控制,遣使持印綬封他為王,想要與他和親。檀石槐不接受,對邊境地區的侵犯搶掠,更加猖狂。檀石槐將鮮卑分為三部,從右北平以東到遼東,連接夫餘、濊貊二十餘邑,為東部;從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十餘邑,為中部;從上谷以西到敦煌、烏孫二十餘邑,為西部;分別設置大人統領(至此,鮮卑人也有了城邑,檀石槐盡據匈奴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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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杉講透《資治通鑒》(戰國到三國·共7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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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五十五 漢紀四十七(公元164年—166年,共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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