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松花江邊

第一節 松花江邊

松花江畔的樹林里,兩千名衣衫襤褸的漢子一排排的跪在地上,在他們的四周,數百名梳著金錢鼠尾,身著棉甲的清軍八旗士兵正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這些跪著的漢子,沒有一個是將頭抬著的,他們中的大多數人表情近乎麻木,對於清軍的命令只知順從,一點不滿的表情都不敢流露出來。偶爾有人忍不住敢抬起頭,馬上就會被身後的清兵從人群中拖出施以一頓毒打。如此幾人後,人群再也沒有人敢將頭抬起,寂靜的樹林中只聞鳥雀的啼叫和江水的拍岸聲,偶有幾聲實在憋不住的咳嗽聲。儘管如此,那些清兵還是在人群中不斷穿梭,不時將明晃晃的刀劍在手中揮來揮去,以此威嚇這些溫順的漢子不要亂動。

這些漢子之所以被清軍嚴令不得抬頭,只因為他們正前方的江面上,有一支船隊正緩緩的朝這裡駛來。迎風飄揚的龍旗、前後數里的船隊,嚴陣以待的清軍,都在向他們昭示船隊主人不同尋常的身份。隨著船隊的越來越近,那些清軍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為首的一個副將更是有些緊張的低聲吩咐身邊的佐領,讓他們整頓好自己的兵丁不要再隨意走動。幾個佐領領命下去后,很快就大聲吆喝各自的兵丁從人群出來,然後在人群後方列起陣勢來,副將見狀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再見眼前跪得密密麻麻的人群時,嘴角不經意的抽動了一下,露出鄙視的目光,爾後一臉鄭重的朝江面看去。

「快看,韃子皇帝的船來了!」

讓這副將和清軍想不到的是,在人群的最前面,離江最近的樹林邊,卻有一年輕漢子渾然不顧他們的嚴令,大著膽子抬頭看著遠處船隊朝同伴低聲叫了起來。不過還未等同伴抬頭,他就被身邊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給捂住了嘴巴。

「吳四,你不要命了,快把頭埋下去!」

被喚作吳四的年輕漢子似是很害怕這老頭,聞言馬上將頭低了下去,但卻有些不甘心的嘟囔道:「潘師爺,你也太小心了吧,咱們離得這麼遠,那些清兵怎麼可能看到這裡。」

「小心一點總不會錯。」

老頭謹慎的扭頭朝後面看了一下,見清兵們正聚精會神的望著江面,並沒有注意到這邊,這才放下心來回頭對吳四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哪個眼尖的清兵看到你抬頭朝江上望,還不立馬就把你拖出去!」見吳四有些不以為意,老頭心下嘆了一口氣,指著跪在他左側的一個只顧低頭看地,一聲也不吭的的漢子對吳四道:「你怎麼就不能跟這位趙兄弟學學的,我看你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會把小命丟了。」

「至於嘛…」

吳四朝那漢子瞄了一眼,剛想反駁兩句,卻被老頭給瞪了一眼,到嘴的話硬生生的給憋了回去。一旁另兩個漢子見他這樣,二話不說就將他的腦袋給按了下去。其中一個額頭上有道刀疤的年長漢子很是不滿的對吳四罵道:「老四,你以為咱們還是當年的忠勇營,替王爺打天下的先鋒嗎!你別忘了,咱們現在是罪人,是奴隸,你再這樣不知好歹,哪天你小命被人取走時,可別怪大哥我沒提醒過你!」

吳四一聽刀疤漢子這麼說自己,脖子一梗,不服道:「大哥,我可從來沒把自己當奴隸過,當年要不是你和二哥不聽我的非要降了清軍,我們也不至於被韃子發配到關外來受這等活罪。」

另一個漢子見吳四敢這樣對刀疤漢子說話,氣不打一處來,對著他屁股就是一拳:「老四你犯什麼渾,敢這樣跟大哥說話!」

吳四屁股吃痛,又不敢叫出來,只好忍痛委屈道:「三哥,我又沒說錯什麼,你幹嘛要打我。當初你們要是聽我的,大家一齊上山當土匪去,雖說也是過著刀口上的日子,但怎麼也比在這關外當奴隸要強吧。你看咱們現在都活成什麼樣了,要吃的沒吃的,要喝的沒喝的,娘的,更別提找個堂姐樂樂了。幹什麼都要看韃子的眼色,一個不順眼劈頭蓋臉就打咱們一通……」

「好了,別說了!」

老頭見吳四還在喋喋不休,有些不耐煩的打斷他:「你是不是把清軍引過來才甘心啊?!」

「我…」

見大哥、三哥都一臉怒容的看著自己,吳四撇了撇嘴,看得出他似是還有許多話要說,但終是在二位兄長的怒視下把頭垂了下去。刀疤漢子和那老頭對視一眼,無奈的搖了搖頭,各自將頭低了下去。

江面上的船隊已經越來越近,幾艘前衛船駛過後,一艘十分高大寬敞,雄偉奢華的大船慢慢的朝這邊駛來。舟上樓閣巍峨,舟身精雕細鏤,彩繪金飾,氣象非凡,從船首到船尾都插滿了黃色龍旗,兩邊的船樓上也都站滿了穿著黃馬褂的侍衛,威風得讓人不敢正視。

當大船駛到人群正前方江面時,船上突然響起號聲,緊接著有兩名侍衛跑到船頭朝岸上揮動手中的旗幟,岸上的清軍見了忙列隊朝江邊跑去,然後齊致的跪在江邊朝著大船高聲呼道:「萬歲,萬歲,萬萬歲!」

樹林里那些衣不蔽體的漢子見狀或甘心或不甘心的也跟著叫了起來,不過大船並沒有停留,而是在數千人的萬歲聲中緩緩朝下游駛去。岸上的人群也沒有馬上起身,繼續將頭垂在那裡,等待著大船駛遠。唯獨有一人卻將頭猛的抬了起來,凌厲的目光直逼那大船,卻是方才跪在老頭旁邊一聲不吭的漢子。

康熙,總有一天我會親眼見見你這個大麻子的!漢子狠狠的盯著大船看了數秒后,迅速又將頭低了下去,臉上平靜如初,好像剛才那一幕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

他叫趙強,前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大學畢業后因為一時沒找到什麼好工作,便幫其父經營一家豬肉店,每日殺豬賣肉之餘以讀書打發時間。那日因為收攤早,便趴在案攤上看《清史》,因為昨天夜裡也看書到通宵,所以精神有些不濟,看著看著便睡著了,等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康熙二十一年,附身在另一個也叫趙強的漢子身上!

當確信自己沒有做夢,腦袋后那條金錢鼠尾辮的確存在的時候,趙強如遭雷擊般懵了。但他什麼也做不了,因為他所附身的這個趙強只不過是一個兵敗后被押往關外為奴的戰俘,而他兵敗之前效命的對象卻是原明朝的山海關總兵、滿清的平西王、大周朝的昭武皇帝——吳三桂。

吳三桂在史書上頂著漢奸之名已經被罵臭,但趙強卻認為他是一個英雄。姑且不論他當初放清兵入關是否真如某些民間史學家所言,是借清兵之力「為君父報仇」,之後騎虎難下不得已當了漢奸。還是他為了自己的女人陳圓圓衝冠一怒又或是為了保全關寧集團利益甘願投清當漢奸,總之一點,這些都是世人的猜測,吳三桂的真實動機無人能知曉,不過僅從他日後再次舉兵反清而言,也當得英雄二字。人贖無過,至於功過是非,天下人自有公論,說吳三桂是三姓家奴也好,說他是無恥小人也好,說他是漢奸也罷,總抹不掉他反抗清王朝統治的事迹。難道僅因為清朝統治中國二十餘年,就要認定它是正朔,吳三桂起兵就是逆天行事,破壞統一大局不成?如果硬要說吳三桂是漢奸,那麼他起兵反清又怎麼稱呼?僅一個反覆小人恐怕不能讓人信服!在民族感情上,趙強認同任何一個敢於反抗滿清統治的人,不論他之前做過什麼,只要他起來反清了,那麼在趙強眼裡他就是一個英雄。

在後世時,趙強最討厭的就是熒屏里整天播放的清宮辮子戲,《康熙大帝》、《施琅大將軍》什麼的二杆子戲讓他看了有吐血的感覺。偶見幾部穿越戲,竟然也是美女穿到那些阿哥身邊談情說愛,以「格格」、「福晉」為榮,至於一些文學網站上的清穿小說,更是讓他看了火大,恨不得把作者揪出來好好質問一番:那什麼小四、小八的難道真是你夢中的白馬王子不成!

然而他改變不了現實,除了鬱悶之外,他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改變不了。只能在晚上睡覺時,幻想一下如果自己生活在外族入侵的那個大時代里,該如何做才能挽救華夏文明的傳承。現在命運真的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回到滿清入關三十年後的這個黑暗時代,他卻什麼都不能做,因為他沒有顯赫的家世、與生俱來的高貴血統;也沒有一支死心忠於自己的軍隊,更沒有萬貫家財可以讓他用來招兵買馬,甚至連人身的自由都沒有,因為他只不過是一個被發配關外的奴隸而已。

吳三桂病死衡陽后,其侄吳應期領軍南撤,至此吳軍便分崩離析,再也無法抵抗住清軍的攻勢。趙強所附身的這個同名漢子,原是吳軍大將王屏潘的侍衛,王屏藩於四川戰敗自殺后,他便與兩千多吳軍殘部向清軍投降,後來與各地被俘的吳軍舊部及忠於吳三桂的滇民共計六萬餘人,被清廷分批押往關外寧古塔和尚陽堡撥給披甲人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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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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