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長醉
他的手忽然撫在了她的脖子上,順著她背後的髮絲輕輕撫弄,挺直的脊背不由緊繃起來,駱玉華微皺眉,被他摸過的地方劃過一陣顫慄。
「我的答案是如果皇上非要這樣的話,瑩瑩便只有從命,倘若皇上要心裡的答案,那麼……」聲音驀地一轉,她緩緩抬起眼對上他的,一個字一個字輕如蟬羽吐出:「瑩瑩會說不。」
話落,玉宇軒臉色瞬間冷窒,目光宛轉,從柔至冷最後歸於幽深沉寂。
他冷冷地凝視著她,神色凌厲,雖然唇角猶自帶笑,眼中卻是寒意似霜。
「哦?因為穆子墨?」眉越蹙越緊,黑眸里閃著危險的火苗,嫉妒的火舌在他胸間滋長,讓他的雙手緊握成拳。
心下微顫,她只望了他一眼,唇角微揚,露出雲淡風輕的笑容來。
玉宇軒的目光沉定下來,一雙鳳眸注視著她,任滿室的浮華輝煌投射在他的眉宇上,將他的臉籠在淡淡的光影中。
「想想他之前對你做得那些事,忘了他吧。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兩人沉默了一陣,忽然她看見玉宇軒笑了,淡淡的一抹微笑,彷彿融化了空氣中的冰冷,那張俊逸的臉越發溫柔了起來。
駱玉華彎了彎唇角,似笑非笑,卻不言語。
殿外一陣悠揚的歌聲纏綿響起,彷彿從各個角落裡鑽出來,那聲音極是凄婉清輕靈,繞過殿柱輕漫地襲來。
「如此,兩日後我會如你所願。」清冷的笑容,無波無瀾的聲音,她臉上的不在意剎那間深深刺傷了他。
不愛也罷,恨也罷,可是他卻無法忍受這種將他隔離在外的陌生。
那清冷的笑容透過他的眼,直直刺入胸間,心上亦是如月般的孤寂。
「怨吧,就是怨也好。」他的話說完,儘管月色溫柔,她仍是難以自抑地打了個寒戰,方才拂過臉的和風立刻變成了陰風陣陣,心頭輾轉糾結,將她埋入一團混亂的世界中。
再次抬首,他的目光微變,那是一種銳利的寒光,透過他眼中的重重迷霧,直直地打在了她身上。
眼角瞥見他的唇翕動,她搖了搖頭,一言不發走了出去。
一種混合了這些天來所有的疲倦和無奈的挫敗感襲上心頭,悵然地抬頭看向夜空,月色沉涼,星空眩瀾,滿眼虛華的塵世,紛紛擾擾,何時休?
回到國師府,戌時已過了一半,她疲倦地走進院子里,出乎意料,卻沒見歐陽凌,只有奶媽坐在外屋裡子哄著孩子。
從奶媽手中接過孩子,她依舊保持沉默,只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去,心頭一陣煩亂。
懷中的孩子似乎睡得很熟,不時發出細小的呼吸聲,她輕輕地拍著孩子的後背,神情卻十分嚴肅。
看來,這一次在劫難逃!
只是,有一點她卻不明白:那玉宇軒究竟知不知銳兒在府中?
夜堪沉,院中,木芙蓉盡情開放,陣陣幽香飄來,使人頓覺神清氣爽。
朦朧中翻來覆去輾轉難眠,似乎正有一雙眼沉沉凝視,溫柔的眸光蘊藏著千言萬語,是那麼熟悉,又那麼遙遠。
迷離睜開雙眼,月色透過窗紙灑落一地,窗前佇立的身影驀然轉身,飛揚的青絲如瀑,剎那鋪天遮地。
剎那間,腦子紛亂如麻,過多的刺激讓她只能怔怔地看著他,他笑了片刻,長臂甩袖,忽然飄然至她面前。
「我想看看孩子。」他抬眸望向她,眸心燃燒著一團熾熱到讓人不敢再直視的烈火,幾欲將她一同灼燒。
她沒有作聲,只是一味注視著他的雙眸,他的眉宇輕蹙,彷彿藏盡了世間的愁思,盈盈淺笑中,隔不斷千萬思念。
心弦陡張,她默然點頭,胡亂披了件衣裳,緩緩走到了一邊,靜靜地望著他。
穆子墨示意,快步走至床邊坐下,遲疑了片刻,右手緩緩伸出,撫上了銳兒的額頭,他的動作輕柔和緩,彷彿是怕碰傷了孩子,又似乎擔心攪醒了他,眸中溫情滿溢,竟有種視如珍寶的不舍。
庭院中的風靜了,靜得只剩下心跳,和著呼吸,連成一片,分不清彼此。
她望著他深邃的眼,那一個瞬間,彷彿迷霧籠罩,除了他之外,再看不見任何東西。
嘴裡悄然漫上一絲淡淡的苦味,許是因為從心底泛濫的苦,彌散在心頭,她怔怔地看著他,眼中的防備不禁換作了柔和。
她從未見過他這個神色,看盡天下的那雙冷眸此刻氤氳起一層霧氣,似要呼嘯而出,化作絲絲縷縷的傷愁。
「恭喜你。」許久后,修長的手指劃過幔紗,粉色的幔帳隨之閉合……
心頭流淌過淡淡的惆悵,她重重地咽下那股澀入胸間的酸苦,雙手不由緊握在一起。
面上凝霜,聲音比冰霜更冷三分,沉默了一會兒后,她緩緩調整好呼吸,不慌不亂地開口道:「謝謝。」
原本一腔情非得已,此刻卻化作淡淡兩字。
話畢,她看見他額上的青筋幾乎爆了起來,彷彿在極力忍耐又痛苦到極至的表情。
只是終究,他什麼也沒說。
原來,想與過去的一切說再見,竟是這樣的痛苦。
曾經一段相濡以沫患難扶持的記憶,到最後,變成了決然而對的身影漸行漸遠……
倆倆相顧無語地對望了很長時間,檀木沉香逐漸飄散,終於在最後一點火光湮滅后,化作一片迷霧。
芙蓉落葉,被風一送飄下無數花雨,如漫天星辰,只餘下眼前一晃。
「好好照顧自己,如今不比往日,很多事情牽涉太廣,而隔得這麼遠,我卻也是有心無力。」那雙眼滿目歉然地望著她,緊抿的唇角下劃出悲涼的線條。
話落,她猛地抬頭看他,撞進潭水般深邃的眼眸,卻見那雙眸中染上的傷痛這麼重,她怔怔地望著他,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想呼嘯出來,眼睛里滾燙的,卻執意不滲出水來。
秋風從指掌中穿過,帶了些清爽,卻冰冷刺骨,她死死地握緊五指,似乎這樣就能監守住心中那片荒蕪的脆弱。
「明日我便要啟程迴風始,恐怕……」頓了頓,他又瞅了她一陣,那雙眼中盈著冷冽和探究,彷彿在視線交會的剎那便能將她從外到內看穿,但見她依舊鎮定如常,終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青色木瓶置於紅木桌上,輕道:「這葯雖治不了根,但卻能略微緩和些情毒的痛苦。」
剎那間,她緊緊咬住唇,只覺視線中凝固了一雙眼眸,那樣的悲切與滄桑,仿若解不開的愁,袖中指甲情不自禁剜進了掌心,她僵硬地點點頭,竟不敢再直視那雙眼,只怕自己一個衝動,想與他直到滄海桑田……
眼中濕意蔓延,不知是傷心多一點還是感觸,心裡有苦,卻無法說出。說過不愛,說過無恨,可是,誰能真的做到無心無愛亦無恨?
可若真做到了……為何心中滿是愁苦,滿是哀痛?
穆子墨亦滿面傷感地望著她,每一眼彷彿凝盡了無數的挂念與不堪,他亦靜靜地看著她,眼中的堅定似乎勢必要從她臉上找出絲毫屬於他的記憶與情緒。
「瑩瑩,人最大的困難是認識自己,最容易的也是認識自己。很多時候,我們認不清自己,只因為我們把自己放在了一個錯誤的位置,給了自己一個錯覺。如今我知你對我已無法回頭,只希望你萬事小心,偶爾……」聲音不覺低沉了下去,濃眉輕蹙:「看看自己的心。」
軒窗月影,夜風薄涼,任風也吹不去滿心愴然,衣裙在風中跌宕出颯颯的聲響,或是光影,或是星辰,或是夜空里的所有光華都在那一瞬間眩彩再泯滅。
她緩緩背過身,不忍再多看一眼,怕眼中有淚垂下。
忽然間,他邁步向前,將她完全揉去懷裡,不想讓任何人侵佔,不想讓任何人發覺,罄盡所有的霸道與滿心的感慨,再也不願意放手。
「瑩瑩,我……放不開你。」頃刻間,他低下頭,幾乎貼在她耳邊柔聲細語,狂熱急迫的氣息吞吐於她周圍,一瞬間將她纏繞得更緊。
剎那間,心裡有什麼東西膨脹了開來,一根根尖銳地,要刺穿她。
這一次,她沒有掙扎,任由他擁著,青煙般的月光傾瀉而下,庭內被月光襯得格外黑、格外濃,只有他一雙手緊緊地將她融進懷中。
沉淪中,眼前的一切突然變得虛幻,再抬首,一切卻已不復在。
一陣夜風迎面吹來,吹亂了她逆風的鬢髮,青絲飄起擋住了她的視線,微眯起眼,已看不清那道憂傷身影是如何融入茫茫夜色中……
她木然地望向窗外,到床邊,彷彿還能尋著他最後的氣息,眼角悄然滑落下淚珠,輕閉上眼不忍再看,將凝聚眼眶的淚水眨落。
心,一點點沉了下去,直滾入凜冽冰窟中,再無知覺……
花開花落,不過朝夕之間,情淺情深,又經得起人生幾度秋涼?
秋風有幾分蕭索,院內一片如荼木芙蓉,開得分外艷麗奪目,腦中彷彿又憶起昨夜那道月白身影,忍不住走近前,卻看到早已有了一個人站在那裡,不是歐陽凌卻是誰?
白玉釵斜插,青絲散肩,一襲墨色的寬袍,從頭到腳罩住,只露出青色蔽履,一靜一動間,竟未發出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