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間
「怎麼愣神了?」嘶啞的聲音帶著一貫的溫和與寵愛。
駱玉華怔了怔,慌忙收起滿腔愁緒,忙起身露出一抹笑來。
「東西……我都準備妥當了。」他照舊在她對面坐下,目光一閃不閃,凝視著她,似乎在冥想些什麼。
他直直望進那雙淡然的眼中,卻見她只是抿唇一笑,眼中未見任何芳華,那感覺,就好象站在無邊無際的荒原里,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盡頭一樣。
「只怕剛入宮要委屈你一陣,但我已早作好安排,你且暫時忍幾日。」溫和的聲音,亦如他的目光,一寸一寸都透著關切和溫暖。
依舊淡然一笑,自來鳳玉后,她似乎已習慣用漠然和淡笑來面對一切。
她不願意對歐陽凌說謝謝,因為那兩個字只會辱沒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而他,亦不希望聽見這兩字。
歐陽凌沒有再說話,他薄唇微啟,卻不作聲,眉宇間是一種凝重的思考,黑眸中透出深不可測的神色。
兩日一晃而過,這一日大早便有幾個宮裡派下來的女宮闖了進來,屋外,絲竹之聲,嬉笑之聲,喧鬧之聲時不時傳來,莫名令她一陣心煩。
她從未想過,自己的第一個婚禮竟是與玉宇軒而結,似乎冥冥中自有定數,執著一生,真要糾纏一世么?
一陣裝點后,她著上一襲大紅色絲袍,金線堆繡的孔雀在紅色的錦緞上展開巨翼,一片片的羽毛,都似散發出金色的炫目光輝,轉動間,流光溢彩,仿若一隻開屏嬌艷的孔雀,霎時間便會騰動而起。
才整理好,便聽得門外越發熱鬧,緊接著鳳兒衝進來報迎親隊伍到了。
但走至門口,便見院內一德高望重的迎親使者立於門外,身後一行迎接隊伍,雙手高捧聖旨,大聲宣詔。
按規定行跪拜之禮,跪受金冊、金寶,吉時到后,一行人吹吹打打朝皇宮方向行去……
京城內卻見百姓都穿上節慶盛服,張燈結綵,經過一些鋪子前,四處燈籠高掛,門神、對聯煥然一新。
半時辰后,紅轎速度放緩,只見宮中御道上齊齊鋪上紅毯,門神、對聯煥然一新;宮門內各殿門紛紛紅燈高掛;更有各妃宮皆都懸挂上雙喜字綵綢,各主要宮殿都備足了鞭炮、紅色燙金雙喜字兒大蜡燭。
一陣煩瑣的程序后,她便被人帶到了一處喜氣洋洋的宮殿里,大殿的天花板很高,上面畫著富麗堂皇的壁畫,絢爛的色彩毫不掩飾地將皇家的威儀展現得淋漓盡致。四處更掛滿了大紅色喜字,放眼一望,一片火紅的絢爛,竟覺分外刺眼。
出乎意料,才剛站定,便見玉宇軒一襲金黃色龍袍,翩翩而至,身後竟未跟半個人影。
她淡然掃了一眼,不同於常,今日的他周身上下散發的不再是屬於帝王的霸氣,取而代之是屬於男人的魅惑。一部分柔軟青絲整齊地束好以璀璨龍冠系著,背後是披散的烏髮;眉眼鼻唇都仍是熟悉的弧度,熠熠聲輝。
「這些奴才也真由得你,竟將這帕子早摘了。」他深邃的雙眼中雖然仍有溫和謙遜,但此時更多的則是無法掩飾的欣喜和思念。
她默然地望向他,本想笑,卻發現自己連牽動嘴角的力氣也沒有。
他狂熱眼神令她完全狂亂,心裡一寸一寸地,有什麼東西死了,措手不及,她的靈魂好象在瞬間被凍結。
而玉宇軒亦緊緊盯住她,步子不由邁近,右手一揮,將其餘人等均逐出於殿外。
「我累了。」她不著邊際地往後退了幾步,聲音壓得很低。
玉宇軒臉色一滯,望著她,濃眉蹙得越來越緊。
她刻意迴避的態度令他心裡感到一陣不快,表情不由僵住,眼中似有兩團怒火迅速積聚。
心下微有些緊張,駱玉華不由抓緊了袖子,面上綳得很緊。
縱然他們名義上已是夫妻,但是對於玉宇軒,她覺得她實在無法將自己置於這個位置、這個身份。
強擰的瓜不甜,何況,兩人均以心知肚明?
「那進去休息吧。」許久后,玉宇軒強壓下胸中竄起的怒火,他的聲音平靜中透露出極力的隱忍。
駱玉華點點頭,隨即快速旋過身,朝里殿里走去,一顆心如懸在空中,擔憂不已。
眼見身後的人緩緩跟上,她終於忍不住停下來,立在飛花廊中,躊躇了一會兒終無奈輕嘆:「你知道我不可能……」
話還未完,袖中粘濕一片的手忽地被一雙冰冷的手抓住。
秀眉微蹙,她忍不住抬眼看向他,但見他一襲眩黃立於風中,渾身散發出一種高高在上的疏遠與陌生。
即使站在眼前,她仍感覺他們隔了千山萬水,永遠跨不過……
「難道你還想為他守身如玉?」冷笑一聲,玉宇軒半眯起眼,嘴邊勾起抹危險的笑容。
他的手死死地拽住她的,冰涼的掌心貼住她的手背,彷彿要將那股刺骨的寒冷滲透進去……
她定定地凝視著他,目光由那雙充滿了盛怒的黑眸轉移至兩人相疊的手上,眼中劃過一絲嘲諷。
「身為九五之尊,要一個女人的身子何其簡單?可若是身心分離,你還想要嗎?」她以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凄涼眼神望著他,嘴角的彎起的笑意第一次讓他覺得無比刺眼。
心陡然間裂成無數血肉,他緊緊地盯著她,未有一語。
半晌后,手悄然鬆開,臉上漸漸交替流露出自嘲與無奈。
她說得不錯,沒有了心,他要一具行屍走肉作何?
「放了吧。」不忍見他眼中一片死水一般的絕望,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心中一陣酸澀。
這樣的結局又豈是他所願看見的?
她一直相信,他是一個聰明人,總有一日,他會明白佔有的愛其實根本不是愛。
「放了?既然知道不可能,多此一問做什麼?」玉宇軒的聲音突然降至谷底,眼神剎那間陰冷無比。
有一瞬間,兩人靜默不語。
駱玉華漠然望著他,目光一寸不移,眼中的冷色越來越深。
冷落的眼波中盪起漣漪,然而神色卻是冰雪中的花朵,蒼白,碎裂。
頃刻間,心如凌遲,玉宇軒的臉上流露出痛苦之色,他悄然撇過臉,聲音沉了下來:「去看看你的孩子吧。我已經叫人抱到了你房裡。」
他的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如從唇齒間吐出,十分無力。
她的態度,既在意料之中,卻又在預料之外。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幽深銳利的黑眸緊緊盯了她一會,那雙眸毫無光采,她臉上一脈黯然,如什麼東西死去……
他從沒有看過她現在的這種眼神,空無一物,一片荒蕪,如走入死境,再也邁不出去……
剎那間,他看見她臉上顯露出來的震驚恐懼,下一刻,她便如發瘋似地奔到了飛花廊的盡頭。
推門而入,果然一個小人兒哭鬧著躺在床上。
心中止不住的驚恐,她猛地奔過去,將孩子抱了起來……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穆子墨叮囑的話,看來,玉宇軒其實早就知曉了銳兒身在國師府。
那麼這隻有兩種可能:其一是他在國師府早安插了耳目,其二那便是他一直派人監視她。
她頓時面如死灰,紅唇微微顫抖,呆愣地抱著孩子站了好一會兒,好半天,她方才轉過身,她不知道他究竟想怎樣,心底禁不住有些發寒。
她緩緩抬起頭,自他清澈如水的瞳仁看見自己的臉,而後聽到她的聲音十分清晰地說道:「這一次,又想怎麼樣?拿我的孩子交換什麼呢?」
說話間,她臉上始終保持笑意,話畢,似被這話耗盡了所有精神,她的站姿顯得無力而勉強。
玉宇軒沒有作聲,只見他仍自站在門檻外,身後的光線拉長了那一抹細瘦孤單的影子,好似一道破空而來的凄厲劍痕。忽然之間,天昏地暗,漫漫荒涼與絕望席天幕地而來。
「我只想留住你。」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真執溫柔,他深深地凝注著她,聲音悄然軟化了下來。
唇邊挽笑,她輕搖了搖頭,而後緩緩轉身,沒有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