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背水列陣,兵家大忌,萬一兵敗,后無退路,如之奈何?」
敵烈一聽「兵敗」二字,怫然不悅:「都統,你怎麼出此不祥之言?我大遼鐵騎,縱橫無敵,只是不免驕慢。我現在背水列陣,示部卒以有進無退,人人奮發,個個當先,何患不能一鼓作氣攻下白馬嶺。」
「這亦是一說。不過兵法『多算勝』,好的地方要算,壞的地方更要算。萬一不如人意,總要先籌一條退路。」
「用不著!」敵烈遙遙南指,「白馬嶺不過數十戍卒,大兵一到,望風而逃,何須算得?」
「我是說萬一的話。萬一兵敗,責任誰屬?」
敵烈勃然變色。「自然是我。」他悻悻然地說,「都統,你如果不信,我立軍令狀。」
這原是一句氣話,而在耶律沙卻正中下懷,立即答道:「好!請立狀。」
於是敵烈氣鼓鼓地立下軍令狀,聲明倘或兵敗,願負全責。寫完將筆一擲,卻又問道:「都統,我勝了呢?」
「那還用說,我設宴慶功,飛報天贊皇帝,為你特請重賞。」
「這都在其次。我若勝了時,都統須以一物謝我。」
耶律沙摸一摸頭笑道:「除卻此物,都可奉贈。」
「我又何至於要都統的腦袋?」敵烈向他腰間一指,「等我得勝歸來,都統那把刀是我的。」
那把刀名為緬刀,百鍊鋼化作繞指柔,平時圍在腰間,用個搭瓣扣住,要用時只解下來使勁一抖,自然挺直。刀薄如紙,鋒利無比,是耶律沙防身的利器,心愛異常,但此時自無吝惜之理,便即解了下來,雙手一托。
「將軍,預賀你旗開得勝,此時便即奉贈。」
敵烈大喜,深深一揖,將刀接了過來,大言不慚地說:「遲早必承都統割愛,我就拜謝了。」
於是敵烈即時點兵,準備渡過興龍泉。但既無橋樑,又無舟船,幸虧耶律沙支持,下令全軍,砍伐大木,連夜趕製一座活動浮橋。這一下耽誤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傍晚才得完成,只是天色已遲,渡過河去,紮營不便。敵烈下令,三鼓起身,四鼓飯罷,五鼓渡河,天明以前,所部一萬人馬,都須到達對岸,違令者,立斬無赦。
在此同時,熊大行與何慶奇亦在計議。宋軍在白馬嶺上的深箐密林中,已潛伏了兩天一夜,乾糧早已吃光,但仍不準舉火造飯,只派幹當官下山採辦糧食,就地燒煮,運上嶺來,將就食用。
對岸的動態,自然都在他們監視之下。同時派出探子,渡河偵察。起先接到的報告是:耶律沙和敵烈只是前鋒,大隊人馬還在後面。何慶奇認為敵軍一時還不會進攻,建議憑河固守,一方面開始構築堅壘,一方面請求增援,但熊大行的見解不同。
「敵烈年輕躁進,好大喜功,我們要引誘他渡河,然後以逸待勞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如果憑河築壘,我們的兵一露面,對方知我有備,不來上當,勢必等全軍到齊,大舉進撲。那樣子,對我們大為不利。」
話是不錯。但怎樣能引誘契丹兵渡河,卻一直想不出好辦法。唯有持重隱秘,且先守著再說。
等第二批探子報告,說契丹兵砍伐樹木,正製作浮橋。熊大行大喜:「這是天從人願!」
何慶奇說:「我料敵烈就要來送死了!」
「不然,兵半渡而擊,至多只能殺他們一半,後面的那一半見機而作,一定退了回去。慶奇,」熊大行用謙虛誠懇的聲音說,「我跟你商量,我想這樣子部署——」
熊大行打算趁敵烈渡河以後,立腳未定之際,迎頭痛擊,所以他的部署是馬軍在前,步軍後繼,弓箭手壓陣。同時要招募一批「選鋒」,擔當截斷浮橋的重任。
「這批人不必多,大概有二三十就夠了。」熊大行屈著手指說,「第一要強壯勇敢,第二要精通水性,第三要會說契丹話——」
「這,」何慶奇打斷他的話說,「這是為什麼?」
「敵烈的兵一渡河,浮橋當然還留在那裡,保持交通。」熊大行答道,「我的想法是,馬隊一衝,步軍後上,先鋒就要下河潛水去割斷浮橋,而這個時候,必有落水的契丹兵,跟先鋒混雜在一起。不管逃回去,還是回到這面,要會說契丹話才能逃生。」
「原來如此。設想倒好,只怕會說契丹話的人不多,就是會說,也不一定強壯勇敢,深通水性。我看,你這一點行不通。」
「是,是!」熊大行連連點頭,「原說跟你商量。你倒看呢!有好辦法我一定依從。」
「照我看,不如用火攻。」
「是的。水火既濟,水戰用火攻,本是最好的戰法,無奈火攻的武器不足。」
火攻第一要用火箭,還有樣最有效的武器是「油壇」,都得預先準備,倉促莫辦。
何慶奇想了一會兒說:「也許我有辦法。等我先踏勘了地勢再說。」
於是何慶奇選了兩名衛士,一律換穿便衣,扮成行商模樣,騎三匹快馬,揀隱秘之路,下山而去。
出了山又上山,這一帶重巒疊嶂,極易迷路,何慶奇每隔相當路程,必定回顧來路,細細辨認清楚,因而走得極慢。
到了午間,走到一處山頭,翠峰插天,雲影變幻,松濤如海嘯一般,令人心曠神怡。何慶奇駐馬高岡,一手執著韁繩,一手搖著馬鞭,舉目四顧,忽然起了隱居之思,心裡在想,若能在這隔絕人寰之地,逍遙自在,既無兵戈之災,亦無塵囂之擾,豈不就是仙人?
但想到自己的身份,不免自責,身為軍人,理當執干戈以衛社稷,何可起這樣苟安自逸的念頭?如今外敵侵凌,不奮發抵禦,等到胡騎縱橫,又哪裡是安身立命之地?
這樣一轉念間,雄心又起,挺一挺腰,往上一抬眼,發現峰頂走下來一名道人,用一把尖鋤挑著一隻籮筐,裡面是各種野草,想來是到深山採藥來的。
於是何慶奇下了馬,將韁繩交給衛士,喜悅地在道旁守候——一路來絕少人煙,難得遇見這個道人,自然有「空谷足音」之喜。他準備向道人打聽打聽這座山的情形。
等道人走近,他唱個喏:「道長請了!」
「不敢當。」那道人站住了腳,「客官到哪裡去?」
見那道人慈眉善目,絕非惡類,何慶奇覺得不必隱藏身份,便即答道:「實不相瞞,我是大宋軍官,請問道長,這座山叫什麼名字?」
「原來是一位軍官,失敬了。」道人答道,「提起這座山,著實有段感人的故事。」
原來這座山,就是當年公孫杵臼和程嬰定計,一個捨命、一個舍子救了趙氏孤兒的隱藏之處。
「所以,」道人又說,「這座山就叫藏山。忻州的程侯山,定襄的武峪山,相傳亦都是藏匿趙氏孤兒的所在。到底真相如何,自然難見分曉了。其實亦不必深究,忠義千古,四海流芳,原是華夏之光,一定要指實某地某處反倒見得小了。」
聽他這番議論,就知也是個重忠義、講孝友、可以寄託腹心的人,何慶奇心中的戒備越發放寬了。「道長的高見,實在佩服。幸會之至。來,來!」他拉著他的衣袖,「容我細細請教。」
兩人並坐在松樹下的一塊大青石上,彼此詢問姓氏,何慶奇據實而告。道人自稱龐心泉,遠自武當山來此採藥。
「平生好游名山大川,這藏山已是三度相訪。」龐心泉問道,「虞候何事見教?但有所知,言無不盡。」
「感謝之至。」何慶奇問道,「這裡附近可有村落?」
「須二十里以外方有。是個荒僻山村。」
「我是說臨水之處。」何慶奇遙遙指著興龍泉,「那道河,上游的水勢如何,可通舟楫?」
「不通舟楫。不過初夏水勢大漲,山中砍伐的木植,順流而下,倒是有的。」龐心泉問道,「虞候想是來踏勘地形,打算移兵戍守?果能如此,下山往西,沿河上行六七里,有一塊平陽之地,群山環抱,風水極佳,於今是采木商人聚集之地,不妨駐駕。」
「啊,市面如何?」
「都是工寮,談不到市面。」
聽這一說,何慶奇相當失望。他原來的打算是希望找到一處人煙稠密的村鎮,採辦油料柴草、僱用船隻,到時候點燃了沿興龍泉順流而下,可以燒斷浮橋,遮擋敵援。既是荒村冷市,缺少必需的材料,那就不必再去查訪了。
看到他面色抑鬱,龐心泉深為關切,便即問道:「虞候,你可是有心事?何妨說出來商量。」
「我要採辦一批油料。聽道長說到附近的情形,只怕無處可買。」
「噢,油料!」龐心泉問,「做何用處?」
「只為燃燒之用。」
「這有何難?」龐心泉大袖郎當,飄然劃過,指著四周說道,「滿山都是可燃之物。有一處松林,積年的松脂,膠結不化——」
話未說完,何慶奇已喜不可言,站起來打斷他的話說:「就煩道長引路,帶我去看一看。」
那片黑松林不遠。到了那裡一看,無一株松樹不是累累然,膠結著極厚的松脂。何慶奇謝過龐心泉,趕回白馬嶺,挑選了兩百人,帶著刀鋸繩索籮筐,復回藏山,揀那油分特多的松樹,砍倒了幾株,只取其紅如火、油脂浸潤的根段,劈成長條,連夜運回白馬嶺備用。
這時已得警報,敵烈的契丹兵,已從浮橋過河,正在紮營。熊大行與何慶奇星夜布置,要打他個措手不及。
當敵烈大隊正在渡河之際,宋軍亦以黎明之前的黑暗為掩護,悄悄向前移動。士卒久經訓練,行動迅速確實,每個人幾乎都能獨立作戰,不須長官叮囑,自然都各找隱蔽之處藏身,摩拳擦掌,屏息以待,只等攻擊令下,便要痛痛快快廝殺一場。
到得天色大明,敵軍的態勢,看得非常清楚了。契丹兵一隊接一隊,自東而西,拉得極長。主將的旗幟,就在浮橋附近,傳令的快馬,不斷來回賓士。但動向一時還摸不清楚,不知是先紮營,還是就要渡嶺。
熊大行跟何慶奇在一起,見此光景,先要做個研判,才好動手。「你看,他們沒有什麼輜重。看樣子,先要紮營,等候後援。」何慶奇略有些困惑,「然而何以背水列陣?」
「是啊,」熊大行不敢輕敵,「契丹頗有戰將,用兵有不測之妙。背水列陣,亦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之意,示部卒以有進無退的決心。照此看來,我們竟不必先攻浮橋。」
何慶奇懂他的用意,不攻浮橋,便是不斷敵人的歸路,契丹兵到危急之時,就不會戀戰;如果截斷浮橋,反正已無退路,必然拚命向前,形成極凌厲的攻勢,這正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道理。
「我們不能做幫助敵人激勵士氣的傻事。」何慶奇根據熊大行的方針,有了進一步的構想,「我想應該這樣,我們不妨先向兩翼發動攻擊,將他們攆到中間,然後向中軍猛衝,逼他們從浮橋退過去,那時再相機行事。你看如何?」
「好!我贊成你的做法。」
於是派了兩名衛士,分別向兩翼傳令。而其時敵烈的動向已漸明了,有一批馬隊,正在向中軍集中,判斷是選取勁卒,作為先遣部隊,預備佔據白馬嶺。其餘的大部分步卒,已開始紮營,行動從容,正可以證明契丹兵並不知道宋軍近在咫尺,不然,豈可以不嚴陣以待。
攻其不備,是用兵的鐵則。事機絕妙,不宜耽誤,熊大行便親手射出一支響箭。但見白羽拖曳,直上青雲,「唏律律」尖銳非凡的呼嘯,引得契丹兵個個抬頭探望。
等他們將頭低了下來,向前平視時,但見林木之間,旌旗大起,兩路人馬直衝而下。這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個個懷疑,莫非天兵天將,自天空而降?
兩翼的警報,紛紛集中到敵烈馬前。他到底亦非弱者,想就此機會反擊進取,當即飛騎傳令,用強弓硬弩,守住陣腳。接著加緊調遣馬隊,由中路進軍,希望突破宋軍的防線,一鼓作氣佔領白馬嶺。
「將軍,」他的軍師哈里袞勸他,「我軍所長,在於騎兵,可惜浮橋力薄,牽馬過河不容易。馬匹甚少,不宜輕用,山上豈是馳騁之地?而況敵人分左右兩路沖,中間必有埋伏,將軍不可輕進。」
「那麼依你之見呢?」
「依我之見,將集中的騎兵,分散兩翼;將軍自將步兵,扼守浮橋。只要能抵擋過一陣,穩住陣線,等大軍一到,再定進止。為今之計,須作速向都統求援。」哈里袞說,「不妨我趕緊回去一趟。」
「不好,不好!剛剛過河,與宋軍接仗,就要求援,豈不傷了我的銳氣?」
不是傷了他的銳氣,是傷了他的顏面。哈里袞心想,耶律沙極顧大體,又是主帥,隔河相望,發現這樣的情形,絕無坐視不救之理,自己不去,倒也無妨。
「不過,這座浮橋,一定要守住,而且不能壅塞。」哈里袞向東西一指,「如果兩翼抵不住,向中間退了過來,爭渡浮橋,則大勢去矣!所以務必請將軍採納愚見,先發兵增援兩面要緊。」
「不然!」敵烈執意不允,「兵法貴乎出奇,我這中央突破的辦法,攻其要害,宋軍一定回師相救,兩翼自然鬆動,那時三路並進,何愁宋軍不逃。反敗為勝,就在這將計就計的一著上面。時機迫促,你不必再說,只替我看守浮橋。」說著,他將令旗和一把佩劍交了給哈里袞,「陣中歸你執法,擅自後退者斬!」
這時兩翼都在酣斗。宋軍如猛虎出柙,個個爭先;遼兵猶如困獸之鬥,不拚命不可,但吃虧在地形上。一方自高處衝來,是個順勢;一方在河邊低地仰望而守,是個逆勢。同時剛剛布陣,軍需還未分配停當,有弓無箭,事不措手,強弱之勢,相當明顯。
就在兩翼都將抵擋不住之際,只見中路塵頭大起,黃沙影里,馬蹄雜沓,一面紅邊黑底的大旗,高高矗起——這是敵烈的將旗,已經開始反擊,直取白馬嶺了。主將如此,遼兵都是精神一振,奮勇反撲,反而是宋軍要用強弓硬弩來壓陣。
中路的敵烈剽悍異常,所領四百騎兵,又是百中選一的勁卒,都是一手長矛,一手藤牌,跨著久經訓練,越是人聲嘈雜喊殺連天,越是揚鬃奮耳四蹄翻飛的戰馬,從過嶺的一條大路,躥了上來。熊大行跟何慶奇見此氣勢,也不免暗暗吃驚!
「這傢伙,真是不要命的蠻幹。」何慶奇罵道,「哪有這樣子打仗的?教他好好吃些苦頭。」
接著便要傳令調集他的弓箭手,用飛矢封鎖進路。熊大行攔阻他說:「慢點!我們帶的箭不多,他們又帶著藤牌,如果箭放完了,仍不能擋住他們,豈不麻煩?現在有樣制敵的利器在這裡,為何不用?」說著,便指一指何慶奇帶人採伐來的那批松脂和油松。
這時河邊的戰況起了變化,契丹兵由於敵烈的身先士卒,奮勇奪嶺,都渴望著能追隨將旗,登嶺建功。心裡這樣想著,膽氣自然而然激發,個個像平添了百把斤氣力似的,挺矛舞刀,不顧命地直取而前,宋軍的攻勢,立刻受到了阻遏,變成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幸虧熊大行跟何慶奇,已經布置停當。又是一聲衝天的號炮,一排箭過去,將敵烈前面的人馬略擋一擋,而後隊卻依舊往上直衝,這樣前後一擠,隊形壓緊,更見密集。熊大行更不敢怠慢,親手放出一支火箭,落在敵人後面。
號炮是信號,這支火箭更是信號,指示火攻的地點,於是何慶奇緊接著拋出一枝燃旺了的油松,與火箭所著之處不遠,所部士卒,如法炮製,油松和油脂,紛紛落向敵後,先是黑煙大起,很快地延燒著附近草木,橘紅色的火舌躥了起來,畢畢剝剝,燒得好不熱鬧。
這是斷敵人的歸路。敵烈知道上了當,心中惱怒多於驚恐,惱的是對方手段太狠太毒,未攻前敵,先鎖後路,存心要殺得一個不留。既然如此,倒要拼個你死我活。
這樣想著,不覓路逃生,反而拿弓背在馬屁股上狠狠一擊,那匹大宛名馬,昂然長嘶,往上直衝,敵烈也揚臉仰望,見一株松樹下站著一位將官,意態不凡,知是主將,隨即抽箭搭弓,引滿了一射。動作快,箭去更快,松樹下的熊大行,猝不及防。
左臂上一陣刺痛,箭鏃穿透戰袍,直刺到骨,趕緊用手按住,不讓箭桿搖動。
左右急忙上前救護,熊大行厲聲叱道:「別管我,看住敵人!」
看敵人時,敵烈一馬當先,目標異常顯豁,雖是軟甲護身,藤牌遮臉,但亂箭總可以將他射死。熊大行的衛士,為了替主報仇,一起抽箭舉弓,對準了敵烈。
「慢著!」熊大行又喊,「放火箭!」
火箭照預定計劃,射在敵烈前面,接著投擲油松,火雜雜地燒了起來,前後都用火焰隔斷。敵烈開始著慌了。
熊大行說聲:「是時候了!」看著他右面的一個小個子衛士吩咐,「跟他說吧!」
這衛士個子雖小聲音卻極其洪亮,是特為選他來喊話的。「敵將聽著!」他扯開嗓子喊道,「前後是火,無路可逃,下馬投降!」
敵烈不理,掉轉馬頭,冒著烈焰,直往山下衝去。適時如果一陣亂箭,可以將他射得刺蝟似的立刻死於馬下。何慶奇就是如此主張,但熊大行不想這麼做。
要敵烈死很容易,他本來就是自尋死路;而熊大行卻只想生擒,因為活捉了敵烈,可以從他口中探知契丹援助北漢的詳情。此時招降不成,熊大行卻仍舊不想叫敵烈死。
「敵人主將陣亡,他的部下,一時不會知道,倒不如讓他逃了下去,那副狼狽的樣子,看在他部下的眼裡,觸目驚心,格外可以打擊他們的士氣。」
「高!」何慶奇聽熊大行這麼說,蹺起大拇指稱讚,「比我想得深。這傢伙就能夠從火陣中衝出去,也一定被燒得鬚髮不全,卸甲丟盔了。不過,我們也該乘勝追擊才是。」
「是的,只是要另外覓路。」
那片烈焰騰空,迎風飛卷,將成燒山燎原之勢的火海,固然打擊了敵人,但也阻隔了自己的去路。而且不即下山,還有被困之危,熊大行驀然驚覺,這個戰法並不算太高明,後患已生,得要趕快脫困。
因此,他下了緊急命令,各自找路往山下追擊,以浮橋所在之處為集中之地——這是估計到敵人兩翼,一定經受不住壓力,會爭相過浮橋逃命,所以指定往那個方向追擊。
命令既下,熊大行跟何慶奇分道由左右下山。繞過火海,脫卻困境,遙遙下望,果然不出所料:由於大火燒山,敵烈逃回,契丹左右兩翼的軍心動搖,潰不成軍,有的過橋,有的泅水,爭先恐後地渡河逃命。而宋軍兩翼,合力向中間兜擊,馬隊往來衝殺,氣勢十分凌厲,只見屍橫遍野,斬獲甚豐。
但是,望到對岸,旌旗飄拂,正有援軍趕到。熊大行一見這情形,不由得暗暗心驚,勒馬凝視,正好何慶奇趕來會合,兩人便並馬商議應付的方略。
「於今須防反撲!」熊大行說,「對方潰卒過河,雖可能衝散了他的援軍,不過,敵人深淺還不甚明了,趁勢沖了過來,我軍久戰之餘,未見得能擋得住這批生力軍。趕緊扼守浮橋要緊。」
「那何不幹脆將浮橋燒斷了它?」
一句話未完,但見一騎快馬,飛奔而來,手中持一個腦袋,是特地來報捷的,敵烈已被陣斬。
於是熊大行跟何慶奇幡然變計:一面將敵烈的首級高高懸起示眾,喊話招降;一面決定渡河迎敵,大幹一場。
當下商定,熊大行就地留守,肅清殘敵,並備支援;何慶奇帶領所部人馬進攻——步兵越過浮橋,馬隊則連人帶馬,一起下河,涉水而渡。宋軍士氣高昂,紀律嚴整,有條不紊地行軍到了北面,耶律沙的援軍亦已到了河邊。
兩軍遭遇,何慶奇一馬當先,沖入敵陣。部卒見主將是這樣奮不顧身,當然亦拚命向前。耶律沙更未防到宋軍不曾布陣,便先衝鋒,陣腳一鬆動,真所謂兵敗如山倒,一路潰退,不成行列。
何慶奇當然不肯放鬆,只望著耶律沙的帥旗追趕,不知不覺追上了山路,猛然警覺,孤軍深入,兵家大忌,勒馬回顧,只見部下不到兩百人——這都是馬好的一群,馬比較慢的都落後了。大隊步卒,更遠得連影子都望不見了。
「窮寇莫追。」何慶奇親信部下勸他,「行列拉得太長,聯絡不到,容易失散。」
何慶奇有些躊躇,凝望眼前的那座山頭,突然下了決心。「佔了那座山頭,眼界就寬闊了。」他說,「我們上那座山去等大隊到達,再作道理。」
說完,雙腿一夾馬腹,順手加上一鞭,那匹棗騮馬,昂首長嘶,奮鬃直上,不容部下說話,便已衝上山頭。
隱隱現現的耶律沙的帥旗忽然停住。何慶奇心覺有異。但上山的路很陡,不能突然勒馬,只有放鬆雙腿,微微勒韁。棗騮馬慢了下來,然後定眼遙望。
「蠻子!」只聽頂上暴喊,「下馬投降!」
何慶奇大吃一驚,抬頭仰望。高處的契丹兵,搭弓扣箭,遙遙下指。山岡上一員遼將,駐馬而待,旗幟不同,顯然是新到的援軍。
身已中伏,何慶奇反倒沉著了,仰臉喊道:「來將何名?」
立馬高岡的,正是耶律沙的副都統,契丹有名的悍將耶律斜軫。領軍到此,遇著耶律沙,才知敵烈躁進,出師不利,後面已有追兵。於是匆匆設伏,部署尚未停當,不想何慶奇已投羅網來了。
此時要取他的性命,易如反掌;但耶律斜軫跟熊大行用心一樣,都想誘敵深入,一鼓聚殲。所以,看到何慶奇的左右不多,便打算先放他一馬,再作道理。
「你問我?」他在高岡上大聲回答,說得極好的一口幽州聲音的漢話,「你為什麼自己不先通名?」
何慶奇看他好整以暇的神態,便知他另有更厲害的打算。此人不可輕視,為今之計,要設法讓后隊中止前進,不入陷阱,方是最要緊的措置,因而向他的親信衛士趙如山說道:「我去誘敵,你趕快回去,擋住大隊,跟熊將軍說,為我報仇。」
「將軍,」趙如山臉色一變,使勁搖著頭,「不能這樣!我們保你殺回去。」
「不行!你看看這個形勢,逃出個把人去還可以,想全師而退,絕不可能。時候很緊急了,你不要跟我爭,照我的話去做!」
說完,帶轉馬頭,往前路直衝,其餘的人,也跟著一起走。趙如山卻有些躊躇,不知何去何從。就這遲疑的當兒,「嗖」的一聲,一支箭擦耳而過,嚇得他趕緊將韁繩一帶,偏到一旁,定睛看時,何慶奇控弓在手,怒目而視。
原來這支箭是他放的,意在催促,見此光景,不能不走。趙如山一抖韁回身而去。
山上的耶律斜軫看得很清楚,完全了解何慶奇的用意,當然不肯放趙如山脫逃,下令放箭阻止他的去路。
這是非常奇怪的命令,不去攔往前沖的敵將,卻去截單騎落荒而逃的一名士兵!都認為命令是弄錯了,少不了得追問一遍。就這片刻的耽誤,趙如山已經變了位置,原來是在路中心,此時貼近崖壁,依山而轉,由於危岩突崖的阻擋,已不容易用箭射到他了。
「追!」耶律斜軫一定要截住趙如山,他指派了四名快馬好手,「割不了那個蠻子的腦袋,你們自己提腦袋來見!」
於是那四名遼將,飛奔下山去追趙如山。何慶奇遙遙望見,知道敵方已識破他的計謀,為了掩護趙如山,便又回馬攔截。耶律斜軫自然容不得他如此,一聲令下,飛箭如雨。何慶奇左臂著了一箭,幾乎跌下馬來。同時耶律斜軫直衝而下,也是想活捉何慶奇,從他口中,了解宋軍的情形。
四名遼將,一路窮追,趙如山人疲馬乏,漸漸要被追上了。
何慶奇已陷入重圍,是可想而知的事。意識自己能夠脫逃,是長官不惜犧牲生命的結果,趙如山深感肩頭的壓力至重,自己的性命亦至重,必須安然回返陣地,完成任務,才對得起何慶奇。
因此,他使盡全力,沒命飛奔,然而胯下坐騎卻不得力,心中焦急異常。一路猛力揮鞭,一路在想,必得用計,才能脫身。然而計將安出?
轉過一個山口,前面是條三岔路:一條是大路,也就是來路;一條是小路,不知通向何處。
趙如山已經沖向大路,突有靈感,勒轉馬頭,行向小路。走了不多遠下了馬,然後猛揮一鞭,將那匹空馬,直驅而前,自己沿著路邊,往回飛跑,到三岔路口,躲在一塊岩石後面喘息。
喘息未定,四名遼將已經趕到。領頭那人,高高舉手,示意停住,事隨的人,一齊勒馬,馬身直立,發出極尖銳的長嘶,接著便是噴鼻打轉,好久不能安靜。
當頭的那兩個人一高一矮,跳下馬來,選擇路徑。高的那個指著小路說:「看!往這裡逃走了,馬蹄印子,清楚得很。」
「不然。」矮的那一個說,「這條路我走過好幾回,要這條大路,才是直通白馬嶺的正路,小路是到不了的。馬蹄印子也許是別人的。」
「我們不必爭。」高的那個振振有詞地說,「你細看大路上的馬蹄印子。」
此時另外兩名遼將,亦已下馬,其中一個的眼光銳利,略看一下,斷然決然地說:「那個蠻子絕不是從大路逃下去的。」
「何以見得?」
「只看馬蹄印子的方向好了。都是倒的,沒有正的,如果是從這條路逃了下去,莫非他那匹馬還能倒走嗎?」
而小路上的馬蹄印是正的,兩個對照,益覺顯然,長得高的那個人一躍上馬,說一聲:「快追!」領頭從小路追了下去。
趙如山見計得售,大為興奮,憑空長了好些氣力,從岩石後面跳了出來,往大路飛奔。但是,他也知道,只能騙得一時——那匹空馬,奔了一段路,當然會停下來,在路邊閑行吃草。遼將一見便知受騙,當然回馬來追。
回馬來追,實在也是一個機會,若能殲滅了那四個人,豈不可奪得馬匹,趕回陣地?這樣想著,雄心陡起,他摸一摸箭壺中,還有上十支箭,膽氣越發壯了。
於是,他細心觀察,發現極好一處地方,正在峰迴路轉之處,有一處危崖,遙遙望去,岩石為一尊羅漢,是大石上面孤零零擱著一塊上豐下銳、搖搖欲墜的小石頭——說是小石,總也有兩三百斤重,從上而下掉落,足可以砸死人。
主意打定,他奮力攀緣而上,先相度地勢,覓好隱身之地,然後放下弓箭,試一試那塊小石頭,有把握可以推得動,便知遼將凶多吉少。
不過頓飯時分,遠遠望見幾點黑影子,仔細辨認,恰是四人四騎,不是遼將,又是何人?
趙如山將雙眼睜得好大,幾乎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心裡是估量又估量,自覺拿捏得准了,奮起全身力量,注入雙臂,喝一聲:「走!」雙手往前一推,那塊有小水缸大小的石頭,立刻就往前「走」了。
崖壁也是個斜坡,視界良好。只見那塊石頭一蹦一跳,像個頑童似的任性奔躍,落到三分之二的地方,與一塊略微突出的岩石相激,彈得老高。魚貫而行的四員遼將中,第三騎發現禍從天降,急忙勒馬。勢子太急,後面那一騎猝不及防,直衝而來,馬頭撞著馬屁股,將前面那個本來因為坐騎前蹄上提,身子後仰,全靠韁繩借力才不致墜馬的人,一下子撞了下來。
這一撞,只使後面那人的勢子略緩一緩。他一面勒韁,一面轉臉后望,馬頭半轉向左,卻仍在前進,兩下一湊,適逢其分,數百斤重的大石頭,泰山壓頂般當頭砸下,只怕還未曾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已了賬,成了個自己都不知如何送命的糊塗鬼。
後面墜馬那人,已經爬起身來,剛剛抬頭,是想探望巨石從何而來,一箭已經射到,箭鏃鋒利,力道足夠,所以前進后出,從鼻樑直貫腦勺,頓時栽倒在地,手足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
幹得如此乾淨利落,趙如山自己都覺得痛快無比,心情舒暢,越有自信。撂下一邊,眼望前路——前面那兩個人,發覺同伴失散,回馬來找,前後兩騎,一快一慢。顯然,前面是在探路,後面是在細找。
趙如山搭箭張弓,正待看準了放手,突然想到,料理一個人容易,但後面那個可能就此逃走,或者也像自己這樣,找個隱蔽之處,俟機而動,還是麻煩。為絕後患,最好一起送他們見閻王。
因此,他先不動,雙目左右移轉監視著,看到前面那人,發現同伴的屍體,立刻加上一鞭,趕到近前,下馬檢視。接著便拔起了血淋淋的一支箭,仰首搜索。趙如山自然不肯讓他發現,潛身下縮,但雙眼卻仍注視著敵人。
接著另一個人快到了,持箭的那人,雙手高舉亂舞著,意思是招呼同伴快來。隨即看到被招呼的人疾馳而至。
這都在他預料之中。著箭在弦,屏息以待,看準了一箭下去,正射在馬足上。那馬撅一個竭蹶,將馬上那人,從馬頭上掀了出去,摔得半死。
後面那人不知究竟,自然疾步上前。這時的趙如山,則又另取了支箭,搭在弦上了。這一箭非常要緊,若是射不中,想射第二支箭,得有片刻工夫,那人便有脫逃躲避的機會,再要收拾他就不容易了。
因此,趙如山將全副精神都放在那人身上,目光不瞬地盯著他的腳步,看他蹲了下去,探著同伴的生死,知道這要仔細檢視,得有一會兒工夫,是個極好的機會,因而從從容容、仔仔細細地瞄準了,將手一松,只聽得弓弦微張,箭去如飛。眨眨眼定睛看時,一箭正中那人腦袋,卻還未死,一面拔箭,一面似乎想回頭來探望。
「還要賞他支箭。」趙如山自語著,又射一箭。
這下是不得活了。片刻之間,盡殲四敵。趙如山得意非凡,直衝下山,略一檢查,果然都已氣絕。遺屍自然不必料理,挑了一匹耳如削竹,身長腿細的白鼻馬,一躍而上,絕塵而去。
走了有七八里路,山岡已過,遙遙望見大隊漫山遍野而來,唯恐自己人誤會,亂箭射來不明不白地送命,他趕緊跳下馬來,脫下戰袍,高高舉起,在空中亂舞著。
押后的將官也是何慶奇的得力部下,官拜步軍副都頭,名叫孫炎星,為人持重。遠遠看見有單騎飛奔而來,便約束左右,不可造次,此時一見那樣的動作,更料定是自己人,因而打馬向前,看到趙如山汗流滿面,狼狽不堪,大為驚詫。
「老趙,怎麼回事?」
「趕快回去。」趙如山喘著氣說,「前面有伏兵。」
「何將軍呢?」
問到何慶奇,趙如山神色慘淡,幾乎要掉眼淚。「只怕凶多吉少了。」他說,「已經陷入重圍。」
「那得救他才好呀——」
「不!何將軍不準大軍前進。」趙如山又說,「救也很難,山路上根本沒有迴旋的餘地,而且——」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料想何慶奇不是陣亡便是被活捉。為今之計,什麼都是閑話,要報告熊大行親裁禦敵之計,才是唯一大事。
「那就這樣,我留守在這裡,你趕緊回去報告熊將軍。」孫炎星說,「我還是要派人去探路接應。」於是孫炎星即時選派最精幹的一個小隊,向北入山接應,臨行告誡,千萬小心,隨時要送消息回來。他自己就率領大隊,就地部署防線,分佔崗陵,以強弓硬弩,守住陣腳。少數馬隊,往來游擊策應,嚴密戒備,等待熊大行的命令再定行止。
熊大行已經肅清了河岸南面,集中俘虜兵器、清點戰果,斬獲甚豐。但欣喜中有憂慮,何慶奇孤軍深入,實在不能讓人放心,因此,一得到趙如山的報告,證實自己不幸而料中,只恨得連連跺腳——恨自己應該跟何慶奇調換任務,就可以見機而作,絕不至於深山失陷。
然而不是如此,又何能發覺敵人的後援已經到達了?真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見得何慶奇的冒險有益全局,也因此,不管論公論私,一定要設法救何慶奇。
熊大行略略考慮了一下,當機立斷地下了命令,懸出賞格,招募死士,入山援救。能救回何慶奇的,賞花紅一千兩銀子,呈報上官,奏請朝廷,小兵升為軍官,軍官請加三級。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報名的有十來個人之多,熊大行還得挑選一下,人數倒不宜過多,必須精壯機警,肯冒險犯難的才合格。結果,挑了五個人。
「連我一共六個。」趙如山振臂而起,「這條路我剛走過,情況也只有我曉得。」
「如山,」熊大行歉意地笑道,「能由你帶去,再好都沒有。說實話,我心裡是這麼想,只是你太累了,又立下大功,似乎應該讓你休息。」
「熊將軍,」趙如山說,「何將軍是我的長官,待我很寬厚,我當然要去。現在熊將軍又這麼說,我更要去。不過——」
他雖遲疑著不便出口,熊大行卻了解他的未盡之言:「我知道,我知道。此行甚難,能夠救回何將軍,叨天之幸,不然打聽個生死存亡的消息回來,仍然是大功一件。」他又激勵那五名死士:「趙如山一個人料理了四個人,只要膽大心細,一定能夠成功。你們好好去吧,我等著替你們慶功。」
等趙如山一行辭別出發,熊大行也隨即過了河,只是他的直屬部隊,仍舊留在南岸,要過河視察了情況再作道理。
等過了河,孫炎星上前迎接,首先表明,何慶奇安危未卜,他這一支人馬的行止進退,聽候熊大行的決定。這是願意接受指揮的表示,熊大行自是欣然接受,同時徵詢他對防守的意見。
「將軍未到以前,我已經大略察看了一下地形。這裡前有高山,後有大河,中間的地勢平坦,只有幾處小山頭可守,但也只擋得一時。所以,照我的看法,不是進攻,就是退守,絕不能駐留在這個地方。」
熊大行一面聽他陳述,一面縱目四顧,也覺得一大批兵馬單擺浮擱在這空曠之地,成為虎落平陽之勢,大為不妥,因而深深點頭。但進攻還是退守,卻無從判斷。
就這時候,一名小校帶來一個老百姓,約有四十歲年紀,雖是莊稼漢的打扮,卻生得很精明能幹的樣子。
「將軍,」孫炎星指著那人說,「這是我派人找來的嚮導。」
行軍凡到一處,若非熟悉地勢,必須先覓嚮導。熊大行正要找這樣一個人,好了解情況,決定方略,便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不是本地人?」
「小人叫陳德貴,世居本地。」
「那麼,這裡周遭的形勢,一定很熟悉了?」
「是。」陳德貴從容答道,「方圓五十里以內,什麼山、什麼水,小人都熟悉。」
「好極了。」
熊大行預備細問,便下了馬,就在樹根下坐,招一招手,讓孫炎星和陳德貴圍著他席地坐下;同時吩咐衛士在十幾步開外警戒,防人偷聽他們的談話。
「這座山叫什麼山?」
「叫重門山。」
陳德貴用根樹枝,在沙地上畫出重門山的形勢。當然簡略又簡略,無法看出什麼來。
「入山的路有幾條?」
「好多。」陳德貴答道,「總有七八條。」
「從北面上山呢?」
「正北只有一條。」
「只有一條?」熊大行驚喜地說,「這樣說,如果北面有敵人來,只有一條路可走?」
「是的。」陳德貴很清楚地答道,「只有一條。」
熊大行心裡在想,這就有制勝之道了。若能側面進攻,繞越敵後,截斷那條歸路,遼軍就成了瓮中之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