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三 晉江文學城首發
先行的錦衣衛回到金陵時,已經是半夜了。
薛晏最近纏人得很。
堤壩修整的進度很快,這兩天,君懷琅已經在著手調整手裡的堤壩圖紙了。他算著日子,等到他將圖紙調整好,正好能趕上堤壩開始修建。
到了那時,他要做的事,就算徹底完成了。
他這幾天忙得不得了,反倒是按理說應該不清閑的廣陵王殿下,一點都不忙。
他甚至閑到能每天陪著君懷琅在書房裡畫圖,也不打擾他,就尋些書來陪在旁邊看,若是有什麼要辦的事,都是進寶將摺子送到他的手邊,他處理完了,再讓進寶拿出去。
再到閑得無聊了,他寧可坐在那兒盯著君懷琅看,也不帶走的。
故而,君懷琅每次不經意地抬頭時,都能看見薛晏在看他。
一對上他的眼睛,薛晏就沖著他笑。
他本就生得鋒利又俊絕,分明是一副不好相與的兇相,但笑起來時,卻帶著股渾然天成的撩人勁兒,有幾分痞,卻偏乖巧得很。
像只被馴服了的大狼。
這天夜裡還是如此。
君懷琅惦記著工地上的工期,便想提前將圖紙畫完,再拿去比對一番。畢竟工地上干一日的活,就要多花一日的銀子,花銷這般大,很容易修到一半時,又出現短缺的問題。
薛晏攔不住他,只好陪著他一起畫。
他讓進寶送了夜宵,盯著君懷琅吃完,便坐在書桌旁邊窗下的坐榻上,百無聊賴地看書。
看一眼書,再看兩三眼君懷琅。
君懷琅做事時,向來全神貫注,很難被打擾。即便如此,在薛晏面前,他也會不由自主地分幾分心,偶爾抬頭,同他相視一眼。
緘默又安靜,卻有曖昧的氣息緩緩盪開。
又畫了一會兒,君懷琅覺得脖頸有些酸痛。他坐起身,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後頸。
就見薛晏站起了身。
「累了?」他走上前問道。
君懷琅單手按著後頸,活動了幾下,說:「不累,有些酸罷了。」
「非要趕這一天兩天做什麼?」薛晏抬手,很自然地放在了他的肩頸上,緩緩地替他揉。
他手上勁兒本來就大,這會卻小心地收著力道,不輕不重地給他揉。揉了幾下,君懷琅的手放了下去,人也放鬆下來,眯著眼靠在椅子上。
「工地上花著銀子呢。」他側過頭去,側臉正好貼在薛晏的手腕上,慵懶地開口道。
「差多少,我給你補上就是了。」薛晏被他貓似的靠著,語氣也軟了下來。
君懷琅低低地笑出了聲。
「公是公,私是私,怎麼能這樣補?」他道。
薛晏嘖了一聲。
「於公於私,你現在都該睡覺。」他說。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君懷琅只覺通身的疲憊都漸漸隱去了。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進寶的聲音。
「主子,去長安的人回來了。」進寶說。
「讓他進來。」薛晏說。
君懷琅正要起身,卻又被薛晏一把按了回去,仍舊慢條斯理地給他揉肩頸。
「好了,不必了……」君懷琅小聲道。
薛晏跟沒聽到似的。
於是,進寶領著那錦衣衛進來時,看到的就是自家主子給世子殿下殷勤揉肩膀的景象。
不過,作為薛晏手下的人,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聽的不聽,是基本素養。
進寶躬身退下,那錦衣衛在薛晏面前單膝跪了下來。
「如何了?」薛晏看他一眼,問道。
那錦衣衛抱拳道:「正如主子所料。陛下已經開始籌劃對雲南王用兵,已經下了聖旨,讓屬下等帶回來。」
來的這個錦衣衛,是先行回來給薛晏報信的。剩下的幾人,此時還候在長安,要等宣旨的官員一同回返。
「聖旨怎麼說?」薛晏問道。
那錦衣衛道:「陛下聖旨上說,雲南王大逆不道,意圖謀事作亂。陛下即刻便將點兵,派兵南下前往嶺南。請主子在金陵等候,待大部隊一到,便一同前往嶺南平亂。」
薛晏低聲笑了一聲。
坐在那兒聽著的君懷琅眉頭漸漸皺起,疑惑問道:「陛下怎麼沒說,點哪兒的兵,點多少兵?」
這麼重要的信息,怎麼能含糊過去?
錦衣衛搖頭道:「聖旨中並未提及。」
薛晏笑了一聲。
「果然。」他說。
君懷琅不解地看向他。
「錦衣衛回返長安,本就是暗地裡去的。進了長安城,能捕捉到他們蹤跡的,只有東廠了。」薛晏道。「我早知道瞞不過東廠的眼睛,如今就是看看,他們打算怎麼做。」
「那,他們做什麼了?」君懷琅看向他。
薛晏手下按揉的動作仍舊沒停,語氣淡淡的,像是在說什麼並不重要的事。
「能讓皇上這麼含糊不清地下旨的,定然是他也覺得不應當的人。」薛晏說。「除了許宗綸,也沒別人了。」
「許宗綸?」君懷琅皺眉。「許將軍不是許相的兒子么?」
薛晏淡淡笑了一聲。
「自然是皇上沒狠下心,想給他們最後一點機會。」他說。「如果許家能替皇上將雲南王拔除,再藉機把自己貪的錢全吐回給國庫,那麼在皇帝那裡,許家就仍可以用,只需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計前嫌即可。」
君懷琅的手不由得收緊了。
果然,他前世就發覺了,這位君王,向來是無情的。
他君家韜光養晦了這麼多年,不敢給皇上招惹一絲一毫的麻煩,可前世,自己的父親卻因為被污衊貪墨,沒有細查便定了罪。
而如今,許家兩次貪墨的罪行都是板上釘釘,有充足的證據能夠確認,做下此事的就是他們。可即便如此,清平帝也給他們留了一線生機。
在清平帝那裡,比律法、人情更重要的,是這些人的作用。
沒用的,殺了便殺了,也不用深究什麼是非。而有用的,即便犯了罪,也可以給個法外開恩的機會。
君懷琅深吸了一口氣。
「怎麼了?」薛晏敏銳地感覺到了他情緒的變化,低下頭來問道。
君懷琅搖了搖頭。
都是過去的事了,這一世再因為這個而鑽牛角尖,實是不值。
君懷琅平復了心情,道:「雖說如此,但是能讓皇上下這樣的旨意,想必還有人推波助瀾吧?」
薛晏嗯了一聲。
「是許家在自救。」他說。
「許家?」君懷琅問道。「他們如何得知這個消息?」
他頓了頓,抬頭看向薛晏。
「……東廠?」他道。
在長安,除了東廠,怕是沒誰有這種手眼通天的本事了。
……可是,東廠不是站在薛晏的陣營嗎?
薛晏嗯了一聲。
「東廠走漏了風聲給許家,讓許家從中作梗。」他說。
看到君懷琅詫異的神色,他低聲笑了笑,抬手蹭了蹭他的臉。
「東廠那幫人,能講什麼仁義?」他說。「他們要的,不是個主子,而是個能言聽計從的傀儡。」
君懷琅看向他。
就見薛晏輕描淡寫地道:「他們原本以為,我能做這樣的傀儡,不過如今看來,已經完全超出他們的控制了。」
「那他們為什麼要幫許家?」君懷琅問道。
薛晏說:「許是想借許家,打斷我一腿,來讓我聽話些。」
君懷琅一時啞然。
他是知道朝廷爭鬥、尤其是涉及後宮皇嗣的爭鬥,是尤其混亂污糟的。但是,到這樣的事發生在他身邊人身上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地心疼。
他抬手,握住了薛晏的手。
薛晏回握住了他。
「那如今,長安是什麼情況?」他又問那錦衣衛道。
那錦衣衛說:「屬下離開長安時,陛下正在召集人馬。據聞,陛下召集的是長安城北某處關隘的兵馬,要聚集在長安城郊,由陛下餞行。」
君懷琅感覺到,薛晏握著他的那隻手,收緊了幾分。
片刻后,他低聲笑了一聲,嗓音有些啞。
「……果然。」他說。
君懷琅忙看向他。
就見薛晏抿起嘴唇,似是在隱忍什麼,片刻之後,他唇角勾起,譏諷地笑道:「聰明了一輩子,偏偏在這種事情上想不明白。」
君懷琅隱約察覺到,薛晏說的是清平帝。
就見薛晏吩咐錦衣衛道:「去,召集所有的人馬,明日一早,便隨我啟程。」
他頓了頓,又說:「讓段十四先行,回去以後,守在永寧公府,不得出半點差錯。」
君懷琅忙站起身:「你要回長安?」
薛晏看向他。
「他只當自己給許家一條活路,打斷了他們的脊骨,以後就可更加聽命於他。」薛晏說。「但他忘了,許家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君懷琅頓了頓,緩緩道。
「所以說,兵臨城下,正是作亂的好時機。」他說。「如果……他們苟活與陛下的朝堂,若干年後,還不知是什麼光景,所以他們要放手一搏,若能改朝換代,推新帝上位,那他們就能峰迴路轉,重掌大權?」
薛晏點了點頭。
「我得回去。」他狀似輕鬆地道。「……總不能真讓薛允泓做了皇帝。」
但君懷琅卻看出,他說的話跟他的想法,並不怎麼相符。
他眼中還藏著兩分慌亂。
君懷琅大概能懂他。
清平帝自私極了,因著一紙卦文,就將薛晏丟在燕雲不管不問。他拚死回來之後,還因此多次虐待他。
但之後,僅因卦象被解開,似是有了破解的法子,清平帝便能安心,重新去做他的好父親。
反覆無常,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這人卻偏偏又是薛晏的親生父親。
此前,他從沒得到過半點父愛,如今對那個人,想必在極度的痛恨之餘,還生出了幾分他自己都斬不斷的羈絆。
人性複雜至此,誰也沒有辦法。
君懷琅推開椅子,迎面抱住了薛晏。
薛晏頓了頓,抬手摟住了他的肩。
「他要是死了,又要給我找麻煩。」他咬牙道。
「嗯,我知道。」君懷琅輕聲說。「可是……許宗綸的兵馬想必能將長安城包圍,你帶著這些錦衣衛回去,如何與他們抗衡?」
薛晏說:「我也做了最差的打算。」
「嗯?」
「回京送奏的錦衣衛,我早讓他們兵分兩路,一路去長安,一路去北境。」他說。「此時,燕雲鐵騎已經動身,潛伏在長安城北,只等我的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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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皇帝不會細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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