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雨歇淡定地收回爪子,退開一步,護著胸口做驚恐狀。「男女授受不親,大師你為老不尊,竟然要對我做這麼過分的事情!你這樣讓我情何以堪呢大師!」
法明瞪眼,氣得連話都懶得說了,直接以眼神剮她。
雨歇眯著眼睛道:「從你犀利的眼神中我已經看透了你的想法……佛門中人不該都有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胸懷么?佛祖還能割肉喂鷹呢,如此偉大的行徑你不應該好好標榜努力學習認真模仿么?如今機會就擺在你眼前,讓你犧牲一下小小的色相成全大家,你還覺得委屈了是吧?你還是不是佛門中人啊?」
法明咬牙切齒。「施主伶牙俐齒牙尖嘴利,能將死的說成活的,非老衲能及,老衲甘拜下風。」
雨歇面不改色。「過獎過獎,承讓承讓。能讓素來以八卦狡辯第一著稱的迦旃延誇獎,老身甚感榮幸,深感榮幸啊。」
法明立即爭辯:「老衲那是議論第一!」
雨歇擺擺手,一臉陰笑,「沒差了,這點小事計較什麼。跟我這沒見識的小妖怪討論這種身外之事,你不覺得有失身份么?」
法明:「……」
望了望天,雨歇感慨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啊……大師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話尾的語氣微微挑起,帶著點邪惡的意味,法明的汗毛忍不住統統豎了起來,有種即將要被推出去賣肉的銷魂感覺。
雨歇也不理他,話剛說罷便轉身進了屋,等再出來時,肩上已扛了一個人,正是那可憐的不如意姑娘。
雨歇掃了眼法明,又看了看不如意,突然陰陰一笑。「傳聞……迦旃延自小便入了佛門,想必是……嘿嘿,嘿嘿嘿。」
法明直被這幾聲怪笑搞得渾身不舒坦,突然肩上一麻,馬上反應過來被她施了禁錮之術,張了張嘴,果真是說不出話來。雨歇滿意一笑,「莫要怨我,老身這也是害怕你情不自禁吼上兩聲,到時招來了路人甲什麼的,臉面上可就不好看了。畢竟你這個方丈還是要繼續做下去的么。你若不配合,橫豎丟的都是你的臉……你知道的,老身一直很無辜。」
法明惡狠狠地瞪眼。
雨歇無視之,拎起他的後頸,幾個起落直奔方丈居住的院落,兩人還有些宿怨,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的院落雨歇早已摸得一清二楚,平日里都是繞著道走的,這主動上門還是第一次。方丈住的地方不比一般,也不比一般的遠。雨歇離了玄奘,體內的妖力早已被封印住了,越到後來,連點渣渣都沒留下。好在她如今身體恢復得極好,愣是沒用絲毫妖力也將他們扛到了目的地。
雨歇將那昏睡過去的不如意姑娘同法明扔作了一堆,還十分順手地替他們擺了個銷魂蝕骨的姿勢。不顧法明要將她生吞活剝的目光,她還優哉游哉地摸了摸他的床鋪,哎呦……原來不是所有和尚的床鋪都像玄奘那麼硬的啊!
方丈果然是剝削階級的。
當年被坑之事雖然還不至於讓她耿耿於懷,但是偶爾想起來還是覺得這心裡窩囊啊。想她這麼一個善良的姑娘竟然被人這般忽悠,實在是木有天理了。
如今總算是報完了一箭之仇,雨歇痛快了許多。
一想到法明縮著那孱弱的身軀倚在人家姑娘蔚為壯觀的胸膛上,靠著姑娘的臂彎作一副小鳥依人狀……就忍不住笑得風中凌亂了啊。
就是可憐了這倒霉的不如意姑娘,還真是事事不如意了……當然這不能怪她,她畢竟也是無辜的。
——至少曾經很無辜。
夜色如水,夜半的星子愈發皎潔,懸在銀河之上灼灼地發著冷光。長長的游廊上三三兩兩掛著素色紙糊燈籠,在夜幕中隨風搖擺,猶如墜落人間的點點星光,幽寂冷清。
一時分不清天上人間,夢裡夢外。
雨歇慢吞吞走回玄奘的別院。夜涼,她的心也稍稍靜了下來。拖著逶迤的裙擺,遊走在迴廊之上。妖能夜間視物,但她是蛇妖,眼神天生便不如其他妖類靈敏,後來\經了磨洗,加強了五官的敏銳度,聽覺倒是較之前強了許多,視力卻並未好轉。
但這也足夠了。
足夠讓她看清屋中人的身形。
她止步在了臘梅樹下,看他側對著她坐在桌前,端著茶杯慢慢飲了一杯新茶,骨骼分明修長的手指輕輕扣在杯身上,手掌顏色如玉,掌心上有積年的薄繭,並不影響整體的協調感,分外相得益彰。那一動一靜之間,自有一股優雅的氣派,風姿綽約。那是從骨子裡帶出來的氣度,便是千年遊離百轉輪迴,也磨滅不掉。歲月馳隙,總有些東西不復過往,也總有些東西不曾改變,在兜兜轉轉之間保留了最本質的面貌。
而那最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一瞬風華,讓她在這一刻無比的確定了。
斯是故者矣。
音容雖改,風骨猶存。
……
她張了張嘴,一時之間反倒說不出話來。生怕這一出聲便破壞了眼前寧靜祥和的氛圍。
他眉睫一動,看到了她,緩緩放下茶杯,道:「回來了。」
雨歇下意識朝著臘梅樹靠了靠,別開眼睛,怔怔地應了一聲。「嗯。」
「天色不早,施主還是早些休息。」
雨歇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絞了絞手指,心下反倒鎮定了下來。她有些意外,覺得憋在心裡大概會難受,乾脆追了上去,挑明了問:「你怎麼醒了?我還以為你非明日不能醒過來呢。」
玄奘不以為意:「睡得過久了,自然便醒了。」
這話粗聽著沒有問題,細聽下來,問題可就大了。雨歇默了默,嚴肅地盯著他的眼睛,聲音抖啊抖,終於努力剋制下來。「何時醒來的?」
玄奘仿若未察,淡淡道:「方才。」
雨歇心存猶疑,不肯輕易放下警惕。她早已不是那種純情的母妖怪,人家說什麼便信什麼。這些年的磨練讓她成長了不少,鑽起牛角尖來愈發不遺餘力。
「你可聽到了什麼?」
「施主指的是何事?」他依舊是不驚不慌,視線淡淡地瞟過她的面頰,神情淡定得足以讓她蛋疼。
雨歇氣悶,再這麼說下去即便他原本一無所知也會起疑了。
她隨口胡謅,也不管是不是合情合理,只想著將眼前這事糊弄過去了便好。「我是說,我方才隨口道了一句口渴了,看你的樣子一時也無法確定是不是聽到了,這才有此一問。」
玄奘看了看她,道:「我恰恰備了些茶水,施主若不介意,不若一道來飲些也無妨。」
雨歇看了一眼那茶水,並沒有想要喝的慾望,便道:「算了算了,我突然就不渴了。今日個有些累了,明日不是還要早起上山么?我們還是早先睡了罷。」
玄奘的眸子微微閃了閃,沒說什麼。
雨歇倒是沒有察覺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吧嗒吧嗒進了屋,從海納之中取出藤床熟練地架了起來,翻身上去,拉過衾被蓋住自己的腦袋。
雨歇蒙頭想著問題,玄奘這般淡定的模樣,實在是不像剛醒過來的,倒像是醒了許久的了……那豈不是正大光明聽了他們的牆角去?
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雨歇沉吟,她大意了,竟然就這樣毫不避諱地跟那個死禿瓢講些不該講的話。可也不對……他若是聽到了的話,怎麼還是這麼個反應?換作是任何人聽到那種模稜兩可的話,不應該按捺不住好奇心追問一下么?
如今這般不聲不響,是心理素質太強?還是沒有聽到?
雨歇有些迷糊,一時之間也猜不明白想不清楚……總之是有待商榷啊!
男人心,海底針,摸不透啊摸不透。
分析良久無果,她輾轉兩下,撓了兩把長發,終是抵擋不住疲憊,沉沉地進入了夢中。
好似精神一旦放鬆下來,這千年來逐年累積的疲憊便一次性從身體深處涌了出來,直讓她想要就這麼睡死過去得了。
嘖……這副妖怪的軀殼果真是愈發地不頂用了啊。
……
睡得迷迷糊糊之間她感覺到有道目光膠在她的身上,那感覺如有實質,即便是在夢裡,也讓她產生了壓迫感。雨歇掙扎著從迷濛之中醒來過一次,夜半安靜得可怕,萬籟俱寂,連蟲鳴聲都消了下去。只聞得那人淺淺的呼吸聲。
他還在。
真好。
翌日,雨歇從一派安寧之中醒轉過來,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待下了床來,推開窗戶,陽光就這麼直直地照了進來,灑滿了一地。
秋日的陽光既不暴烈,也不清冷,很是溫和,雨歇曬著覺得舒服得很,周身暖洋洋的,忍不住又起了睡意。打了個長長的呵欠,頓時之間淚眼朦朧。
她的身子直往藤床上靠,不甚清醒的大腦模糊想起昨日的事情……看如今這情況這寺院里並沒有出什麼大動靜,至少她沒有聽到敲鑼打鼓的聲音。看來法明做方丈久了,也長了一些能耐。至少在處理這種不算大事的大事上,做得那叫一個滴水不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