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此地秋高氣爽,分外舒適。

這幾日暖陽高照,天氣好得讓雨歇覺得不趁機睡覺補眠都是造孽。

她不想造孽……很識時務地將藤床搬了出來,一頭扎在臘梅樹上,一頭扎在圍牆上,晃晃悠悠地躺在上頭睡大頭覺。

她的封印就這麼意外地解開了,法力一恢復,那舊疾就被壓了下去,葯什麼的,也就斷了。玄奘這幾日有些忙,天天早起去正殿里打坐念經禮佛,早出晚歸的,連雨歇都很少見到。雨歇倒不確定是不是法明故意為之,也懶得問,反正對這個結果,她絕對是樂見其成的。而且,她也能夠感覺到玄奘最近對她有些冷淡。揉揉額頭,卻不確定這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了。

對於這種結果,雨歇倒是沒有感覺失落什麼的,反正玄奘的對她的態度原先就不是很親厚,此時此刻,只能說是愈發的不親厚。

其實是一樣一樣的啦!

如此清閑了幾日,閑到她自己都有些找不著北了,一日勝過一日的墮落。

狐狸找來時,雨歇正百無聊賴闔著眼睛躺在藤床上一晃一晃,樂得自在。狐狸從高高的臘梅樹上探下一張尖尖的臉,正對著她的頭。「雨歇~見到人家,有沒有感覺到很驚喜呢?」

雨歇眼睛也不睜開,默默地翻了個身,不理會它。

「難道真的沒有驚喜么?人家還以為雨歇見到人家這麼突然的出現,會很驚喜的那個說~」狐狸喋喋不休各種嘮叨。

魔音貫耳,雨歇清閑了許久的耳朵終於達到極限,委實是忍無可忍。

「驚喜沒有,驚嚇很多。」

狐狸捂臉,「討厭么雨歇,才剛見面就這樣埋汰人家。」雙足一蹬,輕巧地跳了下來,精準無比地落在雨歇的……胸上。它用小小的前爪扒拉了兩下,湊著一張尖尖的狐狸臉拱了拱,驚訝地表示:「哎呀,竟又變大了些呢!雨歇你難道還沒有發育完么?」

雨歇只覺得腦中的神經一根根爆裂,眼角充血,抬起手臂便要將它一掌拍飛。

狐狸已經靈敏地跳回了樹榦上,雨歇拍了個空,力道過大差點將藤床弄翻,好不容易穩住,便見到狐狸端端正正地坐在綠葉層層的樹枝上,眯著一雙琥珀色的大眼睛,一條毛絨絨的尾巴垂下來,悠閑自得來回掃著。

「雨歇,人家這次來是告訴你個有趣的消息喔,要不要聽呢?」

雨歇果斷拒絕,都不帶猶豫的。「不要!」

狐狸掩唇一笑。「你可知前些日子出了條傻龍,與人打賭為了取一時之勝,竟聽信一條鰣魚小精怪的話,行雨差了時辰,少了點數,違反了天條,如今正在那剮龍台上等著受刑呢。我知你喜歡熱鬧,便特意跑來告與你聽……你瞧人家多麼的善解人意啊。」它睜著冒著泡泡的星星眼,滿臉寫著一句話,誇我吧誇我吧~

雨歇明智地不去理會它。

狐狸失望地嘆了一口氣,很快又振作精神,興奮地提議。「趁現在還來得及,不若我們一道去看看吧。」

雨歇涼涼地看它一眼,「人家斬首,你這麼開心做什麼?」

狐狸抱住毛絨絨的尾巴,「天庭許久沒有這般熱鬧了么……何況,能同雨歇一起,人家自是開心的。」話落還拋了個媚眼給她。

雨歇握緊了拳頭,努力忍耐,幾乎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滾遠點。」

「雨歇不去么?」狐狸眨眨琥珀色的大眼睛。

雨歇言簡意賅表明自己的態度。「速度點滾。」

「雨歇真的不去么?」狐狸很是失落,抬頭望天,分外憂桑。

雨歇更加言簡意賅。「滾!」

狐狸眨眨眼睛,分外無辜。「怎麼辦呢?人家是真的很希望跟雨歇一起去的呢。雨歇怎樣才肯答應人家一起去呢?」

雨歇脫口而出。「幾時你要被問斬了我一定會去。」

狐狸捂嘴輕笑,「討厭,雨歇總是這般欺負人家~小心人家告訴瀟若去。」

雨歇默了,它絕對是故意的。

「哎~說錯話了呢~」狐狸扒拉扒拉爪子,兩眼望天。「如今人家瀟若新婚燕爾,與那神女甜甜蜜蜜恩恩愛愛得緊,哪還有心思管我這個受了委屈的老人家~老人家我可真可憐,就這麼被拋棄了呢~」

雨歇更加默,心情一下子鬱卒地跌落谷底。不管此時它是有意無意,但是在她心裡,卻會當它這樣的話是存心試探。

狐狸幾時會笨到給自己不痛快了?

是不信她?

她在千年前便已經表明態度,它沒有道理不信她。

……還是太久沒被她罵一罵,犯抽得厲害?

胸前又是一窒,狐狸去而復返,一隻爪子摸上她墳起的胸口,掂了掂,狐狸驚嘆的聲音幽幽響起。「原來不是錯覺,竟是真的變大了呢。唔,手感不錯……雨歇就是心眼多,總是喜歡這樣子想入非非,憑白無故扭曲人家的意思,非要把人家想得那麼壞才滿意,難道人家在你心目中已經是這樣不堪的存在了么?人家好心酸好心酸呢~」

不要以為在後頭裝委屈就能夠轉移她的注意力!

雨歇在良久沉默之後驟然爆發。

「杏南嶽!!!老娘殺了你!」

語氣雖重,但是怒氣了了。她自出玄虛之境以來便幾乎是同狐狸膩在一起長大了,住的是同一間房,睡的是同一張床,吃的是同一鍋粥……雖然那時都是原形。關係如何不說,但是對狐狸的態度甚至比對阿玥還要隨意點。狐狸啊,簡單點說,就是個無性別的物種。與男人一起時,他便是個雄性;與女人在一起時,它便是個雌性。

如今她已經修成了人形,而狐狸還保持著原形招搖過市。從內心深處她一直沒把它當作外人過……甚至沒當作人過。即便後來她知道了它真正的身份,也並沒有因此而與它生分起來。

它是玉皇大帝也好,司命辛君也罷。狐狸不還是狐狸么?

她當年是這麼想的。後來才知道這些她最看淡的身份,有時候能夠壓死一個正直的好少年。

狐狸確實是狐狸,但是在它是狐狸之前,它先是司命辛君。

這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其實卻是天差地別。

……

人總是要學會面對現實,妖也是一樣。她如今已經清醒地知道,她和狐狸的差距太大,保持點適當的距離對誰都有好處。

她一直是只很有理智的妖怪,很少有不理智的時候……雖然不理智起來簡直就不像個妖怪。

狐狸走了,耳際一下子便清凈了下來。雨歇閉上眼睛,繼續睡她的大頭覺。

陽光穿過臘梅樹葉在她臉上落下斑駁的圓斑,看著有些光怪陸離。午後的別院很安靜,靜得可以聽到風從耳邊吹過的聲音。

眼睛倏忽睜開……

她就說么,狐狸每每來總沒有好事發生,如今千里迢迢跑過來不該是告訴她這麼一個不相干的破消息那樣簡單。與這個背景有關的,因為與人類打賭而私自改了雨時的傻龍在她有限的認知里,有且僅有一條!

那就是一切的開端,長安城外的涇河龍王!

「杏南嶽,你給老娘滾回來!」

一片臘梅樹葉打著捲兒慢悠悠地落下來,掉在她的裙擺上。

良久的沉寂之後,心音驀然傳來,狐狸嬌嗲的聲音從耳際響起。「雨歇你壞喔~人家這麼優雅的雄性,怎麼可以用滾的呢,太有失身份了~人家不要這個樣子么~」

雨歇:「……」

她錯了,她不該叫它滾回來的。它這麼順勢滾走才是最美好最和諧最順應天命最皆大歡喜的大結局啊!

涇河龍王……

涇河龍王……

雨歇垂首沉吟。

隔了太久,她的記憶已經不是那麼的清晰。時光是最可怕的,可以讓人將一切過往都慢慢忘掉。

她幾乎要忘記了自己的曾經。

……

她隱約記得涇河龍王是因為一個賭局擅自改了聖旨,犯下了大罪,經高人指點求助於唐皇李世民以期一絲生機。唐皇雖然有心搭救,奈何以凡人之身,改變不了大局。結果涇河龍王死後怨氣滔天,非要拉著唐皇去陰司理論……不得不說,唐皇也實在是個倒霉的傢伙,這分明就是無妄之災,偏偏就叫他碰上了。

聽天命盡人事,這樣的結局委實不應該怪罪於他。涇河龍王原本應該怪自己愚蠢,怪下了旨要斬了他的那個人,怪那個動刀子斬他的人……或者怪那隻瞎出主意的鰣魚精怪愚昧……但他並未想到自身原因,反而將所有的過錯推在別人身上。

人是這樣,妖是這樣,連這條孬種龍王也亦如是。

雨歇嘆氣,這也說明一個道理……這世上好人和不守規矩的人都是一樣短命的!原本明明是最不相干最無辜的,反而會因為做一件沒辦成的好事被人怨恨,慘!慘!委實是慘!

但這之後的事情便都是順理成章了的,一切按著幕後操縱者的意思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勢必要將這群異數推向他們早已精心設定好了的結局。

日後,這金山寺,怕再也呆不得了吧。

雨歇下了藤床,回望長安。

長安城上龍氣衰減,唐皇大限將至。

如此……原來竟真的已經是貞觀十三年了么?

……

所有命定的人都已經在各自的位置上準備就緒,命運的輪盤以勢不可擋的姿態開始緩緩轉動。

她看到了開頭,看到了結局……卻終究無法阻止。在這場棋局之中,她又站在了什麼位置?起到了什麼作用?是不是,也在不經意間推波助瀾?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軟弱,看著自己命不由己被人擺布而無力改變,想必這便是人世間最甚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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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家有妖三兩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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