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人多不打架
一群人走在大街上,浩浩蕩蕩,來往的車輛、行人紛紛避讓。
張金生擔心這麼個走法會被人舉報,就說服眾人改走人行道,不要跟汽車搶道,也盡量不要大喊大叫,免得驚擾了附近的居民。
走了十幾分鐘,忽然道邊的小樹林里走出來四五十人,有男有女,領頭的是一個扎馬尾辮穿運動服的中年婦女,手裡夾著一支煙,昂首挺胸,雙眸晶亮。
張金生的這些小老鄉不認得陳招娣,以為是對方叫來打架的,一個個情緒激動,從衣裳里往外抽傢伙。
王大成忙喊是自己人,叫大家別激動。
他跟陳招娣也認識,安撫本陣人馬後就上前打招呼。
陳招娣對張金生說:「路燈太亮,砸了可惜,又都喝了酒,馬路上別呆了,留神讓人舉報了,還是趕緊下南海,咱們得佔個主場優勢對不對。」
一群人都嚷著說對,於是就在陳招娣的帶領下翻牆先下南湖。
張金生和王大成還有五六個「保鏢」去三岔路口接應張慶。
張慶組織了十幾輛車,有小轎車,有麵包車,還有兩輛中巴車,帶了百十號人,大多數都是無線電廠的,也有一些在四季青認識的新朋友。工人階級的紀律性最好,大夥都安安靜靜地呆在車上,只有張慶幾個人在車下抽煙望風。
接上頭后,百十號人操上傢伙分道下了南湖。
南湖約有三千畝,大部分地方被荒草覆蓋,也有少數地方堆著建築垃圾,東南角上還有一片違建的窩棚,搞不清做什麼用。
地方開闊,夜風很大。
但大戰前的興奮卻讓人熱血沸騰,兩百號人來自不同的地方,有南州土著,有南州老市民,也有新南州人,還有丹江縣人,有本省其他地方的,還有一些外省來南州做生意的,大夥來自五湖四海,相互之間還不算熟悉,誰也不願讓人看低,所以都忍著鑽骨頭縫的冷風,一個個談笑風生。
這中間有人抽煙引燃了枯草,夜風一吹,火勢增大,為了救火眾人著實忙亂了一陣子,火被撲滅,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無形間親密了不少。
於是南腔北調,吹牛打屁,熱鬧的很。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張金生看了看手錶,距離約定的十一點還有十分鐘,但四周撒下的眼線卻報告說沒發現任何動靜。
張慶說:「這小子別怕事躲了吧。」
話未落音,前方負責放哨的王大成氣喘吁吁的跑回來說:「來了,來了,來了七八十號人。」
聞聽有敵情,眾人不覺又緊張又興奮,紛紛丟掉煙頭,操起傢伙。
按照事先操練好的陣型,分區站好。
打群架張金生是雛兒,無線電二廠和國棉三廠有的是專家,在張慶和陳招娣的組織下事前已經排練了一遍,各自分工明確,站位科學。
負責支援的連急救藥品和紗布都準備好了。
不過卻是虛驚一場,來的不是李小山的人馬,而是張金生的同班同學和他們的老鄉、同學、朋友們,有那麼一刻,張金生有些蒙圈,但醒悟過來后卻感動的想哭,這幫傢伙把他瞞的死死,而且個個演技超群,說是不管他了,結果私下拉了這麼多人馬趕來助陣。
「喲呵,人不少嘛。敵人呢,被你們全殲啦?」
林則東沒心沒肺地笑著,嘴裡嚼著口香糖。
得知是自己人,一干人紛紛笑罵起來,張金生瞅瞅班裡的男生差不多都到齊了,連最溫柔靦腆的「婦女之友」周成林也穿著運動衫,扛著球棒跟來了。
青藤社的成員也盡數到齊。
費仲生不好意思地沖張金生笑笑。
還有很多人張金生看著面熟,卻叫不上名字。
張金生悄悄抹了把臉,感動之餘,熱血澎湃。
「十一點了,那孫子不會不來了吧。」張慶瞅了瞅手錶,問張金生:「有他電話嗎?」
龐豆宇掏出一張紙條說:「這個還真有。」
張慶借著打火機的光亮,撥出電話號碼,卻聽到一陣忙音,提示對方不在服務區內。
眾人激動起來,有一種被愚弄的滑稽感。
「興許是堵車呢?」
一個操京腔的傢伙說。
「別扯了,南州又不是首堵,十點過後,路上根本沒人。」
就在眾人七嘴八舌亂罵的時候,湖邊的馬上路駛來一輛轎車,車子在湖邊停穩,傳來很用力的摔門聲。眾人面面相覷,擔心是把警察招來了。
不過來的不是警察,而是謝峰。
謝峰一行有四個人,司機黑牙坐在車上沒下來,車子的發動機也沒關,侯鎮和一個染黃毛的年輕人跟在謝峰身上下了湖,朝眾人走過來。
有人認識那個染黃毛的就是李小山。
「我叫謝峰,銀山機械廠的謝老三,那年因不滿下崗安排,砸輕工局的就是我。」
張慶和陳招娣都沒見過謝峰,但名字還是聽過的。
陳招娣問:「老三你這是啥意思啊,一個人單挑我們這兩百號人?」
謝峰笑道:「你是國棉三廠的陳姐吧,久仰大名啊。您說這話我就無地自容了,我謝峰哪有這個本事。」
張慶道:「那你是啥意思?做和事老?」
謝峰瞅了瞅張慶,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都是做生意的本分人,沒必要把事情搞的這麼僵嘛。」林則東道:「這位大佬,你有沒有搞錯,至始至終是誰在搞事?」
劉斌則道:「要做和事老就得一碗水端平,幫親不幫理可不成。」
侯鎮歪著頭驕橫地問:「你是誰?」
胡煉淡淡地回道:「是誰不要緊,要緊的是這話沒說錯,你說來做和事老,可我們這麼多人都看著你是跟他一起來的,一碗水端不平你做哪門子和事老?「
眾人嘖嘖連聲,鬨笑起來。
謝峰爽朗地笑道:「這位小兄弟說的對,做和事老偏心可不成。這事兒錯在小山兄弟,不該沒事挑事,市場經濟,公平競爭,正道上咱們各顯神通,弄不過人家自動退出,不該使那些下三道的招數,不講究!不過這裡面有個誤會,我要代小山兄弟解釋一下,他是余江人,到南州來不久,對這裡的情況不熟悉,之所以對金生兄弟起了誤會,是誤信了讒言,受了小人的挑唆。」
張帆道:「他要是心裡乾淨,能受小人挑唆嗎,工商所那事,那是人乾的嗎?」
李小山今晚以這種方式出場,是受了他老舅的壓力,心裡並不服氣,聽聞這話,把頭一歪,勾勾地望著張帆:「你哪隻眼看到是我找工商所陰張金生,說話要有憑有據,別特么的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
眾人見他說話極沖,都很不滿,四下里噓聲四起,有人已經罵罵咧咧圍了上來。經驗老道的謝峰知道這種情況很危險,處置稍有不當局面就會失控,他趕緊把李小山和張帆隔開,高舉雙手大聲地說:「請大家都靜一靜,容我說兩句。」
張金生也看到了危險,今晚這局有些詭異,他也沒想到謝峰會出現在這裡,謝峰口口聲聲說要一晚上端平,但實際上處處在偏袒李小山。張金生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因,但謝峰的面子他必須要給。
「請大家靜一靜。」張金生出面,王大成、張慶、陳招娣不能不給面子,各自安撫自己帶來的人,總算把局面控制了住。
謝峰朝張金生感激地一點頭,說道:「有句話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那是要招人恨的,工商所那件事真不是小山乾的,要是我這兄弟說謊,各位儘管來找我謝峰。」
工商所刁茂查執照那件事,事後張金生托老曹找熟人問過,那個刁茂跟李小山根本不認識,倒是經常跟榮喜超市的老闆張博喜在一起吃飯、K歌。
張金生搖了搖嘴唇,示意謝峰繼續。
「當然啦,這不是說小山就沒有錯,他也有錯,而且大錯特錯,錯在他脾氣暴躁,錯在他眼高手低,錯在他瞧不起人,他以為自己是條過江龍,到了南州學院這種小池塘,那還不是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結果就錯啦,南州學院那是什麼地方,卧虎藏龍的地方,有的是能人、猛人。」
這話惡狠狠地恭維了南州學院來的一幫人,眾人對謝峰的印象改觀不少。
「做生意,那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我在廠里干供銷二十年,打過交道的老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以為幹個龍蝦店還不是小菜一碟,結果一上手才發現不容易,小山兄弟做生意弄不過金生兄弟,覺得失了面子,失了面子怎麼辦,總得找回面子吧?心情可以理解,手段卻用錯了,而且是徹徹底底的錯了,搞出這場風波,對金生兄弟不公平,這件事錯在李小山,該道歉的也是李小山!」
謝峰能當著兩百多號人的面這麼說,倒是很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在外混最要緊的就是面子,當眾撕下李小山的面子,還讓他心服口服無話可說,謝峰這個人不簡單。
一時間鴉雀無聲,只聽得夜風刮過荒草的呼嘯聲。
陳招娣在張金生耳邊說:「差不多得了,各讓一步吧。」
張慶也勸:「這個謝峰處事很公道。」
謝峰出現在張金生和李小山中間,對張金生說:「我年輕的時候替廠里跑供銷,在余江落過難,是小山的舅舅拉了我一把,我記在心裡從來不敢忘,恰好你又肯叫我一聲大哥,我覺得能出頭說句話。小山兄弟已經深刻地認識到了錯誤,認真做了反省,而且帶著十萬分的誠意過來給你道歉認錯。大家看我的面子,拉拉手,握手言和,不做仇人做兄弟。」
在謝峰的安排下,李小山走到張金生面前,低著頭,伸出手來。
張金生也伸出了手。
謝峰握住兩個人的手,高興地說:「不打不成交,以後就是兄弟了。」
又揮手向兩百號人喊道:「今晚我請客,大家不醉不歸。」
春風街龍蝦店早已準備停當,只是沒想到會來這麼多人,桌椅根本不夠用,臨時問左鄰右舍借了一些桌椅,結果仍然不夠,索性大夥都處在興奮中,沒人計較座位的問題,沒地方坐的就端著盤子,拎著酒瓶四處打游擊。
謝峰、張金生、李小山、陳招娣、張慶、王大成、胡煉、費仲生等人坐一桌,謝峰當然是絕對主角,眾人也都給他面子,氣氛還算不錯。
但李小山始終有些怏怏,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謝峰倒了一大杯白酒,對張金生和李小山說:「兄弟仨走一個。」三個人站了起來,謝峰又道:「整件事,哥哥作為旁觀者來說,金生有委屈,小山有錯,但是無心的,他不是對金生你有什麼個人意見,完全是性格使然,遇事愛掙個長短,論個輸贏。所以你們兩位,原本無冤無仇,一場誤會,咱們解了他,今後好好做兄弟!小山今晚人前失臉,不是膽怯,而是大度,有錯能改,善莫大焉,有大將風範。金生你說呢。」
張金生道:「我同意大哥這話,實話實說,今晚我也嚇的夠嗆,這輩子沒經過這種事,全是兄弟們抬愛,不顧一切的幫我,人在江湖漂,有朋友有兄弟才有未來。小山哥,我對你沒有意見,這一頁咱們揭過去,我張金生願意跟你做兄弟。」
李小山聽了這話,也有些動容,跟張金生、謝峰碰了一個,說:「啥都不說了,我認你這個兄弟。」說罷將一杯白酒一飲而盡。
這一晚兩百多號人吃光了謝峰店裡所有的龍蝦,喝光了店裡所有的白酒、紅酒、黃酒和啤酒。真正地做到了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