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穿成炮灰女配角
「東家,有新生家長想參觀學校。」王先生道。
這個新生很特殊,幼幼班只收五個孩子,東家卻為他破例多收一個,東家從來沒做過這種事,為此還找上幼幼班的老師和助教談。
「哪位新生?」
「陸靖桓。」
是他啊,知書放下筆,她猜陸潯封肯定沒告訴他,育才東家是哪位,她有點好奇,要是陸潯嘉知道會是什麼態度?
已經很久不見,那個與母親同仇敵愾的男孩長大,不知道長大的他,遇見自己會是什麼態度?會當場決定替兒子辦退學,還是為孩子低頭?
想到這裡,她覺得有趣了。知書道:「我親自去接待。」
這間私塾確實不一樣,陸潯嘉心道:連階梯都是為孩子設計的,每一階都不高,就算兩歲的孩子也能自己爬上去。
「我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些可愛的小桌椅了。」顏氏接話。
陸老夫人滿眼笑,她身子不好,已經很久沒出門,但為了孫子的教育,怎樣也要親自走這一趟。
桓兒有沒有需要讀這麼貴的私塾不好說,但過府說話的婦人們,一講起「育才」就滔滔不絕,有孩子在裡頭念書的更是驕傲張揚。
陸家吃虧在家境貧窮、丈夫早逝,即便如此她依舊親手將兩個兒子帶大,並教導得傑出優秀,他們之所以能贏別人,沒有旁的原因,就是她把所有心力都投資在他們的學習上頭。
如今封兒、嘉兒成材,家境大有改善,自然得一代比一代更好,於是進育才成了她的心病,打聽說過這間私塾后,她就不斷託人想把桓兒給弄進去,沒想到名額有限,誰都幫不了忙。
還是封兒有辦法,他對侄兒上心,硬是給弄到名額,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很滿意封兒對待弟弟的態度。
她笑出滿臉褶子,拍拍宋紫雯的手背道:「咱們陸家什麼都可以輸,就是代代子孫不能輸,日後你嫁進來,也得學學顏氏,她教養孩子很上心。」
宋紫雯害羞低頭,道:「我明白,我會同表嫂好好學。」
聽見這話,顏氏皺眉,心道:如今,她想嫁給大哥了?
知書領著梁秋喜和王先生從裡面匆匆走出,直到站在門前,看見陸老夫人時愣住了。怎麼會……她不是身子不好,多年未出府門?
陸老夫人一看到她,激動地甩開宋紫雯,顫微微地上前幾步,怒指她的鼻子,問:「你怎麼在這裡?」
她為什麼在這裡?知書苦笑,因為生存啊……
四年前。
支起下巴,手指不停地划著那顆乳白色石頭,石頭不大也不珍貴,只是一顆隨處可見的鵝卵石,但是造型特殊,像顆愛心似的。
那是知書前幾天在河邊撿到的,那時她為穿越心煩,卻無處發泄,只好到河邊走來走去,藉著走路平抑心情。
撿到石頭時,她寬慰自己,愛心、愛情,說不準穿越的目的是為了讓她在這個時空中找到前世無緣的愛情。
石頭表面被水沖磨得光滑,握在掌心裡一陣沁涼。
這幾天心煩了、困惑了,對處境難以接受了,她就摸著石頭,以微涼的觸感讓自己心平。
沒錯,她穿越了。
為什麼有穿越這回事?因為地球即將毀滅,人類即將面臨末日,神愛世人,因此把人類送回古代,藉以保存人類千百年努力創造出來的文明?
其實對於末日,她有過幾個想像。
某男坐在電腦前激動地玩著遊戲-餓了渴了,輸送管送來維生之物,想便便了,按下鈕,座椅會出現一個承接廢料的洞口,男人可以終生不必離開那張椅子。
他始終沉迷遊戲中,突地電腦上方出現一行字——地球最後一名雌性人類死亡。
男人提起眼皮、淡淡看一眼,繼續打遊戲,等他死在電腦前時,人類滅亡。
又星系運行混亂,核電廠、火力發電場……所有發電系統一夕間被毀滅。
失去電力,所有電器產品都不能使用,網路停擺、手機失能,三分之一的人類因為心靈枯涸而亡,三分之一的人受不了極端氣候死亡。
手機不能刷食物,提款機不能領錢,商店的食物被搶一空,剩下的三分之一因飢餓逐漸走向死亡。
她常自問,末日來臨時,自己會扮演什麼角色?是對抗到最後一秒鐘的主角英雄,還是躲在地下室等死的無能配角,沒想到她是被上帝遣送的穿越姑娘。
其實同樣是選項,穿越絕對比面對末日好,這真的不算悲劇,悲劇是……她穿到一本書裡面,而更大的悲劇是,姚知書這個角色是完完全全的炮灰。
因此,一筆一筆接收完原主的記憶之後,她有嚴重的崩潰感。
她穿越到一本名為《京城三傑》的書里,這是本百萬字的大部頭,愛情的成分稀少,多半插述男人在事業前途上的努力,從社會底層一步一腳印、拼手膽足慢慢向前邁進,最後到成功簡峰,算得上心靈勵志書,雖然以小說形態呈現。
書中的男主角有三人,一個是斯文儒雅、被傳有斷袖之癖的寧王,他是被皇帝所喜又妒嫉的親弟弟;一個八皇子,其貌不揚、身材壯碩,外人都以為他性格豪邁、不擅心機,殊不知他只是不戀棧權位,故而表現的平庸無害;最後一個就是姚知書的丈夫陸潯封,他是高冷男,父親死得早,孤兒寡母被族人欺負著長大,幸好母親性格堅忍,將孩子悉心養大。
陸潯封參軍,與寧王、八皇子成為同袍,他們是戰場上可以把後背交付給彼此的知己,後來軍功累積,他成為大將軍、侯爺,最後最後還變成皇帝跟前的當紅炸子雞——那個皇帝叫做秦璋,奪嫡之爭中的大黑馬。
而他的弟弟陸潯嘉也從七品縣令盡心儘力往上爬,到書的最後章節,陸潯嘉成了尚書大人,這對兄弟自始至終都沒有辜負母親的期望。
作者把陸老夫人形容成聖母,她寧可吞糠咽菜也要送兩個孩子習文學武,她下田作農活,回家織布,一天工作十個時辰,人生唯一目標是要兒子出人頭地。
這樣的中國女性確實值得敬佩,不過身為幼兒教育機構的負責人,接觸過太多這類家長,這種母親的代號是恐龍,他們性格驕傲,想要事事掌控,掌控孩子的人生,掌控孩子的喜好意願……孩子的毎個舉動都要握在掌心中。
她應付過太多這種家長,你無法指黃他們,望子成龍有什麼錯?千百年來,家長都在做這種事啊,所以只能……頭痛。
至於姚知書,她啊,說可憐很可憐,說倒楣也倒楣,硬要分析她的性格的話……製造她人生痛苦的是仇恨,而緊抱住仇恨不肯鬆手的姚知書,最後只能抱著仇恨死去。
心理變態嗎?這形容不算太過分,相對的還有幾分貼切。
十歲那年,她的牙尖嘴利讓賈姨娘恨得咬牙切齒,買通所謂的大師說服親爹,將她嫁進陸家做童養媳。
賈姨娘之所以挑選陸潯封,理由一,陸潯封即將參軍,古代打仗,十個出征九個回不來,打的全是肉搏戰,賈姨娘打定主意要她當寡婦。
理由二,陸家窮得響叮噹,為治陸老夫人惡疾,家裡的地全賣了。
年幼小叔、重病婆婆,就算嫁進門的是個大人也很難撐起門庭,更何況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十歲小女童,再加上姚知書頂著一張美艷無雙的臉龐,早晚被生吞活剝、受盡欺凌。
真真是最毒婦人心吶!
懷抱對賈姨娘的恨、對命運的怨,世間所有的一切都讓她深感不滿。
因此她對婆母不恭、對小叔不敬,雖然心是軟的,她也同情那對孤兒寡母,也願意拿錢出來養家,可就吃虧在嘴皮子太鋒利,每回掏錢都像在施捨乞丐似的,這種態度嚴重打擊陸家母子倆高高在上的驕傲與自尊。
因此母子倆嘴巴吃她的,卻打心眼裡當她是惡敵,於是陸潯封在前線打仗,他們在家裡掀起另一波戰爭。
她口口聲不想當陸家人,言言句句都要和離,只不過當初媳婦是兒子自己找的,陸老夫人不想做這個惡人,事情便這樣拖著。
是不是覺得姚知書蠢?好處給盡卻讓人痛惡恨絕,再找不到比她更笨的人了。
書中,姚知書十五歲那年,陸潯封成功返鄉,他成了英勇大將軍,深受皇帝喜愛,然他是個有責任感、有肩膀、有擔當、頭戴主角光環的絕優男子,即使親人都希望他和離,希望他迎娶宋紫雯,他仍然堅持姚知書是自己的妻子。
只是為了孝順母親,最後他還是迎娶表妹宋紫雯為妾。
然而原本不想與陸潯封一生一世的姚知書,在知道丈夫搖身一變成為大將軍之後,認為上天總算願意對自己公平,態度立馬大轉變,不再談和離,想方設法將丈夫攏在身邊。
接下來就是各種陰謀詭計、後院齷齪的宅斗劇情,再然後,依照小說的「好人幸福、壞人作死」原則,短短時間內,姚知書一作二作把自己給作死了。
許是作者覺得自己對姚知書這個可憐變態太絕情,因此讓她在死前遇見秦寧,讓他為她的容貌驚艷、動心,最終為她收拾屍骸,葬在南山。
場面慘烈,卻帶上幾顆粉紅泡泡,那一幕在她腦海裡面轉過無數遍。
看書時她常想著,如果自己是姚知書,會怎樣挽回頹勢?
誰知道想著想著,慘死街頭的變成自己——誰說美國車耐撞,她還不是把自己撞成靈魂出竅——然後想著想著,她變成姚知書。
現在的她不必想,只能做,只能一步步把姚知書的人生走完。
她知道陸潯封成為大將軍,知道他是個重道義的優質男,這種男人不攏在手裡,對不起人生,更對不起自己。
只是她這人理智重於情感,很清楚自己在外奮鬥拚搏沒問題,在家裡搞宅斗無能為力,裝羞扮可憐從來都不是她的強項,再加上陸老夫人和宋紫雯聯手雙打,她沒有招架本事,只有下場凄涼的分。
於是在縝密思考十八天之後,她鄭重決定退出陸家的一敢三分地,決定不讓自己加入{京城三傑}。
倘若上帝給出指令——她必得穿書。必得待在小說里,那麼她寧可為自己轟轟烈烈寫出另一本名著,她不當京城三傑的炮灰,要當京城三姝的女主!
聽起來有沒有很厲害?用自己的人生來完成一本巨著?偉人啊,聖賢啊,她不是普通厲害,她越來越佩服自己。
「小姐。」湘兒怯怯地走到知書身邊,手裡端著鍋熱粥。
湘兒是賈姨娘替她挑選的陪嫁,十歲新娘、八歲陪嫁,賈姨娘是真心希望她把日子往死里過啊,假使身邊有個得用的老人耐心勸著,手中有錢的姚知書能把生活搞得這麼慘淡嗎?
「老夫人和二爺說……」湘兒性子溫順,素來不批評他人,可這會兒也忍不住皺鼻子,輕聲道:「狗咬呂洞賓。」
熱臉又貼上人家冷屁股?輕淺一笑,理所當然的呀,陸氏母子對「姚知書」深惡痛絕,怎能因為一鍋粥低了眉頭。
既然不想待在陸家這一畝三分地,又何必處處討好?可知書偏這麼做了,因為她的商人特質在驅使。
她清楚未來走向,陸潯封必將成為秦朝的頂樑柱,尤其在希望最渺茫、機率最小的秦璋取得最後勝利、當上皇帝之後,朝堂將成為陸潯封和秦寧呼風喚雨的舞台。
她不確定在這個朝代,自己能不能像前世般混得風生水起,但與陸家人好聚好散是替自己埋下一顆善的種子,因為陸潯封是個好人,他懂得感恩。
「拿碗來,咱們吃了吧。」戰爭剛結束,這年頭糧米昂貴得很。
陸老夫人和陸潯嘉天生骨氣,自從幾個月前大夫宣布陸老夫人的身體痊癒,不必依賴昂貴藥材續命之後,他們再不肯接受姚知書的接濟。
不再從姚知書身上得到好處,也不必再聽她犀利刻薄的難聽話語之後,她成為陸家房客,兩方人馬互不往來。
湘兒點點頭臉上透出笑意,取來碗筷道:「這粥我照小姐說的法子去做,味道可好啦,不識好心人,就讓他們沒這份口福。」
知書失笑。「你喜歡做菜嗎?以後我教你。」
她偏過頭看了主子半晌后,嫣然一笑,彎彎的眉毛多出兩分生動。「小姐醒來之後,什麼都會做了。」
知書沒有解釋,這憨丫頭也不問,湘兒雖傻氣,可心眼裡就一個主子,只要是主子說的做的,全都無條件支持。
醒來啊……知書額頭傷口還沒好全,是陸老夫人給砸的。
陸老夫人性子執拗,只要認定的事,旁人再怎麼解釋她都很難聽進去。
她雖然討厭姚知書,但只要她一天是陸家媳婦,就不能給陸家沒臉。
那次知書不過與村裡的張獵戶多說幾句話,陸老夫人便認定她不守婦道,無論知書、湘兒怎麼解釋,她都只相信自己認定的,相信所有反駁的話都是藉口,然後一個碗把知書的額頭給砸出一個血洞。
事情鬧出去,張獵戶的婆娘親自上門解釋,說知書只是想多買幾張皮子,讓她家男人留意有沒有好貨,沒別的事兒,可即便事情已經說清楚,陸老夫人仍每見一回就痛罵知書一遍,不守婦道、有娘生沒娘教的賤婦。
這話也沒說錯,如果知書有娘親教導,就會知道情緒不能輕易外露,壞只能壞在沒人看到的地方,當著人面巧言令色才是王道。這樣的話,她又怎會過得這麼悲慘?
「往後不管陸老夫人說什麼,你都別頂。」知書勸道。
「我沒頂啊,可聽她越罵越過分,心裡就是不平。」湘兒哪嗉道。
也不想想老夫人生病的時候自己是怎麼伺候的,小姐的錢像水那樣嘩啦嘩啦往外流,眉頭皺都沒皺一下,這人就算不感恩也得知恩啊。
「由著她罵,罵久就沒勁兒啦。乖,聽你家小姐的准沒錯。」
「知道了。」湘兒悶聲道,圓圓的小臉鼓成肉包子,可愛得很。
見見她一臉的不情願,知書笑道:「吃過飯後再教你做點心。」
丫頭旁的不行,廚藝上頭卻是一點就通,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真的嗎?太好了,謝謝小姐。」她連忙大口大口把稀飯給吞進肚子。
吃過飯後,知書和湘兒到廚房裡做龍鬚糖。
她的廚藝好嗎?不算差,因為日常生活壓力大,因為碰到恐龍家長、暴龍老師的機率遂年増加,因為一個人獨自生活,再苦再難都只能往肚裡吞。
因此她學會用廚藝來解除壓力,一年年下來,雖不敢自比五星廚師,但做出來的菜肴甜品都能贏得周遭人稱讚。
「糖塊很燙,你要小心,做龍鬚糖最重要的是掌控溫度和濕度,必須在糖塊幹掉之前把它拉開,別太用力,要平均使力,否則會斷掉……」
還沒講完呢,湘兒手上那團糖已經斷成兩半。
「小姐……」她皺眉,又氣又無辜。
「沒事,再拿一塊,重新來。」她一面解說一面示範,將熬好的半冷卻糖飴小心地在糯米粉中按揉成圓圈,糖塊不能冷卻過度,必須在外面硬、裡面軟的時候製作。
當圈圈拉大之後疊成兩個圓,沾上炒過的糯米粉,以免黏在一塊兒,之後不斷重複這個步驟,直到每根都細如髮絲,就能切成一段段,又松又軟的龍鬚糖就完成了。
「小姐,我又失敗了。」
「沒事,哪有第一次學就成功的,慢慢來,別急。」她像帶孩子似的教導著,見湘兒的動作從拙到巧,從失敗到成功,整個教學的過程讓知書很愉快,也許她天生就該吃這行飯。
湘兒在旁邊嘗試的時候,知書起油鍋做炸雞。
泡過腌料的雞肉再加上一層脆皮,那味道會讓肯德基爺爺都愛上自己。
她捧著滿滿的一盆炸雞薯條,沒有食材做蕃茄醬,她只好灑上昂貴的胡椒粉和細鹽。
穿越成為姚知書後,她做的第一事就是改變吃食。
她進城買許多調料和食材,她不想自己沉溺在穿越的哀傷里太久,而吃往往是解決悲傷的好方法。
一個轉身,她發現陸潯嘉站在廚房門口,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嘴角帶著可疑的液體。
他是來做晚飯的,陸家的廚房他們輪流用,就跟房東房客似的。
陸潯嘉這號表情她看過很多次了,他的骨氣正在和食慾戰鬥,一個在理智圈、一個在情感圈,沒有硝煙的戰鬥卻打得無比激烈。
淺笑,她把大部分的龍鬚糖和雞塊薯條放在桌上,說道:「這些東西得趁熱吃,否則味道就不好了,今天做得太多,怕是吃不完,能不能麻煩小叔幫我送給鄰居?」
說完,也不等對方回應,她取走小部分雞塊薯條,往自己屋裡走。
「等等。」陸潯嘉喊住她。
知書轉身,發現今年他身子抽得飛快,陳舊的衣服掛在身上,手腳露出一大截。
在府試之前,姚知書請人給他做一套長衫,他本不想收的,尤其是姚知書冷笑說:「先敬羅衫后敬人,若你渴望讓考官留下印象,穿著滿是補丁的衣服去應考,也是個彰顯骨氣的好法子。」
瞧瞧,分明是好心好意,但幾句話下去,陸潯嘉只會記得自己被羞辱,只會把姚知書給恨進骨子裡,哪還看得見她的恩惠?
姚知書真是個可憐的傻瓜!
後來陸潯嘉考過童試成為秀才,聽起來似乎很厲害,可說到底也就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面、傻裡傻氣的國中生。
「有事?」知書問。
「你變了。」
「是啊。」
「為什麼?」
「因為累了,不想吵了。」結善緣嘛,她不想讓陸家人記恨姚知書一輩子。
「不對,你是因為我哥哥要回來,想演戲給哥哥看。」
演戲?她想笑,卻硬是收斂起表情,免得又刺激到小哥哥的自尊心,讓他的恨意更上一層樓。
她聳肩道:「你要這麼想的話,就當我是吧。」
「不管你怎麼演,這次哥哥回來都會休了你。」
「嗯嗯,那你得想個好理由哦。」知書不打算同小屁孩置氣,捧著雞塊往回走。
邊走邊想,她也希望啊,希望陸家母子的意願能凌駕在陸潯封之上,順利讓兩人和離,因為她不想當炮灰配角,她喜歡爭取當主角。
盯著她的背影,陸潯嘉的眉毛夾得死緊。她竟然沒有反駁、沒有尖酸刻薄?也沒用高高在上的口氣說:「你不吃就倒給狗吃,哼,養條狗還懂得感恩,養你就是浪費。」
她永遠都在生氣,對誰都感到憤怒,好像天底下的人都對不起她,若不是如此……她剛進陸家大門那天,他也想好好待她的。
奇怪,她怎會突然變得平和溫良,不再逮著人就猛扎?難道娘那一下子把她的良知道德品性全給砸出來?
不對不對,姚知書哪有品性道德,肯定是娘那一手讓她看清楚,他們母子不是可以隨意欺負的,而且前方戰事已休,哥哥馬上要回來了,她害怕哥哥算帳。
沒錯,人就是這樣,得學會以牙還牙,才能得到尊重與敬畏,不能永遠當老好人。
看著桌上的糖塊炸雞,他舔舔口水,反正是要送人的……他捻起一塊放進嘴裡,太好吃了!
夜色籠罩大地,陸潯封放慢馬蹄,看著熟悉的村子,嘴角微微勾起。
他是個孝順兒子,他一直想成為母親的榮耀,如今功成名就,他願意將所有的成就與母親分享。
深吸氣,村裡和記憶中一模一樣,五年過去沒什麼太大的改變,李叔家的黒狗還是喜歡窩在王家的大門口,張大嬸還是老在院子里曬魚乾,風一吹,連空氣都帶著腥臭味兒,不知道大娘會不會又咧咧罵上,想著想著,眉毛微彎。
弟弟在家書中報喜,說他考上秀才、娘身體痊癒,而對姚知書的描述仍然帶著責備與惡意,弟弟說:「娘堅持哥哥回家后要立刻與姚知書和離。」
說,他與姚知書尚未圓房,欠債可以還錢,而陸家並不欠她情分,所以不休棄,只和離,已是對姚知書最大的寬容。
話說得理直氣壯,但母親弟弟可以忽略,他卻不能視而不見。
他很清楚,若沒有姚知書的嫁妝,母親無法延醫買葯、身體不會順利康復,而弟弟恐怕早就無法念書,這就是恩、是情,是無法用銀子一筆抹滅的部分。
他懂得知恩圖報,因此弟弟、母親再討厭姚知書,他也不做忘恩負義之人。
何況那一年、那一眼……眼底浮上一抹溫柔,笑在他平板的臉龐漸漸擴大。
姚知書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女人,他喜歡她的眼睛、喜歡她的傲氣,也喜歡她因為不滿所以挑釁。
那年她才十歲啊,十歲的女娃兒,不懼比自己高上兩顆頭的大男人,小小的、白白的手指頭用力戳上他的胸口,用最篤定的口吻說:「我不喜歡你,我不要你當我丈夫!」
他很想笑,不管她的口氣再篤定,她都已經是他的媳婦了啊……童養媳。
他不清楚姚家為何會挑上自己,為什麼女兒年紀那麼輕,非要將她嫁出門去,但陸潯封覺得自己很幸運。
她的美麗會讓所有男人怦然心動,而她的固執讓他時時想起。
不知道經過五年,她的固執有沒有被歲月硬生生磨去?不知道十五歲的她會出落成什麼模樣?
心跳加快,他在家門前下馬,將馬拴在籬笆上,他沒有敲門,手一撐一跳,翻進屋裡。
知書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拿著筆,每想到什麼就提筆記下,偶爾皺眉、偶爾用筆頭敲敲腦袋瓜,昏黃的燭光照在她的臉上,帶出甜美溫柔。
她比記憶中更美麗,一雙燦亮的眼睛看起來很聰明,而專註的模樣……說不清地,深深吸引他的心。
這是他的妻子,而這句話莫名地讓他有了無比的驕傲。
大步一跨,他走進屋子,知書聽見聲音抬眉,對上他的眼睛。
她先是一驚,緊接著聯想到張獵戶,額頭的傷口突突地抽痛起來,她下意識抓起筆指著他,步步往後退。
陸潯封一笑,她以為手上的是是刀嗎?
「你是誰?我警告你,你不要再靠近哦!」
她不敢太大聲,因為湘兒一沾枕就是七級地震也晃不醒她,倘若喊來的是陸家母子,他們非但不會幫忙,還會落井下石,直接把淫蕩罪名扣在她的頭頂上,也許再抓個硬碗往她的右額上也砸出個血洞。
如果她是穿越在奇幻小說中,或許左右兩個血洞會迅速冒出兩隻角,好好的一個鐵扇公主立刻變成牛魔王。
陸潯封哪會聽她的話,再往前兩步,他把她逼到牆邊。
知書用力吞下口水,一雙眼睛睜得比誰都大,只是眼珠子骨碌碌轉著,試著在小小的房找到其他武器。
「不記得我了嗎?」他輕聲問。
她應該記得他嗎?所以他是姚知書的青梅竹馬?所以當年沒嫁成,如今新人未歸舊人至,他是來帶她脫離苦海的?
「不記得。」她實話實說,眼看兩人的距離不到五十公分,她急道:「停!不要亂動。」
這次他果真停下,她瞪著他,背慢慢移動,從牆挪到柜子上、挪到床邊,他沒有阻止,她的手伸到枕頭底下摸索,下一刻她抓起匕首指向他。
匕首?他皺起眉頭,這會兒才發現她額頭上未癒合的血洞。
應該包紮起來的,但她懷疑赤腳大夫的葯會污染傷口,因此選擇讓它自動癒合,至於會不會留下疤?能不留嗎?這裡又沒有整型醫院,也沒有零八零除疤軟膏,再傷心也改變不了現狀,幸好銅鏡效果不好,不會天天看著、時時揪心。
「為什麼在枕頭底下藏匕首?誰讓你感到危險?」
很難理解嗎?不就是對付壞人,像他這種的!
不過在他出現之前,她想對付的人是陸老夫人,她嚴重懷疑陸老夫人有被害妄想症加躁鬱症,因此藏著刀子預防下一波危險。
他越走越近,近到……她閉起眼睛、鼓起勇氣,抓起匕首往他胸口一刺。
但是,手被抓住了,下一刻匕首被奪,他的目光教人害怕。
所以躲不掉了嗎?她害怕得緊,但驕傲不允許自己示弱,她死命瞪他,並且開始考慮枕頭棉被的殺傷力有多強。「不要再過來,如果、如果再靠近……」
一樣啊……隱在大鬍子底下的嘴揚起,她還是一樣勇敢,一樣美得讓他怦然心動。「如果我再靠近,你打算怎麼樣?」
他在她耳邊說話,暖暖氣體噴上她的耳窩,帶動一陣心悸,她臉紅了……
「我警告你,我有武功,如果你再靠近,我會、我會……讓你不死即殘……」
不死即殘?哈哈!對不起,他真的很想笑,在這麼「危急」的情況下,他的笑有傷人尊嚴之虞,但她的威脅真的很可愛。
不玩了,他退開兩步,說道:「娘子,你家相公回來了,去幫我燒點熱水。」
相公?他是……陸潯封,京城三傑的男主出現?
迷糊片刻后,她猛地抬頭,對上他的眼睛,努力在「姚知書」的記憶中捜尋陸潯封的身影。
原主記憶中的陸潯封沒有這麼高、這麼壯啊,當年離家時,他的身子還稱得上單薄,不過……那雙濃眉深目,和記憶中的他慢慢疊合起。
「不早了,輕點兒聲,別吵到娘和潯嘉,快去吧。」他又催促她一聲。
知書點點頭,傻乎乎地走到灶間燒水。
陸潯封尋來銅鏡,拿她的匕首刮掉滿臉鬍子。
留大鬍子是秦寧的建議,說長得太美,無法教敵人膽顫心驚,雖然秦璋沒有這方面的困擾,但什麼叫死黨?就是「你做什麼我也得做」的關係,於是三人同時蓄起大鬍子。
不久她提熱水進屋,倒進屏風後頭的大浴桶中,浴捅是姚知書嫁進來后添費的,倒完水后,—起空木桶折返廚房。
剛清醒時,看湘兒煮飯、洒掃、伺候自己,她有虐待童工的罪惡感,於是跟著學習燒水做飯、打掃裡外,她本質就是個農家女,學這種事沒有太大困難。
看她來回倒水添水,陸潯封眼底出現幾分微澀,弟弟總在信里說,姚知書千金小姐的習性半分沒改,甚至變本加厲,讓人煩不勝煩。
但哪裡沒變?連燒水提水這種粗活都做了,一個千金小姐活成鄉下婦人,無人憐惜還批判連連……男人無用,女人就得能幹,是自己無用,才教她受盡委屈。
抱歉的感覺更甚,他大步走進廚房,接手她的事兒。
捧著小臉,耳里聽著屏風后的水聲,心跳得急促,從陸潯封進去沐浴后,知書就滿腦子想著要怎麼開口提和離。
她不想撕破臉,她明白男人自尊不能輕易踐踏,所以該如何委婉道出所求?她想得很認真,連陸潯封走出來都一無所覺,於是他又看見她專註的神情,眉心微蹙,被什麼事困擾了似的。
「在想什麼?」
陸潯封走近,淡淡的官角香飄進鼻息,知書猛然回神,一抬眼,天……這位小哥哥長得真的好帥氣,濃眉大眼,深邃的五官有幾分混血兒的味道,硬要歸類,可以把他歸到金城武那個區塊。
他灼熱的眼神帶著侵略意味,讓人的心臟不自覺地加重了節奏,不知道在白天陽光下的他會是什麼模樣,但在跳躍的燭光里,他帶著炫惑人的魅力。
她並非視覺型動物,對於美男的需求遠比不上務實男,她看人真的真的不看臉(咽口水)。
可是他靠近……心臟速率亂得一塌糊塗,是二尖瓣脫垂?她呼吸喘得厲害,是肺葉發炎?她的血液集體往頭頂沖,她的血壓不正常狂飆,她的腦袋一片混沌,原主罹患代謝症候群?
「對不起,這些年你辛苦了。」
他的聲音低啞醇厚,他的眼神專註撩人,他的唇……軟得像她檀長的龍鬚糖,又綿又軟,甜得讓人想吞下肚。
怎麼了?是腦內啡大量分泌,是催產素不正常運作?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機能在做什麼重大變革,她只知道……好餓……
看她傻成這副模樣還能這麼美麗、這麼動人心魄,怎能怨他為她迷醉?
所以他故意提早回來,故意把夫妻關係落實,他想,只要做到這一步,娘對知書再不滿,也不會逼迫他們和離。
只是……她還會不會像五年前那樣,用小小的指頭戳上他的胸口,滿臉倨傲地對他說:「我不喜歡你,我不要你當我的丈夫!」
應該……不會吧,看她沒喝酒卻一臉的微醺,他的小妻子長大懂事了。
知書最討厭心口不一的人,但她心口不一了,她說:「你不要碰我。」身體卻向前傾三十度角,靠近他兩寸。
他決定接收她的肢體邀請,忽略她的言語拒絕,他伸出手貼上她的臉。
粗粗的掌心在她細細的臉頰上磨蹭,磨出她一陣陣……慾求不滿。
死定了,她喘不過氣,不是因為鼻塞,但必須張開小嘴用力吐氣,然後他想也不想,把她柔嫩的嘴唇含進嘴裡。
轟!血清素也好、荷爾蒙也罷,不管是什麼東西泛濫了,都已經迅速地把她的理智給淹沒,他打橫抱起她,走向床邊,他的吻帶著侵略,不斷攻城掠地。
在戰場上,他是個成功的大將軍,在床上他也不輸人,沒錯,他這個人有強烈的好勝心。
於是她被他吻出獸性,她不服輸地圈上他的脖子,不服輸地回吻他的唇。
他哪是能夠被挑釁的角色,於是更加激烈的反攻出現,一波接著一波……
她的衣服不見了,他們裸裎相對了,他在她身上烙下無數印子,勾起她的情慾,他強行進入她的身體,在疼痛初初佔據時,他立馬改變戰術,用溫柔逼回她的眼淚。
這種事對她而言很陌生,不管是前世今生,她都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兩分迷茫、三分恍惚,她氣喘吁吁地看著完事的男人,一看又入迷了。
她其實不太認同一見鍾情,如果一夜情代表的是生理上的紆解,那麼一見鍾情應該界定為心理上的發泄。只是妤解、發泄,只是生物本能的某個活動,不必太認真看待的,但是她認真了……
因為心理加上身理的雙重認證?因為憋在身體裡面的「瘀塞」獲得疏解?因為心口突然湧上的東西得不到正解……所以她認真了?
她試著用混沌腦袋尋找答案,很可惜,許是混沌得太厲害,因此當視覺接上他的臉,心……再度淪陷。
不知道欽,他明明是個大將軍,她偏偏覺得他好可憐,他明明是個高冷酷哥,她偏偏認為他是得不到母愛的小男孩。
泛濫成災的母愛讓她很想立刻下床,為他做個鬆軟香甜的大蛋糕,迅速將他心裡的苦澀給通通排除掉,讓她很想把腦袋裡面那個跟「京城三姝」有關的大計劃丟掉,專心玩起宅斗,讓她與這個自己想要認真的男人來個一生一世、天荒地老、永垂不朽。
輕易改變主意並非好事,她很清楚,只是……手指輕輕撫上他的疤痕,莫名地疼痛襲上,分明傷在他胸口,怎地疼在她胸口?
古代醫學不精進,沒有美容膠和整型醫院,由著傷疤一條條爬滿他全身,猙獰的、扭曲地爬著,真是可惜了他的人魚線和六塊肌,現在他只能當臉部潘安,當不了大衛雕像。
他一把握住輕觸自己舊疤的小手。
她抬眉迎上他迫人的視線,不禁皺眉,忍不住發問:「很痛,對嗎?」
四個字,耳朵不好的一下子就閃過去了,可是他的耳朵很好,他聽到了,他……不痛,是酸,他的心臟酸澀得很厲害。
從來沒人問他痛嗎?好像他的人生本該承受無數疼痛,讓他以為苦才是人生正確的組成因素,他相信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是一條每個人都該經歷的道路,從小到大、每天每刻他都是這樣相信的。
他沒想過向誰撒嬌,他甚至認定這是宿命,所以他習慣吞苦咽痛,習慣用刻板的表情掩飾疼痛。
可是……她在乎了,在乎他痛不痛?
他不說話,只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懷裡的妻子,他把氣氛給弄僵了,但她喜歡圓融、不愛僵化,所以她來說話。
「軍隊里沒有好軍醫對不?你的傷沒有好好養對不?你怎麼這麼傻,打仗時別一個勁兒往前沖啊,能躲就躲、能閃就閃,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閃躲立不了大功。」
「立功做什麼,會比命重要嗎?沒了命什麼都是假的。」
「不想我替你爭個誥命?不想要榮華加身?」
「我要誥命做什麼?是能讓別人羨慕還是讓人尊重?如果是羨慕,不必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如果是尊重,我寧可別人尊重的是我的品德而不是名頭。
「至於榮華富貴,你不在時,礙於名聲,我什麼都不能做,可你回來了,夫妻同心其利斷金,你信不信我能親自把榮華富貴給掙到手?」
她這樣自信、這樣篤定,這樣的……讓他心動……
激動在心頭翻湧,不愛笑的他控制不住地拉出一個大笑容。
粗粗的掌心撫上她的臉,她不要呢,不要他當人上人、不要他利祿加身,她說沒了命什麼都是假的,她在乎他的性命甚於他給的光榮。
「除了砍人,我什麼都不會,你希望我吃軟飯?」
當她是傻子啊,又不是沒讀過《京城三傑》,那麼有野心的男人,日後還要把秦璋捧成皇帝的呢。
「如果你不嫌棄軟飯口感不好,我供得起,你好好活著,慢慢吃……」
霸氣的話沒說完,他一抱住她,翻身覆上。
這個晚上,一次兩次無數次的對戰,他越戰越勇,而她節節落敗,卻不能不硬著頭皮上戰場。
當兵兩三年母豬賽貂蟬,可他身下的女子比貂蟬更貂蟬啊,怎能怪他想要直搗核心、全面佔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