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以死相逼棒打鴛鴦

第十章 以死相逼棒打鴛鴦

再置滿桌子的菜,她還做了布丁,她有充分的經驗,相信甜食能讓人放鬆心情,她企圖用好廚藝收服陸老夫人的心。

擺好飯菜,她把陸潯封推到陸老夫人房前,催促他喊人。

他輕敲房門,低聲喚,「娘,吃飯了。」

沒有聲音?她又敲敲門。

陸潯封再喊一聲,「娘,你在休息嗎?」

這時,屋裡傳來一陣乒乓聲,兩人互看一眼,陸潯封連忙端開木門。

心臟被人狠捏一把,知書痛得喘不過氣,陸老夫人竟然……把自己掛在樑上?

「娘!」陸潯封大喊。

他衝上前,一個飛身,用匕首割斷棉布,將母親從樑上救下來。

這一刻,知書明白,她輸了……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悄悄滑落。

她真狠!對兒子狠,對自己更狠,面對這麼狠的人,只有舉雙手投降的分。

陸老夫人被救下來,不斷咳嗽,眼淚鼻涕齊流,陸潯封抱住虛弱的母親,咬緊牙根,青筋在額頭突突跳著。

「娘為什麼要這樣逼我?為什麼?」

不是說母親可以為孩子犧牲一切?不是說母親寧願自己痛也不願意讓孩子疼,寧願自己受苦也不願意孩子傷心?可為什麼,她是他親生的娘啊,為什麼要拿刀子戳他的心?

陸老夫人啞著嗓子,一面推打他一面嚎哭:「是你逼我,是你不要娘……」

「我沒有不要娘!」

「你變了,你再不是我的兒子,讓我死算了,不要救我……」說著,她推開陸潯封又要去撞牆。

「娘……不要……你這是在戳我的心……」

母子倆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知書苦笑轉身,用這麼決絕的方式,有哪個孩子能夠拒絕、能夠不退讓?

「小姐……」湘兒怯怯地拉著她的衣袖,她也被嚇到了。

「走吧,回房去,把東西整理好,我們今晚就走。」

「那姑爺呢?」

她沒回答,走到桌邊,輕輕研起墨,墨在硯池中輕輕畫圓。

她很清楚,不管是他還是她,面對陸老夫人這種不顧一切的賭徒,他們都不敢再往下賭了。

他會點頭的,她相信,所以繞過一圈,他終究還是會回到書中正軌。

那她呢?也要在正軌當中求生存?不要,那真的不是她的強項,她不願意爭爭鬧鬧,把兩人中間那一點情意給消磨殆盡之後再分離,與其水火不容,不如和諧告終。

算了,寫一本京城三妹會更容易些。

提筆,她寫下和離書。

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怨家,故來相對。

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不如各還本道。

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小姐,你在寫什麼?」湘兒低聲問。

「和離書啊。」簽下姚知書三個字,她試著對湘兒一展笑顏。

她知道小姐不願意留在陸家,五年了,她每天都夢想能從這裡飛出去,不管自己怎麼勸都勸不回小姐的心,幸好姑爺回來,幸好姑爺留住小姐的心,小姐說「咱們不走了」。

這句話讓她開心極啦,這世道沒有男人庇護的女子很難生存,可現在……

「小姐不是說不想和離了嗎?為什麼又改變主意?」

「因為婆婆不喜歡我呀,她有更喜歡的媳婦人選。」

好奇怪哦,早就知道的事情,怎地這會兒說出來會教人這麼心酸?

「要是小姐能早點放下身段,對老夫人婉順些就好了。」湘兒道。

姐受傷后清醒,性子變得不同,說話不再諷刺尖銳,對老夫人和二爺客氣許多,倘若能夠一開始就這樣,多好,「放下身段啊?可是那個時候不行啊。」

那個「姚知書」的所做所為與自己無關,但佔據人家身體,她只能將過往的劣跡斑斑照單全收。

她知道往後只能與湘兒相依為命了,她必須說服她自己為何性格大變?說服她與自己齊心合力,湘兒將是她在這個世代里的唯一助力。

「什麼意思?湘兒不懂。」

「因為陸潯封是個好人。」她清楚故事走向,知道後來姚家岳父給陸潯封帶來多大的麻煩。

「姑爺是好人,所以小姐要對婆婆、小叔無禮?這話不通。」

「知道姚家那麼有錢,為什麼捨得讓女兒當童養媳?」

「不知道。」她也懷疑,童養媳是窮人家女兒才做。

「因為大師說我八字不好,註定八歲克母、十歲克父,除非出嫁,右是強留在府里,將會為娘家帶來災禍。後來他們找到相公,大師說沒見過這麼相合的八字,說倘若我們成親,相公日後將會飛黃騰達。」

「姑爺變成大將軍了,大師說的話倒也沒錯。」

「是啊,是挺準的。」

「這與小姐對待老夫人和二爺有什麼關係?」

「我記得成親第一天,相公面對我的無理取鬧非但沒有生氣,還軟聲相慰,我知道他是個好人,我不能連累這樣一個好人。」

「怎麼會是連累?大師明明說你們成親后,姑爺會飛黃騰達。」

「我爹是販賣私鹽的,並且一年年生意越做越大,倘若相公平庸便罷,要是真的有權有勢,他能不想盡辦法攀上?過去因為戰爭,朝廷沒有多餘心力徹查私鹽,如今戰事暫歇,必定要騰出手抓私鹽販子。」

這件事書上交代得很清楚,最後差事落到秦璋頭上,秦寧暗間出主意相幫,在査到陸潯封岳父頭上時,他們徇私了,偷偷放姚家一馬,沒想到若干年後,此事成為政敵攻詰陸潯封的主要說詞。

「意思是老爺會害到姑爺?」

「對,成親第一天,他為我端洗腳水,告訴我不要害怕,他會好好待我,那刻起我便打定主意要與他和離,要離得遠遠的,千萬不要害到他。我都克父勉母了,要是再因為父親克了這麼一個大好人,良心難安啊。」

「小姐故意裝得兇巴巴的,故意讓老夫人和二爺討厭你,就是為了想和離?」

「對,我本打算等相公回來,與他談和離一事,他是個孝順兒子,還是個好哥哥,他肯定會在乎親人的感覺放我走,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昨兒個夜裡……」淡淡一笑卻重重嘆息,知書道:「這就是女人的弱點,一旦……就會死心塌地,相公是個暖男呢,我本以為可以不喜歡上,本以為可以順利離開,沒想到……哪能每件事都被掌控在安全範圍內?」

「所以小姐喜歡上姑爺了?喜歡到不怕老爺拖累姑爺?」

「對啊,不顧一切的喜歡,喜歡到想要逃避現實、逃避可能發生的狀況。」

「既然喜歡上了就留下啊,幹麼非要和離?」

「現在不離,以後也會離,早點離開,心痛會少一點,恢復得快一點。」

「因為表小姐嗎?她讓小姐傷心了?可她……只會是一個妾啊。」

「宋姑娘不只是個妾,她將會是「平妻」,還是一個讓婆婆疼愛、小叔敬重,與相公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表小姐」。面對這樣強勁的對手,我不是坐以待斃的人,我定會用盡手段把相公留在身邊,日後我將會在不斷爭寵的過程中變得面目猙獰。

「再說了,我是那種會為維護孩子而不顧一切的母親,我不想變成壞人,不想傷害表小姐或她的孩子,因此在所有狀況發生之前,我要終止這一切……」

「不會的,不會面目猙獰,我會護著你。」陸潯封大步走進來。

護著你……所以,他真的妥協了?

她能理解,在母親以性命相脅的情況下,他沒有第二條路,只是啊……心怎麼痛得那麼厲害?仰頭看他,她試著笑開,但淚水不爭氣,自顧自流下來。

湘兒見狀,悄悄走出房間。

陸潯封一把將她抱進懷裡,啞聲道:「岳父的事不會為難到我,我會處理好,你不會克我,你只會蔭我,紫雯不會是強勁的對手……」

她捂住他的嘴,輕輕地對他搖頭。「聽我說。」

他搖頭,不聽,只要是有關和離的,他一句話都不要聽。

「聽一下下就好,行不行?」她扳正他的臉,對他撒嬌。

撒嬌明明是粉紅色泡泡,可是眼淚淌得好嚴重,失控了啊……眼淚失控,心也失控……其實只是兩天的感情,認真歸類都能說成一夜情,身為二十一世紀的女強人,一夜情哪有什麼,只是……「哪有什麼」的事,怎地讓她這樣傷心。

吞下哽咽,用力抹掉淚水,她說:「你是男人,你不懂女人有多可怕,為了孕育子嗣,女人會想盡辦法把所有可能會發生的危機一舉掃除。都說后宅齷齪陰私,但那隻不過是女人為保障子嗣得到最好資源的手段。

「而婚姻中的第三者,恰恰是女人婚姻中最大的危機,我和宋姑娘都是好人,但把我們擺在同一個婚姻中,我們將互為對方的危機,我們將傷害對方,進而傷害你、傷害婆婆,甚至把我們的情誼弄得傷痕纍纍。

「所以……放棄好嗎?讓我們把所有壞事都杜絕在萌芽階段,我們留取今日,留下最美好的回憶。」

搖頭,他不要,他要實實在在的她,不要她只留在空蕩蕩的回憶里。

「婆婆的態度已經夠明確,倘若日後我們的愛情讓宋姑娘受傷,婆婆會怎麼做?再次傷害自己?再次以命相逼?今天我們好幸運哦,能夠及時救下婆婆,要是下回來不及呢?你我夠承擔這樣的迫憾?」

他想搖頭卻無法,因為……沒錯,他無法承擔,倘若今日母親……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他無法開口、無法說話,他找不到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理由來反駁她。

捧著他的臉。她仔仔細細地說:「真的沒有關係,有的人就是有緣無分,我很高興五年前娶我的人是你,很高興我們曾經是夫妻,很高興能夠愛上你。陸潯封,真的,愛上你是很美好的記憶。」

她投入他懷抱里,最後一次傾聽他的心跳,最後一次濡染他的體溫,最後一次在情深緣淺的男人懷裡,悄悄地告訴他:我愛你……

哽咽凝在喉間,他拒絕這是最後一次。「你不在了,要是我想你,怎麼辦?」

不知道,因為她也不曉得,想他了,自己怎麼辦?

她只能推開他,認真看他的眉眼,認真說:「牢牢記住我。」

然後,她把那顆心型的白色鵝卵石給了他。

他們搶到一夜,一個瘋狂纏綿的夜晚,他在她身上汲取、她在他身上索取,他們像即將死亡的魚,鼓著腮、竭盡全力吸取最後一分空氣。

隔天,他的人來了,將和離書送到府衙用印。

他為她燒滿滿一大桶水,他幫她洗澡、幫她換衣服、擦乾頭髮,她像洋娃娃般任由他擺布,只是一逮到機會,她就親他一下。

因為過了今天,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親自下廚,他把她抱在懷裡,一口一口喂她吃飯。

很難吃,簡直令人難以下咽,但她笑著把飯吃完。

她笑得很開心,可老是啊……老是有淚水滑過頰邊,落進他的衣襟里。

最後,他把她抱進馬車裡,離開陸家村時,天空正在下雨。

她沒有說再見,因為知道,再也不會相見,她從頭到尾都是笑著的,雖然還是有失控的淚珠,但她順利地說了謝謝和祝福,並且提醒他杯酒釋兵權的故事。

馬車遠行,她打開車簾,用力吸一口氣,濕濕的空氣浸潤了肺葉,她在綿綿細雨裡面聞到思念。

車隊在荒郊野外停下,紮好帳篷、燃起火,奴僕們拿起鍋鏟準備晚餐。

陸老夫人心滿意足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就知道,把兒子教養好,總有一天能過上奴僕伺候'金饌玉食的生活。

想起離開老家時左鄰右舍奉承巴結的嘴臉,想起陸家族長唯唯諾諾的應答,多年抑鬱被治癒。

「姨母,喝口薑湯法寒。」宋紫雯將湯碗端到姨母跟前,小心翼翼地。

她很清楚自己能夠擺脫繼母,該感激大表哥和姨母,也知道做為人要懂得報恩,只是與大表哥……她的眉心微蹙。

「盛上一碗、給你大表哥送過去。」陸老夫人朝陸潯封的方向努努嘴。

一路上,姨母老把她往大表哥身邊推,她低眉,最終還是應下。「好。」

她向廚子要了碗薑湯,慢慢走到陸潯封身邊。「大表哥,喝碗薑湯祛寒。」

他沒有接過碗、沒有回應,只是面無表情地從她身邊走過。

宋紫雯身子微僵,被羞辱了,又一次熱臉貼上冷屁股,抬起白皙的手腕,她悄悄地拭去淚水,重新走回姨母身邊。

陸老夫人從頭到尾都看見了,她拉過宋紫雯道:「哼,他這是在同我置氣呢,別理他,我自己生的兒子還能不明白,他臉上倔強,心卻再柔軟不過,他氣不了太久。

「等進京后,姨母立刻將你們的婚事籌辦起來,男人嘛,都是有了新人忘舊人,你再爭氣些,給他生幾個小子丫頭,就能攏住他一輩子。」

婚事?宋紫雯忙道:「姨母,人不能逼狠了,狗急都還要跳牆呢,這當頭千萬別折騰這事兒,多給大表哥一點時間吧,等他淡忘表嫂之後,咱們再說這事兒。」

「你傻啊,打鐵要趁熱。」嘴巴雖是這麼說,但見外甥女能夠體諒兒子,她也是滿意的。

「紫雯不想姨母為我與大表哥生分,這次大表哥回來,我發覺他和以前不同了。」

陸老夫人嘆道:「是不同了,不孝順、不聽話,再也不體恤我這做娘的心了。」

「不會的,姨母別多想,進京后表哥肯定有得忙,到時很快就會忘記表嫂。」

「還叫什麼表嫂,姚知書和陸家早就沒有關係。」

姨甥的對話斷斷續續傳進陸潯封耳里,他對自己嘲諷一笑。

忘不掉的,她已經在他心底深深划刀,那個傷會伴隨他一輩子,再也抹除不去。

陸潯封大步走進林子里,尋了棵大樹三下兩下飛竄上去,他躺在樹榦上仰望星空,他從懷裡掏出鵝卵石,放在掌心中細細撫摸。

她對他說:「每段美好的記憶都會變成星星留在夜空里,人活得越精彩,星星越多,等我們老到動不了了,抬頭看看璀璨星空、細數每段記憶,多好啊。」

可是……怎麼辦呢?他的夜空里只有一顆叫做姚知書的星星,她不見了,他的星空一片晦暗……

陸潯封是個百分百的暖男。

在包袱里找到五千兩銀票時,知書知道他有多體貼細心,只是啊難免心酸,他本想以百倍金銀還報宋紫雯恩情,沒想到最後用金錢還報的人會是自己。

沒關係,人生輸輸贏贏,輸給養他的娘親不算真輸,終歸是三天交情,哪比得上十幾年的生養恩惠。

沒事的,她輸得理所當然。

湘兒看見主子又偷偷抹淚,她知道小姐傷心,卻又倔強地否認自己難過,猶豫片刻后,她握上小姐的手,說:「如果小姐後悔,京城南城桐木巷將軍府,湘兒記住了。」

知書失笑,開弓哪有回頭箭?何況都和離了,這會兒回頭,正妻不噹噹侍妾,她有那麼賤?

輕撫湘兒臉龐,她柔聲道:「把將軍府忘掉,從現在起,我們的生活再不會出現一個陸潯封。」

湘兒想說什麼卻沒說,她抿了嘴,乖巧點點頭。

「姚娘子,到了。」和馬夫同坐在前頭的人牙子出聲道。

她只讓陸潯封的侍衛送自己到姚府前,把人給打發之後,她尋了輛馬車,一路往京城飛奔。

決定到京城,是因為那裡人多錢多,賺錢機會多,當然她也考慮過會不會遇見陸潯封?她記得書上說過,再過不久他將會離京打仗,一打就是好幾年。

幾年時間夠她賺得第一桶金,到時她可以捧著那桶金,找個安逸的地方度過下半生。

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買宅子,京城宅子貴,隨便一幢都要數千兩,遠遠超過預算,看過幾天房后,牙子決定帶她來看看這個鬼屋。

聽說過去這裡住著一名御史大夫,許是得罪了哪位權貴,夫妻倆竟被殺死在床上。一方面家人害怕被報復,一方面宅子里傳出鬧鬼事迹,幾番合計后,他們打包行李,返回老家安居。

知書走下馬車,看著眼前的宅子,斑駁的牆面、被頑童刻上字的朱紅大門,多年沒人居住,樹枝都伸到牆外了,看起來有幾分陰森,靠近時還會有幾分涼意。

牙子打開門上大鎖時,說:「姚娘子,我們把話講在前頭,鬧鬼是實實在在的事兒可不是傳聞,有人看見門在半夜自動打開,還有人聽見裡頭有小孩笑鬧聲,可要不是因為這樣子,這幢宅子至少值三千兩,不會只賣一千二百兩。」

「我明白。」世間沒有平白無故的便宜可以撿。

「我身子陰,常會撞上那些個不該撞的,就不陪你進去看屋子了。」

「行,我自己進去。」知書推開門往裡面走。

野草長得異盛茂盛,花圃里的花雖沒人整理,也開得很漂亮,足以見得整幢建築採光良好,牙子說宅子有五進,她走得飛快,打算迅速逛一圈。

「小姐,會不會有鬼啊?」湘兒緊張兮兮地四下探看。

知書莞爾。「有啊,疑心生暗鬼。」

「可牙子說得信誓旦旦。」

「不說被殺的是一對夫婦?就算真有鬼也只會是大鬼,哪來的小鬼?」

「對哦……」

「放心,天地有正氣,咱們一身正氣,鬼奈何不了我們的。」

她繼續大步往前走,把每處院子都粗略看過一便,只是……

吱吱吱……細碎的聲音出現。

她站定,分辨片刻后循聲找去。

湘兒嚇得雙腿發抖,卻硬著頭皮跟在小姐身後,不久,她們走到一間屋子前,知書推開門四下搜尋,最終在角落處找到一個用雜草圍成的小窩,兩、三隻小雞在裡頭叫得正歡。

「怎麼會有雞崽?」

知書瞭然一笑,說道:「這宅子咱們買了。」

當初這家人走的急,鍋碗瓢盆、床櫃桌椅全給留下,因此她們上街只買了床被枕頭和柴米油鹽。

但這宅子太大了,她們花大半天時間也只整理出廚房和一間屋子。

吃過飯、洗過澡,知書看看四周道:「今晚先應付過去,明兒個再僱人過來整理。」

「就怕沒人敢來幫忙。」她嘟嘟嘴,看著屋外高聳樹木,老覺得陰森森的。

「多給一點銀子便得了。」

「小姐,咱們明兒個還是買點香和紙來祭祭。」

「好,就照我們湘兒說的辦,上快床吧。」

知書催著湘兒上床后,吹熄蠛燭,自己也跟著躺上去,拉過鬆軟的新棉被,看著屋樑,終算在這個古代,她也有了自己的根。

她沒睡,只是眯著眼睛、拉起耳朵,像在傾聽什麼似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於……

喀喀,她聽到門板碰撞聲。

來了!她坐起身。

「小——」湘兒剛開口,就被她捂住嘴巴。

知書在她耳邊輕聲道:「不要發出聲音,我去抓鬼。」

小姐會抓鬼?湘兒抖抖抖……抖落一地雞皮疙瘩,眼睜睜看小姐摸索著下床,她真的很害怕啊,可是她答應過姑爺要好好照顧小姐的。

用力一咬牙,就算快要嚇死了她也得跟著小姐。

兩個人放輕腳步,偷偷摸摸走到廚房,在月光的照耀下,她們看見桌前有幾個小小的人影,正在啃著晚上沒吃完的雞肉和饅頭。

湘兒鬆口氣,是人啊……恍然大悟,難怪小姐故意多做了些饅頭,小姐早就知道這宅子里鬧的不是鬼,是人?

「好吃嗎?」知書問。

裡頭的人警覺地跳下椅子,準備往外逃。

「如果跑掉,可就吃不到香甜好吃的布丁哦,我特地留在蒸籠里的。」

聽到香甜好吃,幾個小影子停下腳步。

湘兒這會兒才進廚房,點燃蠟燭。

只見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瘦巴巴、髒兮兮的,頭髮都黏成團了,當中有一個還掛著兩條鼻涕,六隻滿布驚惶的眼睛看著兩人。

「是你們故意弄出聲音,嚇附近行人對吧?」知書問。

男孩們垂下頭,默不作聲。

真聰明啊,年紀輕輕就曉得裝鬼嚇人,這宅子一天沒賣出,他們就能在這裡住一天,要不是看見那窩小雞,要不是又多開兩間屋門,發現幾床棉被有人睡過的痕迹,還真會被傳說給騙了。

「好啦,沒事,你們都餓壞了吧。湘兒,給他們打水洗手。」

湘兒去打來幾盆水,知書燃起柴火,煮一鍋熱騰騰的湯麵后開始燒水。

沒有太多的質問,兩主僕一下子給他們添湯加面、一下子給他們夾肉送菜,每個動作都帶著令人放心的安全感。

眼底警戒慢慢鬆開,他們看看彼此,開始大口大口吃起來。

身上的泥垢整整用掉八盆水才清洗乾淨,乾乾淨淨的小男娃兒排排睡在她們的新被子上頭,滿足地吁了口氣。

三個小孩都長得很清秀,漂亮得讓人想親親抱抱,尤其為首的那個,他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黑得發亮,像泡在油里的龍眼籽。

知書和湘兒摸摸這個再碰碰那個,簡直是愛不釋手了。

「姨……」為首的男孩開口。

「不早了,先睡,有什麼話明天再講。」知書阻止他們,早睡早起精神好,幼兒不適合熬夜,會長不高的。

三人點點頭,乖乖閉上眼睛,只是心裡裝了事,再加上沒人管,他們已經熬夜熬出習慣,躺在床上卻輯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

「姨……」男孩又喊人。

知書一笑,明白了。

「好吧,如果講清楚才睡得著,那就起來說話吧。」

聞言,三個人一骨碌翻起身,盤腿坐在知書面前,只是坐定好半晌后,卻找不到要從哪裡開口,只能我看看你、你看看我。

「要不我來問吧,你們的家人呢?」

三人回答:「不見了。」

「你們是被壞人拐走的?」

兩人點點頭。

為首的那個聲音裡帶著哽咽道:「壞人殺死我娘,把我搶走。」

天……才多大的孩子,那麼殘忍的一幕,會在他心底留下多大的陰影。

知書俯身向前,將他抱在懷裡,親親他的額頭,柔聲道:「沒事的,已經過去了,以後姨照顧你,你什麼都不必想、不必做,只要努力長大就好。」

突如其來的溫暖讓他紅起眼眶,憋了很久很久、始終不敢掉落的眼淚翻下來,他哭了,他一哭,其他兩個也跟著哭,抽抽答答的,哭成小花貓。

等他們哭過一場,湘兒再去擰來帕子,把小花貓重新變回小正太。

「你們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娘喚我初兒。」

「我是阿琛。」

兩人回答過後,知書懷裡那個抬頭,清楚明白回答:「我叫做秦繼。」

有名有姓,就能找回家人吧。「還記得家住在哪裡嗎?」

這個問題沒人能答得清楚,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年,別說答不上家鄉位置,便是父母親的長相都已經在腦海中模糊。

他們只記得被抓之後,坐了很久的車子,醒醒睡睡間來到京城,他們被賣到一處地方。

他們形容那裡有很多漂亮的大哥哥,每到晚上就特別熱鬧,穿著綾羅綢緞的男人到那裡飲酒作樂,他們抱著大哥哥,還讓大哥哥唱歌、跳舞,而最可怕的是,夜深了,大哥哥和客人進屋后,有時會傳來大哥哥尖叫痛哭聲。

他們實在太害怕了,於是連袂逃跑,他們運氣很好,找到這間鬼屋藏身。

白天,他們把自己弄得又臟又臭,跑到外頭當小乞丐向路人乞食,晚上再回到這裡睡覺。

有一回他們討到糖塊,高興得睡不著覺,玩鬧到很晚,幾天後在路上聽見有人在討論這幢鬼屋。

他們還說:「鬧鬼鬧得這麼厲害,恐怕沒有人敢買。」

三人年紀雖小,卻也聽明白了,那不是鬧鬼,而是他們的玩鬧聲。

但這也讓他們聯想到,倘若這屋子一直鬧鬼,他們就能住在這裡不會被趕走,因此合計過後他們決定扮鬼,把靠近的人給嚇走。

他們說了很多,許多畫面都是斷斷續續的、無法連貫,但知書不介意,她認真傾聽,孩子們說著說著累了,她讓他們躺下來,準備給他們講床邊故事。

這時秦繼拉拉她的衣袖道:「姨,我有一塊玉佩,藏在雞窩裡。」

為了保住它,他曾將玉佩藏在腳底下、嘴巴里,也挖過洞埋進去,連打算逃跑時都沒忘記先將它刨出來。

他這麼堅持,是因為迷迷糊糊的記憶中,有個很好看的男人,親手將它掛在自己的脖子上。

「已經不早了,明天再去拿吧,找到后,姨給你編條繩子,戴在脖子可好?」

「好。」秦繼滿足地點點頭。

心事吐盡,三個孩子放鬆地閉上眼睛,在知書的故事中慢慢進入夢鄉。

這時知書還沒想到,自己會因為想要教育他們重操舊業、開辦育才幼兒園,因為現在她滿腦子想的全是陸潯封,想著那個意外的男人、那段意外的戀曲。

隔天,她帶他們去衙門,用銀子疏通,給了他們新身分,從此他們成為知書的侄子,姚亞繼、姚亞琛、姚亞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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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定要休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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