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162最是無情帝王家
四爺並不認識槐花姑娘,只是聽陳圓偶然提起過,陳圓提的最多的還是他洪伯伯和聶伯伯,還有丫頭霜兒。
想到裴力,又想起過去往事種種。
不過是睜眼閉眼之間,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
他嘆息一聲:「這樣也好,也好叫陳金妍死了心,回來安安心心的在京城找個好人嫁了,日後大家也能常見面不是,省得圓兒心裡老是記掛著他姑姑。」
說到這裡,他想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向海棠,「……海棠,圓兒是不是該回來了?」
「圓兒不是在王府么?」
「我說的不是這個,你應該懂得。」
向海棠猶豫道:「可是姑姑姑父那裡……」
她實在不好意思開這個口,人家幫著將兒子養大了,還養得這麼好,她說要就要回來,未免太過無情無義了。
四爺握起了她的手,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睛道:「我知道你的為難之處,不過皇阿瑪今天已經讓龔九帶了話過來,說年後方先生就要入宮了,到時會將圓兒接入宮中,拜在方先生門下……」
「什麼,方先生,哪個方先生?」
「說起來方先生和你還是老鄉呢。」
向海棠驚訝道:「不會是方溪先生吧。」
四爺默默點了點頭,向海棠又驚又喜道:「能讓圓兒跟著方先生讀書我自然是一萬個願意,不過鄔先生也是學問高深的……」
四爺更加握緊她的手,打斷了她的話道:「鄔先生固然是好,可是他還要同時負責教導弘時。」
「……」
「弘時的資質你是知道的,圓兒學一遍就會的東西,他學十遍都不會。」
「……」
「總不能讓圓兒停滯不前等著弘時,若讓鄔先生再單獨教導圓兒,你說弘時會怎麼想?」
「……」
「雖然他只是一個孩子,但沒有愚鈍到什麼都不明白,到時恐生了不平之心,壞了兄弟間的感情就不好了。」
還有一點,鄔先生雖然學問高深,但他和方先生不同,方先生以儒學著稱天下,行的是光明正大之道,以陽謀對付陰謀,而鄔先生卻是以陰謀對陰謀。
兩者也不能說誰好誰壞,但他打小在陰謀里長大,不願圓兒再像他一樣在陰謀里成長,他希望圓兒能成長在陽光之下。
弘時則不同,他天資愚鈍,若再連一點陰謀都不懂,很容易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轉而做出一些愚不可及,危害自己人的蠢事而不自知。
而且就算他再努力,僅憑天資,他也不可能成為真正的陰謀家,以後圓兒絕對有能力控制住,或者說護住這位哥哥。
頓一頓又道,「再者,圓兒入宮交由皇阿瑪親自撫養教導,對於他來說才是最安全的,因為沒有人敢在皇阿瑪的眼皮子底下害圓兒,皇阿瑪忙不過來時,還有姨母照顧圓兒,這樣皇阿瑪也有了理由時常去姨母那裡走動走動,說不定能化解兩個人多年的隔閡。」
「隔閡?皇上和姨母之間究竟有什麼隔閡?」向海棠疑惑道,「那一回皇上去承乾宮瞧團兒,我原以為姨母必定很高興,誰知道她待皇上卻是淡淡的。」
「唉——」四爺嘆息道,「還是為了皇額娘的事,皇額娘病的那些日子皇阿瑪連來都不來,皇額娘臨死前心裡還惦記著皇阿瑪,姨母知道皇額娘的心意,親自去請皇阿瑪,誰知道皇阿瑪被事情絆住了,以至於連皇額娘最後一面都未能見著。」
說到這裡,四爺的眼眶已經微微發紅了,「姨母心裡有怨,覺得皇阿瑪到底是個無情的君王,便灰了心腸,只專心念起了佛來,而皇阿瑪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姨母待他不冷不熱,他自然也不願屈尊俯就,兩個人都冷淡了下來。」
「原是這樣。」向海棠蹙了蹙眉頭,嘆道,「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可憐紅顏總薄命,最是無情帝王家,四郎……」她定定的望著他,「倘若有一天,你也……」
坐到了那帝王之位,後宮佳麗三千,會不會也不願再屈尊俯就了?
她知道四爺心裡有意帝王,只是有些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說出來便是大逆不道,想了想,終歸沒問出來。
她沒說出來,四爺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認真的回視著她的眼睛道:「你放心,不管今後如何,你始終是我心裡的第一人。」
向海棠笑了笑:「我有什麼不放心的。」說著,又道,「你將圓兒入宮說的這般好,也容不得我不答應了,明兒我就去陳府和姑姑姑父說明白。」
「你若不好開口,我去找陳大人。」
向海棠搖搖頭道:「不,還是我親自過去的比較好,雖然姑姑姑父還有老太太不會說什麼,但終歸不能傷了人家的心,哪怕我們認回了圓兒,他也永遠都是陳家的孩子。」
「嗯,做人不能忘恩負義,這一點我同意,想來皇阿瑪那裡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向海棠想到從今往後不能再像現在這樣,每天都能見到兒子,心裡不由的感傷起來,而且宮中規矩大,圓兒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無拘無束的。
她沒有再說話,而是默默垂下頭,想要調整一下情緒,可還是忍不住紅了眼圈。
四爺將她攬入懷中,柔聲勸道:「我知道你捨不得圓兒,不過你放心,以後你可以常帶著團兒入宮去見圓兒,皇阿瑪和姨母兩個都很喜歡團兒,尤其是姨母,這些日子對團兒思念的緊,好在今年新年的宮宴,你可以帶著團兒一起入宮。」
「嗯。」
「還有一樁事,我必須要告訴你。」
她抬起眼睛看著他:「還有什麼事?」
「就是今天龔九特意點名讓蘇姑娘年後隨圓兒一起入宮。」
「什麼?」向海棠驚愕的睜大了雙眼,想到前世之事,不由的有些急了,「九叔的意思應該就是皇上的意思,難道皇上見過蘇姑娘了,對她有意?」
四爺默默點了一下頭,又道:「恐怕就是這個意思,看來你頭一回當紅娘,註定要出師不利了。」
向海棠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喃聲道:「難道一切註定無法更改?」
她的聲音雖然很輕,但還是細細軟軟落在四爺的耳朵里,他滿面疑惑的問道:「什麼註定無法更改?」
「四郎……」她換作了一副嚴肅的樣子,反問他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非要做這個紅娘嗎?」
「為何?」
她想了一下,還是拿夢來說事:「我夢見蘇姑娘入宮了,而且一入宮就被封為雲貴人,只是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她被皇上賜死了,蘇姑娘死的第二天,十三爺就被圈禁在養蜂夾道,我不知道十三爺的圈禁和蘇姑娘有沒有關係,畢竟是夢,有些事總是很模糊的。」
「……」
「不管是真是假,讓蘇姑娘來王府總是沒錯,我想著,如果她真能和鄔先生在一起也是兩角俱全的好事,誰知道這紅娘還沒做成,就出了這樣的意外。」
四爺深深皺起了眉頭,若說旁人的夢是無稽之談,可海棠的夢卻每每得到映證,他心裡也不由的開始不安起來。
但皇阿瑪都指名道姓讓蘇蓮白入宮,如果再強行將蘇蓮白和鄔先生湊成一對,不是有意與皇阿瑪作對嗎?
正想著,就聽到陳圓兒清脆而歡快的小嗓音響起:「姐姐,姐姐,我回來啦。」
然後,又聽他「咦」了一聲道,「怎麼這麼香?我好像聞到烤紅薯的香味啦。」
二人一怔,這才想起炭盆里還烤著紅薯,向海棠怕烤焦了,連忙要去拿火鉗,四爺先拿了火鉗,將埋在炭盆里的紅薯戳了出來。
正此時,陳圓進來了,一見四爺也在,忙先行了個禮,又笑指著戳在火鉗上的紅薯道:「頭一次見人這樣拿紅薯的,都弄破了皮了。」
四爺嘻嘻一笑:「你小子愛吃不吃,不吃正好我和你姐姐可以多吃一點。」
陳圓兒小嘴兒一撅:「我姐姐才不像你這般小氣,還和小孩子搶東西吃。」說著,他走過去,笑對著向海棠道,「姐姐說了,我人小,還在長身體呢,一定要多吃才能長得聰明,長得高。」
向海棠微笑著點了點頭。
四爺上下瞧了他一眼,笑道:「我覺得以你目前的聰明和身高,哪怕一口紅薯不吃也沒有什麼影響。」頓了一下,又笑道,「其實,你就是嘴饞,想搶我和你姐姐的紅薯吃。」
陳圓皺起小鼻子不服道:「才不是呢,明明你是想搶我和姐姐的紅薯吃,還誣賴我。」
說著,眨巴著眼睛推了推向海棠道,「姐姐,你來評評理,今兒一早我上學之前,是不是跟你預定好了,說今晚要吃烤紅薯的?」
向海棠笑道:「圓兒說的對,紅薯是圓兒一早就預定好的。」她笑看向四爺道,「是四郎你想搶圓兒的紅薯,這樣吧!我不餓,我的那一份就送給四郎你了。」
四爺眉眼一彎:「還是我的海棠心疼我,哪像這個沒良心的臭小子,我對他那般好,他卻連一點烤紅薯都捨不得給我吃。」
四爺正要將烤紅薯從火鉗上拿下,陳圓捂著小嘴咳了一聲:「是誰說的,身為男人再不濟,也得保護好腳下的土地和自己的女人孩子,原來王爺就是這樣保護姐姐的,連塊烤紅薯都捨不得給姐姐。」
說完,依到向海棠身上,「我的烤紅薯都給姐姐吃。」
四爺著實被噎了一下,這小子還這麼小,有時候鬥起嘴來,自己竟落了下風,等他長大了還得了。
不過,他怎麼就這麼高興呢?
心裡雖高興,臉上卻絲毫不露,生怕叫陳圓益發得瑟了。
最後,兩個人一起商定,先讓向海棠吃烤紅薯,然後兩個人再吃向海棠吃剩下的。
向海棠哪裡肯答應,叫潤雲拿了碟子過來,將紅薯分了,又命端硯將自己下午剛蒸的豆腐皮包子端了過來。
向海棠吃了烤紅薯,團兒就醒了。
她去哄團兒,回來時陳圓一不小心吃撐了,捧著小肚子在屋子裡來回溜達,四爺見他這般,忍不住嘲笑了兩句,結果被向海棠罰到院子,帶著陳圓一起溜達消食。
父子兩個大手牽著小手,四爺想著不久以後就要認回兒子,心裡美滋滋的,又怕陳圓一時間難以接受,趁著這機會,試探著問道:「圓兒,你覺得我怎麼樣?」
「王爺是想問圓兒,你對姐姐怎麼樣,還是對圓兒怎麼樣?」
「這有區別嗎?對你好,就是對你姐姐好,對你姐姐好,也是對你好。」
「當然不一樣啦。」陳圓巨有理道,「王爺說的固然有理,但圓兒總會長大,也有自己的家,總有一天是要離開王府的,而姐姐不一樣,王爺是姐姐的夫君,這裡就是姐姐的家,如果有一天,王爺對姐姐不好,那姐姐就沒有家了,所以王爺你一定要一直一直對姐姐好。」
說著,他垂下小腦袋想了想,又抬起頭有些憂傷的問道,「王爺,你是不是已經不喜歡姐姐了?」
四爺驚訝道:「誰跟你說的,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你姐姐呢?」
「沒有誰跟圓兒說,圓兒自己會看。」陳圓露出更加憂傷的神情,「你回回來姐姐這裡,終歸要被雲光樓的人叫走,可見在你心裡姐姐和團兒加起來都不如容福晉。」
四爺愣在那裡,也不知如何向一個小孩子解釋,只是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無奈的嘆息道:「有時候眼睛也是會騙人的,需要用心去看。」
「用心?」陳圓不能理解,「今天鄔先生才教導說,夫耳聞之,不如目見之;目見之,不如足踐之;足踐之不如手辨之。還留了課業下來,讓圓兒和弘時哥哥好好想想這句話的意思,寫出文章一篇,明兒上課時,鄔先生可是要看的。」
「……」
「難道親眼看見的也不能相信嗎?那心裝在人的肚子裡頭,心又怎麼能看到,看到了,又怎麼能確定就是真的呢?」
四爺想了一下,蹲下來,平視著陳圓困惑而純凈的眼睛:「這樣吧!我給你說一個故事,魯哀公六年,孔子與弟子在陳,蔡兩國之間被困絕糧,七天七夜粒米未進,為了活下去,孔子讓學生顏回外出乞討。」
「……」
「顏回討米回來后,生火煮飯,飯快要熟時,孔子看見顏回用手抓鍋里的飯吃,孔子以為顏回先偷嘴,心裡很不高興。」
「……」
「不一會兒,飯熟了,顏回請孔子吃飯,孔子假裝沒看見顏回抓飯吃的事情,而是編了瞎話來擠兌顏回說『今天我夢見我的祖先,我自己先吃乾淨的飯,然後才給他們吃。』」
「……」
「顏回知道老師是在敲打自己,趕緊解釋說『老師,事情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是見炭灰飄進了鍋里,弄髒了米飯,現在糧食這麼難弄,丟掉豈不可惜,所以才抓起來吃了。』」
「……」
「孔子聽了,長嘆一聲,對眾弟子說『唉!是老師錯了,老師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但眼睛也不一定可信。』」
陳圓正對自己寫的文章不甚滿意,聽完四爺說的這一則小故事,頓時如醍醐灌頂,激動的小腳一跺:「哦,我知道這文章怎麼寫了,王爺,我不能陪你散步了,我要回去寫文章了。」
他轉身就要回屋,忽一想,也應該將這個故事告訴弘時哥哥聽,省得弘時哥哥將頭髮都抓亂了,也沒寫出幾個字。
她興奮的叫上蘇蓮白,又忙不迭的去了錦香閣。
誰知到了錦香閣,李福晉正抱著弘時哭,陳圓和蘇蓮白不知道怎麼回事,也不敢擅自進去,恰好明嬤嬤走了出來。
明嬤嬤朝著二人擺擺道:「這會子福晉正傷心,有什麼事,圓兒小少爺明兒再來吧。」
說完,回頭朝著屋內望了一眼,無奈的嘆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