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184天涯何處無芳草
翌日早上,陳金妍呻吟一聲,從宿醉中醒來,向海棠正坐在床邊,手裡端了一碗醒酒湯要喂她。
她揉揉額角迷迷糊糊的問道:「我這是怎麼了?」說完,隨手一扯,扯到一件淡青色的外袍到眼前,她霍地一下子坐起,「怎麼回事,怎麼會有男人家的東西,誰的?」
向海棠無奈的睨了她一眼道:「早知道昨兒不給你拿酒了,誰知我一轉身,沒設防你就拿著酒一個人跑到園子裡頭將自己灌得爛醉如泥,回來之後又一會哭一會笑的。」
「啊?」
陳金妍剛張嘴,一口醒酒湯已經灌進了她的嘴裡,然後都不待她反應過來,向海棠一勺接著一勺將整碗醒酒湯全都灌了下去,放下碗之後又問道:「昨兒晚上的事你當真一點都不記得了?」
陳金妍又揉了一下額角,皺著眉頭想了好半晌,搖搖頭道:「昨兒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怎麼一點都不記得了,還有這衣服是誰的?」
「你還問呢?」向海棠笑著白了她一眼,「昨兒晚上若不是狗兒發現了你癱在花園月季花旁的泥地里,這會子你必然凍出病來了。」
其實也算是她故意的,故意給狗兒接近陳金妍的機會。
因為狗兒表面上看著不正經,其實是最正經的一個人,他又那般喜歡陳金妍,如果能娶到陳金妍,必定會好好待她。
她心裡暗笑一聲,又道,「狗兒將你送回來時,你卻一會哭,一會笑,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死活不肯鬆手,還說什麼天下男人都是烏鴉一般黑,沒一個好東西,你還要將人家的心肝掏出來瞧瞧是紅還是黑呢。」
「……」
陳金妍聽到這裡,抽抽嘴角,幾乎想要吐血。
「後來又說,自己哪裡比不上那個槐花姑娘,怎麼說自己也是一朵俏立在山頭的小百合,哪裡就比不上槐花了。」
「……」
陳金妍嘴角抽的更加厲害了。
她?
小百合,還俏立在山頭的小百合?
我去,怎麼聽著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不是她,一定不是她說的。
向海棠繼續道:「你還逼著人家狗兒從今往後只許看小百合,不許看槐花,連槐花兩個字都不許說,若看了說了就挖掉他的眼睛,再縫上他的嘴巴。」
「……呃。」
「弄得狗兒也沒了辦法,只得耐著性子守在榻邊,陪你哄你,好不容易等你睡著了要離開,你的手卻還死死揪住他的衣袖,他實在沒了辦法,乾脆將外袍脫了下來,又守了一會兒見你睡得沉了才離開。」
「這……這怎麼可能?」陳金妍十分不能接受自己酒後失態,「我酒品可是很好的,一般喝醉了就是睡覺,根本不可能耍酒瘋。」
「那昨晚是誰耍的酒瘋,你瞧瞧……」向海棠將手腕伸到了她面前,「這是誰抓的?」
陳金妍看到向海棠雪白的手腕上赫然一道像是被誰的爪子抓過的傷痕,顫著牙道:「不……不會是我吧?」
「當然就是你。」向海棠目帶怨念的看著她,「昨兒你叫狗兒不僅不許看槐花,連海棠花也不許看,反正這世間的花花草草,除了小百合,他都不許看,我過來想要照顧你,結果你……」她看了一眼她的手,「用你的爪子抓傷了我的手。」
陳金妍很不好意思的訕訕笑道:「那個……對……對不起哦,海棠。」她順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另一隻手,「叫你不聽話,連海棠……」
一語未了,她驚然發現昨兒剛修的指甲竟然光禿禿的了,她驚愕的舉起兩手:「指甲呢,我的指甲呢?」
「狗兒怕你狠起來連自己都抓,所以幫你剪了。」
「什麼,他幫我將新修的指甲剪了?他憑什麼剪我的指甲?」
「他這不是怕你傷害自己嗎,人家也是好心為你。」
陳金妍從鼻子里冷哼出一聲:「剪指甲之仇不共戴天,本姑奶奶一定要將他的指甲全拔了!」
「……呃,這太狠了吧?」
「嗚嗚……」陳金妍忽然直挺挺跌躺在床上,將棉子拉著蒙住了臉低低哭泣起來,一邊哭一邊道,「我好不容易養了兩個月的指甲就這樣沒了,這下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向海棠十分不能理解她為何這般糾結指甲被剪之事,扯扯她的被子道:「金妍姑姑,不就是指甲么,有什麼大不了的,明兒再養長不就好了?」
陳金妍只是哭,哭著哭著,忽然將被子一掀,又直挺挺的坐了起來:「你懂什麼,當初那個該死的烏龜王八蛋說槐花姑娘連指甲都生得比我美,我便下了狠心,一定要將指甲養的美美的,超過那個槐花姑娘,可是現在都沒了,什麼都沒了!」
向海棠一下子怔在那裡,原來根本不是指甲的事,而是陳金妍心裡從未丟下過陸子衛。
她心裡驟然一痛,根本不敢告訴陳金妍,其實陸子衛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槐花姑娘,也沒有和她成親,他喜歡的從始至終都是她陳金妍。
為了換陳金妍了命,他甘願自己死了。
當初她得知這樣的真相尚且久久無法走出來,更不要說陳金妍了,她怎麼敢告訴她真相呢?
她伸手輕輕替她拭去眼角的淚,柔聲勸慰道:「金妍姑姑,該放下了,一切都該放下了,子衛哥哥找到了他的幸福,你也應該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或許時間才是最好的良藥,經年之後就算陳金妍知道了真相,也不會有那麼痛了吧。
「海棠……」陳金妍突然撲到她懷裡痛哭起來,「為什麼,越是想忘越忘不掉呢,我是不是魔怔了?」
「不,你只是太重感情了,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陳金妍又趴在她懷裡哭了好一會兒,方才抹了眼淚道:「天涯何處無芳草,本姑奶奶何必單戀他陸子衛這一支花,海棠,你放心,我必定會將他徹徹底底的忘了。」
「嗯。」
子衛哥哥,你想讓金妍姑姑徹底忘了你嗎?
你願意嗎?
若不是因為我,或許你們兩個人早已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吧?
展眼又過了兩日,看似平靜的後院又起波瀾,起因是府里新來了一位姑娘。
這位姑娘雖生得不及烏拉那拉容馨美,卻擁有能與向海棠和年氏相較的美貌,最關鍵的是她偏我見尤憐那一掛的長相,一雙盈盈含情目,像蒙著霧似的,彷彿永遠都帶著幾分說不盡的哀愁。
烏拉那拉容馨從正院請過安,見到此女之後回到雲光樓便砸了一個貴重異常的美人弧花瓶。
其實,依她尊貴的嫡女身份和如今在王府的地位,本不需和一個孤女計較,只是如今也不知怎麼回事,興許是懷了身孕的緣故,脾氣益發大了,動輒就生氣。
蕊黃立刻勸道:「主子,你如今可是雙身子,怎麼能上了大姑娘的當了,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了肚子里的孩子著想,大姑娘正恨不得你氣出什麼來呢。」
「是啊,主子。」蕊珠也勸道,「不就是一個孤女么,主子你何必動這麼大氣,若不喜歡,想個法子叫她走了便是。」
容馨還氣的手指發抖,緊緊咬住嘴唇,恨恨道:「她算什麼嫡福晉,有她這樣的么,竟然想方設法的往自個夫君身邊塞人。」
她越說越氣,嘴唇差點都要咬出了血,忽然又冷笑了一聲,「她以為只憑一個宋映萱就能得逞么,做她的春秋大夢去吧!對了!」她看向蕊珠,「你剛說什麼?」
蕊珠連忙回道:「宋映萱不就是一個孤女……」
「不是這句,後面的。」
『哦,若主子不喜歡,想個法子叫她走了便是。』
「法子?」她眉心一皺,「能有什麼法子,她是容清的表妹,我總不能無緣無故的將她的表妹趕出王府吧?」
蕊珠眼珠兒一轉,湊到她耳朵邊嘀咕了一句,容馨緊皺的眉頭漸漸鬆開了。
又過了兩日,容馨突然腹痛難忍,動了胎氣,雖然太醫過來開了葯穩住了胎氣,但容馨總是隱隱的不舒服,後來命人出去算命打卦,說是屬蛇的陰人犯沖。
仔細盤查一番,後院里也只宋映萱屬蛇,說就是她沖的。
烏拉那拉氏氣得要命,不過四爺過來與她商議府中事宜時,她卻一個不滿的字眼都沒說,也沒有急著讓宋映萱出來見四爺,只是略略提了一句,說宋映萱孤苦無依,她瞧她可憐便收留她一些日子。
四爺並未將這樣的事放在心上,回了一句:「小事而已,容清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便起身離開了,又想到許久都未去瞧過懷瑩,順便去了一趟蘭茂軒,還未進屋就聽到了懷瑩的哭聲:「嬤嬤,為什麼不帶我去找弘時哥哥,我想弘時哥哥了。」
「你弘時哥哥要用功讀書啊。」然後又傳來李嬤嬤蒼老而慈厚的聲音,「等你弘時哥哥讀完書,嬤嬤再……」
「不要,嬤嬤你就會騙人,嗚嗚……」懷瑩哭的更厲害了,「弘時哥哥已經不喜歡我了,他只喜歡圓兒,團兒,還有那個前兒……」
李嬤嬤哪好跟一個小孩子解釋是李福晉不喜,只得哄她道:「你誤會你弘時哥哥了,他心裡是想著你這個妹妹的。」
「沒有,沒有,他一點也不想我了,他只想圓兒團兒和前兒。」懷瑩抽泣了兩聲,又哭著問道,「為什麼圓兒團兒前兒不能消失呢?那樣弘時哥哥就會像從前一樣,只喜歡我一個人了。」
「二格格!」李嬤嬤的聲音驟然拔高,「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圓兒和團兒一個是你的親哥哥,一個是你的親妹妹,你們應該互相愛護才是。」
「不要……嗚嗚……他們都不喜歡我,阿瑪也不喜歡我,我只有弘時哥哥……我討厭圓兒哥哥,討厭團兒妹妹,還討厭那個髒兮兮的前兒……」
四爺聽到這樣的話竟然從一個小小孩童的嘴巴里說出來,突然覺得有些齒冷。
這時,正好一個丫頭走過來,瞧見四爺來了,唬得臉色一變,連忙過來請安,四爺沖著她擺了擺手,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離開蘭茂軒之後,四爺想著近日容馨胎像不穩,便去了雲光樓。
容馨無精打採的躺在榻上,也不敢提陰人犯沖之事,只到四爺問道:「怎麼服了好幾天的葯,我瞧著你還是病秧秧的?」
容馨撫了撫凸起的小腹:「許是這兩個小傢伙太鬧騰了吧,這幾晚都沒睡好。」說著,又瞧了一眼直杵杵站在那裡的蕊黃,「你這丫頭還杵在這裡作甚,四爺來了,還不趕緊倒茶去。」
蕊黃抱不平道:「主子爺,主子根本不是因為沒睡好,而是因為……」
容馨立刻斥道:「蕊黃,如今你的膽子益發膽大,敢在四爺面前胡說八道。」
四爺淡淡一笑道:「好了,容馨,你是有身子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大火氣。」又看向蕊黃道,「因為什麼,你說。」
蕊黃撲通跪了下來,將宋映萱陰人犯沖的事如實稟報了四爺,原以為憑藉著四爺對容馨和她肚子里孩子的看重,必定會當場發火,即刻命人將宋映萱趕出王府,誰知四爺反應卻很平淡:「不過是些怪力亂神之說,不足為信。」
蕊黃滿臉失望,正要再說,容馨立刻橫了她一眼,她方不敢再言語,四爺又對著容馨溫柔笑道:「容馨你是貴門千金,知書達禮,想來也不會相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吧?」
他的聲音雖然溫柔,臉上的笑也是溫柔,只是沒什麼溫度。
容馨抽抽嘴角:「我……自然不信這些,只是……」她用一種哀怨的眼神看著他,猶豫了一下,問道,「四爺,你是不是心裡有了那個映萱姑娘了?」
四爺笑道:「此話從何而來,我連見都沒見過她,如何就有她了?」
「你沒見過她,尚且如此護著她,若等四爺你見著她,還不要……」
「夠了,容馨!」四爺突然變了臉色,一下子打斷了她,「難道我在你眼裡就是這種人?」
容馨委屈的咬著嘴唇,紅著兩眼望著他,動動嘴唇想說什麼,卻不爭氣的濕了眼眶,她拚命壓抑住嗓子里的哽咽:「妾……妾身不是這樣的意思。」
四爺臉色稍霽:「好了,容馨,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並不是護著誰,而且宋姑娘是容清的表妹,也算是你的表妹,她孤苦無依的投奔到咱們王府來,我總不能因為一些莫須有的怪力亂神之說將人家趕走,這也太有失我王府風範了。」
容馨又咬了咬唇,什麼有失王府風範,不過全是借口罷了,男人不就這樣,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即使身邊已經有了天仙似的美人也無法拴住他一顆蠢蠢欲動的心。
說句最粗鄙的話,外面的狗屎沒吃過都是香的,更不要說那個宋映萱生得比向海棠還要狐媚子。
她自然不可能將心底的這些話說出來,因為她和孩子所有的榮辱都系在這個男人身上,偏偏這個男人又是個冷麵之人,該服軟的時候,她必須要服軟。
心裡到底意難平,眼淚不由的就在眼眶裡打轉了:「四爺說的都對,是妾身太不懂事了,只是四爺……」
她眼含淚水,含情脈脈的望著他,彷彿有千言萬語彙集在心頭,卻一時無從說起,最後輕輕嘆息了一聲。
「妾身所求不過是四爺的寵愛,不論四爺心中有幾個女人,四爺都是妾身的唯一,所以不管妾身說什麼做什麼,唯有一個目的,都是為了能長伴四爺左右,直到紅顏老去,白髮蒼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