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8脫罪(二更)
檐下一排排黃紗燈籠瞬間將王府照的透亮,錢格格看著燈籠怔了怔,又回頭看了一眼冷苑。
漆黑而冷寂,唯有一盞幽暗的孤燈像是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拚命搖曳著,搖曳著,很快就燃盡成灰,徹底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
她轉頭朝著正院的方向看了看,吩咐在前面提著氣死風燈的青兒道:「青兒,去正院。」
「可是姑娘你已經去求過嫡福晉了呀,她根本就不肯見你。」
錢格格慘然的臉色透出一絲堅決:「她不見,我便長跪在正院門外。」
青兒還想勸她:「有蘇公公在,他必定會還向格格一個清白的,姑娘你又何必要去受辱呢?」
「蘇公公是蘇公公,我是我,向妹妹受了冤枉,我這個做姐姐的雖然無能,但也想為她盡一份心力。」
青兒低低嘆息一聲,也不敢再說什麼,提著燈朝著正院的方向走去。
突然,腳下踩了一根枯樹枝發出噼啪的聲音,驚起寂寥夜色中棲在枝上的寒鴉撲騰著翅膀飛走了,越過高牆,飛往更廣闊更深的夜空。
錢格格又抬頭朝著鳥兒飛離的方向怔了怔,一輪明月從黑雲里鑽出了腦袋,灑下一片清輝。
何時,她才能化作這飛鳥,飛向自由天空?
怕是永遠也不能夠了吧,因為一旦心被囚禁,飛到哪裡都是牢籠。
忽然,青兒驚呼一聲:「是誰?」
錢格格立刻收回神思,循聲看去,就看到有個小小的身影倉惶逃跑,逃到一顆大樹後頭便消失不見了。
青兒又道:「好像是小阿哥,這會子,他偷偷摸摸的藏在這裡做什麼?」
錢格格嘆道:「平日里向妹妹待他好,許是他心裡惦念著,也想來見見向妹妹吧。」
「這小阿哥倒與李福晉不是一路的性子。」
錢格格又嘆了一聲:「是不是又能如何,他們終歸是親母子,不過小阿哥他……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
也不知睡到了什麼時辰,向海棠被一陣低低的抽泣聲驚醒。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就著照進來的明明月色,就看到一張蒼白的小臉蛋,正流著眼淚看著她,似乎懷裡還藏著什麼東西,兩隻小手捂的緊緊的。
向海棠愕然道:「小阿哥,你怎麼過來了?」
弘時兩隻含淚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被清水洗過的黑珍珠一般,他抽泣一聲,哽咽道:「我來看你。」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來,「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
向海棠怎麼也沒想到弘時會偷偷跑來看她,還給她帶了東西過來,一陣融融暖意油然而生,填滿了整個心房。
「啊,怎麼回事?」弘時突然失望的驚呼一聲,原來打開一看,糕點都碎成了渣渣,他難過而又自責的看著向海棠道,「對不起,都碎了。」
向海棠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接過他手裡的油紙包,油紙包上還帶著他懷裡的餘溫,握在手中暖暖的。
她很是感動:「沒事,碎了也一樣可以吃。」
其實,她並不餓,可是她不想讓小小的孩子失望,伸手抓了一把碎成渣的糕點放進嘴裡嘗了嘗,贊道:「真好吃。」
他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她:「真的嗎?」
「嗯。」
「可是……」他眼裡自責之意更甚,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道,「我還是要跟你說對不起。」
「為什麼?」
「我……」
「小阿哥,你到底怎麼了?」
「向格格……」他一下子又哭了出來,抽抽答答道,「我對不起你,其實我……我看到了,是額娘身邊的那個綉鴛……下的毒。」
向海棠雖然早已猜到就是綉鴛,也懷疑小阿哥有沒有看到什麼,沒想到他竟然親口說了出來,她一時愕然又驚喜。
「你真的看到了?」
「嗯。」弘時用力的點了點頭,然後抹了一把眼淚,「我看到她往鮮花餅里放了什麼東西,可……可是……我……當時並不知道……」
他放聲大哭起來,突然他又反應過來自己哭聲太大,恐驚動了人,連忙驚慌的捂住了嘴,放低了聲音,「是毒藥。」
向海棠將油紙包疊了收好,拿出帕子為他拭了拭眼淚,雙手放到他顫動而瘦弱的肩上,輕聲問道:「那你可願意為我做證?」
「我……願意……」他的聲音益發的小,又搖了搖頭道,「可是我……我不能……額娘會打死我的。」
說著,豆大的淚珠又滾落下來,澄凈的眼睛帶著一絲慚愧的請求看著她,「你能原諒我嗎,向格格?」
「……」
向海棠悲憫的看著他,她如何能怨怪一個孩子呢?而且還是這麼純真善良的孩子,會為了不能替她做證而自責不已。
大家立場不同,他是李福晉的孩子,李福晉早就恨不得她倒大霉,怎麼可能會允許她的兒子來幫她作證,所以她告訴蘇培盛時才會有所顧慮。
她完全能體諒弘時的不得已。
見她不說話,弘時以為她在怨恨自己,急道:「你在怪我,是嗎?」
「不……」向海棠搖搖頭,又拿帕子替他拭了眼淚,「不管你願不願意幫我做證,我都不會怪你,你也無需自責,因為這不是你的錯。」
「可是……」弘時紅著眼睛垂下了頭,咬著嘴唇道,「我明明看見了,卻……不能說實話,我……我不是一個男子漢。」
「不,小阿哥是個男子漢。」
「阿瑪說男子漢要有敢做敢當,敢拼敢闖的勇氣,要正直有擔當,十三叔也這樣說……而我……卻連一句實話都不敢說。」
向海棠瞧他這樣,想再說什麼開解寬慰他,忽然門外響起了蘇培盛的聲音:「得勒,不用審,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她和弘時雙雙一驚,隨之潦倒破敗的大門被人推開,頓時有燭火從外面照射進來。
二人就看到門外站了一群人,手裡提著燈籠明晃晃的照著。
弘時一眼就瞧見了李福晉,雖然看不甚清她的臉色,他也能夠猜到此刻她的臉色有多麼的難看。
他嚇得小臉一僵,像只受驚的兔子一般下意識的躲到了向海棠的身後,只露出一雙驚惶的眼睛無助的亂轉著。
「額娘,我……」
除了蘇培盛,李福晉和李福晉身邊的丫頭翠兒,向海棠還看見了烏拉那拉氏身邊的文錦和芳珠,兩個人神色俱變。
此刻她已然明白,蘇培盛早就等在了外面,這就是他設下的一個精巧的局。
李福晉氣的渾身發抖,只能拚命咬牙才能忍不住不發作,她先是痛恨的盯了向海棠一眼,然後恨鐵不成鋼的盯了弘時一眼。
「弘時,你好大的膽子,這麼晚了,不好好在屋裡頭睡覺,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額娘,我……」
李福晉恨聲道:「你既然知道實情,為什麼不一早的說出來?」
事到如今,她只能順水推舟了,否則讓蘇培盛傳到四爺那裡,恐怕剛剛得到的協理管家之權又飛走了。
弘時急忙道:「我明明……」
明明在事發之後,他就告訴了額娘,可是額娘不許他說出去,還說如果他去蘇培盛那裡告發綉鴛,她就先打死他再自我了結,也省得等嫡福晉來了結他們母子。
他被嚇壞了,哭著說不敢。
即使這樣,額娘還是將他關了起來。
他心裡始終難安,熬到了晚上,他實在熬不住,趁著明嬤嬤吃醉了酒,偷偷跑了出來見向格格,想要跟她道歉。
額娘為什麼又要怪他沒一早說出來呢?
李福晉頓時喝斷:「你明明什麼,你若早告訴我,你看見了,還會讓向格格受這場冤屈嗎?」
「好了,李福晉……」蘇培盛是個人精,哪裡看不出來李福晉不過是在裝腔作勢,笑了笑道,「既然李福晉有心要為向格格鳴冤,那就請隨奴才去一趟正院,做個見證吧。」
李福晉氣得差點吐出一口老血來,此刻也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
當她聽聞向海棠毒殺昭月公主被關進了冷苑時,心裡真是暢快之極,深覺自己躲病實乃是明智之舉。
不用她出手,更不用她擔任何干係,就有人替她了結了這個狐猸子。
她才不管這下毒的人是誰,反正能除掉向海棠就幫她出了一口惡氣。
未料弘時跑回來說,他瞧見是嫡福晉身邊的綉鴛動了手腳,只是當時他並不知道綉鴛會下毒,還問了綉鴛,手裡端的什麼,是不是好吃的。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是綉鴛下的毒。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嫡福晉其實早就恨毒了向海棠,才指使綉鴛下的毒?
可是也犯不著要毒殺太子妃吧?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反正她原本也不關心這些,她只是心中不甘,為什麼吃了毒藥的不是太子妃,而是昭月公主。
若太子妃死了,就沒有人再跑到王府替年氏撐腰了。
還有向海棠那個賤人,正好背了毒殺公主的鍋,看四爺還如何護著她。
不過,知兒莫若母,兒子是個蠢的,哪怕她已經告訴了他事情的嚴重性,也保不齊會被蘇培盛和狗兒套出話來,所以不得已將他關了起來,誰知還是叫他跑了。
也不知明嬤嬤是怎麼看得人,說不定這該死的老貨就是故意的。
到底她還是大意了。
她急得不行,四處尋人。
嫡福晉心裡有鬼,不肯見跪在院外的錢格格,後來聽說弘時跑了,她也急了,命文錦和芳珠一起尋人,結果就碰到了蘇培盛,然後就有了這麼一出。
弄到最後,竟被自己的親兒子打了臉。
這口氣憋在心裡讓她如何咽得下。
她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材?!
……
一行人到了正院,彼時烏拉那拉氏已經息下,其實她根本沒睡著。
在弘時失蹤時,綉鴛才哭著跟她坦白,說當時弘時偷偷去了廚房,也不知看沒看見。
她心下著急,只能派了文錦和芳珠出去尋人,想著搶先一步尋到弘時,先套套他的口風再說。
如果他什麼也沒看見,那就沒有人能證明是綉鴛下的毒,這樣也就牽扯不到她了。
沒過多久,就聽丫頭來報,說蘇培盛,李福晉帶著弘時一起過來了。
烏拉那拉氏一聽,只覺得眼前一黑,渾身無力的癱在床上,心知是再也保不住綉鴛了。
在蘇培盛要將綉鴛帶走時,她勉強起床穿戴好,傳喚了蘇培盛。
蘇培盛本來也不敢打攪烏拉那拉氏,只想將綉鴛帶走審問就可以,既然嫡福晉傳他,他也不敢不見。
屋內,掐絲琺琅香爐內燃上了寧神香,有裊裊煙霧升起,烏拉那拉氏灰敗而憔悴的面容在陰影里明晦不定。
她伸手揉了揉額心,讓自己平定下來,然後慢慢的抬起眼睛看向蘇培盛,情緒難明的問道:「這麼晚,你為何要命人帶走我身邊的綉鴛?」
蘇培盛一五一十的答道:「因為有人瞧見她在鮮花玫瑰餅里動了手腳。」
她眼皮輕輕一顫:「誰瞧見了?」
蘇培盛只得道:「小阿哥。」
「那蘇公公你預備怎麼辦?」
「自然要等審過綉鴛之後再說。」
「若真是她下的毒呢?」烏拉那拉注視著他,目光變得沉冷,「蘇公公你準備怎麼辦?」
「奴才……」
她聲音一凜,突然打斷了他:「你準備將本福晉也拉下水嗎?」
蘇培盛以為她想自保,也順便保住綉鴛,連忙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查明真相而已。」
烏拉那拉氏冷冷笑了一聲:「查明了真相又如何,你可知道有時候所謂的真相,並不是你想看到的真相。」
蘇培盛不明所以,疑惑的看著她:「還請福晉明示。」
烏拉那拉氏順手一指,指向旁邊的圓杌子道:「你先坐下再說。」
蘇培盛連忙推辭道:「奴才不敢。」
烏拉那拉氏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勉強他,只是笑了笑道:「那隨你吧!」
說著,端起茶喝了一口,茶雖苦,卻沒有她的心苦,她慢慢道,「綉鴛是本福晉的人,如果真是她下的毒,那所有人都會以為她是受了本福晉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