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九郡亂影.後篇(三)
是自己久未親自上戰場跟人交手,已經因為年紀老邁而力不從心了嗎?奉勝昌不敢相信這個事實。然而,小和尚卻縱馬上前,雙手合十道:「太尉大人,您絕不是小僧的對手,請不要令小僧為難,傷及無辜。再者,請恕小僧多嘴,為何所有的事端就必須要用武力來解決呢?小僧雖然不才,卻也知干戈玉帛之理,請您看完這封書信再決定該當如何吧。」
石棟只怕奉勝昌越來越生氣,因為不服老的關係,還要拚命和這小和尚較量一番,連忙接過小和尚手裡的信,幾乎是塞到了主子手中。
「定天,你定要記住,大妃曾在亂軍之中血戰霜華軍,拚死救出你的性命,以血作乳為你續命,此乃親母也難做到之事…因此,你一生都應將大妃當作自己的親母,極盡孝道,以邢震洲與冷星桓嫡長子之身份,永遠守護母親…」
奉勝昌默念著書信,拿著信紙的雙手不自覺地顫抖,臉上彷彿瞬間失去了血色,竟呆在了那裡。半晌,他才抬頭望著小和尚的臉。
「你…你這小和尚到底是誰?」
「小僧法名海慧,來自巨鶻州的大墚城郊,師從覺先禪師,是其關門弟子。」
「覺先禪師?不是…央改的師父、太后的師叔?你這小和尚竟是太后的同輩?」
「事實的確如此,小僧幼時便聽恩師教導,恩師坐化之前吩咐過小僧,若無法了卻塵緣,就去投靠邢家王室,哪怕無所回報,亦是為國盡忠。」
「所以,你選擇了投靠陛下?」
「您看過書信,莫非還不明白?太后如今雖持有覆雷劍,陛下也不在京城,但血濃於水的道理,您不可能不會了解。陛下曾對小僧說過,說您看過這封書信后,便能回憶起那段往事,此書信的內容,乃是摘自當年武皇帝的親筆密旨。太后與陛下雖無生身之緣,卻同樣有過血的融合,您若是想要反出邢家,那並非幫助太后,而是更傷她的心啊!大人,放棄您的野心,跟淳王殿下走吧。陛下為人寬宏大量,必定能饒恕您的罪過。」
海慧苦口婆心的勸慰,令奉勝昌心裡七上八下,說不清此時究竟變成了怎樣一種古怪的滋味。他果真被邢定天打敗了嗎?邢定天手中必定還握有這封書信完整的底樣,那就是一件足以讓他的命運在頃刻之間改變的神兵利器。他不甘心,他不想推翻自己之前的想法,他仍然認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冷星桓,哪怕是掛著「替太后除掉邢定天這塊絆腳石」的名義,他也不想回過頭來承認自己的錯誤。可是,他的確已經失敗了,還沒有鎮壓住九郡的動亂,就在野心達到最高點時重重地從天空摔落下來,摔得體無完膚。
「大人…大人!」
石棟見他的臉色不大對勁,下馬撲上前去。奉勝昌的身子軟軟垂下,正倚在他的身上,他的呼吸像是戛然停止,嚇壞了跟隨在身旁的將士。直到石棟伸手探過他的鼻息,大家才稍微鬆了口氣,而奉勝昌的嘴角滲出縷縷血絲,頭盔掉落在地,原本花白的頭髮,竟在瞬間幾乎全變成了枯槁的黃白色…
當奉勝昌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晚上,冥冥之中,他發覺自己像是躺在鶴平城太尉府的床上,眼前還亮著昏黃的燈光,隱隱約約可見一張似是陌生卻又彷彿熟悉的臉。
「星桓…是你嗎?我,我是不是看錯了?」他驚異地伸出手去,但什麼也沒有觸碰到。那個人影離他起碼有兩尺的距離,他如今使出渾身之力,也難觸碰到她的指尖。不過,他這次確實看清了那個容顏,那的確是冷星桓——提前從鳴海歸來的冷星桓。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我明明身在鳴海,為何現在會來了太尉府吧?」
冷星桓幽幽地嘆息著,神色凝重,泛著淡淡的苦笑。
「知道你如今是什麼樣的處境嗎?這座太尉府里,只有我和你兩個人,外面守著的都是官兵,他們正在等我下旨,安排你的去處。所以,等你的身子好些了,我會再叫他們進來,在那之前,不管你相信還是不相信,我都會一直陪伴在你身邊。」
「星桓…為什麼?為什麼你明明不喜歡陛下,還是會…會站在他那邊?難道…你是故意要我犯錯,像當初對待厲九霄那樣,把我這個所謂的元老、功臣利用到不再有利用價值的時候,就一腳踢開?你…你怎麼可以如此殘忍?」奉勝昌眼角含淚,蒼白的嘴唇不停顫抖。
「你錯了,我從來沒有不喜歡定天,相反,我正是因為對那孩子太過疼愛,才會一直那樣對他。縱然我把他暫時調離京城,也是想要他發憤圖強,早日成為明君,再還政於他。我以為除了震洲,這世上還有一個了解我心中真正想法的人,那就是你,可惜,我連這一點也看錯了…」
冷星桓掏出手帕,轉頭擦去還沒掉落的淚水。
「你不要去懷疑是誰故意向我通風報信,自從郁隆合戰後,我就已經感覺到你所謂的那份忠心開始有些扭曲,只是我仍然不願相信罷了。九郡之亂為何會發生?你以為全是定天在背後籌謀嗎?不,是武老將軍早就看出了你的野心,正逢定天手下的謀士姜瑾托那個叫海慧的小和尚送來密信,我才借定天、定國兄弟之手,製造了那些民亂。」
「星桓,你…」
「如果是從前,我一定會對你說,請你原諒我這個妹子。可是這一次,我卻說不出那樣的話,你用我來遮蓋了你深藏的野心,奉大哥,你說,我又怎麼能再找借口洗清你所犯下的大罪?」
奉勝昌沉默了,他望著冷星桓臉上的淚痕,只覺得心瞬間變成了碎片。此刻,他應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向她懺悔嗎?或是…以後將功補過?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回到現實,以後嗎?不會再有以後了,她臉上寫著的,就是這句難以說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