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天塹通途(一)
◆是亂世留下的後遺症,還是自這個國家存在以來便留下了最嚴重的弊端,讓太平時代的人們還在為宿命而醉生夢死?我所憧憬的盛世,是國之強盛,民之進步,命運由人,絕不由天。我堅信,人之所以能在世間生存,正是因為每個人的身心之中,都蘊藏著不可估計的神秘力量,無盡無窮。◆
奉勝昌的罪狀被宣判,是半個月後的事,在冷星桓與重返京城的邢定天的幾番周旋下,邢定天終於答應母親,保住了奉勝昌的性命,削去他的太尉之職,貶為庶民,並將他流放到青淀州以西的通轍縣。夫人竹姬為照顧丈夫的生活起居,也一同前往流放地,奉雪吟本想與父母同行,但因她生下了樂宜公主的關係,冷星桓和邢定天都決定讓她留在宮中,只是廢去了皇后之位,改稱安妃。
因為父親犯下大罪,奉雪吟傷心欲絕後,再不想理會世事,她獲得冷星桓的許可,同女兒一起住進萬福宮,正逢端賢太后齊淮禮重病薨逝,她便在青燈古佛前陪伴孝仁皇后崔北屏為逝者祈福。但邢定天仍舊將她當成自己的正宮皇后,即使現在她已是嬪妃身份,他也一直未立新皇后,只是將二度懷孕的李淑媛封為了淑妃。次年,淑妃如願生下皇子,邢定天為孩子取名「忠煦」,封為慶王。
奉勝昌被發配后,冷星桓在一次朝議會上當著滿朝文武之面,將覆雷劍親手交還給了邢定天,讓兒子再次接受眾臣隆重的朝拜。
邢定天才明白母親為了自己煞費苦心,或許正如冷星桓所說,如今的他已有了做一個明君的資格,才將寶劍還給了他。然而,此時的他在朝堂上面對母親時,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懷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他始終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這一切都來得太容易了些。以他對母親的了解,他料想十之八九還有下文,只是他不願再等,決定去宣澤宮找冷星桓當面把話說個清楚。
當年輕的皇帝去到已許久未至的宣澤宮時,藍兒悄悄稟報說,太后正在武皇帝的靈堂里上香。她最近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大穩定,經常出現神情恍惚的狀況,每天都去靈堂,一去就是大半日才會出來,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邢定天不禁疑惑,在他眼中,冷星桓總是一個非常要強、渾身上下都充滿魄力的女人,他很難想象她會像現在這樣。莫非是因為奉勝昌的事給了她太大的打擊?也許親自下旨將自己的義兄發配到通轍那樣荒僻的地方,她亦是痛苦煎熬了許久,才狠下了這條心,他如此思考著。
「是三郎嗎?」
邢定天剛剛走到靈堂門前,沒見母親轉身,卻聽見了冷星桓的聲音,顯得有些無力。母親究竟怎麼了?為何又開始叫他「三郎」了呢?
將最後一炷香插在香爐中后,冷星桓微微轉過身,揮手示意他進去。邢定天應聲走到父親靈位前,朝著靈牌拜了三拜。
「為娘知道你來這兒的目的,你一定是想問我,為何那樣容易就把覆雷劍還給了你,是否這只是個幌子,其實我心裡還瞞著你在打什麼如意算盤吧?」她望著他,嘴角掛著一絲近乎無奈的苦澀笑容。
「母后,孩兒是…」
「你這孩子,以為你那點心思瞞得過娘嗎?你出生的時候,第一個抱你的人是我,把你撫養長大的人也是我,你又何必到了現在還跟娘這般見外?」
冷星桓攜起兒子的手,緩緩從靈堂走到御花園裡。園中的紅梅樹上已長出了綠葉,隱隱可見幾點最後的殘紅,一陣風吹過,邢定天忽然看見母親眼中閃爍著淚光,但再轉眼看時,她的神情又似立刻恢復了平靜。
「定天,你看見那些紅梅了嗎?這種樹木真的很奇怪,它在寒冬里盛放,花落時才會長出枝葉,等到春天來臨,它就隱藏在那些綠色中,讓人很快就會忘記它的名字。你爹生前很喜歡紅梅,他常常對我說,說我就像那種花一樣,花開時是個巾幗英雄,花落時笑得更燦爛,旁人見了卻會心痛。其實現在想來,你爹當年或許全都說錯了吧,我不是紅梅,可能反而是那種長著銳刺的野薔薇,雖然能為大地點綴上一點亮色,卻又一直沒停止過傷害身邊的人。」
「孩兒不明白您為何要說出這樣的話…我承認,您的那些做法,也許的確有不少讓人難以接受,但您明明有那樣的能耐,甚至是我遠遠所不能及的,您最後卻還是選擇了處置您的義兄。您是一個恩怨分明、鐵面無私的人,的確,我也曾經對您有所懷疑,可自從太尉的事過後,我知道那些其實都是我對您的誤解…」邢定天咬住嘴唇,欲言又止。
冷星桓回過頭,站在紅梅樹下輕輕嘆了口氣:「可是,你還是沒有放下對我的最後一絲懷疑,不是嗎?」
「母后…」
「或許你說得沒錯,我雖然將覆雷劍交還給了你,朝政也正式交到了你手中,但我仍有一件心事未了,所以,我還需要自己作主去做件大事,我想把那件事在我有生之年完成,恐怕才能安心地閉上眼睛。」
「莫非…您所說的那件事,就是您和武將軍商量后的…」邢定天猛然驚覺。
「是的,武老將軍已經研製出水雷的改良方案,因此我要下旨大平國八州擴建、大建軍用作坊,製造儘可能多的新水雷,等到適當的時機,我將親自率領精銳海軍和工匠前去西海,沿路炸毀阻攔航路暗礁,打開通往西面的航路,看看那西國是否果真存在於世上。」一說起這個宏圖大志,冷星桓的眼神很快變得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