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未始而斷
江無情從離城處出來,離城跟著送幾步,江無情此時停住腳步,對離城謝道:「今日之事多謝你了。」
離城恭敬的半垂下頭,聲音從看不見的面容下傳來:「為君分憂,是臣下分內之事。」
江無情輕輕的「嗯」了一句,再多的言語去感激或者褒獎都不如日後付諸以實際行動去感謝。江無情轉身要走,他應該去看看孔雀,可身後的離城忽然叫住他:「殿下。」
江無情一頓,心有疑惑的再度轉過身去,離城的目光里看不到任何東西,是溪水一樣的清澈。離城佇立在飄零了太多梨花的風裡,靜的使人驚嘆真假,江無情眼底的疑惑更加濃烈。
「殿下,可否容淮歸見一見女魁?」離城的話也靜靜的,在嘈雜的風裡,靜靜的飄進你的心裡,你甚至都無法借口去逃避或是聽錯。因為那是一種無比堅定的語氣,就是那樣輕飄飄的使你難以拒絕。
「若是女魁不願意見他呢?」江無情不清楚淮歸與女魁,同樣也不清楚淮歸與離城。
離城的憂愁也是靜靜的在眉頭鎖了一瞬,笑著道:「殿下,您是冥府的帝君,您不必告知我結果,更不必告知我緣由。」
江無情心中有一瞬間的失神,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什麼,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可信。
「若是可厭還在,他會怎麼做?」江無情用一種悵然若失的語氣問。
離城搖頭笑笑,「殿下以為呢?這世間沒有誰比您更知道若是先君在,會怎麼做。」
此話一語驚醒夢中人,江無情醍醐灌頂,恍然大悟。這世間會有人比冥府的新君更知道冥府的事務該如何處理嗎?江無情心中湧出難以言說的喜悅,這份喜悅一下撕開了桎梏他許久的枷鎖,此時彷彿連呼吸都比從前更加順暢。
江無情目光再次望向離城,她彷彿從未開過口說些什麼,目光和神態仍然是那樣安靜,靜的讓你錯以為她便是和身後的梨花一體。江無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個時候或許什麼話都不要說最好。江無情對離城頷首,離城微微躬身,是在恭送江無情,她給了江無情一個選擇,給了他逃脫的提醒。江無情識趣的離開。他心中想著去見孔雀,可是腳步往淮歸的領地去,他眼眸中掠過周圍的景色,腦子並沒有反應過來他到底要幹什麼。淮歸領地中的冥使見到了江無情,見禮一番后詢問,他們請江無情上座,再告知江無情淮歸的去處,然後立刻去尋人。
片刻后,淮歸行色匆匆的趕來,見到江無情的第一面,他仍然是一副關切著急的神色,江無情覺得在淮歸開口之前,必得要先安撫一下淮歸的心情,使他不必過多擔憂。
「沒什麼事。」江無情笑著說,等他看清楚淮歸關切著急的神態中展露出的期待,江無情又意識到淮歸聽到自己到來的消息,或許在心中燃起新的希望,以為自己會為他帶來關於女魁的好消息。可是自己一句話又好像澆滅了淮歸心中的期待。江無情想著又接著補了一句,道:「女魁是在冥府長大的,或許與你們都有感情,她走之前,你們應當去送送她。」
江無情話音剛落,淮歸又露出擔憂的神態,「她要走?殿下您是什麼意思?」江無情聽得出淮歸語氣里極力壓制的慌張,也看得出淮歸努力要掩藏情緒的念頭。他有太多細節想要問江無情,女魁要去哪裡?女魁為什麼要去?她是以什麼樣的方式或者名義去?這些都關乎了女魁的性命和未來。可是往往情深難抑,便口齒不清、方寸大亂。
「她要去輪迴三世,經歷人間六苦,去還報這次的罪債。」江無情說道,「三世之後,重得真身。」
淮歸喜極,那雙霧蒙蒙的雙眼中閃爍的光芒晶瑩的反映出主人的歡欣。那麼多年的等待和尋找,使得淮歸比女魁本人更加期待女魁重獲自由的這天,那堵塞在他喉口多年的委屈和苦悶在一刻都被「嘩」的吐出。淮歸前所未有的輕鬆和自在。
等淮歸從這份喜悅中理智回來,才想起多問一些關於女魁轉世的細節,可江無情是交代了這樁事情,就如同把卡在喉嚨里的魚刺拔了出來,他這下可以快快活活的去找孔雀了,哪裡還在這裡多留,直接一甩袖子,大步走了。連淮歸行禮都免了。
淮歸性子溫和,得知了女魁無虞便是歡喜無比了,其他的事情,以後自然會慢慢知曉的。反正他有的是時間。江無情方才不是說,可以去見見女魁嗎?那他即刻就去。
淮歸奔向女魁的住所,見到女魁一身青衣在一叢紅花里,愣愣的出神。淮歸大氣都不敢出,也不敢上前,好像這一去,所有的喜悅都是自己的幻覺,一瞬間就要消散了。可是那就不去了嗎?他等了、找了的這許多年,就不去了嗎?
淮歸的猶豫反反覆復,終於在女魁先見到他后,他先開了口:「好嗎?」
誰都可以聽得出淮歸的熱淚在臉上滾下,誰都會被這一句話打動,他們彷彿沒有經歷千萬年的分別,那一段記憶又太長了,長到淮歸想要將它視作夢境也困難。
「好。」女魁從容地多,就像是剛放了牛回來,答應淮歸明日同游的請求。
二人之間沒有生疏,或是默契太多。有言語表達不出來的複雜情緒在他們眼中流動。
「這裡還和從前一樣。」女魁隨意指了四周,最後目光落定在淮歸身上,「你也是。」
女魁記得,十殿閻君多著墨綠或墨藍之色,唯有淮歸一身青衣,多年不改。淮歸也記得,女魁鍾愛這青色,因為他喜愛,他多年不改,就怕改了,來日相見,她便認不出了。
淮歸覺得眼眶很燙,當即眨了眼,不想眼前豁然明亮,原來是落了一滴淚。
「我只怕你回來,不識得了,便不敢變。」淮歸是說這院子,也在說他自己。
女魁含淚而笑:「多謝你。」多謝你這些年一直都在找我,一直都在等我。
哪裡用你謝我?淮歸心想。
「淮歸,我可以回答你當初的問題了。」女魁忽然換了口氣,顯得接下來的這件事情的不同尋常,淮歸也彷彿被電擊了一下,眼中顯出不安和緊張,「春日的芽等不來冬日的第一片雪。」
淮歸掐的發冷的手指陡的鬆開,好像是被什麼力量強行扯開的。
女魁的目光比冬日的雪還要清冷,她眼中閃動出來的堅定是蓄謀已久,毫無還轉的。淮歸迷茫在那個目光中,心口被插進一根冰凌。
「冥府的冬日雪很美。。。都很好。」淮歸已說不出話來,他多想告訴女魁,沒有關係,不要因此疏遠我,我不會使你生厭,不會死纏爛打,她有了任何困難和失意,永遠都可以回來,即使,是作為一個暫時的避風港。可是淮歸說不出,他害怕得心臟抽痛,害怕自己一時言語失錯,讓女魁厭煩。他多害怕呀,害怕女魁從此就剝奪了自己遠遠觀望她的權利。他只能說「都很好」,女魁做的決定都很好,冥府冬日的雪,夏日的花,都很好,一切都好。只有一切都好,都一樣的好,才不會顯出多餘的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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