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梨枝枯竭
江無情辭了江浸月,估摸著銀仙應該到了謫仙台,便立刻趕去。
銀仙和淮歸同路,謫仙台是淮歸的管轄之地,所以一路上都可見冥使朝淮歸遠遠駐足見禮。二人一路沉默,后銀仙遠遠看見一壁岩石頂處,斜出一道陡峭的石道,石道下倒掛著鍾乳一般形狀的黑色岩石,自岩壁到尾端,由寬變窄。那一處是冥府少有的烏雲密布,混天黑日的地方,其全貌被冥府其他建築遮擋,銀仙不得其全貌,已然覺得腳底生涼,背後發寒。
「女魁曾在意識不清時,喚過你的名字。」銀仙澀然苦笑,因他猜測那處陰暗之地便是謫仙台,他心底隱隱發寒,只得說些話來緩和自己的情緒。
淮歸聞言,不由得眼眸一顫,旋即恢復自若的神色,不多問。銀仙自然也不是想要嘰嘰喳喳如長舌婦一般說個不停的,只是他如今心生寒意,控制不住的想要多說些什麼。
「女魁被獷襲擊,本可以逃脫,可因為一塊玉落到獷手中,女魁不得已用自己魂魄去換回那玉。不想那獷也是個可惡的,奪了女魁魂魄也不將那玉交還。他留給女魁一魂,使她苟延殘喘,意圖借天道山或是須彌山之手,折磨女魁,以此挑起雙方大亂。」銀仙說著說著,忘記了害怕,越發氣惱起來。
淮歸聽來,字字誅心。
銀仙怒氣一過,又開始可憐起女魁來,接著說道:「她丟了玉,心死入灰,我救她時,她曾自語,她千辛萬苦逃出來就是想見你一面,想把當年的話告知你。可她丟了玉,無顏見你,一心求死。」
淮歸心如絞痛,駐足僵立。
銀仙兀自走出兩步,忽而覺得身旁無人,才回頭去看,見淮歸駐足停步,眼底血紅,目光卻凄然溫柔,惹人心疼。銀仙怕是知道自己多說了話,想起昨夜江無情對自己囑託,他不由得小心上前,溫言寬慰道:「我早知女魁心中有你,奈何用情用心之人,總是在意許多,顧念許多。她是個烈性的人,自不會輕易改變心意。好在時光漫長,總有淡忘的那天。」
淮歸目光猛地一抬,直逼銀仙,銀仙渾身一凜。淮歸雙手緊握良久,忽地也慢慢鬆開,一聲長嘆。銀仙見此,也暗自鬆了一口氣來。
「在下失禮。」淮歸低首道。
銀仙訕訕一笑,淮歸接著打了一個「請」的手勢,銀仙瞭然,二人又並肩而行。銀仙默默斂了方才的神情,雙目沉沉如深水。
淮歸還未將銀仙送到謫仙台,離城已經把人交給了孟婆。離城回到府邸,徑直走到眾多梨樹中,最偏東面的一棵梨樹前,那棵梨樹斜插出來一臂長的枝幹。枝幹發黑,上面最後一朵梨花的花萼處已經出現了發黃的痕迹,它要枯萎了。
離城站在樹前,看著那朵花怔怔出神。樓閣上閑散趴著的孔雀瞧了她許久,不見她動,孔雀也好奇走來。離城聽見「森森」的腳踩青草聲,回頭見是孔雀,便微微行禮,孔雀笑笑,嘻嘻問道:「姐姐看什麼呢?這般出神?」
離城搖頭說沒什麼,抬眼又去看那朵花,還在枝頭。離城的目光執著倔強,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孔雀也被離城這樣的神態感染,不由發問:「我只看見這裡的梨花開而落,落後開,第一次見到這樣快要枯萎的,姐姐,花還會好嗎?」
「不會了。」離城的語氣帶著凄愴。
孔雀驚奇的回眼看向離城,卻沒說什麼。
離城怔怔盯著那朵發黃的花,深吸一口氣,重重嘆出,感慨道:「沒有看見花落,總是覺得枯萎也是可以逆轉的。」
「小殿下,你看。」離城語氣一變,盈盈笑著拉過孔雀的肩膀,將她從那朵枯萎的花前移開,轉而指著開得正爛漫的花海,喜道:「你說這裡的花只有開與敗,不見枯萎,你知道為什麼嗎?」
孔雀搖頭,她見到的每一朵花落下枝頭都是潔白無暇的,還如在枝頭般生機勃勃。
「當一個人在人間出生時,梨樹的枝頭就會開出一朵梨花,當一個人在人間逝世,梨樹的枝頭也會掉落一朵梨花。等到人的靈魂經過江城,來到冥府再去往生,花又會開在枝頭了。」離城說道。
「那麼枯萎的花呢?就像剛才那朵,為什麼會枯萎呢?難道是一個壞人在人間去世了嗎?」孔雀想回頭去看那朵正在枯萎的梨花,可是離城的手還壓著她的肩膀,她只稍稍扭了頭,還是只看見離城的側臉。
「不是的。」離城細聲回答,「眾生芸芸,皆是人間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就像是此地一花一葉,看著都是一模一樣的,又找不到一模一樣的。人皆有兩面,他們為了維持人間的平衡,要在自己的兩面中不斷選擇。所以,小殿下,每一個人在命運面前都是平等的,對於不同的人來說,夜晚和白晝或是困厄與幸運,所以夜晚和白晝的交替是命運的另外一種公平。」
孔雀聽后睜大了眼睛,澄澈的雙眼裡泛動水光。
就在離城還等在梨林中時,孟婆和女魁到了往生河前,孟婆手中端的陶土碗里盛著冒白色寒氣的結霜的湯。女魁臉色蒼白,雙目無神,但她一直死死盯著孟婆。孟婆大約猜出來,也許女魁已經看穿了她的身份。
「喝下這湯,就能走這一遭了。」孟婆遞上端了一路的湯。
女魁接過的時候,臉色動了,她雙手捧著那碗湯送到嘴邊,快喝下的時候,抬頭瞥了一眼孟婆,「你是天道山的人,該喚我一聲祖君。」
孟婆淚眼,抬手擦淚的瞬間,變換為一個青衣女子,這正是孟桉。
「祖君。」孟桉細聲喚。
女魁眼中帶淚,卻盈盈笑著,哄小孩子的語氣對孟桉說道:「祖君這一去,回不來了,沒有遺憾了。」女魁仰起頭,湯水順著她的喉嚨下灌,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滴在下頜。
「這就是祖君明明心念淮歸,卻拒絕了他的緣故嗎?」孟桉說這話時,女魁已經仰頭喝下一半的湯。
正此時,梨林中那朵發黃的花徹底枯黑,在枝頭化為灰燼。枝頭上落下一個灰白的小點。離城似有感應,渾身一顫,待她回頭,花已經沒了去向。
「花不見了。」孔雀也怔怔的看著那光禿禿的枝頭,憂傷道。
離城不多說,伸手將那根已經沒了花的枝幹折斷。
「每一朵枯萎的花都象徵著一個靈魂徹底泯滅。再也沒有任何往生的機會。」
孔雀驚愕,「你是說,魂飛魄散嗎?」
離城點點頭,拿著枝幹往府里走,「眾生雖芸芸,但誰人也不可相互替代。毀了一根枝幹,我便要去接一根新的,枯了一棵樹,我便要去種一棵。」
孔雀似乎瞭然,再回頭去望那棵沒了枝幹的梨樹,竟不見了!孔雀怔怔的站在原地,忽而間風起,漫天的梨花被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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