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去年的台曆

第9章 去年的台曆

「每個人心的有一把鎖,等著一個猜對密碼的人來開啟。」

——程礦

回到小白樓,程曠帶陸晉草草參觀了一下辦公區域。

經過一扇關著的辦公室時,陸晉突然駐足:「這是岳教授的辦公室吧,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程曠抬頭瞄了一眼門上已經斑駁的名牌,心中暗恨這人眼睛真毒。

她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絕:「老師不在,沒人有鑰匙。」

陸晉沒有堅持,卻站在窗口向里張望了一下。

程曠見狀,心下一慌,頓覺心浮氣躁,適才對陸晉生出的那點柔軟的小心思,頓時被拋到腦後。她粗魯地一把拽住陸晉的胳膊,硬將他往後拖了兩步:「行了。人都不在,看什麼看!」

「岳教授去鎮上,要多久才回來?」陸晉對她突然變臉並不意外,反而擺出毫不介懷的樣子,對著她笑意溫煦。

程曠怔怔地看了他兩秒。

他的笑容很坦蕩,儘管笑意未達眼底,但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顯得很好看,讓人硬不起心腸對付這樣一張溫和有禮的臉。

她側過身不去看他的臉,只留一隻黑色的眼罩對著他,半威脅道:「你沒聽過『好奇害死貓』這句話嗎?不該你打聽的,就少打聽。做好你該做的事情就夠了。」

「可是,要對整個項目進行評估,需要和岳教授多多交流啊。」陸晉溫和地堅持著。

「我會和他聯繫,讓他儘快和你見面。」程曠轉過臉,用僅有的一隻眼睛盯著陸晉,很認真地說,「希望你能公正地做出判斷。」

陸晉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程曠瞳孔微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不由得帶上了幾分凶意,像獸露出了獠牙。

陸晉卻視若無睹地轉過頭,徑直向前走去。

中午,陽光過於毒辣,所有人都在房間里休息。

基地里寂靜如幽暗的深谷,連風都停了。

一隻土灰色的蜥蜴躲在天花板上,斑駁的污漬和它的身體融為一體,若不仔細,根本發現不了它的存在。

陸晉盯著蜥蜴針尖大小的圓珠眼睛,側耳聽著隔壁程曠房間的動靜,牆壁那一頭隱隱約約有音樂聲傳出來,是GUNSN'ROSES樂隊的那首Don'tCry。

他躺在床上,靜靜聽了一會兒,然後起身開了門,走到外面,在程曠門前站了一會兒。

音樂聲變得更清晰了,間中夾雜著一男一女低聲交談的聲音。女人的聲音沙啞而充滿顆粒感,是程曠。而男人的聲音,是他沒聽過的,發音有氣無力,像被霜打過的爛菜葉子,蔫蔫兒的。

音樂聲太大,兩個人的對話,陸晉實在聽不清,只模糊分辨出,那個男人一直在反對程曠,嘴裡嚷著「太冒險」「容易露餡兒」之類的話。

突然男人吼了一句:「你以為這樣能遮掩過去?」

房間里一下就靜了,只有音樂聲轟鳴。

陸晉心中一動,想必這時,程曠急於說服某人,沒工夫關心自己的動靜了。他便快步穿過走廊,上了樓,摸上工作區。

整個辦公區域一個人都沒有。

基地的人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午還要睡個小午覺。

如此良好的作息習慣,難怪這裡人人都體態康健,步履輕盈。

陸晉想到自己十年來三餐不濟、作息不定的生活,不由得生出幾許羨慕之意。

他準確地找到了岳川的辦公室。

綠色的木門依然緊緊關著。

門,是這個世界上最奇怪的存在。它關上,代表囚禁、封閉,更代表拒絕,當然有時候也是自我保護。

門,一旦打開,又代表接納、認同、相互聯繫,象徵通向無限可能。

在感情的世界里,有些人的門,永遠敞開,誰都可以進去試試;而有些人的門,則永遠關著,孤獨自守。

陸晉想,自己心門緊閉多年,不知這世上有沒有一個女子,能夠猜對他心鎖的密碼呢?

陸晉心中自嘲,來到沙漠后,他居然變得多愁善感起來。當務之急,他需要身先士卒,做那個開門人。

他先到窗戶邊往裡看了看,房間不大,只有一張堆滿物件的辦公桌、一把椅子,和堆了一地的書,很樸素。門外扣著一把老式掛鎖,如果有根小別針或者發卡,他也許能捅開。

陸晉又仔細觀察了一下窗戶,扒在窗框上向里窺探,窗框年久失修,有道細縫,拿根鐵絲,繞個圈,從上面捅進去,套住插銷,想必能把它拉上去打開,也能爬窗進去。

他琢磨著,晚上用哪種方法開鎖,需要準備什麼工具——

突然,有人從身後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陸晉背心一涼,汗毛倒豎。

他緩緩轉過身,身後兩步處,站著笑容可掬的丁克。

丁克笑眯眯地看著他,面頰上的酒窩深深的,觀之可親。

莫名地,陸晉便鬆了口氣。只要逮住他的不是那個女土匪就好辦。

「你在看什麼?」丁克問。

「我見這裡面好多書,想瞧瞧有沒有我感興趣的。能不能借幾本給我看看?這裡手機沒有信號,也不通網路,連個電視都沒的看。還真不習慣。」陸晉輕聲抱怨著,眼裡流露出對辦公室那堆了一地的書的渴望。

丁克一拍腦袋,爽快地說:「借書沒問題啊。就是不知道岳老的這些書,有沒有你喜歡的。多是地質和沙漠環境整治方面的。」

「我正想多了解一下呢。」陸晉立即道,「這樣也能更準確地評估項目的進度。」

丁克聞言,想也不想,就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抬手把掛在門上的鎖給開了:「我也常進來找書。不過別翻亂了,曠姐知道了要罵人的。」

陸晉的心臟忽然跳快了幾拍——丁克居然就這樣把門打開了。

陸晉想到程曠對這間辦公室諱莫如深的態度,看著敞開的大門,竟有種難以置信的感覺。

他強按下內心的激動,不動聲色地跟著丁克進了門。

他實在沒料到這小夥子如此不設防。

進了門,陸晉一本接一本地認真查看起堆在地上的書。

這些堆放在地上的書,林林總總,果然多是相關學科的著作。丁克一頭扎進書堆里,率先翻找起自己感興趣的書。

陸晉也一邊假意找書,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辦公室。

整個辦公室非常簡陋,除了一地的書,所有雜物都堆在桌上。

雖然桌上雜物堆得滿滿當當,但井然有序,各種工具、文具、筆記本、一台顯微鏡和一部老舊的macbook-pro都整齊地歸置在案頭。電腦的右邊放著一個大號的紫砂茶杯,蓋子正斜斜掩住杯口,好像主人剛剛才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

書桌正中間,攤開著一張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地圖,一支紅色圓珠筆壓在上面,圖上有不少地方被圈起來做了細密的批註。

一切看起來都那麼正常,好像主人剛剛離開不久。

除了——陸晉的目光停在書桌與牆的夾縫處,那裡立著一本巴掌大的台曆。

他回頭看了一眼丁克,丁克正背對著陸晉,蹲在地上津津有味地看一本書的封底介紹。

陸晉乘機將台曆抽出來,快速掃了一眼。

台曆是去年的,翻開的最後一頁是5月8號那天,用紅筆畫了個圈。8號之後,日曆便一片空白,顯然沒有再被使用了。

陸晉心中一動。

他想到岳彤說,岳川正是從那時候開始古怪起來的。

他迅速將台曆塞進自己的衣兜。就在台曆觸到陸晉兜底的瞬間,門口光影一暗,有人進來了。

來人不到四十,穿了件松垮垮的深米色Polo衫,身材瘦削,窄臉挺鼻厚唇,眼鏡背後有一雙微凸的金魚眼,皮膚黑皺皺的,梳個小分頭,頗有點農村知識分子的味道。

他走到陸晉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下,便伸舌頭舔了一下上嘴唇,沖蹲在地上的丁克道:「一丁,不經岳老同意,你就隨便帶人進來,不太好吧?」

丁克一仰頭,不過腦地衝口而出:「岳老不是已……」

話沒說完,他便反應過來,悻悻道:「不是不在嗎?我們就進來選幾本書打發時間。」

「趕緊出去吧。」那人眉頭緊鎖,說話的聲音卻蔫兒著,顯得中氣不足。

陸晉立即明白過來,這人就是剛才在程曠房間里那個。

這是察覺了自己的動靜,馬上跟了過來?

出了門,丁克把門重新鎖好。陸晉手上一本書也沒拿。

丁克有點抱歉地沖他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要不你來我的房間找找看,有沒有喜歡的書吧?」

陸晉毫不猶豫地應道:「好呀,給你們添麻煩了。」

「我陪你去。萬一沒合適的,還可以去我的房間里找。」那人見辦公室重新被鎖上,蹙在一起的眉頭也鬆開了。

看樣子,這男人是要一路跟著了。難道是怕丁克臉皮子淺,涉世不深,露了馬腳嗎?

陸晉一邊思索,一邊跟著丁克繞過走廊,下到宿舍區。

那人也邊走邊自我介紹:「我是施一源,研究沙漠氣候的,他們都叫我十一塊。」

陸晉微微頷首:「沒想到我們已經見過了,只不過當時你在地下,我在天上。」

施一源愣了一下:「對!當時你在飛機上,我在放飛艇。」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施一源見陸晉為人親和有禮,一開始帶出的敵意也慢慢消除了。

他主動給陸晉介紹塔克拉瑪乾的沙漠氣候情況,比如,糟糕的時候幾年也不下雨,好的時候,一年也只下幾場雨;比如,一年要刮兩百多天的沙塵暴

陸晉聽得入神,施一源乘機對丁克使了個眼色。

丁克便稍慢了幾步,把陸晉身邊的位置讓給了施一源。

施一源侃侃而談,見到什麼都能嘴皮子利索地轉上一通科學理論。換了旁人,肯定會覺得聒噪,陸晉卻聽得津津有味。

他深諳提問的技巧,總是在恰當的時候拋出應景的話題,勾起對方的談性。而且他仔細聆聽的時候,那雙安靜的眼睛顯得尤為溫和專註,好像不管對方說什麼,都是他極感興趣的。

一路走來,不說丁克,就是施一源都被陸晉謙遜溫和的態度給軟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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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月光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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