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挖個坑把他埋了

第4章 挖個坑把他埋了

「塔克拉瑪乾的每一粒沙,都是一個神奇的音符,它們能演奏最狂暴的重金屬搖滾樂。」

——程曠

陸晉是被暴起的音樂驚醒的。

他睜開眼睛,前排正發動車子的程曠在清晨稀薄的青光中顯得生氣勃勃。隨著強勁的音樂,她的肩膀來回聳動,頭也隨著鼓點搖來晃去,她一邊手舞足蹈,一邊唱:「Thisain'tasongforthebroken-hearted...It'smylife,It'snowornever,Iain'tgonnaliveforever,Ijustwanttolivewhilei'malive...Don'tbend,don'tbreak,baby,don'tbackdown...」

這是美國八十年代的硬搖樂隊BonJovi最有名的一首歌。

程曠察覺到動靜,從後視鏡里掃了他一眼,大咧咧地轉過頭,白牙一閃,笑著遞了瓶水給他:「喝吧!別洗臉,臉上出點油,比什麼防晒霜都管用。」

陸晉嗓子正幹得火燒火燎,伸手接過礦泉水瓶子,蓋子已經被程曠細心地擰開了,他仰脖子一下子喝了大半,胸中那股燥熱乾涸才被澆滅。

也許是喝了水,人舒服了;又或許是車子隨沙丘搖擺的節奏太催眠,陸晉居然在震天響的搖滾樂中,又慢慢地合上了眼睛,耳朵里竟然還聽見程曠在唱——

「這不是一首給傷心人的歌,不會為信仰墮落的人默禱,我不願做面目模糊的眾生……這是我的人生,就現在,機會稍縱即逝,我不求永生,活著就豁出去活……別彎腰、別屈服、別畏縮……」

他在心裡下意地識翻譯著歌詞,渾渾噩噩陷入夢境。

好像在哪兒聽人唱過同一首歌,是在哪兒呢?他順著歌聲往前走——

在敘利亞科巴尼破爛不堪的街道上,子彈像冰雹一般「嗒嗒嗒」地穿透殘破不堪的水泥牆體,激起一陣陣灰白的殘灰。

一個棕發黑眼的女人,匍匐在一輛廢棄的汽車旁,端著相機對準一名庫爾德士兵,冷靜地按著快門。

那年輕的士兵剛剛被子彈擊中,正仰躺在地上,睫毛濃長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天。那是他生命最後定格的畫面,藍色的天,清透、無雲,明凈如每一個風和日麗的春日。

死亡降臨,那麼安靜,安靜得讓你以為在如此溫暖的太陽底下,不會有悲傷發生。

陸晉想要衝過去,衝過去把那女人趕走。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他張大嘴巴,全身的力氣都哽在喉頭,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他想要站起來,手腳卻被相機的背帶緊緊縛住,無法動彈。他拚命掙扎,竭力嘶吼……爆炸還是發生了。

一眨眼,那輛車、那個總是會對著他滿不在乎地微笑的女人,便不見了。

爆炸掀起一陣耀目的白光,掀起陸晉的身體,他騰在半空,不斷地翻滾下落、下落、下落……

地獄為什麼沒有盡頭?

程曠探頭看著躺在後排座上夢囈的男人。

他平靜的面孔正扭曲著,滿頭滿臉都是冷汗,牙齒咬得「咯咯」響,不斷發出破碎的聲音,依稀能辨出,他在用英文重複著同一句話:「Elsa,Run!Run!Runaway!(艾爾莎,跑!跑!快跑!)」

程曠跪在座位上,整個身體探到後排對他一陣猛搖,他卻怎麼也醒不過來,那個噩夢已徹底將他拖住。

她毫不猶豫地伸手,一巴掌抽在他臉上。

陸晉被這一巴掌扇得有點懵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睜開眼,看著面前因為貼得太近,而顯得奇大無比的女人的臉。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有點反應不過來,這個戴著一隻眼罩的女人是誰。然而他很快清醒過來,他夢魘了,這個女人救了他。儘管救他的方式很粗暴。

但是——謝天謝地,他醒了!

陸晉眨眨眼睛,那雙微微下垂的深褐色眼睛里流露出一點脆弱的溫柔。

程曠在那雙眼睛里迷失了一會兒,硬邦邦地說:「基地到了!」

陸晉訝然出聲:「我睡了一天?」

「是的!你睡得像一頭豬!」程曠不客氣地笑道,「踹都踹不醒!」

陸晉更驚訝了,他一向極其淺眠,沒想到會睡得如此酣熟。

「外面就是我們的宿舍了。你是進房間休息一下,還是我帶你先逛逛?」程曠聳聳肩,表示兩種選擇她都無所謂。

「休息」兩個字,一下刺激到陸晉的神經,他出了一路的汗,身上已經餿臭了,黏黏膩膩的很不舒服。

他看了一下窗外,從太陽的位置判斷出這還只是下午,又看了看車旁濃蔭掩映的白色四層小樓,輕聲道:「先休息吧。」

「那我帶你去房間!」程曠跳下車,格外殷勤地替陸晉拉開車門,又從後座上拎起陸晉的包。

原本躺著沒動的陸晉卻突然彈身而起,一把拽住了包的背帶,急聲道:「我自己來!」

說完覺得這句話太生硬,他又溫聲補充道:「怎麼好意思讓女孩子替我拿包!」

程曠沒吭聲,深深地看了一眼陸晉手裡的包,閃身把車門讓了出來。

陸晉背著包下了車。

這冗長而深沉的睡眠讓他很不好受,好像腦子被一種強力膠水給黏住了,怎麼也轉不動,完全無法正常思考。

他夢遊一般站在沙地上,手腳發軟,心下微微一驚!幾乎是同時,他的臉上出現了溫和的笑意:「能先洗個澡嗎?」

「洗澡?」程曠愣了一下。

「如果方便的話?」陸晉試探著問。

「方便!」程曠爽快答道,同時把胳膊抬起來,低頭聞了聞自己的腋窩,嫌棄地大笑道,「哎呀,都臭啦!走,我陪你一起去洗澡!」

陸晉愣了一下,駭笑著,跟著她快步上了二樓。

程曠推開一扇漆著灰綠色油漆、略顯斑駁的木門,那是一間公共盥洗室,明亮乾淨,一共六個淋浴隔間,掛著厚厚的薑黃色防水布門帘,看起來與別的公共浴室沒有太大區別。

陸晉沒心思打量,頭昏沉沉的一陣陣發暈,只把包緊緊拽在手裡問:「就這樣直接進去洗?」

「不然怎樣?請盡情享受熱水吧!」程曠躬身,像服務員一樣做了個請的動作,後退兩步走出了浴室,還體貼地幫陸晉「哐當」一聲鎖了門。

陸晉長鬆了口氣,他還真擔心這姑娘跑來湊熱鬧。

他將包擱在外面的置物架上,翻了一套換洗衣服,脫了汗濕的襯衫和牛仔褲,徑直走進了淋浴間。

他擰開蓮蓬頭,冒著白煙的熱水「嘩嘩嘩」淋下來,他被熱水一激,全身毛孔都幸福地舒張開,連腳趾頭都在發顫。

真舒服!真奢侈!

幾天不洗臉這種事,還是留給程曠自己享受吧。

陸晉渾渾噩噩地將頭放在蓮蓬頭下,享受著熱水包裹的暢快滋味,心裡卻明白——這夢遊般的感覺,分明是他被人下了葯!

程曠出了浴室,徑直拐上了三樓的一間屋。

屋子裡坐著四個人,施一源、婁雲、裘勝、丁克,四雙眼睛盯著她,像四頭餓狠了的狼,差點眼裡就能冒出綠光了。

「看見了?」程曠低聲問。

「看見了。」裘勝站得筆挺,表情卻顯出幾分漫不經心,「好對付嗎?」

程曠沉默了一下,一改一路上表現出來的大大咧咧,認真想了想答道:「是個硬茬!」

「怎麼?很難對付?」裘勝眉毛一揚,「不就是個小白臉嗎?瘦得跟麻稈兒似的。」

「麻稈兒?你老人家也有走眼的時候?」程曠白了他一眼,「我故意誘他上車頂,那麼高,我翻上去的時候都被磕了膝蓋。他比我上得還麻溜兒。」

「我喜歡體力好的。」已經是滿頭銀絲的婁雲,斯斯文文地在旁邊插嘴,笑得耐人尋味。

程曠也賞了她一個白眼兒,繼續道:「這人不簡單。一路上我車開得超快,都快把自己給顛吐了,他居然沒事兒。好幾次我從沙山上飛車出去,車都差點翻了,他還能冷靜地一個接一個地問問題。」

「這人不會是個傻大膽吧?」施一源好奇道。

「那也不是,他拽住車把的指節都發青了,可就是面不改色。」程曠說,「他一直提問,而我問他的話,他從不正面回答,狡猾得很。」

「這人是不簡單!」裘勝摸著下巴點點頭。

「豈止不簡單——」程曠氣鼓鼓地從褲兜里「嗖」地抽出自己的黑色胸罩,鉤在食指上晃了晃,「我連這個都脫了,他還無動於衷。簡直就是不正常!」

「理論上說,能被你色誘到的男人才不正常吧!」施一源推了一下鼻子上架著的眼鏡,慢悠悠地看了一眼程曠的胸,又瞄了一眼她的背。

「讓你打扮一下你不聽,還是我上吧!」婁雲正色道,一頭銀灰色鬈髮,唇上塗了淺玫瑰色唇膏,顯得越發端莊溫婉。

「省省吧,你上還不如我上!好歹我還有身肉!」鬍子拉碴的裘勝豎起手臂,展示了一下自己結實的肱二頭肌。

「都閉嘴!照我說,不如把他打暈拖出去,隨便找個地兒埋了!沙漠那麼大,誰找得到他?」程曠狠聲道,「來一個,我埋一個。看他們能派多少人!」

「我看行!」裘勝激動地搓了搓手。

施一源也慢悠悠地說:「理論上說,這也不是行不通。」

「我現在就想把你們仨給拖出去埋了!」婁雲氣得伸出手指狠狠地點了一下程曠的腦袋。

「別,別,婁教授,埋了他們,我們人手就更不夠了!」丁克忙伸手阻止婁雲,一張娃娃臉上露出一點茫然的神情。

「那現在這情況——」裘勝繼續問,「怎麼就先洗起澡了?」

「我嫌他煩,在他的水裡下了安眠藥。估計他人有點不舒服,想清醒清醒。」程曠訕訕道。

「不會是春藥吧?我就不信你沒假公濟私。」裘勝又痞里痞氣地怪笑道。

程曠甩肩就揮出一拳,被裘勝提起手肘擋住了。

「別鬧了。你就沒幹點有用的事?」婁雲問。

「幹了啊!演了一路的戲。估計他現在就覺得我是個大傻妞,問一句答十句,七情六慾都擺臉上,好套話得很。」程曠略微得意。

「曠姐,你確定不是本色出演?」丁克愣了一下。

程曠抬手,作勢要打他,丁克退了一步,臉「騰」地紅了:「不能對自己人動武。」

「行了,我得去安撫他。大家謹慎點兒,別露了馬腳,按我們商量好的計劃來。」說完程曠便閃身出了門。

陸晉在蓮蓬頭下淋了好一會兒水,頭腦才漸漸清明起來。

突然,他聽見「咔嗒」一響,大門被人推開了。他驚覺地豎耳傾聽,大咧咧的腳步聲一連串地響起,直奔浴室而來。就在他側身掩住自己身下的瞬間,浴簾「嘩啦」一聲被人拉開一條縫,探進程曠的半個頭。

陸晉隔著氤氳的熱氣,他看見程曠笑嘻嘻的臉和一口大白牙,那隻晶亮亮的眼睛非常不老實地向他身下掃去。

陸晉皺了皺眉,徹底背過身,語氣平靜地問:「有什麼事嗎?」

「哦!忘了告訴你,洗澡絕對不能用沐浴液。我們這兒的水都是循環利用的,會流到專門的處理裝置里,重新濾凈使用。除了沖廁所的水是用來灌溉的,洗澡水……呃,我們會反覆使用……所以——你用這個吧。」程曠肆無忌憚地打量著陸晉光裸勁瘦的後背和結實的臀部,目光在他兩腿間好奇地掃蕩,同時把一大捧新鮮的綠葉子遞到他面前,「這是丁克專門種的木槿,你把這弄濕了搓起泡用來洗頭洗澡吧!」

程曠把手直直伸到陸晉面前。她的臉在白色煙霧中顯得格外誠懇熱情,令人對著那樣清澈而狡猾的一隻眼睛,發不出脾氣。

陸晉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伸手接過她手裡的那捧葉子。

兩人對視了片刻,程曠悻悻地拉上了帘子。

陸晉鬆了口氣,緊繃的脊背松下來,把葉子揉爛,湊到鼻子下聞了聞,果然是程曠頭髮里那種難聞的草腥味。他嫌棄地皺起眉,強忍住噁心搓了起來。

就在這時,隔壁浴室傳出「嘩啦啦」的水聲,接著是程曠歡快的嘆息,然後就是她徹底跑調的歌聲:「It'smylife,Myheartislikeanopenhighway……」

她竟然真的跑進來和他一起洗澡。還真的只有心思像高速路一樣不拐彎的女人,才幹得出這樣的事。

陸晉搞不懂這個偷偷給他下藥的姑娘到底藏了什麼居心。

他們到底在隱瞞什麼?

他終於有點好奇了。

但願岳彤的猜測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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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月光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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