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我走了
誰知段晏秋一坐下,就往她跟前湊,還拿鼻子不停嗅她。佟春夏整個身子都緊張了,問道:「你幹嘛…往飯里下毒了?」
段晏秋坐回位置,很客氣的提了一嘴,「你是不是該洗個澡洗個頭?」
佟春夏下意識的低頭聞了一下自己。
一股強烈的酸臭和酒精味黏在衣服上,她一聞差點把稀飯都吐出來。
她懷疑自己昨晚是不是掉糞坑裡了。
佟春夏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沒衣服。」
段晏秋起身,走進卧室里,從衣櫃里挑了件衣服給她,隨後搭在椅子上面,「我鍛煉的T恤,你可以湊合穿一下。」
說到這裡,段晏秋臉色有一絲稍縱即逝的不自然,「至於內衣褲……盥洗室里有吹風機。你自己看著辦吧。」
佟春夏臉一下發燙了,她匆匆扒了幾口飯,隨後拿著那件T恤去洗頭洗澡。
段晏秋個子瘦高,他的T恤剛好遮住大腿,給她當裙子穿正合適。
佟春夏出來的時候,段晏秋已經把廚房收拾妥當了,碗不僅洗乾淨了,就連檯面也被抹得油光水亮。
而一輛黑色SUV已經在外面等著。
春夏匆匆將自己的衣服裝了起來,快步出了門,坐進副駕駛的位置。
至此,兩人無言。
氣氛沉默又安靜,只有窗外的呼呼風聲。
白天春夏才看清小區內部,小區佔地幾百畝,全都是獨棟別墅,一棟一棟,像是散落在草原上的明珠。
那小樓幾乎都是統一的白色外牆,家家戶戶有庭院,既有現代建築的設計感,又有江南別院的幽靜之感。
佟春夏看夠了,收回視線,搖上了玻璃窗。
不知為什麼,自從兩個人昨晚大吵一架之後,佟春夏總覺得這樣的沉默,哪裡怪怪的。
於是,她打開了收音機聽廣播。
女主播字正腔圓的播報早間新聞,狹小安靜的車裡總算有了點聲音,不至於讓整個氣氛特別尷尬。
收音機里播報的新聞是本市出現一個連環殺手,專挑落單的單身女性下手,手段極其殘忍,已有證據表明,該兇手已作案四起,目前還未抓到兇手,告知廣大群眾望提供線索。
女主播提醒獨居女性一定要注意安全等等,佟春夏聽得有些毛骨悚然,段晏秋便按了切換鍵,說了聲:「聽點音樂吧。」
舒緩的鋼琴聲傾瀉而出,音符飄蕩,讓整個車廂沒有剛才那般壓抑。
佟春夏此刻腦子裡又想起昨晚種種,段晏秋那句「比起喜歡你…我更喜歡自己」著實讓她傷心。
她也認真想過了,如果一個人將自己封閉至此,那她就算有再大的勇氣和決心,也註定要被傷得體無完膚。
什麼話都說盡了,什麼手段都使盡了,可段晏秋的心門緊閉,連一條縫的空間都不給她留,她究竟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
這回真的應該放棄了吧?
可是…可是…如果連她都放棄了,這個世上是不是再也不會有人愛段晏秋?
他會不會一個人孤獨的在那個小樓里過漫長的餘生?
會不會在他的心底亦有一個角落在呼喚著她?
否則他怎麼會在床頭櫃放著她的照片?否則他為什麼要否認他後來去找過她?
佟春夏笑得無奈,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她的一腔熱情只剩下了無盡的疲倦。
她用十年的時間去愛這個人,一場夢醒,幡然醒悟過後,竟不知前路在哪兒。
因為她從來沒有想象過自己會和別人生兒育女,從此以後他的人生與她無關。
一種空蕩蕩的無力感襲上了心頭。
終於佟春夏偏頭,看著段晏秋。
他的側麵線條很好看,鼻翼突出如峰,薄唇暗紅,目光深邃,恍惚間像是十年前的那個少年,又彷彿不像。
生活的苦難似乎讓他的面部輪廓更加冷峻,更加銳利。
佟春夏突然很悲傷的認識到一個事實。
也許她戀戀不忘的只是十年前那個愛著她的段晏秋,而不是眼前這個人。
十年前的段晏秋,愛她愛得那麼小心翼翼,絕不會看她如此痛苦仍無動於衷。
她能不能就當……當…記憶里那個明媚的少年死了,死在了那場車禍里?眼前這個人,只是跟那個少年有幾分相像罷了。
察覺到了他的注視,段晏秋扭過頭來,「怎麼了?」
佟春夏抿唇,隨後問道:「我們…以後還能做朋友嗎?」
車子似乎頓挫了一下。
段晏秋的手幾不可查的握緊了反向盤,他目光平視前方,可整個身體卻是綳直了。
佟春夏的口氣聽起來很輕鬆,可是,段晏秋就是知道,她要離開了。
她再不會像現在這樣死纏爛打著他。
她再也不會為了他喝得伶仃大醉。
她是準備拋下他去一個沒有他的未來了。
心,突然就縮緊了一拍,彷彿在瞬間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有那麼一刻,段晏秋的情緒似乎突然就崩潰了。可是,他只是沉著臉,半點表情也沒有,唯有泛白的指節可窺探他的心理。
他回答不出來這個問題。
因為得知真正要被拋下那一刻,段晏秋很想要抱住她,很想要千次萬次呼喊她的名字讓她留下來。
可是他不能。
他不確定佟春夏一腔熱情,將來會不會後悔。
他更不確定佟春夏這一腔熱情,又能維持多久。
比起不確定,心裡更多的是害怕。
害怕這個世上有人還愛他,害怕世上有人愛過他卻又會離開。
佟春夏見段晏秋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自嘲一笑,聲音輕輕,「算了,不為難你了。你在前面路口放我下來,我不想讓同事看到。」
段晏秋打了雙閃,緩緩靠邊停車。
佟春夏解開安全帶,扭頭深深看了他一眼,彷彿要將他的模樣深深刻進自己的腦子裡。
良久,她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段晏秋,我走了。」
語氣輕快得彷彿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而段宴秋只是低著頭,目光落在方向盤上,竟好似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佟春夏嘆息了一聲。
隨後她推開車門,下車,走得決絕,毫不回頭。
等她走遠了,段晏秋的目光才從她的背影中抽離回來。他整個人恍惚的坐在那裡,看著車前面的儀錶盤,他抬起手,有些痛苦的掩面。
急促的呼吸響起在車廂之中,混合著雙閃燈的聲音,以及早高峰那些催促的喇叭聲,像是一條條蛇,無聲無息的纏繞上了他。
他掩面整個臉倒在方向盤上,大口呼吸著冰冷的空氣,額前的青筋暴起,似乎在極力剋制著。
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抽離自己的身體之中。
他的未來,再沒有一個叫佟春夏的姑娘。
再沒有人死纏爛打著他。
再也沒有人會等著他。
他是做了正確的選擇吧?
佟春夏不懂事,滿腔熱情。可他怎麼能任由她犯下這樣的錯誤。
他是對的。
段宴秋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對自己說著。彷彿只要這樣重複著,他的心漸漸也會麻痹了,感覺不到這樣撕扯的痛苦。
這樣過了好幾分鐘后,段晏秋坐直了身體,平復了情緒,將雙閃關閉,隨後汽車一聲咆哮,竄入車流之中。
這大早上的這麼折騰,佟春夏還真遲到了40多分鐘,段晏秋遲到沒什麼,可她這樣的駐場小員工遲到可大可小,完全取決於她領導。
可lily跟她過不去,八成在她工位上等著呢。
果然佟春夏剛回到辦公室坐下不久,便聽見那熟悉的高跟鞋「篤篤篤」的聲音走來。
Lily穿了一件白色上衣,搭配過膝OL裙,顯得她的腿修長好看,風情萬千。
「佟春夏,這個月你已經遲到三次了,按規矩要扣三百塊錢。」lily上下打量她的穿著一眼,唇角一扯,沒有做評價,只是道,「第二期的引路牌設計得太普通了,你就沒有一點新的創意嗎?翻來覆去都是別人玩剩下的東西,你這樣交出來的東西,我都不敢給白主管看。」
佟春夏站起身來,「八點鐘的時候我就給你發過簡訊說要請假一個小時,你一直沒有回復我。」
Lily微微一笑,滿不在乎道:「我那麼忙,會有空看簡訊?你不會打電話?」
「難道你沒發現你電話里有兩個未接來電?」
Lily冷笑一聲,「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剛好在電梯里,沒有信號也怪我了?」
佟春夏深深呼吸一口氣,按照陸清歡教過的方法,在心中默念「我是有房子的女人,我是有房子的女人」。
於是她緩緩吐出一口氣來,「百合姐,我之所以跟你請假,不是代表認同你是我的上司,只是出於一個團隊之間合作的禮貌。至於扣錢,不好意思,我的工資由我公司打到我賬戶,好像不歸盛天管。不如等你掙錢收購了我公司,再來談扣我工資的事情?」
Lily面色緊繃,隨後冷笑道:「佟春夏,你這還沒攀上徐總呢,這麼快就拿起徐太太的腔調來了?」
「我只是對事不對人,所以你也用不著含沙射影的諷刺我,還有現在這社會,誰也不缺這一口吃的,大家是一個團隊,沒有必要針鋒相對天天讓別人看笑話。我自認除了遲到三次,沒有任何地方得罪過你,我不喜歡挑事兒,但也不怕事兒。你要喜歡天天這麼陰陽怪氣的對我說話,那我也可以天天這麼跟你吵,看我們兩誰更覺得丟人。」
「你還知道丟人?你追徐總的時候怎麼不嫌丟人了?我們整個駐場組的臉就被你丟盡了,現在你壞事幹完了拍拍屁股,反而扭頭滿嘴仁義道德的教訓我?」
哎。
佟春夏在心裡嘆了口氣,瞬間有種想要辭職的感覺,當白領還不如去陸清歡公司當個保潔小妹呢。
至少陸清歡不會讓人這麼欺負她。
她是幹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了,怎麼全世界的人都討厭她?
一個女人追一個男人,就因為這個男人是她的上司,所以她就成為了全人類公敵了?
可佟春夏昨晚跟段晏秋大吵了一架,本就窩著一股火,當下冷冷一瞥lily,沉聲道:「百合姐,你要是喜歡徐總,你大可以挑明了說。真的沒必要為難我。」
Lily當下勃然大怒,十指尖尖,戳到佟春夏的臉上,「你說什麼呢?誰喜歡徐總了?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不要臉,見著個男人就撲上去啊?誰會喜歡一個腿腳都不利索的殘廢?!」
Lily話音剛落,整個辦公室瞬間鴉雀無聲。
佟春夏眼睛微眯,往前一步,揚起手。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lily被打得一個趔趄,險些站也站不穩。她捂住被打的臉,頭髮散亂,震驚的瞪著佟春夏。
佟春夏輕輕轉動手腕,微微一笑,「這一巴掌,是替你父母教育你,一個女孩子,嘴巴別那麼刻薄。」
「你…你敢打我?!」lily整個人被那一巴掌打懵了,她年紀輕輕就干到了4A廣告公司總監,無論她走到哪裡,都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何時被當著這麼多人挨過打?
更何況,這一巴掌是打在她的臉上。
「怎麼反派被打都是這句台詞?」佟春夏揚了揚眉,十分挑釁的看著lily,「怎麼,要還手啊?來啊,一起扭打起來,讓大家都來看一下熱鬧一下,咱兩一起成為行業的笑話唄。」
Lily氣得面色發紅,環顧一圈,才發現辦公室的所有人都看向這邊,興高采烈的、疑惑的、震驚的,甚至還有人在拍照。
Lily雙眼翻紅,惡狠狠的盯著佟春夏,她站起身來,很冷靜的預估了一下形勢。
「你不要臉,我還要臉。」lily冷冷一笑,「佟春夏,今天這巴掌我記下了。以後但凡你在這個行業呆一天,我就會讓你生不如死一天。我會讓你后……」
「行了,別叭叭了,我忙著呢。」佟春夏不耐煩的打斷了她的話,在一眾人等的注視下,坐在工位上,坦然自若的拿起了畫筆作畫。
Lily沒有說完的話卡在喉噥里,隨後朝著看熱鬧的人群大吼道:「看什麼看,不需要工作啊?!!」
眾人做鳥獸散狀,片刻之後,一片詭異的沉寂。
過了大概十分鐘后,目睹全程來龍去脈的樂樂終於顫巍巍的發來了一條微信。
——我決定以後不叫你春夏姐了,我要跪下叫你爸爸。
春夏笑笑,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