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虞傳書
天光見暝,暮色四合。酒肆臨窗俯瞰下去,可見小鎮子安寧祥和,由喧嚷走向沉靜,處處炊煙裊起,熏得天幕更沉幾分。
天邊有星子爬上來,追著半輪殘月,像冥國的影子投入人間,點點滴滴開始蠶食,將會在一個時辰之內把人間淹沒在昏沉的潮水下。
酒肆里掌起燈,稀稀朗朗的零星客人也欲離去,酒後正宜歸家早眠。
有個書生模樣的青年據案而坐,以手撫劍,飲酒嗟嘆,旁邊數人鼓噪譏諷,字字冷謔。
那書生驀將佩劍一拍桌案,凜然喝道:「我聞上古以將,天無二日,人無二主,其賢如堯、舜、禹,也必禪位而退,不至於天下二王,蓋因世事若不得定於一尊,必生殃禍,更何況自古以來,從未聞有牝雞司晨之事,豈不荒謬哉?
武氏自尊天後,與天皇共臨命廟堂,二聖並尊,本已是亘古奇聞,又有天皇常疾,暗弱不能當事,武氏有獨領朝綱之跡象!
她不過先太廟之才人,今竊神器以自重,操權柄而狂悖,令廟堂之上佞酷之人漸踐高位,庸碌之才敗師邊陲,武德貞觀之巍巍不復,興元改號之戚戚不絕,此安是國家長遠之計耶?
痛哉!痛哉!」
他舉起酒碗,一飲而盡,頗見悲慨。
便有人哂笑道:「公子此去長安應考,落榜而歸,不知所貼詩文策問為何,不妨誦來,叫我等一明究竟,瞻公子之大才!」
那書生麻衣素白,額頂飽滿,地閣方圓,鼻若懸膽,年約二十來歲,兩頰已有須髯,微虯雜亂,但氣魄甚偉,凜然有正氣,此刻卻一時語塞,只低頭飲酒不語。
酒肆臨窗一席,也坐一名男子,亦一身麻衣,眉目清俊,隱有逸仙之氣。他環顧四周,目光微沉,良久之後,才露出釋然之色,微微一嘆,從臉上取下一隻眼鏡,收進袖間。
正是周虞。
正當此刻,那名高聲書生起身,與酒家算賬,便要離去。
酒家善意說道:「公子看著不是我們鎮上人,目下天色將晚,左近並無村鎮驛館,公子是要往哪裡去?可要在我店中歇腳一宿?」
書生說道:「我應舉下第,將還湘濱,因有鄉人客居涇陽,當去一會。」
「恐荒野深險,多猛怪精魅,不宜夜行啊!」酒家再勸道,「不如就在我店中歇息一夜吧,公子?」
書生振一振長劍,不以為然:「我養一口浩然氣,什麼猛怪精魅,魑魅魍魎,怎敢近我?」
酒家便不再多言。
周虞也起來身,向那書生走去,正色道:「聞公子將還湘濱,要先去涇陽,不如你我同行如何?」
書生大喜:「如此大善!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周虞。」
書生道:「我名柳毅,表字不日。兄台是涇陽人士?」
周虞心中瞭然,果然如此,此人就是柳毅。他笑著說道:「不是不是,也是去會客。」
二人便結伴出了酒肆,柳毅牽了馬來,周虞忽一拍腦門,苦笑道:「我因馬老倒斃,才落腳這小鎮上,倒忘了還未重新購置馬匹,這就去馬行選馬。柳兄可在前慢行,我選了良駒之後,即刻趕上。」
柳毅道:「我等等周兄無妨,我囊中有酒,你我同行痛飲,豈不快哉?」
周虞正色說道:「柳兄真當那酒家善心留你住宿?」
柳毅道:「不過是圖我的住宿銀兩罷了。」
「呵。」周虞冷笑道,「柳兄不速速離開,不用多久,必有兵丁前來,將你索拿,治你個大不敬的欺君大罪!」
「啊!」柳毅豁然明悟,連忙拱手說道,「果然是如此!多謝周兄提醒,我這便先走,在前頭等著周兄!」
柳毅性情豁達,義氣豪邁,也不糾葛,當即答應,劍柄一拍馬臀,縱馬馳去。
周虞立在原地,目送柳毅離去。
「又是一個新的任務世界?這次卻不同,竟然不是讓我靈魂登錄某個載體,而是直接肉身降臨?」
他心內震撼,對蒼梧組織更感到驚悚,對方擁有的手段簡直匪夷所思。
他看著小鎮上空裊裊升騰,漸漸彙集的炊煙。
它們聚了又散,在他眼中漸漸浮現為行行文字——
「時間:大唐儀鳳年間。
地點:《傳書記》世界。
任務執行者:周虞,男,23歲。
任務簡介:
從來神怪之屬,不見容於世,聖人之臨朝,欲塑盛世太平,海晏河清,必絕淫祀而祭先聖,於是天道乃靖,澤披人間。
任務目標:屠龍。」
「我……」
周虞整個人都傻了。
他想起上一個任務之中,千山湖上那位虯髯老丈,便被人稱為「屠龍者」。
他搓著手指,想點支煙,奈何沒有,只能作罷,苦笑說道:「魚我殺過,龍怎麼屠?」
「還有,李霜與我一同墜入錢江里,我來了,那麼她呢?她還活著嗎?應該活著吧,蒼梧不會隨隨便便就害她……她應該也在。」
周虞不再多想,舉步往鎮外走去。
他何須寶馬,縱劍而行即可,但他沒有,而是安步當車,不急不慢。
周虞出了鎮子,行了六七里,天色便晚,一天星斗,半輪殘月在天,灑下清輝。
他又轉向道左,再行六七里,便見一片矮山坡下,草葉枯黃,夜風瑟瑟里有個女子,倚在樹下,周圍是七八隻羊兒,她正在牧羊。
那女子見到周虞,吃了一驚,連忙避讓到一旁。
周虞便上前道:「敢問娘子,可見到一位騎馬的朋友?他身材高大,容貌頗俊,微有須髯,佩劍麻衣,是個書生。」
月色星光底下,那女子抬起頭來,竟是容顏姝麗,天然一派風流,生得妖嬈嬌媚,好不動人。
她看到周虞,便低了低頭,眸子轉動,提著襦裙屈身微微施禮,說道:「公子所說之人,已打馬往湘濱方向去了。」
「多謝娘子!」
周虞抬步便走。
那女子一呆,料不到周虞見了自己,竟然眼神清明,沒有半點留戀之色,說走便走,連忙喊道:「公子請慢!」
「哦?不知娘子有何吩咐?」
那女子眼淚說來就來,凄凄艾艾起來,忽地就跪了下來:「公子想必也是往湘濱洞庭方向而去,還請公子大仁大義,施以援手,救我一救!」
周虞詫異問道:「娘子有何委屈,要我相救?先前我那朋友從此經過,他一貫最是仗義豪闊,娘子為何不請他相救?」
女子凄苦說道:「妾也向那位公子求救了,那公子卻說,荒郊野外,夜深露重,一個女子在此牧羊,十分古怪,必不是什麼好人,恐怕妾是精怪邪魅一流,但他不知妾是否曾為惡,為免錯殺,因此便不斬了妾,徑直就去了。」
周虞暗暗失笑,問道:「那娘子可是精怪邪魅一流?」
女子慌忙說道:「妾乃是洞庭龍君之小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於涇水龍王之次子,不想夫君一味安逸,又為婢女所迷惑,對妾日益疏遠,夫妻之恩情漸絕,妾心裡凄苦,告訴公婆,不想公婆愛子,妾反而見罪於公婆,竟遭羞辱毒打,將妾廢黜出龍府,只能在此牧羊為生。」
她說罷,便盈盈拜倒在地,淚水滾滾,極盡哀傷怨苦,令人不得不心生同情。
周虞暗忖,此女面色紅潤,光彩照人,妖嬈而奪目,若是換一個男子,此刻怕早就心馳神盪,被其迷惑,任憑她指使了。
她怎麼看也不像是被夫家欺辱,還遭到毒打,廢黜在此牧羊的樣子,倒像是剛吃了一頓美滋滋的新鮮血食,快活得不得了。
但周虞卻立即「勃然大怒」,喝道:「世上竟有這等事?娘子且說,我有何可以相助娘子?」
那洞庭龍君小女便「驚喜」說道:「公子高義,令人仰慕!妾有尺書一封,請公子回湘濱后,前往洞庭湖,替妾交給父王,妾之父王必定來救妾!
屆時妾便是妾之恩公,妾父必有重酬於公子!」
周虞將手一揮,大義凜然道:「路見不平,尚要拔劍相助。我生平最恨那等無恥渣男,窩囊廢婿,不能愛護妻子,何以立於天地之間,為大丈夫?
娘子且把信給我,我必為娘子辦成此事!」
龍女驚喜萬狀,跪地叩首:「若妾能得歸家,公子便是妾所再生者,必全家以親戚之禮相待!」
說罷,她便從襦裙襟間取出一卷帛書,交給周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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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3點起來寫,狀態奇佳,一氣呵成兩章,所以第二章就不留了,馬上就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