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而那羽箭在斷為兩截之後,後半截急速墜地,那帶著倒鉤的一段卻在下一刻穿透了身後一寸厚的盾牌,刺進了一個盾牌兵的身體。那士兵發出一身凄厲的慘叫,便倒了下去。
眾人包括燕藜呆愣的望著暮千雨,無不是一陣驚恐。
而阮伊箬雙腳慢慢落地之後,臉上亦是一片茫然。
自己等人所站立的地方,超出了有效射程一丈有餘,那羽箭被自己揮劍阻擋了不少力道,按照自己所計算的射程,最多只能停留在剛才自己所站立的位置而已,而這一箭卻穿透了如此厚重的精鋼盾牌,還射殺了一個燕兵。這,這這,這未免太打擊軍隊的士氣了。
「哈哈哈哈!寧采臣,你還好吧?朕的這一箭還吃得消吧?」暮千雨再次狂傲的大笑起來。
「托福,我寧采臣再好不過了!」阮伊箬有些揪心他突然的轉變,他的記憶莫非停留到了四年以前?
「那就好,朕要讓你活著,活著舔我暮千雨的腳趾頭!」暮千雨血色眸子精光灼灼,望著阮伊箬的一張模糊的小臉,冷冽無比。
阮伊箬混不理會他噁心的言語,只淡然一笑,輔以內力道:「那就拿出你的本領來,千雨!」
她故意將「千雨」二字叫得溫潤甜美,直聽得暮千雨神色一凜。雖說離得極遠,但他些微的變化,阮伊箬卻完完全全的感受到了。
暮千雨瞪了阮伊箬一眼,不願與她多說,遂轉向燕藜,朗聲道:「燕藜,你若將大燕江山拱手送給朕,叫你的軍隊繳械投降,且速速送上你的人頭,朕會考慮放過爾等與大燕的百姓,如若不然,我大軍所到之處,必定會殺光所有大燕城民,一個不留!」
燕藜聽了暮千雨狂笑,已然氣結,再聽他一席話,兩道劍眉越蹙越緊,不再顧及其他,望著暮千雨,冷然的道:「哼,你當我燕藜是貪生怕死之輩么?區區六十萬日暮軍,我燕藜怎會放在眼裡?暮千雨,你以為就那麼射上一箭,再狂吼兩句,就能唬住人?不出兩日,我定讓你日暮軍全軍瓦解!」
「哈哈哈,少說大話了!我日暮將士個個虎狼之姿,你這群烏合之眾,豈是我軍對手?」
「是不是烏合之眾,你暮千雨最為清楚!」燕藜當下激道:「多說無疑,你權且開門出來應戰便是!」
阮伊箬看著已然變得頑劣不堪,且自信滿滿的暮千雨,完全似換了個人一般,哪裡還有昨日一絲一毫的溫情?然而想著剛才叫他「千雨」時,他出現的異常,她相信,他的內心深處,必然是記得自己的,只是他的轉變,何以會來得這麼突然?
思及此,阮伊箬點點頭,心忖道:一定錯不了,他定是中了蕭正楠的巫蠱之術,受了蕭正楠的控制!只有這個解釋,才能想通其中關節!
「正合我意!」暮千雨說著轉身就要步下城樓。
阮伊箬轉向燕藜,輕聲問道:「可有帶玉簫?」
「帶了。」燕藜說著,也不問她是何用以,伸進大麾里,取出玉簫,遞予阮伊箬。
阮伊箬接過玉簫,送至嘴前,冠以內力吹奏起來。
霎時,婉轉優美的曲調響切在廣闊的戰場上空,與目前緊張的情勢顯得格格不入。
阮伊箬吹的不是別的,正是前日夜裡與暮千雨徹夜琴簫和鳴之時,暮千雨甚為喜歡的一曲叫做《青青子衿》的古韻濃厚的曲子,從其間可以聽出情人之間的呢喃軟語、綿綿情話。只不過當時的二人都知道,這單純的只是一曲曲子而已,並沒有囊括一絲一毫與風月有關的意韻。
城牆之上,暮千雨甫一聽見這曲子,整個人呆愣了過去,頓時頓下腳步,猛地轉身看著那銀白的身影,竟是輕輕的喚了一聲「寧兒」,那一雙眸子中霎時清明無儔,溫柔之色滿滿的溢出,然而就只是一瞬間的光景而已……
「啊——」
暮千雨再次抱頭蹲了下去,剛剛還覺得美妙無比的曲子,此刻卻似是魔音穿耳一般,刺得他的耳膜刺痛一陣接著一陣。慌忙捂住耳朵,想要將音符屏蔽在外,然而那曲調卻像是植根在大腦里一般,怎麼也揮之不去。
「啊——」
暮千雨突然站起身,一聲狂叫,額前冕珠劈啪亂顫,轉向阮伊箬時,滿面猙獰,那一雙眸子比之剛才,更加的血紅,仿若要滴出血來。
「不要吹了!寧采臣,你個賊人,住口,不要吹了,朕叫你不要吹了!」暮千雨放下捂住耳朵的一隻手,指著阮伊箬,道:「饒護衛,快給朕放箭,放箭!射死他!」
箭雨再次射向阮伊箬,雖然不在射擊範圍里,一隊燕衛依舊擋在她的身前。
聽著暮千雨狂叫,阮伊箬無動於衷的繼續吹奏著。
他反應越大,就證明他心中的蠱毒並不是很深,且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亦是不容忽視的。如若能喚醒他,那是再好不過!
呃?!
阮伊箬突然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與自己相抗著,讓她心裡漸漸多了一絲浮躁,而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忍住胸中一股噁心的煞氣,阮伊箬席地坐了下去,眉毛微蹙,雙目半閉,嘴唇翕動,不依不饒的攢動著纖白的十指,仿若蝴蝶翩飛……
「啊——啊嗚——」
暮千雨頭上冕冠歪歪斜斜耷拉在頭頂左側,髮髻略微散亂,面孔朝天,雙目圓睜,檀口大開,挺胸站立,雙手成爪,做出擎天之勢,再一次的狂叫出聲,那聲音凄厲無比,仿若再也無法忍受那無盡的痛苦,冀望這一聲吼,能將腦中那揮之不去的魔音逼退。
突聞「嘶」的聲響,暮千雨身上的袍子撕裂開來,隱隱露出精壯的胸肌;那腰上七珠鑲金玉帶,亦應聲斷裂成幾段,嘩啦跌落在那歷經數百年風雨洗禮的青石城磚之上。
他周圍的護衛、官兵全數懵了過去,無不是瞪大雙眼望著暮千雨,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阮伊箬在聞聽他一聲狂吼之後,只感覺內心波濤洶湧,一股腥甜躥於喉嚨口,極力隱忍之後,雖未能馬上吐出來,但是背後的衣衫卻是濕透。
燕藜感覺到她的異樣,蹲了下去,輕撫著她的後背。
然而下一刻,玉簫毫無預兆的碎裂開來,眼見碎片爆開就要扎到阮伊箬的臉上,燕藜伸手一拂,將已然懵過去的阮伊箬的頭掰向自己,趕忙護到懷中,才避過了破相的可能。
這事件發生得太過突然,以至於燕藜的手背上被玉簫的碎屑扎了三道口子,其中一道,竟是從手心貫穿至手背,鮮血淋漓。那口子之上,還刺著玉簫的碎屑,在夕陽之下,璀璨著光芒,竟是透著一抹凄然的美。而有的碎屑則打在二人的盔甲之上,發出叮噹之聲后,跌落在地上。
「爺——」
一眾燕衛擔憂的驚呼。
燕藜整個心神全放在阮伊箬身上,卻是毫無感覺,連一眾燕衛的咋呼都沒聽進耳中。
而被燕藜緊緊摟在懷中的阮伊箬,原本已有些想嘔的沖-動,此刻再也忍不住的噴了出來,燕藜胸前的黑色鎧甲霎時一片粘稠。
燕藜輕輕推開她的頭,但見她微閉著雙眸,面色卡白,嘴角的血跡與她的臉色比起來,顯得格外的艷紅,就像一支開放在雪地里的嬌艷的紅花。
「寧兒,你怎麼樣?」燕藜急切的喊著。根本不曾注意到自己的手上在流血,胡亂的以手去抹她的嘴角,卻是越抹越多,連她的下頷都紅了一大片。
「怎麼這血流不止啊?別嚇燕藜啊,寧兒!」燕藜險些要哭了出來。
人在焦急的時候,往往是會忽略很多的東西,特別是面對自己最最在乎的人受傷的時候,更是少了慣常冷靜的思考力與判斷力。
就比如說燕藜此時,見著阮伊箬下頷擦不盡的血污,整個人如墜萬里深淵一般,弱弱無力。
而阮伊箬就顯得冷靜多了,微閉的眸子瞥見燕藜手背上觸目驚心的紅,趕忙扯過他不停的在眼前晃動的受傷的右手及那手上扎著的瑩綠的帶著血珠的碎屑,頓時心痛不已。
「傻瓜啊!怕是你的血弄到我下顎了。」阮伊箬雖是覺著好笑,卻完全笑不出來,只吶吶的道:「我就想自己沒感覺再吐血啊!」
「呃?」燕藜此刻才感覺到疼痛,痴痴傻笑著,繼而咬著牙,任由阮伊箬為他拔著手上的玉屑,再撕了內袍為他包紮好傷口。才敢出聲問道:「寧兒,你沒事吧?」
阮伊箬略微運氣,覺著身上並無異常,才搖搖頭道:「沒事,你自己呢?」
燕藜這才放下心來,道:「我就手上一點皮外傷,無礙。」
這一切只不過是眨眼工夫的事。
而那高牆上面,一身狼狽的暮千雨早在簫聲驟停之時,停止了狂叫,怒目望著城下的一群人,突然抽出腰側寶劍,跳到城頭關口上,俯身朝下衝來。
「啊,快看!」有燕軍指著前方大吼著。
眾人循聲望去,見著暮千雨已然從三丈高的城牆之上跳了下來,急速下墜。
直到穩穩落地,那城牆上的一眾日暮官兵才長吁一口氣。但下一刻,他們便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們的皇帝要幹什麼?莫非要以一人之力對抗燕軍五十五萬大軍?且那將軍已然是個難以匹敵的功夫高手!
眼見著暮千雨飛縱的身體越來越近,燕衛立時仗劍而立,將燕藜阮伊箬二人圍了起來。
阮伊箬站起身,咬著下唇,望著那已然如若厲鬼一般猙獰且狼狽不堪的暮千雨,以手背抹了一把下頷的血跡,面色一凜,狠了狠心,冷聲道:「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人,而是一個魔鬼,現在不誅了他,只怕要傷及好些無辜的將士。」頓了一下,咬牙道:「燕衛全數退下,弩弓隊上前,放箭!」
暮千雨絲毫不受箭雨的阻撓,手中快速的揮動著長劍,將周身繞起了一堵密不透風的牆。只聽見弩箭打在劍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
阮伊箬站在弩弓隊中,抓過一把弩弓對準暮千雨的眉心射去。
感覺到凌厲的箭風,暮千雨頭一縮,弩箭射中冕冠上的金釵,冠宇應聲跌落在地上。
霎時,暮千雨如黑緞一般的長發披泄開來,在微微的風中招展,再配上他狹長的血色雙眸以及那沒了腰帶的束縛而顯得寬鬆的墨色長袍,看起來既邪肆又嫵媚,間或夾雜著一絲飄渺的氣息,竟讓人覺得俊美無儔。
此刻,饒護衛也不顧得是不是擅權什麼的,當下推了身側身穿將軍甲胄的漢子一把,吼道:「單將軍,還愣著幹什麼?快下令開城門,派大軍迎敵,護衛皇上!」
那身材魁梧的將軍原本也是呆愣了過去,被饒護衛這一推,才回過神來,當即一揮大麾,掏出懷中兵符,高舉著轉身朝著內城集結的官兵吼道:「本將軍令,洞開城門,迎戰燕狗!」
「嘩——嗚——」
一聲長響,幽州城門洞開,萬千日暮鐵騎似流水一般奔涌而出,口中喊著「殺」聲,震天山響。
面對著急奔而來的日暮騎兵,阮伊箬手中長劍一揮,冷靜的朗聲喊道:「弩弓隊退後,輕騎軍迎敵!」
幽州城頭之上,碩大的戰鼓支放在牢靠的四腳木架上,兩個赤膊的精壯漢子手握鼓槌,雙臂有力的輪番激打著鼓面,雖是極冷的天氣,二人卻是滿身熱汗淋漓,嘩嘩的往下淌著水,那大紅的束褲腰帶,竟是濕透。
鼓聲激越高亢,隱隱能感覺出擊鼓人情緒中的亢奮。「咚咚」的聲響匯合著兵器撞擊聲,拼殺嘶吼聲,戰馬啾鳴聲……各種聲音陣陣交雜,一刻也不曾間歇的盪在遼闊的戰場之巔,直傳出去老遠。
冰冷的武器與鮮活的肉軀交匯,慘叫悲鳴的聲音鋪天蓋地的席捲了茫茫的人潮,凄厲且糾結。
空氣中瀰漫的濃烈的血腥之氣時不時的灌進鼻端,刺激著將士們的神經;處處觸目驚心的紅色與殘肢斷臂,充盈著戰士們的感官。
這就是戰場!這就是戰爭!就算場面再慘烈,也沒有一人退縮,因為在這個時候不是你死就死我亡,不論你是將軍還是小卒,無不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更為勝者,這關係到國家的顏面、利益、存亡及榮辱!
萬千將士不分敵我,紛紛殺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