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這是怎麼回事
荷包看起來簡單,要做好卻不易,溫筱晚花了七八天的時間,才整好一個精美的小荷包,粉藍的緞面,杏黃纏絲繳邊,天藍的絡子,面上綉著小鯉魚跳龍門,給小孩子戴著最合適。最難得的,是她這回繡得格外漂亮,針腳工整、絲線細膩、圖案活潑、色澤鮮艷,連燕兒這個女紅高手都連連誇讚。
明天,是朝廷的休沐日,許太傅不必上班,涵兒應該會來離宮看望她,溫筱晚便有些忍不住,想快點拿到兒子面前炫耀邀功,小荷包一會兒拿出來看一眼,翻一下。
歐陽越來的時候,溫筱晚正想象著寶貝兒子歡天喜地的表情,忍不住笑得眉眼彎彎,惹得他嘖嘖稱奇,「好久沒看你笑得這麼開心了,我還以為……。」
溫筱晚笑睇他一眼,「你還以為什麼?」
歐陽越撓了撓額頭,尷尬地笑笑,「我還以為你正在暗自垂淚呢。」
溫筱晚白他一眼,「我有什麼事要暗自垂淚的?」
當年她被關入冷宮,歐陽越就不顧危險溜到離宮來看望過她,問她願不願意離開。溫筱晚堅定地稱,要在宮裡陪著兒子長大,讓他不要再冒險進宮了,說不準無憂會不會派高手監視著這兒呢。可他不聽,隔幾個月就溜進來一次,帶些古怪的玩意兒給她玩,或是轉述些民間的趣事逗她開懷。
一來二去,溫筱晚也懶得勸他了,反正這宮裡的侍衛沒人抓得著他鬼魅一般的身影,後來實在太閑,就開始跟他學習輕功。幾年下來,她的輕功練得挺不錯了,早在兩年前就跟歐陽越溜到宮外玩耍過,還心情頗佳地與他合資開了個飯莊,將現代的一些西餐菜色進行改良,效果十分不錯,每月的營利頗豐。
而歐陽越卻堅定地認為,溫筱晚之所以不肯離開皇宮,必定是對皇帝余情未了,所以才想著法子,弄些古怪有趣的事來分散她的注意力。前陣子回師門給師傅拜壽,昨個兒一回京,他就聽到宮裡的淑妃娘娘懷龍胎的消息,怕溫筱晚受不住打擊,忙溜進來想安慰安慰她,哪知她看起來跟個沒事兒人一樣。
歪著頭打量她許久,歐陽越終於笑道:「你果然沒將那個傢伙放在心裡了,要不然,怎麼聽說他的女人懷孕,還這麼開心。」
聞言,溫筱晚渾身一顫,凌厲的目光立即掃向一旁的燕兒和小蘇。這兩人旋即漲紅了臉,做錯事般地慌忙垂下頭,她便知道,這事是真的了。居然沒人告訴她,想是怕她傷心吧?可又能瞞多久?
早就說不再管無憂的事了,她又何必自苦?在心裡勉強笑了一下,溫筱晚決定不去理會那一波波翻湧上來的苦楚和酸澀,三年前就推斷到了的結果,現在又何必糾結傷感?
眼見著她眼睛里的光彩一瞬間暗淡,歐陽越恨得直在心裡抽自己耳光,要你張嘴亂說話!
「嗯……那個……其實吧……」
歐陽越這廂正搜腸刮肚地找詞兒安慰,那廂溫筱晚已經做好了自我心理建設,抬眸一笑,恍若無事一般,「你到底想說什麼?別不是咱們辦的店子被你給虧空光了吧?」
「哪會?」歐陽越很不滿這個指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他這麼懶散隨意的人,為了那個店子,可謂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呃……當然,這其中也有管事的一份功勞,要說溫筱晚這女人挑人倒是眼光獨到,店裡的夥計都是勤快、機靈又服管的,要不然,光憑几樣獨特的菜色,也不可能在京城眾多飯莊中獨佔鰲頭。
溫筱晚嘴角含笑,卻真實地沒有笑鬧的心情。歐陽越自然看得出來,忙跟她說些店裡的事情,生意如何如何又上了一層。可那家店,不過她是無聊乏味的調劑,聊勝於無的玩具而已,怎比得上……那個無情無義的傢伙在心裡的份量?
聊了沒兩句,溫筱晚便稱累趕人了。
歐陽越倒也識趣,臨走之前,忽地想起店裡幾個老人議論這事時,八卦分析出的信息,忙正色道:「晚兒,你可得讓人注意一下你兒子,那些娘娘有了自己的兒子,只怕會想法子害你兒子。還有你那個丈夫,有了別的兒子,就不一定那麼看重你兒子了。」
溫筱晚笑,「知道了。」心裡卻想,無憂若是敢連亦涵都冷待,就別怪我帶著兒子一走了之了,說起來,當初開那個飯莊,就隱隱有了逃離的念頭。
她在這冷宮裡無聊地守了三年多,雖然嘴裡不肯承認,其實心裡也清楚,自己無非就是在等那個人回心轉意,等那個人某一天會忽然覺得,權勢沒有真情重要,願意自動禪讓,一家三口逍遙快活去。可眼下看起來,無憂這個皇帝越做癮越大,這一念頭,怕是永遠成奢望了。
溫筱晚紛亂地想左想右,終於熬不住睏乏,熄燈睡下。
彷彿剛剛入夢,便聽到離宮門外一陣子猛烈地敲門聲。
離宮遠不如鳳安宮廣大,院子小得可憐,所以宮門處的一點動靜都能傳到內殿里來。溫筱晚迷糊間,隱隱聽到有人低語:「殿下不好了,皇上著奴才來請皇後娘娘去見最後一眼」。
彷彿一道炸雷在耳邊響起,她騰地一下睡意全無,立即翻身坐了起來,高喊一聲,「是誰,在說什麼?」
一陣腳步聲,小蘇挑了帘子進到內殿,小步跑到床前,邊服侍溫筱晚著裝,邊一迭聲的稟報,聲音里都是焦急,「皇上宣娘娘去巽安宮。」
溫筱晚腦子裡嗡嗡作響,手指頭都抖了起來,心裡亂作一團,明明前些日子亦涵還活蹦亂跳的,滿嘴裡跑的都是不知跟誰學的小油子腔調,卻怎麼看怎麼可愛,怎麼十來天的功夫就不成了呢?現在是暮春,不是流行病的多發期了,難道是出水痘?
鳳輦在巽安宮外停下,溫筱晚不待人扶持,便提裙下來,幾步飛奔進了內殿。
內殿里被數支巨大的吊燈照得亮如白晝,十幾名御醫滿頭大汗地縮在一角細聲討論,沐無憂鐵青著俊臉,背負雙手,困獸似的在榻前徘徊,時不常地湊過去看一眼亦涵,帶著微薄的希望,希望能看到他張開眼睛,叫聲「父皇」。
這個兒子,是晚兒同他的孩子,是他親自抱著哄著疼著寵著,一點點從一尺來長的小東西,長到如今明裡莊重暗裡跳脫的鬼靈精,是跟他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越看越愛的心肝寶貝。如今卻……他簡直不敢想像,一會兒晚兒來了之後,會如何責怪他,依她火辣的脾氣,會不會直接拿著刀追殺他。
幾位嬪妃悉數到場,之前還想表示關心博得皇上好感,被沐無憂狂暴陰沉地責罵了幾句,現在都老實安分了。
宮女太監們手捧各類盆盤碟碗,屏息靜氣地垂眸立著,生怕惹得暴怒中的聖上將火氣撒在自己頭上。
內殿里人雖多,卻安靜得只有太醫們聽不分明的細碎聲音。
安從尖細地噪音猛地響起,「皇后駕到——」
溫筱晚一挑珠簾沖了進來,直直地撲到床邊,一看之下,驚得猛吸一口涼氣。亦涵雪白細嫩的小臉呈淡青色,雙唇更是紫得發烏,這根本就是中毒之象,哪裡是生病?
她狂怒地扭頭看向一臉自責的沐無憂,厲聲質問,「這是怎麼回事?」
沐無憂見得她,瞬間成了一座雕像,眼前的麗人,貌美依舊,風采卻更勝當年,兩人分隔於一座小小的皇宮內,三年不見,恍若隔了一生一世。此時聽到她的責問,忍不住下意識地瞄眼她的手邊,沒有東西,還好還好。
他偷偷清了清嗓子,羞愧地沉聲道:「奴才們說,晚膳后還好好的,臨睡前開始說肚子疼,然後就昏迷了。是中毒了,我給涵兒餵了冰清丸,可他昏迷著,不知有用沒,桑柔帶孩子回娘家去了,不在京城,我已經派人去接她,只要能多拖幾日……」
溫筱晚恨恨地剜了他一眼,不過聽說餵了冰清丸,心裡稍安了些,沉聲問:「晚膳誰服侍的?」
一屋子的太監宮女無人答腔,淑妃忙上前兩步,福了一福,道:「姐姐,臣妾已令人將整個巽安宮的奴才們捆在一處,若姐姐想審問,可等太醫先救治了長殿下之後。」
溫筱晚冷剔她一眼,「你是誰?」
淑妃臉色一僵,擠出一絲笑容回話,「臣妾是淑妃。」
溫筱晚隱忍著怒氣,冷若冰霜地問,「關在一起?」
聽出皇后語氣里的不善,淑妃點點頭,眼光卻求助地看向皇上,而皇上的眼睛,卻幾乎長在了皇后的臉上。這令淑妃心中一沉,奶娘說得沒錯,皇上並未對皇后忘情。
溫筱晚幾乎要氣炸了,暴怒道:「誰許你把他們關在一起的?若是串供怎麼辦?馬上將人分開,一人關押一間房,每個人都派人看守。」
話音落了,卻沒有一個人動。
溫筱晚氣得冷笑,小心翼翼地握住亦涵的小手,眼光卻如冰刀一般剜向沐無憂,「我說話不算,還請皇上發話吧。」
沐無憂一怔,醒過神來,立即喝道:「照皇后說的辦,將服侍晚膳的押過來。」
「諾。」立即有人應了,跑了出去。
淑妃氣得臉都白了,作為皇后之下位分最高的妃子,事發后,淑妃當即就讓人封鎖了整個巽安宮,不準任何人乃至於貓狗出入,並且讓人提了長皇子的奶媽嬤嬤、宮女太監等,關到偏殿預備審問。她自問做得十分妥帖,回稟皇上的時候,皇上還頗為讚許地瞟了她一眼。可此時,卻被皇后批得一無是處,還不敢吭聲,還要溫婉地垂頭等候皇后的編派。
心裡卻在冷笑,「你只管審,審得出來算你本事。」
少頃,服侍晚膳的十來個太監和宮女都被押到了內殿外,溫筱晚沖著殿內所有人手一揮,「你們都到外殿去,沒我的吩咐,不許離開。」
嬪妃們悄眼看了看皇上,見他沒有反對,忙恭敬地福了福,帶著自己的人退出內殿。太監、宮女也悉數退了出來,只留了太醫院主事和一位醫術高明的太醫。
溫筱晚將服侍亦涵的太監宮女,分成五人一組,讓人帶進來,反覆問詢了幾個問題后,得了結論,「是從食物中的毒,要把東西先吐出來。」
當下坐到床邊,抱起昏迷不醒的亦涵,伸出食指直接摳進他的口中,孩子的喉部被異物進入,微弱的掙動起來。溫筱晚冷靜且堅定地哄著:「涵兒,是娘親。乖,吐出來,給娘親都吐出來……」
待小亦涵的腹部開始抽抽,口腔里傳出哎嘔聲,她忙將孩子整個趴在自己膝上,面朝地面,手指用力往裡面深入,沒多久就有奶水和糊狀的食物順著口腔流出來。兩名太醫忙就勢按壓亦涵後背的穴道,更多的食物嘔了出來,最後的流質物品帶著腐酸味,還和著淡淡的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