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蟲兒飛
憐心舒緩一口氣,坐下,打開瓦罐,挑出一塊雞肉,慢慢嚼。
崔氏欺壓外婆的片段,在她碰觸到外婆雙手的時候,自行進入她腦海,許是親人間的心靈感應?
外婆生活的很苦,外婆只是用農家婦人韌如絲的承受力,默默化解和承擔。
我總不能扔下她。
想到她,又想到自己許久未曾謀面的姐姐。
嘴裡的雞肉再也沒了味道,收拾好瓦罐,蜷縮進窩棚里,天還未全黑透,窩棚頂上自有一片天,她閃著目,怔怔地看。
一陣沙沙的腳步聲走來,鈍而遲緩。
憐心轉過眼角,一雙皂靴,一雙男人的腿,精幹的腰腹,再往上移,便是那張蒼白的臉,他手裡端著一個碗,頓一頓,走來,輕輕放到她搭的石桌上,轉身,欲走。
嘩啦一聲。
他拿來的碗被擲到土牆上,摔個粉碎,裡面的白米飯濺上他的靴子。
他皺眉回頭看。
憐心已窈窈窕窕地站起來,似踏在蓮上,飄移到他身邊。
直到站到他胸口前。
林淵垂目,俯視著她,帶著一絲不解。
憐心的大眼睛光輝中帶著一抹媚,她竟伸出手,游上他的胸膛。
林淵一窒,卻並沒後退,濃密的睫微蹙,星目看著她。
她的手一寸寸上移,所過之處,好像點著了火。
很熱。
林淵竟覺得,熱氣所過之處,胸口裡的氣喘順了很多。
他的眼裡閃過一絲光。
憐心嘴角冷冷一笑,細白的手迅速上移,霎那間擒住他的喉。
手下用力。
林淵的喉管被捏住,不能呼吸,蒼白的臉色迅速漲紅,繼而暗紅,暗紫。
女孩的眼眸里冷酷肅殺,還有無邊的痛苦。
更有不屑,對男人的不屑。
林淵就這麼站在原地,任她掐著,他覺得沒有呼吸了,憋悶的狠,腦海里混混沌沌。
他沒有後退。
「哼,讀書人!」憐心盯著他,眼神冷酷如豹。
她掐的他快昏了,這個男人眼裡卻還是慈悲的眼神。這眼神令她不舒服。
「死丫頭,你在幹什麼!」朱氏鬼哭狼嚎地衝出來,一把打掉憐心的手,將林淵牢牢攬住。
林淵掙脫開來,卻因拼盡了全力,身子本就不穩,直撲向憐心去了。
兩具綿軟的身子,重重疊疊,撲在軟軟的草堆上。
朱氏跳起腳來,「青天白日的你們!」
她大張著嘴要爆發。
冷不防一個草糰子不知從哪飛進來,正堵在她嘴上,堵個正著。
一口氣噎在喉頭,竟將她噎昏了,直挺挺倒在地上。
草堆上的憐心,被重重的林淵壓制住,一陣氣惱,身子像蛇一樣扭動。
「不要.....動.....」林淵似乎吃痛。
身子下的人,格外綿軟。
憐心此刻理智回籠,眼神重現清明,見他痛苦的很,很是不解。
不是摔倒地上,有多痛呢?
總不能一直這樣,萬一被路過的人看到。
她接著扭起來,胸口上的柔軟,不知危險地磨。
林淵艱難地撐起雙臂,往側倒去。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憐心已坐起來,大眼睛迷惑地看著他,到底是個病子,這點痛能有多痛呢?
「你走。」她下了逐客令。
林淵皺眉看著與前日所見截然不同的女孩。撐起身子,緩了緩,走出窩棚。
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他回頭看。
三角的窩棚底下,女孩的大眼睛純凈如鏡,她蜷起身,將粉嫩的臉頰放在膝上,獨坐凋零,幽靜如蘭。
彷彿剛才嫵媚如狐的人,根本不是她。
他嘆口氣,迤邐而去。
朱氏醒了后,跳腳地又將憐心罵一頓。
憐心並不理睬,只在草堆里睡著,逆來順受的樣子,終是讓朱氏心情好了些。
夜色深了,漸步入仲秋,月華如泄。
憐心盯著頭頂的月亮,斜倚在草堆,與稀少的蟲鳴里。
蟲兒飛,蟲兒飛,籃里的寶寶睡......
娘親哄她睡時唱過的兒歌,幽幽回蕩。
越不要想,越發的執狂。
她的目陷入回憶里,回憶里滿是陽光。
爹娘都在,她和姐姐每天都快快樂樂的,一天天長大。
後來.....
織布機旁娘親的慈目,爹爹偉岸的身形,姐姐活潑的笑臉,都沒有了。
姐姐賣身為奴,爹娘再也見不到了。
她挖心挖肺的痛起來。
咯咯咯,牙關又開始打架,寒氣湧上心頭。
糟糕,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她在大鳳山變成老嫗時,就是這種極致的冷,透心涼。
好冷,突然間,承受不住的冷。
深深埋進草堆,抱緊自己都不曾有一絲管用。
大鳳,大鳳,你不是給了我神力,為何我還是這麼冷。
不要,不要再變成老嫗,他們會把我當妖怪.....
咯咯咯,牙關狠狠地打架。
忽然間,她聽見一聲低吟。
「......閒遊草草無人識,竹杖藤鞋一老翁......咳咳.....離別何久,明月不勝愁.....」
那個人在隔壁念詩。
什麼老翁,什麼愁。跟誰離別,跟誰久?
憐心聽了許久。
林淵一首首的念著,間或打起拍子輕輕和。
聽著聽著,她驚覺,身上不再冷,牙關也停止寒顫。
深呼一口氣,好在沒有變模樣。
原來是跟心思有關么?她又豎耳去聽,隔壁卻沒了動靜。
只餘一彎弦月掛枝頭。
憐心窩在草堆里,那種炙熱感又回來了,再不覺寒冷,閉上眼,睡去。
次日,憐心趁天未亮,已趕到大鳳山,她覺得現在有能力了,要照顧外婆,也要攢銀子將姐姐贖回來。
入得密林深處,幽暗少光,她狀著膽子往那天看到大鳳的地方去。
老人說有異獸出沒的地方,必有珍寶,或許能碰到呢?
那日看到的十幾個黑衣人被大鳳開膛破肚,今日再看,已全然不見,只有一些衣裳碎屑和血污胡亂灑在地上。
想必已被野獸們吃光了。
憐心不由有些膽寒,密林中的黑暗加重了心頭的害怕。
她跳躍起來,躍上樹丫,探頭去看,密密匝匝,果然好個茂盛的山勢。
細白的手攀向一紋路斑駁的枝丫。
卻冷不防,吃了一驚,這樹枝怎麼綿軟又冰涼。
恍然間,一頭細蛇已撲面襲來。
憐心急往後縮。
正此時,一聲鶴鳴劃過幽空,撲稜稜,一隻頭頂羽毛形似王冠,極為飄逸的鳳頭鶴瞬時跳過來,長喙輕易就將長蛇啄掉,它卻站到了憐心對面的枝丫,仰著優美的頸,兩腿併攏,細細地看她。
憐心覺得可愛,伸手想摸摸它。
它竟有如人行禮的樣子,彎曲了細長的腿,低下王冠,向憐心示意。
憐心驚訝又歡喜。帶著憐惜,輕輕撫摸它潔白的羽冠,眼神是無限的溫柔。
鳳頭鶴繞著她的手溫柔的蹭。
忽而扇起翅膀,輕飄飄離了枝丫,卻不停向憐心點頭示意,要她跟著它。
憐心心中愉悅,身子輕輕如羽,飄然落下枝頭,跟著頭頂的鶴跑。
鶴漸漸飛的越高越快。
憐心全心跟著,躥上嶙峋的山石,隨著山勢增高,可見白雲繚繞,真有如仙境一般。
額角漸漸出了汗,不知賓士了多久,白鶴撲簌簌停在一處山石。
憐心收住身形,回頭望,嚯,一衣白雲如帶,飄在眼前。她伸手去觸,陷入白雲里不見,再又拿出,雲捲雲舒,便覺有趣。
白鶴鳴叫一聲,似在提醒,邁動長腿,優雅地在前頭引路。
憐心嘴角笑出了酒窩,靈動躍出眼眸,雀躍地跟著它。
眼前豁然開朗,竟走出了密林,來到一處凌雲絕頂處,如劍的懸崖峭壁刺入雲霄,滾滾白雲在腳下翻騰涌動。
白鶴的身子懸出峭壁,對著一個地方不停啼叫。
是讓我下去么,憐心探出身子,一股寒風自崖底頂到面門,忙收回身形,抓著峭壁,不敢動。
鳳頭鶴收翅落到她身旁,以頭上的王冠羽蹭她的手,使勁的蹭,似在推她。
憐心摸摸它的頭,仔細一看,崖邊有藤蔓,好吧,就下去看看,不是沒死過。
她閉閉眼,橫了心,攀著藤蔓慢慢往下溜。
鳳頭鶴在她身邊環繞。
滑到一丈地處,鳳頭鶴停在一角的峭石上,不住啼叫。
憐心注目看去,是一朵血紅色,類似靈芝的東西。爹爹在時,曾在山中枯木里發現一朵發黑的菇,菌傘很平,划著半圓,收在中心,他說是靈芝。
這朵也有些像,只是顏色是紅的。能讓白鶴這般指引,難道是好的靈芝?許是紅色的,比較稀少。
憐心伸手摘下來,小心地揣入懷中。順著藤蔓,攀爬上去。
白鶴展翅在她旁邊跳舞,心情很好的樣子。
憐心咯咯笑出一聲,對它說話,「我得走了。」
鶴鳴歡叫一聲,展翅在她上方盤旋,繼而追層雲而去。